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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玉颜粉骨

    如果被徐凤年听到老爹和师父的讲述,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老黄以后取剑招的名字多用点心,三剑出鞘便是三斤,那四剑就是四斤了?

    当下徐凤年最想问一问老黄那紫檀剑匣里到底有几个格子,放了几把剑。

    大战迅速落幕,出人意料,这让原本就没看过瘾的世子殿下更觉得乏味不甘,心想老魁啊老黄啊你们俩好汉别心疼王府建筑,尽管拆便是,拆了又不要你们赔不是?

    可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徐凤年总不能冲上去哭着嚷着求两位高手继续斗法。

    刀剑无眼,生死自负啊。

    事后经过内行解释,世子殿下才知道那一场战役,背匣老黄最终使出了三柄剑,共计用了六招。

    绝没有说书先生在茶楼满嘴唾沫所说那般,两位盖世高手对决必定是几天几夜的昏天暗地,总之不惊天地,不泣鬼神。

    这时,带刀老魁坐在破败不堪只留台基的凉亭内,双刀插地,脸色红润,白发苍茫,摇头道:“今天先不打了。”

    矮小瘦弱的老黄背匣站在长堤上,搓了搓手,然后双手叉入袖口。但在大多数参与观战的旁人心中,都是荒诞至极,这几棍子打下去都打不出个屁的老马夫,还真是真人不露相便唬人啊。

    徐凤年无疑最受震撼,他哪里知道当年正是老黄一手将那老魁打入湖底。

    若非如此,大柱国徐骁会放心最疼爱的儿子去游历颠簸六千里?次次命悬一线却始终保住小命?

    坐在地上的老魁朝徐凤年喊道:“那娃儿,给爷爷来点酒肉!吃饱喝足了再与黄老九大战个五百回合!谁输谁去湖底待着!”

    徐凤年老远就听到老魁的豪迈嗓门,犹豫了许久,还是跑去让府上管事的去准备丰盛伙食,专门弄了整只烤乳猪放在超大号的大食盒中,徐凤年扛着往长堤上跑。

    脚步越来越慢,经过马夫老黄身边的时候丢了个眼神,正幽怨世子殿下忘了赏一两壶龙岩沉缸的老仆,揉了揉脸颊,示意没事,徐凤年这才壮着胆上前,将食盒放在老魁眼前地面上。

    刚才管事没忘记给世子殿下捎带了几根脆嫩黄瓜,老魁也不客气,撕下一条猪腿就塞进嘴中,满嘴油腻,吃了十多年腥土味的活鲤,丈余身高的老魁显然很中意这烹饪考究的乳猪。

    徐凤年蹲在他面前,缓缓啃着黄瓜,琢磨着弄个感人肺腑的开场白,毕竟十几年交情摆在那里,总得好好利用。

    以前入水看老魁那感觉是两人在阴间对视,不像现在总算到了阳间,得谋划谋划,否则心惊胆战冒风险闹出这么大阵仗,要还白忙活,不符合世子殿下给予他人滴水之恩必须索要涌泉相报的行事风格。

    不等眼珠子偷偷转悠的徐凤年打完小算盘,那老魁直截了当道:“当年是北凉王耍计,黄老九出力,才把爷爷我弄到湖底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今天你把我救出来,那就扯平,我也就跟黄老九过过招,把他五把破剑弄成四把,至于北凉王府,爷爷发发善心,不拆。娃娃你别指望爷爷给你报个卵的恩!”

    干瞪眼的徐凤年心想娘咧,碰上脸皮厚度相当的对手了,小心翼翼问道:“这位老爷爷,府上有酒有肉,还有老黄陪你打架,要不就留下?”

    老魁嗤笑道:“天底下高手多得是,等破去黄老儿的剑九,爷爷还要去那武帝城,打败了那天下第二,爷爷不是天下第一是什么?!一座小小王府,不入爷爷的眼。”

    摘了紫檀剑匣垫屁股坐着的老黄正往嘴里放一棵小草,细细咀嚼着,学世子殿下猛翻白眼。

    徐凤年一脸尴尬,与老魁这等杀人如砍瓜切菜的英雄好汉打交道,委实没个经验,不知如何下嘴。

    手中最后一根黄瓜被老魁抢去,一口咬去半截,呸了几声,丢进湖里,重新对付一只猪蹄的老魁怒目相向徐凤年道:“这淡出鸟来的玩意,娃娃你也吃?”

