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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风燕南

    待到上了船,言赤心赶紧换了身干爽的衣物,在暖炉旁烘烤了半天脸上的气色才有了一点好转。

    “吴然甘愿领罚!”

    吴然在他身边单膝跪下,低头抱拳道。

    “别装模作样了”言赤心斜了他一眼,把热茶喝下,水从喉咙流下,热意渐渐散开,身体才感觉没那么僵。

    “嘿嘿嘿,就知道少爷不会怪我”吴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站起来,继续给炉子添材加火。

    言赤心没有怪罪他不是因为他认错态度好,而是他明白,仓促间准备两个气密箱子有多难,可他没有因此找借口推卸半分责任,反而主动揽上身,言赤心当然无法怪罪他什么。

    放下茶杯,继续将双手靠在火炉旁取暖。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

    “是谁?”吴然隔着门问道。

    “是风某”

    “风堂主进来吧”言赤心开口道。

    门被轻轻推开,迎面走进来一位国字脸,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虽是五十来岁知天命的年纪,头发斑白胡须如雪,可仍旧精神爽利目光如炬,浑身充满了力量并无半点老态龙钟之像。

    他身穿无袖粗布灰衣,露出的双臂肌肉结实,黑黝黝的皮肤给人一种铁铸般的坚实感,样貌虽有些凶恶,但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疾恶如仇。

    一代豪侠风燕南平日里接人待物豪气万丈,说话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不仅仅在淮南,于天下武林都是名头响当当的大人物,任谁见了不都得恭敬地喊一声风堂主?

    但就是这么一位受人敬仰的大人物,此刻走路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到了言赤心面前还微微低头拱手施礼。

    言赤心客套一句然后请他坐下。

    风燕南跪坐于蒲团上双手撑着膝盖,就那么打量了一会坐在榻上之人,瞧出对方隐藏在笑脸背后的坚忍,无奈放下双手用着平时绝不会示人的关切语气道:“公子你这也太乱来了”

    秋水凉意正浓,泡了这么久河水身子万一出了问题,言嫣那丫头怎么办?我们的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言赤心理解他眼神中的含义,倒是不太在意这个,温和地笑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想了想,又补充道:“形势比人强,若是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冒这个险,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风堂主坐吧”

    风燕南无奈坐下,吴然给他倒了杯茶水,接过后也不顾滚烫,一饮而尽。

    “这么着急难道有事?”言赤心望了他一眼旋即问道。

    “嗯”风燕南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有人认出了陈思思的身份,下面有些兄弟感到担忧”

    “能理解,毕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有担忧也是正常的”

    言赤心顿了顿,继续道:“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将队伍筛选一下,不必多虑”

    风燕南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风险极大,犹胜悬崖走钢丝。前后是刀山火海,下面是万丈深渊,稍有不察便是粉身碎骨的后果,随之而来的更是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罪,大多数人承受不起这个代价,中途叛敌是很有可能的。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言赤心面带微笑,手掌却还在发抖。

    风燕南微微抬头,与言赤心的眼睛对上,清澈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杂质。跑江湖几十年,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此等眼眸只有打心底里无所畏惧之人才能拥有。

    “明白了”

    “刚才那杯不作数,再喝一杯,喝完我们谈谈接下来的计划”

    言赤心强撑起精神把计划全盘托出,偶尔会停下确认他是否彻底明白,时而伸手在地图上指画,又或者问他一些情况,风燕南偶尔也会问一两个问题,但大多时候都是在点头答应,只有眉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紧蹙。

    一刻钟之后,两人终于谈完,风燕南有一瞬间觉得他疯了,这种九死一生的计划恐怕只有疯子才会想得到。他犹豫了片刻,握紧双拳恳切道:“公子如此以身犯险,是否……”

    言赤心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语气十分平淡,似乎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他知道,若非迫不得已,他绝不会出此下策,然后他又想起言赤心刚才的话。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

    一阵沉默,听着船外的风渐渐变得呼啸,忽然悲从中来。

    时间仿佛回到永和十四年的那个夏天,雨一直下,下到黄河长江双双泛滥。

    望着滔滔江水,风燕南内心深处虽然也会有担忧,但人总是要生活的,为了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完全停下手上的工作去避难基本不可能,分堂的上千号兄弟以及他们的家属靠什么吃饭?

    靠官府施舍吗?

