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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鸳鸯戏水

    前半生,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前朝公主,在母国覆灭时犹如断脊之犬。

    后半生,我是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里通外国把夫君亲自送上了断头台。

    农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夜,风雪未停。扬州城最负盛名的欢宜楼内,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粉红色的花瓣雨倾泻而下,一阵落英缤纷。我在高高的舞台上和着管弦之声翩翩起舞,舞姿曼妙,摄人心魂。手中的水袖伴着节奏砸向鼓面,如行云流水般具象为力量的美感。台下的贵公子哥儿们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于耳。

    是的,曾经的安乐公主已经不复存在,如今的我是整个江都府的头牌艺伎,花翎。

    十年前,也是一个飘雪的冬夜,父王被当朝宰相周恭俭逼宫退位,王室宗亲被赶尽杀绝,母后拼死连夜将我送出宫外,我从此流落民间,所幸被欢宜楼的红姑收养,才得以保全性命。

    十三岁的我暗暗发誓,一定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血债血偿。我已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因为仇恨而辗转反侧,在梦境中我恍惚看到轩辕殿内鲜血淋漓,父王母后被折磨凌辱,遍体鳞伤。我在深夜一遍遍哭醒,像孤独的野兽呜咽着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如今,时机终于到了。

    当今天下,储君未定。一个月前,傅荆告诉我,皇帝要派誉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顺便历练世事,考察接班人选。而我要等的人,偏偏就是誉王周亦邕。

    他是皇后嫡出的次子,年少时一战成名,在所有的继承人中最为出类拔萃,但是却风评不佳,尤爱美人,坊间更有他千金博佳人一笑的传闻。

    鼓点的节奏越来越密,乐师的手指上下翻飞,随着一声脆响,古琴的弦应声而断。一支暗镖“嗖”的一声穿堂而过,稳稳定在舞台的廊柱上。

    “有刺客!保护公子!”周亦邕的手下一声厉喝,最先反应过来。

    突然,周遭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冰冷的刀剑闪耀着凛冽的寒光,挥刀直直地向周亦邕刺去。他躲闪不及,摔向舞台的方向,我看准时机,飞身扑了过去,替周亦邕挡下了这致命一刀,顺势倒在他的怀中。

    最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傅荆安排的美救英雄的戏码还真是百看不厌。我忽闪着睫毛,极力生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晕倒的前一刻,看到的是他担忧而怜惜的神情。我微微一笑,鱼儿果然上钩了。

    剑伤并不深,在昏迷了不到两个时辰后,我醒了过来。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周亦邕,他的手指轻抚上我的脸,冰冷的触觉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救我?”

    “因为对公子一见倾心。”

    “你认得我?”他冷笑着问道,声音里满是警觉。

    “我与公子并不相识。年初的时候,有云游方士为我卜了一卦,说我今年命犯桃花。眼下年关将近,公子送上门来,自是有缘,我当然要救。何况公子玉树临风,貌比潘安,良人难得。”我用准备好的说辞搪塞到,尽量说的无比真诚。

    我崇拜的样子貌似使他放松了戒备,他颀长的手指下滑,在我的锁骨附近游离,“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轻轻拉住他不安分的手,“公子的搭讪方式还真是老套。”

    周亦邕,你说的没错,我们当然见过。

    十年前的你不过二十二岁,已被父王封为平成将军。你却私窃虎符,调兵阻止了京外勤王的部队。我逃出宫外的那一晚,是你带兵追杀,好在羽林侍卫傅荆不忍杀我,将我救了下来。

    我支撑着床榻稍稍欠了欠身,“奴家父母双亡,自幼在教坊学艺,公子怎会见过我?今日得遇公子,是花翎的荣幸。”

    他的目光柔和了些许,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像是在观赏一个罕见的物件。

    “你是为我受的伤,这处宅子还算安静,你在这里好生静养。”他的话语不像商量,更像是命令。

    “多谢公子垂怜。花翎敢问公子名讳?”

    “名字而已,随你喜欢叫什么。我在家排行老三,旁人都唤我三公子。”

    水流涌动,刻漏的浮箭指向子时。周亦邕理了理衣摆,意欲起身离开。

    “三郎,你还会来看我么?”我扯住他的衣角,依依不舍。

    听到“三郎”这个称呼,周亦邕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一瞬间又转为了戚戚然,他双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茹儿,是你吗......”