    被喷了一脸唾沫的徐凤年提起袖子胡乱抹去,试探性问道:“老爷爷能不能帮我教训一个人,是武当山的一位师叔祖,高手!”

    老魁想了想,点头道:“这些年承你的情,多少尝到点熟物,可你若提更多的要求,爷爷非揍你个猪头,但要去打打杀杀,爷爷乐意。等我先败了黄老九,立即动身!”

    老黄又很不给面子地歪了歪嘴,叼着已经被嚼去草叶的草根,那张老脸上满是讥笑。

    老魁怒喝道:“黄老九,不服?不服重新打过!”

    老黄干脆调转身体,背对着老魁,眼不见心不烦。

    捂住耳朵的徐凤年一阵头疼,若不是老魁应承下来要去武当山教训那倒骑青牛的混蛋道士,他非要让老黄再把这不识趣的老家伙打入湖底,这辈子除了那些投湖自尽的下人仆役,是别指望再见到活人了。

    徐凤年轻轻咦了一声,既然老黄身手神通如此彪悍,那为何舍近求远,直接带着背剑匣的老黄杀上武当山岂不简单省事?何必看老魁的脸色听他的咆哮。徐凤年权衡利弊,脸色阴晴不定。

    那老魁相貌粗犷,心思却细腻如发,一整只乳猪连肉带骨都进了肚子,拍拍肚子,心满意足,嘿嘿道:

    “娃娃,一看你眼珠子转,爷爷就知道你在动歪念头,咋的,想让黄老九重新把我弄湖底去?

    实话告诉你,请佛容易送佛难,当年若非中了李元婴那厮的奸计,即便没打过黄老九,爷爷也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湖底四颗铁球八千斤,双刀被浇注其中两颗,这才困住了爷爷。现在双刀在手,天下我有,哇哈哈,娃娃你怕是不怕?”

    又被咆哮和唾沫的世子殿下挤出个笑脸,念叨着“哪能呐,凤年对老爷爷的敬佩可是如大江东流如星垂平野。”

    老魁似笑非笑道:“娃娃倒是与那徐屠夫不太一样,更对我胃口。给爷爷安排一处舒适的屋子,再弄整桌子的酒肉。”

    徐凤年起身道:“这是小事。”

    老黄吐出草根,道:“不打了?”

    老魁猖狂道:“急个鸟,迟些有你打的。”

    老黄提起剑匣背上,平淡道:“不打就算了,我马上要去武帝城取回‘黄庐’。”

    老魁惊愕道:“当真?!”

    老黄点点头。

    老魁喟然长叹,摇头苦笑道:“那就不打了,浪费爷爷气力。”

    徐凤年听得云里雾里。

    将体型巨大甚至超过九尺身高袁左宗的老魁安排到一个院子,徐凤年来到马厩,老黄背着剑匣布囊,又在与枣红马唠嗑,似乎在告别。徐凤年讶异道:“老黄,咋回事?”

    老马夫轻声道:“这些年就是盯着湖底的楚狂奴,既然他被少爷放了出来,也就没老黄的事了,当年败给老怪物王仙芝一招,在武帝城那边留了把‘黄庐’剑,这些年总放不下,寻思着去讨要回来。”

    徐凤年苦涩道:“就是插在武帝城城墙上那把巨剑?十大名剑排第四的‘黄庐’?”

    老黄嘿嘿一笑,点头。

    武帝城位于东海崖边,东临碣石建城以观沧海,城主王仙芝年近一百,却成名足足八十年,是当之无愧百年一遇的武学天才,年轻出道便以不携带任何兵器著称,与人交锋,从来只是单手。

    二十五岁便晋升绝世高手行列,四十岁挑战那一辈的剑神李淳罡,硬生生以双指折去削铁如泥的“木马牛”,一时间名动四海,风头无二。

    王仙芝明明具备天下第一傲视群雄的资格,却以天下第二自居,这使得武林江湖上脍炙人口的十大高手排到了第十一,榜首第一的宝座空悬二十年矣。

    近五十年,出了两个用剑的绝顶高手,新剑神邓太阿,拎一桃花枝,求败却不败,与王仙芝交手三次,不胜也不输,位列超一流高手第三。

    另外一个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知是西蜀人,无名小卒的剑匠出身,铸剑三十年后自悟剑道,单枪匹马行走江湖,收集天下名剑入剑匣,为世人所知的只是与人打了一场,便蜚声海内,虽输了,并且被留下了一柄剑插在城头,可却没有人怀疑这神秘剑士不是虽败犹荣,因为他输给了老而弥坚的武帝城城主王仙芝。

