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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烟起

    雾空下窜过两只带伤的鸦鹊,它们死在地上,被人胡乱的踢到一旁,尸身在无数个夏夜里化作草水,映得这片土地愈发暗沉。

    “啊…”

    唯廊头那一间正粉圆栏雕木的屋殿,通亮着。

    “爹爹!救我…”

    我摔碎铜镜,模糊得瞅见自己丑陋烈红的眼眸,我痛得难抑,只看到众人围着我叫着喊着,一脸慌张,我抓起桌上的短匕,欲扎向跟前那个胸膛…

    ———

    一个月前

    …

    我褪去外衣,躺在阿婴和阿娜达替我铺好的软坐上,马车密封的严实,里头镶金上银,只有暖和二字。

    “真舒坦。”

    唯躺下时才感到身下有些颠簸,距离皇宫去已有一个午日了,夜里在驿站休息,明日起要赶早一整日,只在路过淮南和清河时停留行宫,顺道巡游三日。

    我头两天还是性质**,这一个瞌睡接一顿淡饭,停歇无趣,缜哥哥又总是在前头哥哥的屋里,车里坐着,杏儿也见不到人。

    “圣上万安,公主千岁!”

    百姓们趴在地上,我坐在哥哥后头的巡驾上,望着他的背影,和那高高的束冠,只隔了些兵马,我却感觉和他离得不再那么近,什么时候起,躲在父皇母后身边的两个孩子如今孤身的坐在这上面,望着前人留恋的盛世。

    “杏儿姑娘方才来寻殿下了,留下了些街上见到的糕点便去了。”

    我回到驿馆,一路脱下衣服,头也不回的爬上床。

    “我累极了,明天再去找她吧。”

    夜里知了声声,我耳边鼓鸣不已,还有些燥热之意上来,一脚踢开被褥时,猛得睁开眼,才觉春日已过了。

    嘎吱—

    敏锐得听见窗畔的动静,正是这微小却又毫不畏惧的声音让我放心,翻身时未注意地上的光亮。

    “阿娜达…快吃。”我说着梦话,也是清醒得知道自己说着梦话,愈发睁不开眼了。

    “小殿下,这还有呢,你慢着点,哎呦!”

    我吃的噎住了,却心急火燎,再不吃,回宫就没得吃了,她拍拍我的背,不知怎么,腰上轻揉上一股力,那般酥痒,我恨得直甩上去。

    “啊!”

    我随着那叫声也惊吼起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但我下意得双腿踹出去,听见那落地的清脆声还有烛台晃动,就知另有他人。

    “是谁!”

    我定睛,就算看清来人蒙着黑面,屋里出现一素未蒙面之人也不再惊奇,而是懊恼自己正做着梦呢。

    “嘶。”对方站起来,眉目清秀间流转着轻佻的神色望着床上的我。

    我三两下跳下来,就和他打斗着,只是那般柔软无力,正反手被他擒拿着,我摘下了他的面罩。

    呼之欲出的“疼死小爷我了。”

    等等!这声音…

    我将他撞到案台边,欲借光色看清。

    “行了行了,别再撞了。”

    在他理头发时,我也不禁诧异。

    “林霖!?”

    他一笑,冲我挤眉弄眼,“是小爷我,美人,你想我没有啊。”

    我拍开他的手,顺着他肩头望向外头,远处的房屋外三线内还有重兵把手,阿娜达就睡在外头那间,想必今夜也是行路过多累极了,这么大动静也不听见。

    “你怎么来了?”

    我瞧也不瞧他,径直走回床边。

    “看来你不想我,也是,这公主做惯了,怎么会记得我林霖一个无名小卒呢。”

    “别废话,老实交代,来这干什么,怎么进来的。”

    他盘腿坐下,“进来还不容易,没有我进不了的门,为什么来嘛…自然是,寻你的。”

    “寻我?”

    凉风席过草坪,吹进几根马厩的毛发进来。

    “这几天谁不知皇家浩浩荡荡的人马出宫去安塞,你去自在了,我也想跟来瞧瞧。”

    “你个死花花肠子,真有你的,可休给我闹,姑奶奶我要歇息了!”

