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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白松严的理想

    延斋书屋。

    白松严端坐在案几上,双目微闭,两掌相叠,进入冥想状态。

    儒家经过几代发展,圣人广收门徒,门徒继承衣钵,代代相承,到明皇3000年左右,渐渐式微。

    直到中夏帝国建元250年左右,京都大洛邑出了一代圣人大儒,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学,提升到性理层面,接延亚圣,推陈出新,才挽回了儒学的颓势,知行之说隆盛,性理之辩蜂起,四海儒生学子,云集若市,延为门徒。

    此大儒在总结先前那些声名显赫的至圣先贤慎独的基础上,发展出以静养为宗的功夫,性理大家们闭目锁听,内视紫府,思游万里,意守八方,“求真以为静”成了儒家门徒的一个基本功夫。

    白松严自幼受名师指点,但却不是个好学的学生,年过而立亦无任何功名,直到年近不惑才发奋读书,攒着的那点静养功夫可以收门徒了,却因为在乡里缺乏名声,不远千里来到封古镇,在镇西的一块空地上,建了私塾,用以收徒。

    之所以选择封古镇,是白松严一种讨巧的心理。

    虽然白松严学业平平,但白家家居云雾山东麓,那是个人文荟萃的地方,加上云峰七贤名动中夏,白家又是当地望族,家酿的竹叶烧远近闻名,七贤中的石海,康达、元贯等都是好酒之徒,所以家中可说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了,白松严与当朝名士为伍,心窍大开,才情如涌。

    只可惜这些名士只能算是酒友而已,自己早不是年少气盛之时,白家的酿酒业不是他未来事业的目标,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立业的方向让他有些头疼。

    云峰七贤,看似隐居山林,放浪形骸,实事上都是官场不得意的人,或是愤世嫉俗的书生,他们表面饮诗作赋,闲云野鹤,实事上两只耳朵灵着呢,云雾山靠近京城,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即时传到他们耳根。

    白松严知道这帮大闲人的底子,希望得到这些自我流放的大佬们的指点,但这帮家伙吃你的喝你的,屁都不正经放一个。

    一日与康达共饮,酒至半酣,康达问,“松严小弟就这么甘做一个酒坊掌柜的?”

    白松严道:“哪个王八才想做呢!”

    康达一拍白松严的背脊道:“那你告诉老兄,你想做什么?”

    白松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康达喝大了,浑身燥热,两颊通红,正想把一杯酒送到嘴边,一听白松严的话,立即吐了。

    “狗屁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人话。”

    又道,“你看我达到你说的要求了吗?”

    白松严恭恭敬敬的道:“康夫子天下名士,岂止是达到这个要求?可以做为天下士人的典范了!”

    康达拍拍自己的大肚皮,嘲弄道,“使劲吹,知道最近牛肉为什么跌价了吗?都是吹死的!看我这大肚皮,我连修身都做不好,还如何齐家治国平天下?”

    白松严讪讪地,忽然明白云峰七贤崇道抑儒,改口说:“我喜欢虚灵空寂,清净无为的生活。”

    康达吐完了,又灌了一口酒,把酒杯一攥,道,“就你这点家底,还清净无为呢,够坐吃十年不?”

    白松严老实道:“上有老下有小,兄弟子侄五十余人,不够吃十年。”

    康达笑道,“这才像句人话。那就老老实实做你的酒坊掌柜吧。”

    白松严斟了一杯云雾茶,恭恭敬敬递上去,有些难为情的说,“这酒坊原是传给我的,但我的兄弟更需要它。每天一身酒糟味,虽然你们嗜酒的人不觉得什么,但我总觉得不是我的活法。圣人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更想做一个传道的人,而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

    康达鄙夷道:“就你这点根基,也好意思说传道?”

    白松严嗫嚅道:“我其实就想开个私塾,教教蒙童识字,再大点,开个书院,讲讲至圣先贤的大道理,让老百姓的孩子都能读上书,不至于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卖身契上的名字是谁。”

    康达收住笑,他有点另眼看待眼前这个酒坊掌柜的了:

    “嗯,量力而行,这才不是酸儒所为。不过,你要想在这云雾山开个书院,怕是选错了地方,这里离京城太近,博学鸿儒如过江之鲫,根本没有你立脚的地方。如果你真想开书院,我倒有个地方,在太阴城之南,叫长陵坡封古镇,这个地方离京城上千里,虽然偏僻,但因为是阴阳交会之处,多的是大机缘。”