    谁能想象如此一剑动四十州的剑士,却在北凉王府做了名马夫,终日与马匹说话聊天,至多就是跟世子殿下讨要一壶黄酒解解馋。

    所以老魁一听说黄老九重返武帝城挑战王仙芝,便知十几年前打不过黄老九,如今也一样。

    手没闲着拿了根黄瓜的徐凤年苦笑道:“老黄,你给我说说,这剑匣里有几把剑?全天下人都在猜哩。”

    因为在马厩躺了会,头上粘上几根马草的老黄挠挠头道:“剑匣三层六格,原先有天下十大名剑里的六把,这会儿才五把。”

    徐凤年无言以对。

    老黄,你高手啊,敢不敢再高一点?

    老黄憨憨道:“若少爷想要耍剑,俺留下三四把便是。”

    徐凤年摇头道:“不了,少爷巴不得你背上百八十把剑,把那王仙芝捅成马蜂窝,以后出门调戏江湖上的侠女,我也有面子,说跟老黄你一起偷过鸡鸭。是不是这个理,老黄?”

    老黄咧嘴傻笑。没门牙的老黄,真是可爱啊。咋就会是那比高手还高出十万八千里的剑九?

    徐凤年想不通,就干脆不去想了。让下人准备了一壶龙岩沉缸黄酒,牵了匹劣马过来,徐凤年亲自牵过缰绳,送行到王府外后,还塞了几张小面额的银票给老黄,老黄没拒绝,说“少爷回吧俺认识路”。徐凤年没有答应,说“起码送到城门不是?”

    马是劣马,不是世子殿下小气吝啬,只不过那剪马鬃为瓣以象天文的五花马也好,更罕见珍贵的汗血宝马也罢,都不符合出门在外坚决不做肥羊的道理,再者想必老黄也不会真的去骑马,徐凤年只是替他找个说话的伴。

    银票五六百两,是给老黄买酒喝的,老黄钟情黄酒,真不知道是因为姓黄才爱喝,还是钟情黄酒才姓黄,老黄身上总有这样那样的秘密,可在徐凤年眼中,老黄就是那个背着自己艰难前行的老马夫而已,黄剑九是很其次的,这是心里话,却不敢说出口,怕显得矫情。

    从北凉王府到陵州主城门,再远也有个尽头。

    城门校尉见世子殿下脸色沉重,不敢上前谄媚,只是赶紧将排队出城的所有人都驱赶到一边,让出了空荡的城门。

    为老黄牵马的徐凤年站在内城门墙下,递过缰绳给老马夫,感伤道:“就到这里,不送了。老黄,与我这种井底之蛙的纨绔相处,是不是很无趣?”

    老黄摇头凝视着世子殿下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乐呵呵道:“有趣得很,真的,老黄不会拍马屁,少爷不也常说俺说话实诚吗。”

    徐凤年微微一笑。

    老黄掏出一叠绢帛,以木炭作画,绘有剑势,每一幅字不多,就两个,从剑一,剑二,到剑九,歪歪扭扭,蚯蚓爬泥一般,递给徐凤年,道:“少爷收着,以后见着有灵气的娃,就替老黄收个徒弟,上街抢黄花闺女也妥当些。”

    徐凤年小心翼翼收下。

    老黄想了想,一脸为难道:“少爷,老黄没啥文化,不会取剑名,只会九招,从剑一到剑九,前八剑都被江湖人士自作主张弄了个名字,俺听着总不舒服,浑身不得劲,少爷你给想个呗?”

    徐凤年哭笑不得,认真思考片刻,说道:“咱俩走了六千里路,就叫六千里?你要不觉得俗,没气势,就用这个。”

    老黄伸出大拇指,赞道:“有气势!到时候俺到了武帝城,报上这顶呱呱的剑名,指不定王仙芝都要羡慕得紧呐。”

    老黄终究还是牵着马,腰间悬着壶走了。

    徐凤年登上墙头,看着老黄的孤单身影,扯开嗓子喊道:“老黄,若半路上想喝黄酒了,花光了银两买不起,回来就是,我给你留着!”