    好一出替身文学。我在心里笑到,为茹儿姐姐感到不值。

    只有茹儿这样唤过他。

    茹儿是红姑的女儿,十七岁那年,一见周郎误终身。茹儿想是真的爱他,为了他甚至未婚先孕。周亦邕承诺非茹儿不娶,然而身为宰相之子,婚姻大事早有注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亦邕八抬大轿迎娶了兵部尚书的千金许若弗。茹儿姐姐伤心得肝肠寸断,在一个瓢泼大雨的夜里吞金而死,一同死去的,还有她那八个月大尚未出世的孩儿。

    “三郎,你弄疼我了。”我抬起头仰视他的脸,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口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泪水滑落在我的脖颈,留下一股温热。

    周亦邕,这是你欠茹儿姐姐的。

    周亦邕来看我次数并不多。时值立储的关键时期,他不敢和我这个青楼女子有过多的瓜葛。好在他并未禁我的足,我素日没事便在院子里闲逛,不知不觉也快过了小一个月。

    这是一处宫外别院,竹林幽深,流水潺潺。

    在溪水边我遇见了我在欢宜楼的贴身侍女小梨。想是傅荆怕我消息闭塞不通,特地安排她进来服侍。

    如今的傅荆是负责皇帝近前守卫的御林军统领,虽然事务繁忙得脱不开身,但对我却一向是周到细心。

    小梨告诉我,漠北战报,齐军节节败退,皇帝连夜召见兵部尚书许敬元,这许敬元便是誉王妃许若弗的父亲。

    不知许敬元献了什么计策,皇帝不日便举国昭告,将誉王周亦邕立为国储,择期举行太子册立大典。

    我打心眼里替他高兴。因为,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小梨传话来,说今日周亦邕会来看我。我便安排小梨事先准备好汤泉沐浴。

    傍晚时分,他来了,醉意阑珊。

    内室的门虚掩着,他没有敲门,径直走了进来。

    丝绸绣花屏风隐隐映出我水中出浴的轮廓,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热气。我穿上曳地浴衣长裙,一头乌黑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顺手拿起妆奁盒中的桃木梳子篦头。

    周亦邕从背后抱住我,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酒气。

    我一副受惊的模样,娇嗔道,

    “三郎来了也不言语一声,悄无声息地叫人害怕。”

    “花翎,你好香啊。”

    他宽大的手掌揽上我的腰,深深地闻我的味道。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果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我双臂攀上他的颈,撒娇道,“三郎,你再不来我可要走了。”

    “走?去哪儿?”听说我要走,他的语气有些慌乱,酒也醒了大半。

    “当然是回欢宜楼。我的伤已经好了,况且我又不是三郎的什么重要的人,无名无分的,平白留在这里作什么。”我黯然神伤道。

    “你不是我的什么人,你是我的命。不要走,花翎。我带你回家。”

    我笑了,周亦邕,我是你的命?

    你们欠我林氏家族几十条人命,夺走的可是整个江山。

    带我回家,我又哪里还有家?

    我用指尖触摸着他的喉结,轻轻的一个吻,覆上他的唇,他猛烈地回应我,双手抱着我走向床边。

    青纱罗帐,一晌贪欢。

    东宫到了。

    我在高高的台阶之下仰望,这里曾是我王兄林远殊的府邸。

    王兄年长我许多,对我甚是疼爱,可惜十年前的那场变故,使他与我阴阳两隔,民间传说吴国皇太子被逼自刎,鲜血染红了宫内的青石板。

    重回故地,我本能地惧怕,怕到浑身发抖。

    “花翎,你很冷吗?”周亦邕扶住我的肩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三郎,你可没有说你是太子啊。”我言笑晏晏。

    周亦邕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现在知道也不晚。做我的侧妃好不好?”

    “当然好。无论你是皇家贵胄还是平民百姓,我爱的只是三郎你这个人。”

    进入东宫,距离我复仇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按照惯例,新入宫的嫔妃都先要去面见太子妃,然后才能安排住处。

    玉兰轩内,许若弗正在躺榻上打盹,香炉内燃了沉香,房间里萦绕着幽幽香气。一个容颜姣好的小丫鬟跪在地上认真地给她捶腿。

    我举着一盏茶在榻前站了许久,感受着茶水的温度慢慢由热转为温凉。

    许是丫鬟没有掌握好力度,许若弗皱了一下眉头,骂道“下作东西,就知道做出狐媚样子勾引殿下,买你回来有什么用?!”