    “哎哎哎!”他一把拉住我,我一拳打去,正欲与他手腕间三两下较劲,从他指缝间弹起一颗粒大的东西,红光闪刹我的眼眸。

    “嘶…什么玩意。”

    我伸手挡住,那臭不要脸的家伙还敢坐过来。

    “这个,你见过吗。”

    我仔细看,不过是个血玉扳指,虽眼中不屑,却不得不承认那透亮的光泽和淤积,真是极了天地之灵气,以我从小在爹爹的宝藏阁里耳濡目染,知道这玩意绝对稀罕。

    他晃了晃,我玩弄着枕边的帕子。

    “不认识。”

    “亏你还是长在宫里的。”他啧啧,“给你。”

    我满是不解,“给我?”

    “萃玑红玉指,多少人磕破脑袋也想见一眼的东西,乃盛世罕宝,阿映说了,虽本就该还给你们,但说开了这玩意谁也可以拿,所以一物换一物。”

    他说罢又从袖里掏出一物件,比方才的大一些,晶莹剔透圆润无比,简直完美的没话说,只是这无暇的皎洁中,透着一丝眼熟,它像是用月亮里住的那位神仙帕子一挥做出来的。

    “知道它的来历吗?”

    我该是知道的,却也想不起来,又故弄玄虚的拖着他,好家伙,把我兴挑起来了,没门。

    “有点眼熟。”

    “说。”

    “不知!”

    两双眼睛在透良的蒙黑屋里干瞪着,我噗嗤得哈哈笑着,被修长的带着草腥的手捂住。

    “滚开!”我嫌弃得。

    他暗下眸去起身,“好吧,不知道算了,多好的一个体面身份,怎么就整日这么憨实无知呢。”

    “哎我说你,说谁呢。”

    他瘪嘴,“我可没说是谁。”

    “你!”我和他斗嘴,“东西不给我了?”

    “不给了。”他出尔反尔。

    “呵…”我也不屑。

    …

    我与他又斗又谈的嘴碎,全然忘了自己根本不相信他是凑热闹跟来的这回事,见外头有灯笼的地影,值夜的小婢女走来,这都将近子时了,我才催促他赶紧离开。

    “哎!”我两同出声,侧过头时见他也附身过来。

    他闭眼,凑近我肩侧和帘帐内嗅了嗅,温润又烈痞的眼窝下闪烁的神色如夜神降临,隐约带着女儿家的香气。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女子,这气味果真与别人不同。”

    我恨不得又一拳甩他过去,就已自知的跑开,我等着看他笑话如何爬窗离去,不想真是大跌眼镜,这鬼鬼祟祟的偷摸动作换作旁人,可真是畏手畏脚的萎弱样,偏他一眨眼隐入黑夜的潇洒衣袖,余留了几分娇美。

    “乏死了…”

    我转头安然睡去,却被扰了兴致,再不能寐,想着他那讨贱的话,静静得琢磨到天亮。

    “我们还会再见的,美人儿。”

    大概林霖与我的一见,也算是这行路的几日来最有趣的一件事了。

    …

    眼瞅着御林军的兵马环着大道探望,车轱辘的声音在山崖下乒乒乓乓,终于出桾朝最繁盛的几大城都,就要上西关的车口道。

    在皇陵附近的庇荫园林里歇息,我手里的热茶还没呼两口,就听那边是动静极大,一席紫鸳金绸绣罗镶尾的衣裙曳袖从屋殿里头走出来,那衱稳称身的背影我再眼熟不过,只和他那抹风疾的身姿相比,林子里那些瑶台树窈窕的也不过如此了。

    身后跟着一群人,每日都是如此穿梭。

    “西关都护拜见圣上,圣上万安!”

    来人走过,直直的跪在了那高座之下,帘帐内茶碗轻轻盖合,皇兄不语,后头林子里吹出来的软风舒适宜人。

    我不禁闭着眼仰头,听不见那耳外杂音,直到“祁郡王”三个字不再令我如此舒适。

    “淮南,西关二地相隔甚远,圣上又行路远矣,郡地的候爵已命百姓在首关外远远的望着,就等参拜圣上。”

    当下坐着的人一片安静,静的比林子里的落叶还利落,齐刷刷的只剩春末的凉风。

    “让他们都回去。”

    砰—

    这带着几丝愠怒的沙哑,我有些恍然的滑落了手边的果盘,阿娜达忙蹲下身去收拾。

    我看了眼皇兄的方向,这两天头一回听见他说话,怎么有些疲惫呢。

    “公主千岁!方才末将跪的急,未瞧见殿下问安,公主恕罪。”