    背匣牵马老仆驻足转身,深深望了眼徐凤年,喊了声两人的共同口头禅“风紧扯呼”,然后滑稽可爱又傻乎乎地跑路了。

    剑九。

    六千里。

    那年春天,李小英去面试时,略有气馁。

    公司极小,一栋私人住宅模样的办公小楼,一个半封闭式加工车间,外加一栋恒温储存库。

    注册资金不会太高——李小英学的是经济,大二就考出了当时很有含金量的会计师资格证,对数字极为敏感。

    李小英成绩好,也自认有脑子有能力,感兴趣的是那种有规模的大公司。

    唯一欠缺的是工作经验。

    好在做会计这一行,没经验也不算什么短板。所以,李小英有挑剔的资格,

    但既然来了,李小英还是决定走完过场,不管怎样公司尊重了她,给了她面试的机会,她也要尊重公司一下。

    于是气定神闲进了面试现场。

    老板张诚亲自上阵,小公司,管理层本就没几个人。

    李小英一抬头,就让正对面的张诚烫了一下。

    或者张诚也没好看到那种程度,甚至并不好看。然,确是李小英最入眼的那类男子。

    连年纪都是。

    三十岁上下,高个头,有一对笑眼。

    不是那种星眉朗目的男子,也不是西装革履,衬衫袖子一只卷得高一只卷得低,面试桌下伸出来的大长腿穿的是牛仔裤。

    看着有活力。

    李小英喜欢。

    张诚询问了李小英些简单问题,其实这次面试没啥挑战,李小英成绩最好,另外,来面试的本就不多。

    张诚也知道自己公司状况,言语里试探李小英会否留下。

    李小英愿意试用两个月。李小英心里说,张诚,我可是为你。

    过来上班,手头一过账目,李小英就对张诚的经济状况一目了然了。

    张诚这公司,一半是张诚跟朋友的投资,一半来自银行贷款,张诚并不是有钱人。账上基本没有多余资金。

    公司后面的运转,张诚不说李小英也知道,拿到出口订单,用合同跟银行贷款,然后完成订单收到货款,还贷款,发工资,付各项费用……

    当时,这种方式叫做打包贷款。

    很简单的套路,张诚做的是农产品出口,订单跟得上,利润也可观。

    把业务摸了门儿清后,李小英又把张诚摸了个大概,很快便得知张诚忙于折腾事业,尚未成家。

    李小英的目标顺时转了一个小弯,起先,她是想要做个职场精英,但此时,李小英只想留下来,做这个小公司的老板娘。

    李小英没觉得自己三心二意,她自小就是个目标明确的女孩。

    目标竖立好,便可付诸行动。

    当然没那么容易。

    李小英和张诚,所有条件都不登对。

    张诚虽不是真正的有钱人,也比李小英有钱得多,地位上也高出一个层次。

    李小英家境平平貌不出众,也就一对大眼睛偶尔流光溢彩。

    不过是张诚手下再普通不过的员工。

    最难办的,张诚已有女友,一个市电视台快被打进冷宫里的某频道小主持人。

    小主持很有几分姿色,袅袅婷婷的,经常在公司有加班业务时来探班,踩着高跟鞋噔噔地从李小英的财务室门前经过,去找张诚。

    李小英留意过她,好看,却应该是小门户里出来的,出身在那里搁着,所以,纵有那么几分姿色,却搭不上更好阶层的男人。

    也就是张诚这样,有点所谓事业,但离成功人士至少还有八百个台阶的男人。

    饶是如此,挡在李小英面前,也是一道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李小英也是小门户的女子,并且,跟小主持还差着姿色,那是男人最看重的东西。

    换句话说,李小英跟张诚间,地理位置隔着一堵墙,感情位置却隔着千沟万壑,隔着千山万水。

    李小英却也不气馁,张诚一日不婚,李小英觉得,她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是机会。

    李小英的人生中,上天一无所赠,唯这点小执着让她走到现在,读了想读的书,来了想来的城。

    如今,又遇见想遇的人。

    但这番心事,李小英藏得很严实,她心知肚明,哪怕不小心露出一丁点儿,也会成为笑柄。车间库房里那些打零工的女人,每日便是靠着八卦度日,她们连张诚的小主持以前跟过的男人的名字都知道。

