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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铁骑纵横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一月,立冬,北国,梁州,漉原。

    立,建始也;冬,终也。生气闭蓄、万物收藏,是为立冬。

    这个时候,北国的冬天会进入一个更加寒冷的阶段,大多数北国人都习惯性地待在烧着火炉、砌有火墙的屋子里。

    立冬,委实不是一个打仗的好时节。

    不过北凉军的将士们并不这么觉得,冰雪只会煮沸他们身体里的热血。

    辰时刚过,卫队的好手便敲起了战鼓,声若奔雷,唤醒了沉睡在梦乡里的北凉军士。

    不出一刻,北凉军十二营携虎豹骑共七万人便列阵待发,只等一鼓,便向正前方的高河丛林发起冲锋!

    战争爆发前的一刻总是很安静,沉默永远是爆发的铺垫。耳边,萧瑟的北风呼呼得吹,身旁战友时而急促时而和缓地喘息,胯下战马不安分地嘶鸣,以及这天地间,广袤的漉原上雪花片片飘零。

    许常手持偃月刀,横刀立马,身边分别是自己的儿子许渝和虎豹骑的虎贲上将黄彦虎,他们就处在战阵的最前列,面前是玄甲营和飞戈营组成的防线,身后是近一万人的虎豹骑兵和他们胯下的战马。

    在冰天雪地里作战,喝酒成为了军人最钟爱的活动,不仅有壮志凌云的潇洒,还可以温暖被冰雪欺压的脾脏;北凉军常年驻守豫州,一直有着开战前袍泽们传酒豪饮的传统。

    一壶很受北凉军士喜爱的秦川大曲传到了许常的手上,许常不敢像年轻的时候大口猛饮,只是小口慢酌,边喝酒边看着前方:茫茫雪原上礼部派的礼官和从青城山请来的道士正在祭天、祭地、祭军旗,再远一点就是豫州,模模糊糊得似乎看的到越人披头散发的身影。

    这个时代越人的来历很让人迷惑,史学家一直在考究他们和过去的百越到底是不是同一支;如果是同一支,那他们是如何迁徙到了豫州?

    没有人可以解答,唯一有答案的的历史已经因为战火而被迫忘却了有关越族的记忆。

    许常感觉到左臂被人捅了一下,思绪也自发地从走神里回来。他以为是黄彦虎找他要酒,头也不扭,“老黄你脾脏不行,就别喝酒了”。

    谁承想黄彦虎又捅了捅许常,“太尉,礼部已经祭祀完毕了,是不是现在发兵?”

    许常没想到黄彦虎是这个意思,有点尴尬地仰着脖子把最后一口秦川大曲一饮而尽,“不急,等白羽营的斥候回来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白羽营的两名斥候便策马向北凉军阵奔驰而来。

    白羽营是北凉军麾下速度最快的部队,专门负责偷袭、斩首、侦查、探路等工作。他们穿最轻的甲胄,骑最快的马,冰天雪地里更是人同战马一起做了白色伪装,若没有战马奔驰时溅起的雪土,肉眼甚至很难发现他们的踪影。

    “禀报太尉、指挥使,前方三十里发现骆越军队,由者旨亚卓率队,步骑兵近两万人。”

    许常冷笑一声,与许渝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眼中的轻蔑与欣喜。

    许常举起偃月刀向前一挥,“北凉军全军听令,保持阵型,缓步挺近!”

    ……

    漉原另一边,骆越驻地。

    者旨亚卓骑在一匹有些萎靡不振的老马上,一旁的者旨亚辉背悬弯刀,止不住地搓手。

    “父亲,我们在这里和北凉军硬碰硬真的行吗?”

    者旨亚卓眯着眼睛哼了一声,“这可是大祭司从天皇氏那里得到的旨意,不会有错!何况我们集结了交趾、朱鸢、武宁、福禄四个部族的勇士,怎么会输?”

    十五部会议之后,福禄族便被者旨亚卓用威逼的方式收编了,就连朱鸢族的首领也被胁迫而加入了这场北国与骆越的第一战。

    者旨亚辉暗叹口气,明白自己无法打消父亲对大祭司的信任,只能祈祷这一战打胜后,南国可以看到骆越的诚意,发兵来援吧。

    突然,五大三粗的武宁首领瞪着眼睛大喊,睁的像铜铃的眼睛颇有几分喜感,“首领!首领!看那是什么?”