    分明是指桑骂槐,我却不以为意,顺便稍微挪动了一下因为站得太久有些发麻的脚。

    “殿下还真是纳了个美人儿,只可惜是青楼出身……”许若弗上下打量我一眼,朝我翻了一个蔑视的白眼。

    我泰然自若,“花翎请太子妃饮茶,太子妃万福金安。”

    许若弗并不搭腔,摆出一副正宫娘娘的款儿来教训我,

    “既然入了宫,就要改改从前的轻浮做派。连我宫里的丫鬟都站立有样,你才站了不到一炷香就累了?妹妹常驻秦楼楚馆,想必缺乏管教,从明天起就跟教养嬷嬷学习宫中礼仪吧。”

    我盈盈拜倒,“花翎多谢娘娘赐教。”

    我被安顿在融雪阁,位置偏远,但胜在安静。

    小梨把包袱放到桌子上,忙不跌地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小姐,太子妃也太欺负人了,站了那么久也不给我们一口水喝,渴死我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慢点慢点,瞧你这丫头,别呛到了。”

    “小姐,太子妃要你学礼仪怎么办?傅大哥让我看着你,不能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呢。”

    我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止不住地打转。

    小梨也是苦命人,十二岁的时候被傅荆送到我身边,一直忠心耿耿。今年左右不过才十五岁,却能处处为我着想。至于傅荆,其实我一直不太懂为什么他对我这么好,不求回报的好。只是一想到还有他在,就有种莫名的心安。

    “傻小梨,学礼仪哪里有什么累的?礼仪规矩最为重要,你也要好好学,以后保不齐嫁个王侯将相,到时候可不能丢我的脸。”

    “小姐,你说什么呢!真是坏死了。”小梨羞红了脸,笑着跟我打闹。

    岁月,如果能一直这样静好,该多好。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教养嬷嬷就已经在堂下等我了。

    我强忍着呵欠从床上起来,由小梨服侍着我梳妆。从走路、坐姿到跪拜行礼,整整练了一上午,累得头上顶的碗摇摇欲坠,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吃上了一口快凉透的饭菜。

    “小姐要不要跟太子说?实在是欺人太甚。”小梨气不过。

    我摆了摆手,告诉她没事。

    午后,我抓了一把金瓜子请教养嬷嬷去吃茶,才得以让我和小梨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小憩一会儿。

    在临近阿居所的池塘边,我瞥见一个小男孩孤单的身影,七八岁的样子,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笔地画来画去,我好奇地走过去问他在写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耍。

    “因为母妃不喜欢我,也不让我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玩。”他神情落寞。

    “喏,这是母妃教我写的字。”他一脸骄傲地指给我看。

    我仔细辨认,地上一笔一划写着“江”字。

    我看他聪明伶俐,便拾起树枝,在地上画出围棋的棋盘,教他下棋。

    “从来没有人愿意陪我玩,你叫什么呀?”男孩儿一脸真诚地问我。

    “我叫花翎,你可以叫我花娘娘。”

    “花娘娘,我是崇儿,以后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当然可以呀。”

    小周崇笑得一脸灿烂。

    夜晚,周亦邕宿在了融雪阁。

    昏黄的烛火摇曳,光线忽明忽暗,周亦邕的表情也变得晦暗不清。

    “三郎,你有几个孩子?”我问道。

    他用指尖轻挑起我的下巴,“怎么,你想跟我生孩子?”

    我笑而未答,“我今天看到了周崇,那孩子很是招人喜欢。”

    听到周崇的名字,周亦邕的表情凝固了几秒。

    “可惜他的性子孤僻,最不像我。”

    “花翎,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一定要是女孩儿,长得跟你一样可人。”

    我吹熄了蜡烛,在心里回答他:周亦邕,这永远不可能。

    二月十六,是我的生辰。

    清早刚起床,小梨便拉着我跑去院子里看。

    几十盆桃花摆满了融雪阁,东风拂过,香气袭人。

    几日前,宫里新进了五色碧桃,这种花淡粉中有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白色,盛开时像极了害羞的少女,因我喜欢,周亦邕便差宫人全部给我送了过来。

    “小姐,这花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开的这样早的桃花呢。”小梨摆弄着花盆,一脸惊奇。