    八卦之能量不可小觑,李小英才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能做的,便是等。

    平日里,李小英跟张诚除却工作往来再无其他了,张诚对李小英的工作能力极其放心,但并不太留意她。李小英太平凡。

    李小英倒是慢慢觉得有些小看了张诚,他每月拿到的出口订单,比她想得多。

    公司倒是转得开。

    因此张诚手头也略宽裕,可以供得起女友的物质需求。

    试用期后,张诚也给了李小英一个相对合理的薪金收入。

    张诚大概觉得李小英值那么多,李小英也觉得她值。除了财务那块做得认真严谨,每逢出货,车间夜晚加班打包装货柜时,李小英都在车间帮忙,打包速度不输专业员工。

    那样的时候,张诚一般在他的办公室同他的小主持喝咖啡。

    或者顺便干点儿别的,李小英想得出。

    不是不嫉妒的。

    半年后,车间的八卦里传来张诚跟小主持订婚的消息。

    张诚打算忙过去最繁忙的出货季,就把婚事办了,可以忙里偷闲的出去转一圈。

    李小英知情后,深深叹口气。

    然,一出意外赶在了张诚的新婚计划之前。公司发往岛国的整整三集装箱某地产的高品质高价格的大蒜,在海上遭遇了一场台风席卷。

    货船回港避风,延迟了几日,货柜内半保鲜货品受潮,抵达目的地变质废弃。

    因是不可抗力,合同惯例,保险公司只赔付部分损失。船公司和张诚各承担约全部损失的三分之一。

    李小英口算了一下,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而银行打包贷款期限短,也就是说,张诚突然面临了几十万的债务。

