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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风云再起

    虽然嘴上答应得爽快,但巡视东宫从来就不在裴居敬的计划之内,只是因着宁君儒放心不下太子和他自己那个便宜徒弟,裴居敬也不好明着食言。

    不过论担心,裴居敬也是真担心,故而他思虑了几日,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早前裴居敬虽被朱祁钰做主免了早朝,但作为北镇抚司目前的实际掌权人,他依旧免不了还是要去朱祁钰那里述职,只是时间被挪到了晚上。

    现下里,“影”便带着“顼”顺着宫道过东宫入了懋勤殿。

    “陛下。”裴居敬递上了手里的折子,“这是臣这几日从太后宫中拔出的眼线名单,请陛下过目。”

    朱祁钰点了点头,打开了折子看,口中状似无意地问道:“太子遇刺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回陛下,先前刺杀失败后,东宫与坤宁宫的守卫翻了一倍,进出盘查也严格了不少,正是大家最紧绷的时候,所以现在这一段,他们绝不会再安排人手行刺杀之事。但,”裴居敬顿了顿,续道,“两宫新进守卫里怕是有不少鸟雀。”

    朱祁钰“嗯”了一声,没赞成也没反对,却道:“你带着人明早去一趟大理寺。”

    去大理寺干什么?能干什么,自然是去看刺客的尸首。

    裴居敬心下明了,整整半月过去了,不要说刺客背后的人,刑部和大理寺甚至连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挖不出来,只能把烫手山芋丢来北镇抚司,这事儿他不接也得接。

    奏折看完,朱祁钰便让裴居敬走了。

    宁君儒沉默地跟在裴居敬后头,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这条宫道并不是出宫的方向。

    “去哪儿?”他问。

    裴居敬偏头扫了他一眼,道:“能去哪儿,去看你那个便宜徒弟啊。”

    宁君儒面上不说,但心下里却有些不解:如此直接地去东宫,不怕打草惊蛇么?

    他却是没想到,裴居敬要的还真就是这个打草惊蛇。

    只有蛇动了,草底下的痕迹才会显露出来,他们才好顺着痕迹去寻找蛇窝,不是吗?

    刺杀一事已过多日,那地面估计早就被洒扫的宫人清理得一干二净,莫说是血迹,便是连白日里落下的叶子怕是都不见着几片。

    裴居敬同宁君儒在东宫外围寻摸了一圈,排除了宫内密道和外墙破损等一应外在的混入可能,心中更加笃定这刺客若不是被奸细放进来的,便是乔装改扮混进了巡守的队伍。

    说到最底,要想混进来,必得在府军前卫或锦衣卫这两者之中择一。

    但府军前卫和锦衣卫都不是什么至清之水,这又该如何确定这刺客究竟是来自于哪一方?

    裴居敬觉得,若是要选,必是优先选择锦衣卫一处。单就是府军前卫那一身盔甲就比锦衣卫的飞鱼服要难以处理,更别说他们每个巡守队伍人数都是固定的,但凡多出一人就非常显眼,还未及到东宫便会被盘问。

    相比较之下,锦衣卫的衣物和佩刀更为轻便,人员和路线更不固定,更便于行动。

    但宁君儒在看了两眼外头路过的府军前卫之后却忽然走到假山后头,对隐在那里的裴居敬低声道:“如若是我,我会选择府军前卫。”

    “哦,为何?”裴居敬好奇起来。

    宁君儒正色:“如果是计划好的刺杀,不论是锦衣卫还是府军前卫的衣服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

    “为什么不……”裴居敬猛地反应过来。

    既然是两方里的细作有意放人,那么衣物及武器不过就是唾手可得的一些“小东西”;而细作必然不会是最底层的小喽啰,他在队伍中定有一定话语权,至少可以随意安排队伍人员而不会被人置喙,甚至连刺杀之后处理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更何况府军前卫的平均年龄都不低,再加上夜色掩盖,若混进队里的是两个人,一打眼过去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

    想到了这一层,裴居敬就明白了:要从物证上去推论刺客来自于哪一方这件事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最主要的线索还是刑部的那具刺客尸首。

    但若混进来的是两人,那另一人……

    裴居敬暗道不妙:若真如此,那人现在不知隐藏在东宫何处,等着太子身边防守松懈之时给予致命一击。

    他立刻大步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门口的府军前卫见来者是这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镇抚司实际掌权者,并不敢多拦,只有一位像是胆大一般的人张口问了一句:“不知影大人深夜造访东宫有何要事?”

    裴居敬露在面具外面的嘴角轻轻一勾:“怎么,本使要去哪里、要做何事还需同你汇报?”