    笑话!

    况且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万一没事呢?

    可天地不仁,老天爷从来不会管蝼蚁的死活。

    台风降临的某日夜里,高邮湖,白马湖和邵伯湖同时缺堤了。

    湖水汹涌澎湃,与长江的众多支流会合,以一副气吞山河之势横扫过来,不仅碾碎一众田地村庄,连沿途的县城小市也未能幸免,一时间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当风燕南意识到问题不对的那一刻,已经来不及了,他忽然想起了三天前言嫣苦口婆心的劝说,以及自己这边众人的轻蔑嘲笑。

    “假惺惺的真恶心人,不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做生意么?”

    “我们可不是那些无知小民,不会上你的当!”

    “一个女人懂什么?”

    ……

    风燕南当时其实不以为然,下个雨而已,南方年年都差不多,就算今年多下了点,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初又有谁能预料得到,一场台风的介入会使得一切都变了模样?

    当高邮湖的水位因为连日大雨而不断抬升

    当台风铺天盖日从天边涌来

    当****疯狂冲刷大地

    当大地一片末日景象时,众人依然心存侥幸

    直到大坝再也拦不住暴涨的湖水,铺天盖地的潮涌直奔扬州来,所有人都傻了眼而为此呼天抢地的时候,

    风燕南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愚蠢。

    可一切已无法挽回,即便身为武林宗师,在天地面前也如同蝼蚁一般无力。

    人力有时而穷,每天都与大河搏斗的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风燕南绝望地闭上双眼,静待天地对蝼蚁的审判。

    可就在那一刹!

    潮来的地方,山的那一头,忽然闪起巨大而耀眼的光芒!

    随即而来的是震撼人心的爆炸声,运河河道途经的一处幽深峡谷,山体随着那次爆炸轰然倒塌,从而大大分散了潮水的冲击力。

    大潮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冲击,但还是将运河沿岸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泽国,随之而来的蚊虫肆虐导致疫病失控,一时间整个淮南哀鸿遍野,也无人再有心思去深究,究竟是何人将山体炸塌。

    世人都可忘记,唯独风燕南不能忘!

    自己上千兄弟,数千家属都是被这神秘人所救,作为淮南绿林的正道领袖之一,知恩图报的江湖豪侠,他如何能无视这份恩情?

    于是他动用了所有人脉关系,去查找那背后之人。

    一开始他一无所获,可仔细一想,能炸毁山脉,即便峡谷两端的泥石早就因为雨水的连日冲刷变得岌岌可危,可那仍然是一座山呐!这得用多少炸药?

    火药属于军需物品,官府是不可能明着卖,这事要是官府所为,他们不可能刻意隐瞒,肯定恨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

    排除了官府本身,一定是对方用了不知什么办法从黑市买来的。找对了方向,种种蛛丝马迹使得真相逐渐清晰起来。

    对方非常小心,用了各种理由几经周转从官府的蛀虫手里,军队的败类手里,烟花爆竹商人手里一点一点收购,每次的量都不多,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终究对方能动用的人手有限,将买家的信息统一起来比对,很快就知道买火药之人就是言家。

    当时风燕南感到震惊,他没想到竟然是一介商人救了所有人的命,而且还是言家。

    经过前一年也就是永和十三年,言家姐弟出事之前散播的种种谣言,言家的名声早已毁誉参半,表面救济实则为财,虚情假意不过为名,囤积居奇唯利是图,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有。

    按理说被人如此猜疑,就算是佛都有火,可偏偏又是这言家救下了所有人,还不计前嫌开仓施药施粥,事后也不曾声张……

    风燕南一联想到当初自己这帮蠢货耻笑言嫣的画面,就恨得咬牙切齿地痛捶胸口,五十多岁的好汉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想到自己一生无愧于兄弟,无愧于道义,无愧于天地,到头来竟然做出此等恩将仇报之举。

    风燕南并非徒有虚名之徒,他痛定思痛,五步一拜十步一叩,从漕帮堂口一路拜到言府门前负荆请罪,这事在漕帮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谁都不知道他为何做到此等地步。

    当他见到言赤心,想要报答对方的大恩大德之时,他只是淡然地笑了笑,说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顺手罢了,不必如此负荆请罪,只不过……你们对嫣儿的态度让我很不高兴”

    言赤心顿了片刻,一字一顿重复道:

    “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