    几十万不是特别巨大,但这种小公司的账户上,也不可能有几十万的盈余,基本各项开销后是月光。

    所以李小英清楚,几十万对张诚这样的小公司,其实是个大窟窿,非常巨大。

    如果没有什么办法填补,要好久都翻不了身。

    但那几日,李小英在车间溜达了多次,并未听到任何风吹草动。

    张诚把事端盖在了那栋办公小楼的小范围内,没扩散。

    李小英很快知道,小范围,仅限于她跟张诚。

    俩跑业务的副总都不知情。

    张诚不是格外信赖李小英,而是瞒不住她,银行那边,李小英要去应对。

    李小英隐隐觉得,张诚的隐瞒,是他所想对策的第一个环节。

    李小英也隐隐猜测出,张诚想做什么。

    其实她也想到了,但,她不能主动提出来。

    那日下班许久,李小英没走,隔壁很安静,但李小英知道,张诚也没走。下班前,张诚让李小英给他找了一箱几十本产品收购单,入库单。原始单据,空白单据。

    李小英知道,张诚还是要那么做了。

    犹豫了一小会儿,李小英敲了张诚的房门。

    张诚开了门,如李小英所想,拿着空白单据铺了张诚一桌,他在逐项填写。

    李小英没意外,她平静得地说,我来帮你吧。我可以写两种字体,这么大的量,一种笔迹不太稳妥。万一日后查起来……

    张诚定定看着李小英。

    李小英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先过了这关再说,重新找工作也挺麻烦的。

    片刻,张诚叹口气。张诚说,像你这么沉得住气的女孩子,不多。

    李小英笑笑,心说,对你而已。

    李小英紧锣密鼓地同张诚忙乎了两日,几乎两个晚上没睡。

    把所有空白单据,根据几十本原始单据日期重新做了一遍,收购和入库的产品品种不变,价格不变,数量改动巨大。

    当时有个鼓励出口的政策,农副产品出口退税,数量越大,所退税款便越多。退税比例也相当可观。

    张诚在铤而走险,钻这项政策的空子。

    换句话说,张诚,在违法。

    但并不容易,账目上从明细到发票,都要做得以假乱真,以备过程严格的检查。

    而且检查不是一次两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来一次。

    李小英心知肚明,但一声未吭。她只是觉得,不能光让张诚一个人来做这件事。毕竟,这是她的专业,她比他熟练周全得多。

    她默默地,把自己放在了张诚的船上。

    张诚理所当然地推迟了婚期。第一他没心情,第二他没资金。

    小主持当然不高兴,跑来找张诚闹了两次,结婚的消息都散布出去了,她也是公众人物,要个说法。

    张诚给不了说法。

    李小英同张诚说,送点东西补偿一下,这事儿到底不比其他。

    张诚苦笑,女人思路还真雷同,她也是这意思,但她要换辆车。

    李小英即时住了口。

    小主持并不知道她的男人此时债务缠身,恨不能把自己那辆车都卖了还债。

    这样闹来闹去,张诚明显有些疲惫。那日小主持过来,张诚干脆关了电话躲在屋里不开门。

    小主持拿高跟鞋踢了半天,愤愤地不肯离开。

    李小英便出来劝了几句。

    小主持说这算什么?耍我呢。

    李小英说或者他碰到啥难处,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小主持撇嘴,我哪有那份耐心。

    蹬蹬蹬朝楼下走。

    李小英追到楼梯口替张诚解释了几句。

    小主持顿了一下,回头朝楼上张诚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冷笑而去。

    李小英看着她,慢慢舒口气。

    隔天,小主持跟张诚提出分手。

    张诚压根没顾上挽回,他需要新的订单来填补这场天灾带来的漏洞。

    李小英凭借那些时日跟银行跑熟的关系,将前一笔贷款拖延了一个周期。

    那些时日,李小英跟张诚心照不宣地站在一起,用各种方法填补公司账目上的漏洞。

    张诚好像也有了依赖,任何一点事情都跑来找李小英商量。

    总算过了那一关。

    李小英连着两个月都未领一分钱的薪水。

    张诚也节衣缩食地过日子,旁人不清楚,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实情。

    如此俩月后,张诚才恢复元气。

    接下新单,计算过利润,张诚提前付给李小英一笔奖金。

    不是特别多,但也抵李小英一年薪水。

    李小英却拒绝了。李小英说,先存在账上好了,存多了,用来入股。

    张诚意外不已。

    李小英却当真未要。

    不久的周末,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倒灌,车库被水淹了。

    雨停后,李小英打电话让张诚来公司,她万分抱歉,因原始单据太多,财务室存放不下,前几日李小英便自作主张,临时把许多单据临时装在纸箱放入了宽敞车库,不料……

    李小英说,对不起啊老板,都被水淹坏了。

    张诚眼前,是一对泡烂的废纸,也只有单据褐色的封面纸还隐约可辨。

    张诚呆愣许久。

    李小英说,我跟税务局说明情况,让他们重新给公司立账吧,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我个人愿意承担。

    片刻,张诚笑起来,不可抗力,连保险公司都无能为力,你能如何?

    李小英看着张诚,也笑了。

    费了一些功夫才把账目重新立了,有个副总提出来作为财务人员,李小英所犯的错太过低级,可以考虑换人了。

    张诚一票否决。

    那日午后,张诚外出回来买了些水果,顺手拿给李小英几个,看到李小英正津津有味看一本小说月报。

    李小英说忙里偷闲放松一下。

    张诚问,好看?

    有些意外,现如今真正看书的女人也没几个了。

    李小英合上小说递给张诚,好看。

    张诚接过来,我也看看。

    不久,张诚向李小英求婚。李小英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

    没有什么繁琐过程,订婚仪式都省略,李小英说,从简。

    张诚松口气,李小英真的是体贴。张诚的公司根基并没有稳固,李小英很清楚。她掌握着账目,那是一切风光底下的真相。

    所以,那日李小英同小主持说,张诚近期不过是走背运,手头略有拮据,又被银行追贷,故一时心情不佳。

    言下之意,张诚穷了。

    这是小主持的命门,做女人如她,拿姿色换取的,无非是锦衣玉食,否则,有什么可纠缠的?