    那府军前卫吓了一跳,忙弯腰退让,口中申辩道:“属下岂敢。只是此时夜深,太子殿下已经歇息,大人若是贸然入宫,恐怕会惊扰了殿下。”

    “怕什么,本使只是在殿外查探,又不去太子殿下的床前,何来惊扰一说?”

    府军前卫又是一揖:“殿下月前受了惊吓,睡眠极浅,便是属下们在宫墙外巡查,有时也免不了会搅扰了殿下的休息,被殿内的宫人训斥,更何况大人是进院查探呢?”

    这话一出,裴居敬便已知晓这“殿内的宫人”多半指的就是万贞儿。

    他扬了扬下巴,活像是个颐指气使的上位者:“怕什么,若是陛下怪罪下来,自然有本使担着。”

    陛下怪罪有您担着,可那殿里小宫女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还是太后宫里调来的,回头再给我们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谁招架得住啊!

    那府军前卫想起小宫女牙尖嘴利的样子,苦着脸还想劝些什么,宁君儒却将手中的刀一提,挡在了那人身前,强硬道:“让开。”

    这二位爷可比那劳什子的小宫女更不好开罪得多,形势如此,谁还敢多拦?那人不敢再多说,只得丧眉耷脸地放他二人进去。

    裴居敬昂首阔步地迈进了东宫大门,直直地朝着太子所在的内殿去了。

    几个府军前卫吓得半死,却碍于裴居敬的身份不敢多加阻拦,只得站在原地等他出来。

    可下一个瞬间,他们就听到了灯架倾倒发出的巨大声响,正是太子所在的内殿方向传来的。

    比裴居敬反应更快的是宁君儒。他一脚踹开了内殿大门,同时拔出佩刀,一个呼吸间便已刺向床边的黑衣人。

    裴居敬大惊:“留活口!”

    宁君儒手腕一翻,改刺为撩,卡上刺客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拉,将匕首勾脱在地,顺势将刺客绞住双手按跪在地,随即伸出左手捏住刺客的下颚,用刀柄猛力击打他的关节处,致使他的下巴脱臼无法合上。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裴居敬不知为何看着有些脸颊疼,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来。

    “拿绳子捆了,再摸摸他身上有无别的暗器毒药。”裴居敬松了口气,吩咐了宁君儒一句便往床上看去。

    万贞儿一手护着朱见深,一手举着宁君儒给她的软剑挡在身前。小姑娘大约是头回遇着这等生死攸关的境况,举剑的手仍兀自发着颤。

    倒真真儿是个忠心护主的,这节骨眼上还牢记着拦在太子跟前,想来太子除了受些惊吓之外该是没有什么大碍。

    到这会儿,府军前卫们才赶到殿门口。

    裴居敬闪身挡在了床前,让万贞儿有空档将软剑收回腰间,免得露了她会武功的馅。

    几个府军前卫迈进了大门,四下一张望:灯架倒在床边,几个灭了半截的蜡烛滚得满地都是,顼大人手底下正捆着一个被卸了下巴穿得一身黑的蒙面人。

    “这……”几人心下大骇:若不是今日影大人路过东宫非要进来看看,现下里太子约摸早已是尸首一具,等皇上一来,他们能否见着明日的太阳都还是两说。

    想到了这一层,几人具是出了一身冷汗,纳头便拜:“多谢影大人。”

    裴居敬随手点了其中一人,道:“去一趟懋勤殿,将陛下请来。”

    那人赶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朱见深此时揪着万贞儿的衣襟,从她怀里探出了个脑袋,两颗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抽抽搭搭要哭不哭样子,偏偏面上还故作坚强,看上去好不可怜。

    裴居敬叹了口气,两步走到床前,把朱见深抱到手臂上,一边给他拍背安抚一边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

    还好,万贞儿保护得很好,宁君儒进来的又及时,太子殿下是连一点油皮都没有破。

    重获自由的万贞儿撑着床板从床沿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身体却依然微微发着抖。

    裴居敬伸手在万贞儿的后脑上摸了一下,欣慰地夸了一句:“都过去了,你做得很好。”顿了顿,又道,“一会儿等陛下来了,把遇刺的经过和陛下说一说。你护主有功,陛下不会为难你,别害怕。”

    万贞儿捏了捏自己的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头的朱祁钰已经步履匆匆地赶来了。

    “如何?”见朱见深被裴居敬抱在手里,刺客也被结结实实地捆着,朱祁钰总算是歇了一口气,“影,你给朕说说这来龙去脉。”

