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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西湖水(八)

    张诚落第了。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赴考前张大娘在村里摆了宴,请所有乡亲喝酒,说要提前庆祝张诚中举。

    私塾里的先生打下包票,说张诚肯定能过。

    多少乡里乡亲嚷嚷着“苟富贵、勿相忘”,又转过身教训自家不争气的儿孙。

    “看看人家张诚,一样的出身,凭什么人家就人又聪明读书又好?”

    “张诚的爹娘可没让他干一天活儿,受一天累!”偶有孩子不服气地顶嘴,而后就看见了父母高高扬起的笤帚。

    眷兮也偷偷来找过穆华夏,送来了一篮子菱角。距离她上一次送莲子已然又是三年光景,穆华夏挑眉看着她,“别人家定亲送喜糖,你这是送喜菱角?”

    这些年眷兮已然习惯了穆华夏这般不正经的调笑,只将篮子重重地撂在桌子上,“不愿吃拉倒!”

    话虽带着几分不耐烦,但眷兮脸上的笑是如何如何也掩不住的。

    穆华夏从篮中捞了一个菱角,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怎么这么高兴?真有好事儿?”

    “穆哥哥,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娶亲?”

    “我?”穆华夏笑了笑,却不答,“怎么了?你这小丫头有人要了,就开始嘲笑你孤苦伶仃的老哥哥了?”

    “哪有!”眷兮笑着争辩了一句,终于红着脸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张诚说,他中了举就去我家提亲。”

    “那恭喜呀!”虽说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了,穆华夏还是打心底替她高兴。

    就算故事是谎言,爱情是谎言,一辈子能活在谎言里也足够幸福了。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怕张诚那小子毁诺?放心,他要敢诓你,我替你揍他!”说着穆华夏还撸了撸袖子,壮气势。

    眷兮摇了摇头,“我在想,如果张生没有考中状元,那有情人还能成眷属吗?”

    穆华夏脸上的喜意渐渐冷静了下来,“会的。”

    “会成眷属?”

    “不,是张生一定会考中状元。”

    “为什么?”

    “因为这是故事,故事总会有一个好结局,”穆华夏说着下意识地想抬手摸一摸眷兮的头,但随即意识到这举动已经不合适了,“你若是笃信故事,就相信你也一定会有一个好结局。”

    眷兮脸上的笑又回来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诚落第的消息传到穆华夏耳朵里时,那笑容仿若就在昨日,他愣愣地听着村口大树下大娘们惋惜的语气,一时忘了自己本来打算去哪里。

    张诚落第了,那眷兮怎么办?

    如果张生没能考中状元,崔莺莺还能嫁与张生吗?

    雷峰塔,最终真的倒了吗?

    穆华夏不及想太多,他飞奔到眷兮家门口,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争吵。

    “我不管!他答应要娶我的!我就要嫁他!”这是眷兮的声音。

    而后是吴大娘在一旁训,“未出阁的女伢儿,把嫁啊娶啊的挂嘴边,成什么样子!”

    “我就要嫁他!你们不让我嫁,我就去剃了头发当姑子去!”

    “胡闹!你这是要气死谁啊!”一个男声,穆华夏听出是眷兮的父亲。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穆华夏站在院门口,一时拿不准是不是应该进去。好在屋门紧闭,也没人发现他来了。

    “小兮啊,”许久之后,是眷兮的母亲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张诚说中了举回来娶你,那他没考中,这个承诺也就当没有了。”

    “他没考中我也嫁!”

    “你肯嫁,他不一定肯娶啊。”

    “那我就等他中举!”

    “他这次没中,就要等三年再考,你多大了?你还有几个三年能等?”

    “我!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穆华夏听着声音,里面又要闹起来了,虽说这是别人的家事被他听到难免尴尬,但穆华夏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门。

    吴大娘来开门,看见是穆华夏,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呀,侬快来劝劝啊,小兮说不动呀!”

    穆华夏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又跟眷兮的父母打了招呼,“能不能让我跟小兮单独聊聊?”

    眷兮的父亲摆摆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眷兮一甩手出了门,也不等穆华夏,兀自走得飞快。

    “我的小祖宗诶,”穆华夏紧赶慢赶跟上眷兮的步子,拉着她停了下来,“你多大了?还闹这脾气?”

    “我为什么不能嫁给张诚?”

    “能,能,谁说你不能了?”穆华夏追得及,又灌进几口风,这会儿正捂着肚子喘气,“可是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的知不知道?”

    “什么意思?”

    “你这么吵能吵出结果吗?”穆华夏开始循循善诱,“张诚人都没回来,你在这里吵有用吗?你知道他的想法吗?你难道还为了他跟家里决裂吗?”

    “为什么不能!”小姑娘倔脾气上来真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么多年这一点倒还是丝毫没变。

    “崔莺莺都能等张生,你为什么不能见到张诚再议呢?”

    “我......”

    “你在怕,对吗?”

    仿佛被说中心事一般,眷兮的头慢慢垂了下来,“故事里不是这么讲的......”

    “等等吧,”穆华夏轻轻叹了口气,本是好好的一桩姻缘,“等张诚回来再说。”

    穆华夏发誓,如果他知道张诚带回来的是更深的绝望,他绝不会这么劝眷兮。

    张诚回来了,颓废得仿佛变了一个人,穆华夏在村口撞见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这个落魄书生。

    “华夏哥。”张诚有气无力地跟穆华夏打招呼,穆华夏抬手拍拍他的肩,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倒是张诚,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开口,“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背《伤仲永》,王安石的《伤仲永》,当初不懂的句子,我终于想明白了......”

    “你现在不必明白这些......一次失误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不,不是失误,是我,我本不是聪明人,打小奶奶把我捧得太高,我对不住他们,是我......”

    张诚喃喃地道着歉,也说不清是对谁的,穆华夏不知如何去劝,只能小心地跟着,以防他半路再跌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