    李小英不过替张诚说了他想说的。他肯定还有那么点不舍,但,他也知道即便这次能应对过去,他也不能保证没有下一次。

    李小英给了张诚的那本小说里,有一个故事:一个名气正盛的年轻医生人为原因造成了一场医疗事故,旁人都没察觉,除了助手。但助手没吭声。后来他们结婚了。

    医生不能灭口,只好把助手变成枕边人,这是唯一能封她之口的途径了——成为一体,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何况这件事,本来他们就上了同一条船。

    张诚只粗粗翻了一下,便明白过来。

    或者说,张诚早就意识到了什么。

    当初张诚给李小英钱的目的,就不是奖励,而是封口费。

    后来有人提议炒李小英鱿鱼时,张诚心里其实无比赞同。

    但他不敢。

    就算全世界都信了,张诚也不相信李小英毁掉了所有原始单据和凭证,李小英毁坏了原始账目的举动,反倒让张诚看到了李小英的心机之深。所以,他断定李小英那里,藏匿着他那次铤而走险的证据。

    也只有捆成一体了。

    其实即使李小英不用那个小说来暗示他,张诚,也已动了这个念头。

    只有这样,那件事才能盖牢,盖死,成为天知地知他知她知的秘密。

    而张诚是个商人,他也想清楚了,一个有脑子懂谋略的女人,对他事业的助益。

    俩人就这么结了婚。

    李小英在婚后第三年生下一对双胞胎。

    张诚的生意却没能做得更大,行业太窄,竞争太大,又有许多所谓的不可抗力。张诚在跟朋友商量后,把那块地方卖给了一个开发商。

    他觉得李小英说得对,他该转转行了。

    结婚第五个年头,张诚开了一个家政公司。孩子送去幼儿园,李小英腾出空来,帮张诚打理。

    他们,始终是夫唱妇随。

    张诚待李小英挺好,不过分腻味,但一直亲亲热热。

    俩人都没提过那次单据的事儿。

    李小英知道,张诚不提,是因为他放心了。她是他的妻,是他孩子的亲娘。他真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张诚不知道的是,那场倒灌进车库的雨,真的就只是一场意外。

    其实什么计谋都没有。

    李小英就是喜欢这个男人,她所做一切,包括为他做假帐,不过是爱情催生的义无反顾和顺理成章。

    李小英左右不了张诚怎么想,怎么权衡怎么防备和安置,但李小英自始至终知道的就是,她爱这个男人,来自本心地爱。

    所以,世事和人心千回百转,但她一直在享受爱情带来的简单的快乐。

    李小英心里,有目标,有欲望,但并没有所谓自己不敢直视的黑洞。

    即便张诚不娶她,她也不会出卖和伤害这个男人。

    当然,如果张诚娶了她,那最好不过。

    张诚用自己弯弯绕绕的心机成全了单纯的李小英。

    也让李小英愈发笃信——这世道物欲横流也好,人性叵测也罢,只要保有初心,便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德安有个名叫马永真的木匠,这日,他到邻村做工,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个老汉对着一头母驴破口大骂,还用鞭子不停抽打它。母驴定定站着,眼中满是泪水。

    “老汉,你看它眼中有泪,颇有灵性,你何必如此对待它?”马永真心中不忍,上前劝道。

    “这畜生前些日子下了一窝小畜生,我将那些小的卖了,谁知它从那以后就不听话了,不好好干活不说,还敢冲着我撂蹄子,我看这驴子养不好了,还不如将它杀了吃肉!”老汉咬牙恨恨地说。

    母驴似是听懂了主人的话,哀声嚎叫,马永真看它可怜,心头一动,与老汉商议,将它买了下来。

    这母驴很是聪明,它乖乖随马永真回到了家,平日里,马永真将它的缰绳解开,它便会自己在附近找吃的,吃饱后就回到驴棚休养生息,就这样,半个多月过去了,母驴比之前胖了一圈,皮毛也变得油光水滑。

    马永真已经习惯了母驴每日自己出去觅食,但这日,眼看暮色四合,母驴迟迟未归,马永真心头升起了忧虑,疑心母驴这是让人给牵走了。就在他焦急之时,门外突然传来母驴的叫声,他开门一瞧,发现母驴正站在门口,在它的背上,趴伏着一个身姿窈窕、昏迷不醒的姑娘。

    见此情景,马永真吃了一惊,忙将姑娘抱了下来,待看清姑娘秀美的面容后,马永真发现姑娘正是他暗恋已久的对象,玉娟。

    过了好一会儿,玉娟醒了过来,她红着眼眶,对着马永真连连道谢,“不仅要谢你,还要多谢你家的母驴,不然,我恐怕已经被贼人玷污了。”玉娟心有余悸地说道。

    方才,玉娟在河边洗衣服,忽然有人在背后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拼命挣扎,但片刻后便觉得浑身绵软,意识昏沉。迷蒙中,她察觉到那人要将她拖进草丛,她无力抵抗,心中满是绝望。

