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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谅(2)

    冬天的一个晚上,因为加班的缘故,一直到晚上八点半,我才顶着寒风,匆匆坐上了张江回宝山的地铁。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想着,今天晚上一定要去吃一碗柴爿馄饨驱驱寒。

    于是,当我走下轻轨站时,便头也不回地直奔馄饨摊,准备好好犒劳犒劳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自己。

    可当我来到天桥下时,竟意外地发现,那个原本应该停着板车的地方,如今居然空无一物。

    “小XJ,钱阿婆呢?”我冲着正在烤羊肉的XJ哥们儿问道。

    小XJ一边朝羊肉串摇着蒲扇,一边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嘛,今天没出摊嘛。”

    “大娃二娃来过了么?”

    “也没看见嘛。”

    欸,奇怪,这是唱的哪出啊?集体玩儿失踪呢?正当我一边哆嗦着身子,一边朝手上哈着气时,小XJ突然指着不远处说道:“喏,他们来了嘛。”

    我顺着小XJ手指的方向一看,大娃二娃那哥俩正抖着肩膀朝我们这儿走过来呢。

    “哟,小六啊,你来吃馄饨啊?今天吃不到了,我们要赶人了。”二娃拍了拍我的肩膀,热情地寒暄道。

    还没等我开口呢,大娃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人行道,好奇地自言自语道:“不对啊,钱阿婆呢?”

    “我刚才已经问过小XJ了,他说钱阿婆今天没出摊。”

    “我擦,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二娃瞪大眼睛,有些担忧地看向大娃。

    “不会吧,”大娃不解地挠了挠头,“钱阿婆都在这摆了五年了,你什么时候见她生病过?”

    “吃不到馄饨么,就来吃我们的羊肉串儿嘛,都烤好了嘛,香的很的嘛!”

    正当我们三人围成一个圈热切讨论着的时候,小XJ说着他那孜然味儿的普通话,捧着一把羊肉串走到了我们面前。大娃从裤兜里掏了一百块钱给他,接过羊肉串,分给了我几根。

    我们就这么站在马路边,来回抖动着身体,把热气腾腾的羊肉串给吃了个精光。

    “欸老大,你说,我们要不要去钱阿婆家看看?”二娃把吃剩下的签子丢进垃圾桶后提议道。

    我一听,好家伙,你们居然连人家住哪儿都知道?

    看着我惊讶的眼神,二娃补充道:“有几回下班晚,过来吃完馄饨就帮钱阿婆一起收摊,所以知道她家在哪儿。”

    大娃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不太寻常,要不还是去看看吧,走。欸你们几个自己识相点啊,一会儿领导要来巡逻了,别给我惹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几个小摊贩满口答应着,开始陆陆续续收拾起了摊子。

    这哥俩也顾不得撵人了,穿过马路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我原本下意识地想跟着一起去,可掏出手机一看时间,这都快十一点了,便开始纠结起来。

    要知道,那会儿我每天早上六点就得从被窝里爬起来赶地铁,哪怕错过一班,就有可能因为三号线或者二号线延误而迟到。尤其是在冬天,那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上班的感觉,别提有多痛苦了。

    他俩穿过马路后,大娃一回头,看到我还站在原地,便大声问道:“小六啊,你去不去?不去的话就早点回家。”

    “去!”我脑子一热心一横,快步跟了上去。

    我跟在他俩屁股后面,七弯八拐地钻进一个小弄堂,来到了一个棚户区里。

    这个地方,全是低矮的平房和窄到停不下机动车的小路,挂在电线杆上的路灯,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和外边一比,仿佛穿越回到儿时了一般。

    又在棚户区里绕了好一会儿,我终于跟着大娃二娃停在了一间小屋前。我朝门边一看,那辆熟悉的板车正靠墙停在路边,用脏兮兮的透明塑料布罩着。

    “钱阿婆?你在家伐?我是大娃啊。”大娃一边急促地敲着门,一边朝屋里喊道。

    可是,里面并没有动静。

    “不会昏过去了吧?”二娃这嘴,真是吐不出好话来。

    大娃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焦急地继续敲起门来。我则跟在他俩背后,不停地给双手哈着气。

    “别敲了,钱阿婆带他们家老头子去医院了。”

    这时,隔壁的一户人家打开门,冲着我们喊道。

    “去医院了?怎么回事?”大娃疑惑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蛮严重的,被急救员用担架抬出去了,还带着氧气罩呢!”

    “哪家医院你知道么?”