    “是啊,可真好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看到桃花我就会想起父王。

    我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父王曾为我亲手栽种了一棵桃树。他说桃树辟邪,祈求桃树花神能护佑我一世平安。

    我不过是跟周亦邕随口提了一句喜欢桃花,没想到他会真的在意。

    周亦邕一袭白衣从花丛中走来,眉眼含情。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手里拿着用桃花编成的花环,小心翼翼地戴到了我的头上。

    “花翎,生辰快乐。”

    我很是讶异,转头看向小梨,这丫头朝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哭笑不得,虽然害怕身份暴露,却也不好责备她。

    父母俱亡,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给我祝贺生辰,我的生日就连傅荆也不知道。之前与小梨闲聊时,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不想这孩子却记在了心里。

    我承认周亦邕把花环戴到我头上的那一瞬,我竟有片刻的心动。我承认曾像一个寻常女子那样,也渴望甜甜的爱情。

    然而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仇人。我不可以爱上他,也不可能爱上。

    齐国太子枉顾礼制规定,将一个刚入宫的小小的侧妃觐封为贵妃,又大摆生辰宴,惹得宫人议论纷纷。

    宣仪堂内,二十四盏紫色琉璃宫灯沿路点亮,迎接我二十四岁崭新的人生。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是夜,周亦邕为我燃尽了扬州城的烟花,仿佛在向世人宣告我对他的重要。

    只有我知道,烟花易冷,人心易变。永远不要在别人身上寻求存在感。

    可惜许若弗因病推脱未来赴宴,我没能看到她因此气得发疯的嘴脸。席间觥筹交错,各路大臣对太子阿谀奉承,频频举杯祝酒。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便一个人偷跑出来透透气。

    我趁着月色走过玉带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芜园的门口。这是东宫中一处尚未开垦的园子,为它单单建了围墙,里面荒草丛生,一派幽静。

    我并不打算驻足,刚要离开,隐约却听见了悉悉索索不可描述的声音。我悄悄从门缝里看去,草丛中一男一女正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女人娇喘微微,颤抖着叫出男人的名字“同哥儿......”

    月光映照出女人香汗欲滴的脸庞,正是当今齐国的太子妃许若弗。

    自芜园一事过后,我一直在暗中调查许若弗口中的同哥儿是谁。如果能拿捏住许若弗的这个把柄,那么对我的复仇计划而言则是一个有利的开端。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梨告诉我,傅荆传话来说许敬元今日要来东宫看望外孙,提醒我随机应变。

    我正好想起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周崇了,便与小梨带了小厨房新制的豆沙糯米糖糕前去看望他。没想到刚到阿居所门口,就被宫女拦了下来。

    “贵妃娘娘,皇孙昨日身子被吹了风,太医吩咐过要安心静养,不能见客。”

    我只好原路折返,不想却在后花园看到了周崇一个人正在认真地看蚂蚁。看他的样子,并不像生病。

    “崇儿,生病了要在房间乖乖里待着,可不能乱跑哦。”

    他一看见我便喜出望外,“花娘娘,你来啦!快来看,蚂蚁搬东西呢!”

    “崇儿没有生病,母妃不过是叫人看着我,不要我出来玩。”说到这里,小周崇一脸的不开心。

    我很是好奇,许敬元明明专程来看外孙,太子妃却故意把儿子藏起来,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和周崇围着蚂蚁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日,突然听见假山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谁鬼鬼祟祟的在那里!快出来!”我本能地警惕,将周崇护在身后。

    假山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小梨跑过去看,没有人在那里,倒是在角落里捡到一枚同心环玉佩。

    “小姐你看,这玉佩莫不是哪个宫女丢下的?”

    我接过来仔细端详,玉的颜色晶莹通透,看这纹理做工并不像是普通宫人买得起的,我叫小梨不要声张,先将玉佩收起来放好。

    “崇儿,快回去吧,你母妃如果知道你偷跑出来,一定会生气的。”

    说曹操曹操到。

    说话间,许若弗竟亲自来后花园寻找周崇。见我在场,她不好发作,只叫侍女将周崇送回寝宫。

    我笑着走上前去,“若弗姐姐安康,前些日子妹妹生辰宴,姐姐未曾赏脸出席,可不是在哪里绊住了脚?”