    “你家母驴突然从一旁冲了出来,我听到那人发出了一声惨叫,而后母驴跪在了我身旁。我强撑着爬上了它的背,随后便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时,便看到你了。”玉娟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泪。

    听完这番经过,马永真愤怒不已,他匆匆跑到河边,见草丛被压倒了一大片,那人早已不见踪影。他四处查探,在不远处的树丛中捡到了一个肚兜。马永真将肚兜收起,回到了家,他宽慰了玉娟一番,随后将她送回了家中。

    这件事后,马永真和玉娟的交往变得频繁,在相处过程中,玉娟渐渐喜欢上了马永真,两人定下婚约,并很快举行了婚礼。

    这晚,是马永真和玉娟的洞房花烛夜,马永真喝多了酒,半夜被憋醒,急匆匆往茅厕跑去,在路过后院时,他突然发现母驴焦躁难安,挣扎不休,眼中还流下了泪水。

    马永真将母驴视作他和玉娟的“媒人”,见母驴出现了这样的异状,他心头一紧,赶忙解开母驴的缰绳,温声询问它出了什么事。

    母驴领着马永真到了院子的西南角,用蹄子不停扒拉着地面,马永真见状,知道它这是在说地下有东西,于是拿上铁锨顺着母驴刨开的浅坑向下挖。玉娟见马永真迟迟不回,出来找他,恰好,此时马永真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布包。夫妻俩将布包打开,顿时面面相觑。

    布包中装着许多女人家穿的肚兜。马永真见状,忙指天发誓,说自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玉娟对马永真的人品很有信心,自然不会怀疑他。她思索了一会儿,迟疑着说出了一件事。

    “前些日子,我去我寡居的表姐家,正好看见她掩面哭泣,她告诉我,她前一晚被贼人玷污,那人还偷走了她的肚兜,由于天色太暗,她没看清那贼人的长相。”玉娟说着,脸上露出了愤恨的表情,“这些肚兜莫非都是那贼人偷来的?埋在这里定是为了嫁祸于你。”

    马永真听到这番话,突然想起他在河边捡到的那个肚兜,他将这件事告诉了玉娟,夫妻俩对视一眼,心中明了,那天意图欺辱玉娟的人和埋下肚兜的贼人,恐怕是同一人。他们商量了一番,定下了计策。

    翌日一早,村中的闲汉高陈带着一群人登上了马永真的家门,他指着马永真,说他亲眼看见马永真在半夜摸进了村中的寡妇家,还说他瞧见马永真将证物埋在了院子里。他领着一群人在院子里翻找,可他将院子的各个角落挖了个遍,却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众人见状议论纷纷,高陈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忽然,驴棚中的母驴口吐人言:“别装样子了,我看见你将肚兜埋在墙角,想诬陷马永真,那些事都是你做的。我在河边踢了你一脚,难道你忘了吗?若是你再不老实交代,当心你的小命!”

    见母驴开口,村民们惊诧不已,待听清它说的话后,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高陈。

    高陈面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他跪在母驴身前连连磕头,求母驴饶他一命。他承认说,是他色欲熏心玷污了村中的寡妇,后来见玉娟貌美,便趁她独自在河边洗衣服的时机,对她欲行不轨。

    他还说,他记恨马永真家的母驴踢了他,又嫉妒马永真娶了玉娟,于是他将偷来的寡妇的肚兜埋在了马永真院子的墙脚下。

    村民们听了这番经过,对高陈唾弃不已。这时,玉娟笑着从驴棚中钻了出来,原来,刚刚不是母驴在说话,而是她躲在驴棚中开的口。

    按照村中的规矩,高陈被阉了。随后,村民们打断了他的双腿,将他赶出了村子。

    马永真和玉娟从此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两人都很感激母驴,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它。在玉娟怀上孩子后,母驴突然去世了。玉娟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女儿,孩子的左手臂有一个黑色的胎记,马永真说,这和母驴左蹄上的那撮黑毛很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