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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尺素鱼书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一月,雍州,白银郡会宁县,梁府。

    今个难得出了太阳,梁羽披着白色狐裘大衣,端着火炉站在房檐下,静静地感受冬日里难得的一抹暖阳。

    视线以外是梁府的花园,园内树木凋敝,只剩两三棵含苞待放的梅花,可就是这梅花跃跃欲试的姿态为萧瑟的花园增添了几分神采。

    梁羽看着梅花,又不像是在看梅花。一时半刻,风景不随时变,不因人异,人们观景观的更多是自己一时的心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色彩,大抵如此。

    正收拾屋子的二喜捧着一个精致的梳妆盒,从梁羽身后走出来,“小姐,这个簪子你咋还留着呢?歪的都不像话了。”

    梁羽一闻见二喜说话不由地后退半步,扭头一脸嫌弃地看着二喜,“二喜,你早膳是不是又吃小葱了?”

    立冬时节北方人有吃生葱的习惯,正所谓“一日半根葱,入冬腿带风”。可别人立冬吃生葱是一种习俗,二喜吃生葱都快成了习惯,从立冬到现在根本停不下来。

    二喜有些尴尬地退了退,“小姐勿怪,早上啃了两根,味儿有些大了哈。哦哦,簪子,簪子,这老爷送的玉簪子戴不成了,小姐咱还要吗?”

    梁羽见那簪子愣了愣,面色微微发红,把头扭到一边,“收着吧,总归是个念想。”

    什么念想,梁羽没细说。

    二喜哦了一声,拿着盒子准备回屋,突然转身靠在梁羽耳边,“小姐!那打铁的是不是又给你写信了?给我说说呗。”

    梁羽吓了一跳,脸颊桃红,轻轻推开二喜,“说什么呢?漱口去!味儿太重了。”

    二喜仿佛料到了梁羽的说辞,背着手哼了一声,“得。小姐不和二喜说,二喜和夫人说去。”

    梁羽气急,反身抓住一脸怪笑的二喜,杏眼微瞪,“不许和爹娘说,不然本小姐饶不了你。”

    二喜背着双手,露出一副计谋得逞的笑容,“行了小姐,二喜知道是那打铁的写的信了”,接着二喜又压低声音靠近梁羽,“小姐放心,二喜绝对会保守秘密的。”

    看见梁羽受不了葱味儿的幽怨眼神,二喜眉毛一挑,施施然回屋接着收拾去了。

    军营里定期会有邮差来收信再发往全国各地,前几日梁羽又收到了路青山来的信。

    那是立冬刚过两天,梁羽同二喜去逛集市,正巧碰上了邮差。当邮差把信给她,她看那封信,信上有陌生又熟悉的字迹“会宁梁家姑娘亲启”。

    梁羽不知道为什么路青山又给她写信,可能路青山是给他认识的每个人都写了吧。

    但那邮差又说,就因为这一封信,他从白银赶马跑来会宁。

    信的内容就是一些很平淡的日常生活,路青山跟梁羽分享一些军队里的奇闻异事,还有豫州高河丛林的稀奇物,如呆呆的锦鸡、打瞌睡的金钱豹,还有路青山吃了一回就赞不绝口的八月炸。

    路青山在豫州的生活被他说起来,不像是从军,更像是游历。没有战场上血腥的刀光剑影、生死离别,只是一些路青山认为积极的见闻,被他说给梁羽听。

    梁羽把路青山写给他的两封信都收在了一个小盒子里,连二喜都不知道。

    梁羽对路青山给自己写信这种事有些羞恼又有些新奇。她是梁府的小姐,除去二喜就只有郡里的几个世家小姐能说说话;她没有什么机会出远门,能出去多半是陪娘亲去城外的寺庙烧香。

    虽然她知道与外男私相授受是不合礼制的,但路青山给她写信,她内心就像有一头快活的小鹿走出洞穴欢喜地蹦跶,路青山的信让她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为她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梁羽想,自己要不要给路青山写一封信呢?

    ……

    豫州,东瓯,底柱城内。

    战争留下的一切惨状已经被处理干净,秦山军成功入驻这座东瓯城市。说东瓯已经不再准确,当甲申营在津门营到来之前破开底柱城门时,东瓯这个名字就正式流逝在历史中了。

    辅兵们在刚刚被雨水和血水洗刷的街道修整,他们被安排在外烤火,城内的土房是留给秦山军士兵的。

    路青山又拿着草纸写写画画,算了算时日,这个时候梁姑娘应该收到了他写的信了吧。

    路青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唐突人家,也许只是想把一些事跟人说说罢了,而他能写信的对象似乎只有梁羽了。

    不过也不必细想自己的想法,在这个鬼地方,下一秒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想什么都是妄想,如果能够活着回会宁,那再想这些也不迟。

    虞庆见身边的路青山拿草纸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也取了一只炭笔,在木碟上勾画着,又是喃喃自语,“辅兵大队二营三部四曲,满编七十四人,阵亡四十一人,重伤二十二人,现存十一人。”

    虞庆啧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是扫了一眼,几天前他还觉得会宁人多一个火堆不够,现在看十一个人连篝火堆都围不满了。

    “小路,跟你说个好事,听合阳回来的人说,顺子救过来了,等伤再好些就可以会会宁了。”

    “雷爷的尸骨我也拜托熟识的兄弟烧了,骨灰等我们撤回会宁时带走,那高云山守信给了银子,加上军功赏的那一份,一百二十四两,我一两一两地数的,没差。”

    底柱一战辅兵损失惨重,除去一直服务中军的二营一部和未参战的二营二部,剩下的辅兵不足千人,一营一部的千夫长在登城时死了,一营一部也和二营三部混编,由李光先带队。

    虞庆念叨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我们回不去了,雷爷也会被送回会宁的,我们也会的。”

    这话一出,十一个人都意识到了背后的内涵,大家的情绪似乎更加低落,没人愿意搭腔。

    战争的洗礼下,辅兵起初还会为逝去的战友缅怀与感伤,但当死去的人够多了之后,就没有人会去提他们,只是更加珍重自己与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毕竟没有人知道明天这些人还能不能一起围坐篝火堆。

    路青山不想让沉闷的气氛维系下去,决定换个话题,“老虞,接下来我们再怎么样?”

    虞庆思索一番,接过话茬,“高云山那孙子这一波之后,指挥使肯定不会再给辅兵战斗的机会了,毕竟辅兵死太多了肯定不好看。后面的日子应该会好过许多,秦山军在这底柱城待几天后,估计又会开拔,不是打西瓯就是打扬越,要么就是两个一起打。”

    路青山点了点头,骤然好像瞄见了什么,推了推虞庆,“老虞,你看那是什么?”

    虞庆顺着路青山的目光望过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一点。

    夜幕下人的可视度一般都会有所下降,因而虞庆眯着眼仔细观察了一番,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越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