    “我们这边么,总归去吴淞医院最近咯。”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大娃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我和二娃连忙跟上,朝棚户区外走去。

    我们很快便走到了吴淞医院。大娃带着我俩,摸索到抢救室外,冲着保安打听钱阿婆的下落。

    保安在听完大娃的描述后,指了指抢救室说道:“在里面呢,不过里面只能进一个家属,你们不能进去。”

    “那你能跟我们说说,那个老头生的是什么病么?”大娃接着追问道。

    “我哪儿知道,这个得问医生啊。”说着,保安一屁股坐回了抢救室门口的椅子上。

    眼看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大娃二娃那哥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巧这时,抢救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赶忙趁机走到门口,不过,为了不影响其他病患,我们只得冲着钱阿婆使劲挥手。

    愁容满面的钱阿婆,正捏着老伴的手,一声声地叹着气。而她的老板,此刻则躺在床上,接起了氧气面罩,一动不动。或许是余光看到了我们的动作,她缓缓抬起头,随后有些吃惊地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来到抢救室门外,钱阿婆不解地问道。

    “我们去赶人的时候,发现您没出摊,所以就去您家找了。”

    “是啊,后来你家邻居说你在这,我们就过来了。”

    大娃二娃挨个解释着来到这里的原因,而我更关心的,是钱阿婆的老伴得了什么病。

    在又长叹一口气后,她终于向我们道出了情况。

    原来,这天晚上老两口吃完饭后,钱阿婆正准备出摊,突然老伴对她说头晕。一开始,她以为可能是天冷着凉了,就给他为了些热水和感冒药。可没成想,过了不到半小时,老伴居然昏迷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这可把钱阿婆给急慌了,赶忙打了120把老伴送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小脑出血。不过,由于她的老伴小脑本就有些萎缩,血液积在萎缩的地方,暂时没有危及生命。但是,必须尽快进行开颅手术,否则再这么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大娃看了看手表,惊讶地问道:“吃晚饭到现在,不是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么?为什么还不去开刀?”

    听到这话,钱阿婆低下头,紧咬嘴唇,不停揉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就这样犹犹豫豫了十几秒,她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医生说,开完刀之后,还要去康复医院疗养。。。开刀的钱、住院的钱加起来。。。可能要十五六万。我们。。。我们都是乡下来上海的,我家老头子又是给人打零工的,没有劳保(即医保),所有钱都要自己出。”

    十五六万?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别说他们了,连我都吓了一跳。要知道,那可是十多年前,当时SH市的平均工资也不过是四五千块钱,像我这种大学刚毕业的,一个月就三千多块。就像我们之前在“盘龙之癖”那个故事里提到过的,那会儿的几十万在郊区都可以买房子了,十几万我不多说,一个卧室绰绰有余。

    “还差多少?”大娃先是一愣,随即果断地问道。

    “我和我家老头子加起来,手里就十一万。”

    十一万,不知道这是钱阿婆卖出去多少碗馄饨,才辛苦攒下来的数字,如今却可能连老伴的命都救不回来。

    大娃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牵起钱阿婆的手说道:“这样,您先找医生去开刀,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这怎么可以?我还不出的呀!”钱阿婆焦急地跺着地板,眼泪夺眶而出。

    “想什么呢?!救人要紧!快去!”

    大娃二话不说,一把将钱阿婆推进了抢救室,自己也跟了进去。保安正欲起身拦截,却看到山一样的二娃一下子立在他的面前,于是便默默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大娃和护工一起,把钱阿婆的老伴从抢救室推了出来,送进了电梯。当一切手续办齐、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

    等候室内,大娃不停地打着电话,而二娃则坐在钱阿婆身边,时不时安慰一下她。

    至于我,则在陪同了半个小时后,被大娃赶回了家。

    后来的三个月里,我再也没有见到钱阿婆出摊,直到2012年的春节过完,我才终于重新看到了她。

    再见到钱阿婆时,她仍旧和过去一样,守着那辆板车和六口砂锅,给来来往往的夜归人做着馄饨。

    据她所说,那天晚上,大娃给自己队里的几个队员挨个打了电话,又给找了许多其他同事,最后凑出了七万块钱,全数打给了钱阿婆。做手术多出来的部分,就当作他们老两口这几个月的生活费。

    “那大娃二娃人呢?说起来,好像确实挺久没看到他们了。”

    “被调走了嘛,不管这片了嘛。”

    隔壁小XJ的一句插嘴,给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