    武宁族一直是者旨亚卓的心腹力量,武宁族的首领更是对者旨亚卓说一不二。

    者旨亚卓顺着武宁首领的眼神看去,脸色“唰”得一白,握住缰绳的手忍不住颤动起来。

    不怪者旨亚卓心理素质差,实在是这样的军容是者旨亚卓几十年没见识过的。

    骆越临时驻扎在一个洼地,前方就是一个小高坡。此时此刻小高坡上渐渐浮现出一连串的黑点,接着变成了一条黑线,黑线继续拉长,浮现在骆越人的眼中便是身着玄甲、手举铁制长牌的北凉战士,长牌间隙若隐若现地闪过弓弩的寒芒。

    那是玄甲营和飞戈营。

    玄甲营全员都是力拔山兮的猛士,左手扛盾牌,右手提短斧,一旦有骑兵冲阵便用长牌抵抗骑兵冲击,再挥舞短斧砍断战马的马腿。

    飞戈营则是清一色的弓弩兵,视野出众,来去如风,不用一瞬便可平射出一阵箭雨,击退敌军的冲锋。

    许常挥手,北凉军阵迅速停了下来,停顿时的跺脚甚至大地都为之一振,可见其训练有素。

    北凉军与骆越遥相对峙,清一色的黑色铠甲似乎把天空中的太阳都遮蔽住了。

    北凉军带来的压迫感震撼到了者旨亚卓,他紧握手里的缰绳,夹住马肚子的两腿微微打颤,似乎在犹豫是退是进。

    者旨亚辉见状使劲摇晃自己的父亲,想要驱散他身上快要溢出来的恐惧,“父亲,父亲!我们现在必须进攻,如果现在不进攻,等北凉军冲过来,我们的气势就完全被压倒了。”

    者旨亚卓此时好像有点如梦初醒的味道,大吼一声“进攻!冲锋!给我杀光那帮北国人,天皇氏会保佑我们的!”

    似乎高喊会压制内心的恐惧,可嘴巴很卖力身体很诚实,者旨亚卓面色惨白地待在原地,似乎连靠近那黑色防线一步都做不到。

    者旨亚辉举起马鞭狠狠地抽了者旨亚卓胯下的老马一鞭子,这种时候首领不带头冲锋,这一仗怎么可能打得赢?

    面涂油彩、断发文身的越人高呼着、嘶吼着向北凉军发起冲锋,可这一幕落在许常的眼里只不过是如蜉蝣撼大树一般。

    可笑不自量!

    许常再次挥舞起偃月刀,望着冲过来的越人的眼神冰冷,“飞火营、羽织营准备,一轮火力覆盖。”

    许常的军令很显然不能只凭一嗓子就在北凉军七万人间传开,听完命令的卫队骑兵迅速举着号旗在北凉军阵中飞驰,高声重复着许常的军令。

    中军,飞火营和羽织营混合在一起,一辆巢车上一个白羽营的校尉举着单筒望远镜判断骆越人的位置。

    飞火营装备有二百五十辆兵部军技科出品的“惊雷”霹雳车,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抛石机,一辆“惊雷”发射六十斤的小号石弹,最大射程可以射到五百步的距离。

    巢车上白羽营的校尉就是专门判断距离来确定发射时机,但眼力判断肯定不够精准,这时霹雳车就可以作为距离的一个参照物。

    “飞火营四号霹雳车,小号石弹,一轮单发!”

    号令一下,中军前列的一辆“惊雷”霹雳车便高速运转起来,只见一个什长带着几个士兵装载石弹,另一个什长调整霹雳车的角度进行瞄准,接着一声令下,十根炮梢同时拉动,与之相伴的是一颗石弹飞射而出,声若奔雷,冲破洋洋洒洒的雪花,如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者旨亚辉此刻已经恢复过来,高举吴钩刀向前冲锋。突然一道惊雷在耳边炸起,耳膜“嗡嗡”作响,似乎要把他的耳朵都要震穿,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离他十步远的武宁首领和他身边的几个武宁族人都已经被一颗石弹碾成了模糊的血肉,白茫茫的雪地上鲜红的血迹分外刺眼。

    另一边白羽营的校尉根据那一滩血迹判断出了骆越的大致位置,等骆越再往前冲了一二十步就再次挥舞号旗,“羽织营、飞火营听令,箭冲与霹雳车火力全开,一轮单发!”

    号令一出,羽织营和飞火营飞快动作起来,所有军士配合默契,狰狞的战争兵器高效运转起来。

    与飞火营全员配备霹雳车不同,羽织营则悉数配备了兵部军技科的“天女”箭冲。

    箭冲是乱纪诞生的一种新型兵器,运用强有力的弓弦配合大型箭筒来达到万箭齐发的效果,使军队需要的弓箭手数量大幅降低。“天女”箭冲是北国军队大量配备的一种型号,相比乱纪时有很大改进,不仅提高了弓弦弹力,使箭矢的有效射程扩大到四百五十步,而且配备的箭筒容量也扩充到了一筒一百五十支制式铁头羽箭,还调整了箭筒里每个箭孔的角度,以达到箭雨覆盖面积更大,好似天女散花一般。