    许若弗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强装镇定,“不过是受了些风寒。”

    “姐姐生病的可真不是时候,可惜了那晚月色皎洁如积水空明,芜园的夜景别有一番味道呢。”我步步紧逼道。

    听到芜园,许若弗花容失色,眼神恨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剥再千刀万剐。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许若弗咬牙切齿地说道。

    “妹妹也不想干什么,东宫之大,只不过想要姐姐给我一条生路罢了。”

    许若弗不屑地冷笑道,“真是荒谬,你以为你是谁,空口无凭的污人清白,你以为殿下能够信你?”

    “妹妹说了什么就玷污了姐姐清白?”我一脸的天真。

    许若弗气得拂袖而去。

    她不明白的是殿下信不信我并没有关系,因为我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兵部尚书许敬元为人高傲,脾气火爆,一生最重名誉,把名声看的比命还要重要。

    一个曾经随他多年征战的心腹,因贪慕虚荣而收受贿赂,他竟不顾群臣反对将其施以极刑。

    许敬元只娶了一房正妻,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儿子是大名鼎鼎的镇南王,骁勇善战;女儿是齐国太子妃,高贵如斯。如今他自己更是功高盖主,是皇帝最为倚仗的肱骨之臣。许若弗与哥哥相比,从小就不如哥哥,虽然贵为太子妃,仍然不受父亲的认可,以至于她在父亲面前总是渴望找寻存在感。

    傅荆告诉我的这些信息,我早已烂熟于心。还有我十三岁那年就知道的,许敬元辅佐亲家周恭俭谋反篡位,父王被逼禅让,最后被逼悬梁自尽,含恨而终。

    我会永远铭记于心,我的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

    宫人来报,兵部尚书到访,太子设家宴款待,所有嫔妃赴宴陪同。

    宴席上,我看到了许敬元,跟我记忆中的模样不甚相同。

    小时候在父王身边偶然见过一次面,他早已不记得我的模样了。许敬元坐在左上宾的位置,睥睨四周的神情不可一世。他离我如此之近,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手刃仇人的冲动,但理智告诉我要克制,要从长计议。

    周亦邕举杯说道,“今日是家宴,岳父大人不必拘礼。您劳苦功高,为父皇的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本宫敬你。”

    许敬元并未起身谢恩,只是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小口,说道,“殿下的美酒果然一绝,然只是一味饮酒,恐显淡薄。臣有一义子,长于舞剑,可以为殿下与各位娘娘助兴。”

    周亦邕没有做声,按照仪制,皇家宴请,席间不可以携带武器入内,更遑论舞剑。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许敬元明知故犯,显然是想给新晋太子一个下马威。

    周亦邕也知道,他能登上太子之位,与兵部尚书的运作离不开关系。

    许若弗站出来打圆场道,“父亲,各位嫔妃们久居闺阁,怕是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场面,还是不要了吧。”

    许敬元一个眼神扫过去,许若弗便噤若寒蝉。

    太子笑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岳父大人保荐,自然不容错过。”

    琵琶声起,黑衣男子从门外缓缓走来。

    剑若霜雪,周身银辉。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身旁自在游走。衣袂翩跹,如凌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曲罢舞毕,众人意犹未尽。

    周亦邕亦抚掌称赞,询问舞剑之人姓名。

    “在下江州司马统领江同。”

    江同?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许若弗那晚在芜园口中唤的就是“同哥儿”,而第一次见周崇时,他言说母妃教他写的字正是“江”字!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周崇莫不是许若弗与江同的私生子?!

    如果小梨在假山后拾到的玉佩确实是江同的,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许若弗与江同有私情,生下了周崇,却害怕被一向重视名声的父亲知晓,所以每次父亲来看望外孙,她都会以各种理由搪塞。而江同身为人父,心里挂念儿子,因此才会在假山后暗中观察,以解思念之苦。也许正是因为处于身份限制与感情的矛盾之中,以至于许若弗对儿子周崇的态度极为冷淡。

    我手里握着玉佩决定冒险一试。

    “江司马舞剑有仙人之姿,着实令人瞩目。我刚巧在殿内拾得了个玉环,恐怕是江司马不小心丢下的。”

    江同摸了摸腰间,恍然发觉缺了点什么,再三向我躬身道谢,称这个玉佩对他来说很是重要。

    假山后的人果然是他。

    我吩咐小梨一个人悄悄去阿居所,她便匆匆离开。不一会儿,我借故出去将已在门口等候的小周崇带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我俩身上,我却径直带着周崇走到许敬元的跟前,

    “尚书大人是否方便,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许若弗“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如临大敌。

    尚书的神色稍显惊讶,但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示意我不妨直说。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许若弗,气定神闲地走上前去,对许敬元轻声耳语了几句。

    “我警告你,不要胡说八道!清者自清!”