    “听说京兆主薄事梁闻天老家也是那里的,说明底蕴丰厚啊。不过你若真到那里,在梁闻天的家门口,书院就别开了,开个书屋还行。”

    大约是被白家的竹叶烧灌得晕头把脑了,康达说过这番话后,第二天就后悔了。因为长陵坡封古镇,一直是朝廷讳谈的地方,犯了禁忌,随便安个罪名,下半生能在牢里活着就烧高香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白松严机缘没遇到,头发胡子倒是白了。

    今天他在等一个人,魏家老太太的孙子魏牧。

    白松严的书屋有三十六个学生,大多都是蒙童,像魏牧这类十六七岁的学生,也就只有五六人。

    不是白松严的书教的不好,实在是小镇学生,读上几年私塾,就忙活着回家帮衬家务去了。镇子上的铺子,哪些人家不需要一个能打会算的自家人,好经营好那点产业?真正供孩子考取功名的,反而不多。那需要更殷实的家业支撑。

    魏家家境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坏,魏老太太的儿子儿媳据说在江湖上很有声望,虽然回家不多,但金银财帛,没少往家里拿,魏老太太最大的愿意就是让孙子考取个功名,别像他父母一般云游四海,到头来人老了老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白松严静坐多时,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白先生,今天这里好安静啊!”一听这脆生生的声音,还有那鲜艳的红大氅,就知道是那个红大氅女孩儿到了。

    白松严睁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小女孩儿蹦蹦跳跳,高兴坏了,“哈,今天休课,书屋没有一个人,那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随行少年梁家威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没有人上课,有个屁好玩的!”

    红大氅小女孩儿笑道:“我就知道,没人上课,你再不能捉弄人家小女生了吧。”

    梁家威其实是白老先生最不欢迎的人,因为这个小霸王,仗着父亲是京城的官吏,梁家又是小镇最有权势的人,跑到延斋书屋没少干坏事,一次白老先生正在摇头晃脑的讲“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原来是一个女学童被梁家威从后颈丢进了一只绿巴巴肉嘟嘟的虫子,女学童受了惊吓,又踢又跳、又哭又闹,鼻涕眼泪一大把,全教室一时大乱,喊叫连天。

    这个小魔王梁家威,不但心无愧疚,反而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场恶作剧闹得这节课没上好是其次,关键是这女童的母亲不是瓤茬,她是封古镇有名的“鬼见愁”,有这个名号不是因为她多有煞气,可以夜闯长陵坡,而是因为她的大嘴巴,骂起人来像喝凉水似的,不带停顿的。

    “白夫子,你这个糟老头子,有人欺负你的学生你为什么不管,是不是因为那梁家威是梁闻天的儿子?你是怕他的威势?还是跟他的三姨太有一腿?我听说你嘴巴挺能讲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说什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是挂嘴角子里哄人的还是真的?你既然自比圣人,怎么一个梁闻天就把你吓着了?那小魔王吓坏了我家小夕,吓出病来,我非得揭了你书屋的房顶不行!”

    路人看不惯,劝说道:“这是梁主簿事的公子干的,你找梁家闹啊,白夫子是个老好人的……”

    女童的母亲一听火了,加上膀大腰圆,气码十足,冲路人开了炮:“咋着,你和白夫子是一伙的?你那么向着他,老婆咋不让他睡?我家闺女在家我都不敢弹一指头,到他这里被吓得魂都丢了,我不找他找谁去?我找他,他找梁闻天,是不是这个理?……”

    路人被骂个狗血淋头,原本想一掌拍过去,但估量了一下女人的块头,大约不能全胜,便丢了句“好男不跟女斗。”气鼓鼓的走了。

    那件事,延斋书屋停课三天,好在其他家长能理解白夫子的苦衷,也没说什么。

    那个名叫小夕的小女孩儿,再也没来私塾上课。

    自那以后,书屋的学童见着梁家威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躲都躲不赢,白老先生呢,慑于梁家的威望,给他留着面子,可这小子得寸进尺,给三两颜色就开染坊,弄得白老先生熊也熊不得,骂也骂不得,煞是苦恼。

    幸而今天学童们都没来上课,这个梁家威跳上一面书案,晃了晃自己的双臂,干嚎两声,因为没有人呼应,觉得没趣,又跳下来,道:“丽竹丽竹,这里没意思,我们到别处玩吧。”

    白松严冷眼看着小魔王,脸上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