    裴居敬毫无负担地把身边站着的万贞儿往前推了推:“陛下,臣觉得这事儿还得是这位小宫女来说比较合适。”

    说着,他冲朱祁钰后头那些宫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朱祁钰会意,一摆手道:“都退下。”

    十几个宫人并府军前卫和锦衣卫都退出了内殿,只留下了高平一人,高平便转身去将殿门关了。

    “说吧。”朱祁钰扫视了一眼殿内,拣了朱见深先前睡的床坐下了。

    高平走来掏出火折子,将床边唯一没倒的那个灯架上的蜡烛点上。

    火光一闪,映照出底下正跪下去的万贞儿那张依旧透着些白、还有些肿着的小脸。

    “回禀陛下,奴婢今日晚上同往日一样伺候太子殿下梳洗就寝,见殿下睡熟之后奴婢便靠在殿下床边歇息。正半梦半醒时忽然觉得有些冷,便惊醒了,醒来时就看见刺客掀开窗户正往下跳。他见奴婢醒来便立刻提着刀,上来就要朝着殿下砍,奴婢便抄起烛台去挡。奈何刺客力气很大,抓着奴婢的手腕将奴婢一把甩开,正好撞在了灯架上,将殿下也吵醒了。那刺客见奴婢摔倒,便回身又想去刺杀殿下,奴婢一时情急,上去拖住他的右手,却又被他摔在了床上。所幸影大人和顼大人正巧在宫门外,两位大人及时赶到,殿下这才被救下了。”

    裴居敬闻言一笑,道:“陛下,这小宫女倒是厉害得紧,她可不止拿烛台挡,臣进来的时候她可把太子殿下牢牢护在怀里,手里还举着剑呢。亏得她舍命相救,殿下毫发无损。”

    “哦?”朱祁钰的目光垂了垂,注意到了方才万贞儿行礼时手背上露出的擦伤,被右手挡住的那只左手手背现在还流着血,“宫女万贞儿护驾有功,当赏。”

    “奴婢不敢。”万贞儿又是一拜,“保护殿下是奴婢的职责所在,奴婢不能要赏赐。”

    朱祁钰不由得高看了面前这小宫女一眼:有勇有谋,恪尽职守,还不居功自傲,不错。若是个男儿,假以时日必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将军。

    孙太后将这么一个小宫女放在朱见深身边,还真是放对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动用了太子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同万贞儿所说,若不是今日裴居敬和宁君儒正好在,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高平,找御医来给这小宫女看伤。”朱祁钰和颜悦色地对着万贞儿笑了一下,示意高平将万贞儿带出去。

    可万贞儿还没出殿门,太子殿下就已经颠颠地跑过去,扯住了她的衣角。

    万贞儿不敢妄动,求助般地看向了朱祁钰。

    朱见深不说话,但在手里被攥成一团的衣角明白地昭示着他不想让万贞儿离开。

    朱祁钰摆了摆手:“罢了,这两个一并送去太后那儿吧。”

    高平领命,带着两个孩子在十几个府军前卫和锦衣卫的簇拥之下往外走去。

    见宫门口已经见不到人影了,朱祁钰立时面上的表情一敛,正想张嘴处罚外头的府军前卫,裴居敬却抢先开口道:“陛下,今日之事恐怕难以怪罪保护太子殿下的府军前卫们。”

    朱祁钰皱了皱眉,却道:“说下去。”

    裴居敬一拜,道:“守在门口的那些人已是很忠于职守了,臣就算是拿着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腰牌都被好生盘问了一番。”他扫了一眼朱祁钰的面色,接着道,“不知陛下是否注意过,宫中的府军前卫皆是先皇陛下做太孙时护卫在侧的幼军。论年岁,这些人大都已过了耳顺之年,耳目气力皆不如青壮年,陛下即使想让他们完全护住殿下,他们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朱祁钰回想了一下,发现裴居敬说的确实属实。

    府军前卫自他和朱祁镇幼时便日日打他面前来去,时间长了他早已被潜移默化,一时之间还真未察觉到这些人都已经上了年纪。

    “这也是臣同顼推论刺客是如何混进东宫行刺时忽然发现的:天色如此深,他们眼神又日渐衰退,若队伍里忽然多了两个人,莫说是他们,就算是臣,一时半会儿恐怕也难以分辨。”

    “嗯。”朱祁钰应了一声,道,“此事就交由你二人负责。之后朕会同于谦商讨该如何改制宫内现有的府军前卫一事。”

    裴居敬一拜:“如此,臣就将此人带回诏狱审问。”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