    许若弗不知道,其实我跟许敬元说的不过是周崇未来拜见是因为生病未愈。如我所料,她沉不住气,一怒之下选择了自爆。

    席间一阵窃窃私语。

    许敬元一脸茫然,厉声询问女儿到底怎么回事。场面一度剑拔弩张。许若弗恶狠狠地盯着我,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很是可笑。

    没想到扑通一声,江同竟然猝不及防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义父,不要怪弗儿,都是我不好,是我先主动的。”

    所有人瞠目结舌,难以接受这一戏剧化的转变。周亦邕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紫,堂堂太子竟然被当众戴绿帽。他手中的酒樽狠狠地被掷到地上,雪白的瓷器破碎了一地。

    许若弗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瞬间失去了支撑,晕倒了过去。

    “母妃!”周崇跑上前,清澈的童音响彻大殿。

    看着周崇,周亦邕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命令亲信侍从准备一碗清水。太子枉顾皇家颜面,竟要当众滴血验亲。

    清水呈上,周亦邕将哭闹的周崇一把抱起,用银针刺破他的食指,一滴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滚入碗中。又命人将江同的手指刺破,两滴血在水中萦绕舞动,霎时便融在了一起。

    周崇果然是江同的儿子。

    “来人,把这碗水拿给许尚书看看。”周亦邕强忍住怒气说道。

    自家嫡女出了这样的事,许敬元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收起原先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向太子跪拜行礼,“殿下,小女若弗德行有缺,恐难当太子妃之位,臣请奏殿下另立人选。”

    周亦邕阴沉着脸未置可否,转身却看向我,凝视了许久。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太子妃红杏出墙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举国尽知。皇帝只好颁布诏书,许若弗被废,降为奉仪,却允许她仍住在玉兰轩。自那以后,许若弗日渐消沉,不甚露面。

    后来我才发现,周亦邕其实什么都知道,他一直默许周崇的存在,是因为江同早就是他安插在许家的一颗棋子,以备不时之需。他不过是等我来吹一阵东风,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所以,我也不过是他的棋子吗?我越来越看不懂周亦邕了。

    周亦感念我帮他摆脱了许家的把控,将我立我为太子妃。册封之日,我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仇人,周恭俭。

    雕龙画凤的大殿上,周恭俭端坐其上,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众人的朝拜。我和周亦邕领旨谢恩,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真真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傅荆作为周恭俭最为信任的御前统领,就站在皇帝的近旁。看到我安然无恙地成为了太子妃,他的表情难掩欣慰。

    周恭俭年事已高,想了许久说道,“亦邕,近日境南常有蛮夷侵扰,将士士气低迷,朕有意派你到前线领兵,由镇南王辅佐,杀一杀这些野蛮人的锐气,也好让我们大齐子民重振信心。”

    许家刚刚失去了一个太子妃,这时派镇南王出兵,是想给许家一个露脸的机会,皇帝这么做无疑是想笼络人心。

    周亦邕虽有不悦,却不敢违背皇命,只得一口应允下来,“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望,定将率领将士们凯旋归来。”

    周恭俭很是满意,却突然咳嗽不止,只好在傅荆的搀扶下启驾回宫。

    夜里,我收到傅荆的亲笔信,只有短短四个字“一同出征。”

    我不解为什么傅荆要我随太子出征,但是我相信他跟我说的每一句话,自有用意。

    我来到周亦邕的书房。

    见到我来了,他忙放下笔,自然地揽过我的腰,我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用下巴轻轻地蹭着我的脸,胡茬弄得我痒痒的。我柔声劝道,“三郎劳累,怎么不肯歇一歇?”

    “你来了,便也不觉得累了。”他言语温柔。

    “境南战事吃紧,花翎不放心三郎,我可以陪你一起吗?”