    我这一碎,倒给了他一个台阶茬话。

    “你说西关百姓都在城里待叩首?他们去年将我出嫁北境的画像悬于昭露寺皇庙里头颂平安,无论我去哪,百姓总是心系着我,我很感动,正巧我得去给祖母烧香,令无业者,身体有恙或康健者,除老弱孕身者,自行愿意上去的庙里等着吧,我同她们一起跪拜。”

    “是!公主仁厚,臣等恭迎陛下进城。”

    我悄悄喘了口气,见那上座的人未说话,又呼了出来。

    …

    “你可真是会抖机灵。”阿婴给我换衣服,为方才的事不忍出声。

    “哥哥不喜欢,哥哥不喜欢的事,烟儿不想让它有,可总是挡不住的,我有本事,我就想替哥哥做的好看些。”

    “殿下长大了,不能再喊圣上哥哥了,要叫皇兄。”

    “我素来都是这么喊的,喊缜哥哥誉哥哥他们。”

    “向来如此,便对吗?二皇子五皇子不是咱们自家的皇子,没有成日里几千双眼睛盯着,言官的笔都伸到先皇后的陵寝去了,他们也不是二皇子五皇子了,是礼王和孝王,新皇登基,您本也不是公主了,是宁鸳小郡主,圣上宠着您,天下人仍一口这么喊着,规矩在身,你是国朝女子的象征。”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小殿下是大人了,得自己琢磨这分寸。”

    恍然的,我似曾也听起这句话,就在我的耳边,那么近,又像是那么远,须臾的苍老声音。

    “我瞅殿下有时也呆笨,阿婴这个话是要叫她听不懂了。”阿娜达坐在一旁欲为我岔话,笑着打趣我。

    阿婴盯着我,她的眼里有慈爱,也有平静的看透世事的犀利眼光。

    “殿下笨么,从小起,旁人都说单纯性善,只知玩乐,依我看,聪明的很,聪明的,还需藏拙。”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明白似的。

    我甩甩手,喃喃得:“我不明白了,又说这个错那个错,又说我自己琢磨。”

    …

    —

    城门打开时,我正坐在驾撵上瞌睡,耳边百姓们的大喊令我一阵冷颤,恍惚得以为自己躺在祖母身边,当年西关是旧京,她回来祭天,而且就坐在这里,看着外头人们跪下,脸上尽是喜悦,如今却满满的惶恐,惶恐不知,惶恐继位以来从未露过面的皇兄能否给桾朝子民下一个历历百年,但我知道,他们最惶恐的,还是门前那两亩地里的稻花可否在初秋前收割成。

    “阿弥陀佛。”

    阿娜达扶着我裙身,走上百步石阶,百姓们就跟在下面,乌泱泱一片,纵然日炎虚汗,我须得作出端仪之态。

    “贫僧率朝露寺上下弟子及驻寺百姓恭迎公主,公主之仁爱乃天下之福,我朝宏光。”

    这可不是方圆十里的百姓,是整个西关,甚至城外所有聚集在朝露寺的天下人都来望触,从前被抱在阿婴怀里得我从不觉得上行如此之累。

    “开始吧。”

    我看了一眼那主持,法号天龙,他是数一数二的取经者,约莫那时候也不过不惑之年,如今却有些老态龙钟。

    鱼目敲声一拍一拍在我耳边回荡,在那些冗杂的经声下,我跪在大佛像下,眼睛盯着地上的银子出神。

    阿娜达的宽肩像极了祖母,她当年就是武将名门之女出身,跟着翁翁打天下,非嫡出的翁翁坐稳了江山,她一改绝骄之姿,坐护后宫,有些人说她温文尔雅,有些人说她强势难抵,就连翁翁也是笑着回答我:“烟儿觉得祖母好吗?”

    好,当然好,唯一点不好,就是她不喜欢母亲。

    但也有传言说母后是她最喜欢的儿媳,一向直爽看遍世事人态的祖母怎么会和民间出身的母后合不来,就连有一年元宵佳节的宴节上,母后已病入七分。

    她一脸愁容的甩开桌子斥责爹爹,“皇帝也是糊涂了,这个时候还能办宴么?皇后的身子不好,我是笑不出来的,若你们夫妻还有良心,还是让我走在皇后前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