    这一边骆越人即将冲击北凉军,刚刚的石弹没有引起他的注意,而许常的镇定自若让者旨亚辉心生小瞧之意。他伏在马背上暗自思衬,觉得北凉军只是纸老虎一只,想着等一下一定要砍下北凉军主帅的头颅向南国邀功。

    但接下来的一幕,刷新了过往二十多年者旨亚辉对战争的认识。

    漫天飞速奔驰的箭雨混杂着雷霆万钧的石弹,撕裂雪花,一往无前,呼啸着向骆越袭来。

    者旨亚辉的瞳孔猛然皱缩,而箭矢和石弹的虚像在他的眼眸里逐渐清晰。

    耳边不断传来箭矢穿透皮肉和石弹砸碎身体的声音,无论是冲锋在前的骑兵还是紧随其后的骆越步兵都难逃毁灭性的打击。

    者旨亚辉幸运地逃过一劫,一枚石弹径直砸爆了他所骑战马的马头,血雾蒸腾,石屑飞溅刮伤了他脸上的肌肤,流露出的血迹和他面部的文身糊在一起,显得他分外狼狈。

    前方被石弹砸伤和箭雨击落的骆越人此时此刻成为了继续冲锋的阻碍,就算有的骑兵侥幸没有被箭矢与石弹射落,也被前方的骆越人尸体绊倒在地。

    生命的消逝和陨灭往往就在一瞬间。在箭雨和石弹降落的一瞬间,成千上万的骆越人如愿以偿地被他们信奉的天皇氏接见。

    者旨亚辉摔落在地,脸被砸了个七荤八素,他艰难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一片尸山血海。刚刚还白茫茫的漉原此时已经被泼上了尸骸制成的油墨重彩,如同一副踏雪图上有画家巧妙地勾勒出了几朵腊梅。

    许常抱着欣赏的态度看着眼前的一切,十分满意,左手高举起手里的偃月刀,右手牵着缰绳旋转马身,以便自己可以正视身后的虎豹骑士兵。

    每一双战马上、玄甲下的眼睛都表露出了滔天的战意。许常知道,虎豹骑依旧对刚刚失败的夜行行动心怀怨恨,希望以骆越人的血祭奠死去的虎豹骑战士。

    “击鼓!吹角!玄甲营开盾。虎豹骑全体都有,听我号令,随我杀光越狗!”

    “出阵”!

    随着玄甲营的战士把长牌盾移到一边,虎豹骑的骑兵鱼贯而出,如同一头头虎豹紧随许常之后。

    虎豹骑,是南北二十六年兵部施行整合优势军力资源政策后建立的,原身就是北凉军的虎营和豹营。虎豹骑全员骑兵,作战勇猛,机动性极高,迅速就在九州中打响名声,战功赫赫,被誉为北国第一骑兵。

    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的者旨亚辉现在还有一点发愣。他从没想过弓箭可以射这么远,一直以来越族人都以箭术引以为傲,今天却是泼天的箭雨给予了他们致命一击。

    容不得他细想,不远处虎豹骑已经迅速逼近,铁蹄的“轰隆”声仿佛带动着整片土地兴奋起来。

    他步履蹒跚地找到了者旨亚卓,者旨亚卓腹部中了两箭,左臂被石弹直接碾断,因为疼痛已经失去意识了。

    者旨亚辉明白,他们对北凉军的恐怖一无所知,这一仗无疑败得彻彻底底。

    者旨亚辉背着者旨亚卓,找到一匹没受伤的马迅速朝高河丛林方向奔去,边跑边出入地喊出“快撤!快撤啊!”

    武宁部族收到石弹的攻击最严重,基本上全军覆没;其余三个部族看到连者旨亚辉也跑了,不由地慌不择路地朝高河丛林跑去。

    离骆越还有三百步时,许常见骆越人要跑,伏低身子指挥虎豹骑,“虎豹骑都有!加速!”

    所有虎豹军士趴低身子,减少北风的阻力,战马践踏雪地的马蹄声更加频繁,更加接近,惹得骆越人更加慌张地朝前方跑去。

    者旨亚辉回头望见北凉铁骑一步步逼近,咬了咬牙想为骆越人的荣耀正名,反身搭箭,一箭朝许常射去,不料许常挥舞手中的偃月刀轻松挡出。

    一旁的黄彦虎见状,也张弓搭箭,一箭射出,直中靶心。

    者旨亚辉感受到背后的作用力暗暗叫苦,他听见了飞驰而来的羽箭声,知道应该是自己身后的者旨亚卓又中一箭。

    不敢过多停留,者旨亚辉一个劲地挥舞马鞭,催促胯下的战马快速奔跑。

    虎豹骑与骆越的距离逐渐逼近,许常见时机已到,又下指令,“虎豹骑都有!拔刀!杀敌!”

    漫天风雪下,白茫茫的漉原上,如虎如豹的玄甲骑兵一步步地吞噬掉仓皇出逃的越族,只留下马蹄下一道道鲜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