    “真的吗?”听到这话,周亦邕眼神明亮了起来,像一只满怀期待的小狼狗。

    我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同意了。看着他开心的像个孩子,我竟也跟着他开心起来。

    镇南王府外。

    “臣恭请太子圣安,愿将虎符奉上,听从太子调遣。”

    镇南王许顺寒四十岁左右,一身钢铁铠甲,面容刚毅,看得出是久经沙场的将领。

    周亦邕点头默许,我提议道不如去营中看看,太子亲临战场,势必会鼓舞士兵。

    军营中,将士们正在操练,见到许顺寒纷纷行礼跪拜。却枉顾站在其身前的太子周亦邕。

    我面向身后的许顺寒说道,“许将军果然治军有方,军中只知镇南王,却不识当朝太子。恐怕士兵们已经只闻将军令,不听天子诏了!”

    吓得镇南王急忙下跪,恳求太子饶恕士兵们不敬之罪。周亦邕倒是大度,躬身将许顺寒扶起,“倒不是什么大事,将士们说到底是我大齐的子民,上阵杀敌也是为我大齐拼命。此役胜利,所有将士一同受赏。”

    回到王府后,我向周亦邕抱怨镇南王的态度竟敢如此不恭,他道,“许顺寒这个人睚眦必报,我刚废了他妹妹,这个仇他自然要记。用不上几天,还会有好戏看的。”

    果然如周亦邕所料,两军即将开战的前一夜,虎符之印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在齐国,丢失将印是掉脑袋的死罪,连皇亲国戚也概莫能外。周亦邕明知这是出自许顺寒的手笔,却又无可奈何。

    见他一筹莫展,我说道,“花翎倒有一个办法,三郎不妨一试。”随即附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周亦邕如获至宝般地抱住我,在我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我捏紧了绛色衣袖,面容滚烫,这一吻毫无缘由地扣响了我的心门,如一枚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水中,水波微漾,泛起层层波纹。

    夜半子时,太子指挥营中火光漫天,“走水了!走水了!”

    呼喊声惊醒了枕戈待旦的将士们。

    周亦邕在众目睽睽下冲进营帐,在大火中取出了一个熏黑的物件,那是平时盛放虎符的檀木盒子,锁好的黄铜锁扣完好如初。太子将木匣郑重地交到许顺寒的手中,说道,“许将军务必保管好虎符,这是我大齐战无不胜的命脉!其他人立刻灭火,以免伤及无辜!”

    众人齐上阵,火势瞬间就被控制住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卯时三刻,三军将士集结完毕,周亦邕在阵前高台上作最后的站前动员。

    周亦邕道,“调兵虎符何在?”

    许顺寒双手奉上太子火场救出的檀木盒子,澄黄的铜锁在晨光中显得分外明亮。钥匙插入锁孔,我的神经随着金属摩擦转动的声响也逐渐紧张。

    因为木匣中根本就没有虎符。

    是我献计给周亦邕,火烧军营,再将空木匣交给许顺寒保管。我在赌,赌的是许顺寒是否足够聪明。

    他在拿到木匣的那一刻必定会对周亦邕的做法不明所以,一定会打开檀木盒子查看虎符是否尚在,而在打开后,他便会乖乖把虎符放入其中,完璧归赵。只因他是在三军将士的面前接过的木匣,又奉命保管,倘若在归还后虎符丢失,许顺寒便有最大的嫌疑。

    周亦邕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锁芯咔哒一声,打开了。

    盒盖缓缓掀起,铜制虎形的两半兵符左右相合,正是夜里失窃的调兵虎符。周亦邕长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为将士们壮行,爵中的清酒泛起一圈涟漪,映出了许顺寒铁青的面容。

    月余,齐军大败南蛮。周亦邕还未来得及庆祝,朝中便传来消息,要他即刻回扬州。齐国皇帝周恭俭为修炼长生之术,过量服用丹药,暴毙而亡。

    然而,直觉告诉我周恭俭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太子彻查此事,不惜杖杀数十宫人。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东郊城外的涨潮亭,我派人秘密约来了傅荆。

    “周恭俭的事,是你做的吗?”我第一次跟他发这么大脾气。

    “你希望是我吗?”傅荆眉眼中带着笑意,竟然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害死你自己的?!”我直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他要我同周亦邕出征南蛮,无非是想让我脱开干系。

    “婧瑜,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他一反常态的严肃起来。

    “我不值得你这样。”一想到他可能会因为帮我复仇而丧命,我变得无比的绝望,再也不想控制情绪,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傻瓜,不要哭。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嘛,因为你是我在这世间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九岁那年,皇后娘娘救了我的命,把我留在宫中抚养。偌大的宫中唯有你肯和我一同玩耍,像个跟屁虫一样粘人。”

    “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傅荆罕见的害羞,挠着头说道,“你那时才三四岁嘛。后来皇子们容不下我,皇后娘娘只好将我送到御林军傅统领手下培养,我哭闹着不想去,只因为舍不得你。”

    “后来,逆臣谋反,皇后娘娘传来手谕,要我将你送出宫外。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从那一刻开始,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你一生周全。”

    我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妆都哭花了。

    傅荆是我的依靠,是我的哥哥,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从没设想过没有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不远处马蹄声起,尘土飞扬,是太子的亲兵部队。目标明显是傅荆。我还没反应过来,傅荆反手将我拉入怀中,在我耳边哽咽道,“婧瑜,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我喜欢你。”

    我想转身抱他,却被他按住了双手。傅荆假意做出挟持人质的模样,将一把短刀的刀柄抵住了我的脖颈。

    离弦的箭矢正中心脏,傅荆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婧瑜,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周亦邕继承帝位,我便是当今的皇后。

    有凤来仪内,我头上的点翠凤冠璀璨夺目,珍珠步摇随走动流光溢彩,更衬得人顾盼生辉。

    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我对周亦邕逐渐冷淡。也许是为着傅荆的死,也许是为了躲避我真实的内心。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好像没有那么恨他了。

    甚至还有些爱上了他。

    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林氏宗族几十条人命不能白白死去。

    我在这种撕扯中折磨痛苦,仿佛是被碎片拼凑起来的不完整的自我。

    燕国兵败,派遣使臣来访。之前傅荆安插的密探来报,燕国使臣此次访齐,无非是想要窃得齐国军防地图。我安排人将军防地图秘密相赠,期待燕国能一举灭齐。

    没想到他们对于轻易获得的地图没有好好利用,反而被齐国吞并。

    两年后。

    齐国逐渐壮大,周亦邕好大喜功,想要亲征灭楚。楚国国力充实,军备丰厚,着实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

    我一如当年那样陪他入军营,巡军阵。

    我暗中命人将军防地图以万金出售给楚国将军,并与对方约定好夜袭时间。

    夜色如水,清冷彻骨。

    我端了一杯甜酒给周亦邕,“三郎,夜里寒凉,饮一杯酒暖暖身子吧。”

    他毫无防备,一饮而尽。殊不知酒中已被我放了助眠的迷药。

    夜半丑时,正值齐军酣睡之际,楚军奇袭,大获全胜。一国之君周亦邕被楚国将领生擒,临走之时,他看向我的眼神说不上愤恨,但确确是难以置信的惊诧。

    我打通了关节,要求在周亦邕临死之前见他一面。

    昏暗的监狱中,齐国皇帝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失魂落魄地面壁而坐。

    “三郎,我来看你了。”空旷的环境显得我的声音尤为缥缈。

    周亦邕没有转身,漠然应道,“我一开始就该知道的。”

    “知道什么?”

    “你是茹儿的妹妹,接近我不过是想为她报仇。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做到如此地步。”

    “你说的没错,茹儿的确算是我的姐姐。”

    我扶着墙笑得花枝乱颤,“还有呢?”

    周亦邕一愣,缓缓转过身来。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我是林婧瑜啊。”

    周亦邕身体僵住,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他笑着摇了摇头,任凭两行清泪划过脸庞,“报应,真是报应。”

    望向窗外飘零的雪花,我亦是难过。

    “三郎,外面下雪了。还记得父王母后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寒冷。如今还你一个冬日,也算有始有终。”

    我不忍再叙,转身离开。

    “所以,一切都是逢场作戏?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动过心,对吗?”周亦邕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对。”我已是潸然泪下。

    我不敢告诉他,有多少次后悔走进他的世界,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沦陷。

    我不敢告诉他,每一次觉得仿佛爱上他的时候,就会狠狠扇自己巴掌来强制清醒。

    我不敢告诉他,我有多少次甚至不想复仇,只想做他的卿卿皇妃。

    三郎,如果有来生,你我互不相欠。一任大雪苍老容颜,我也要遍寻到你。

    翌日,我遁入空门,骑一匹白马欲云游四方。经过菜市口时,看到周亦邕的头颅高悬城墙,临死之时仍不肯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