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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烟起

    呼呼—

    午时风袭窗畔撞的重响,一只鸟爪惨磕在窗沿,我轻触那柔软的毛发,羽翼微微颤栗至逐渐被寒冰化作冰冷。

    将它捧起来,衣物包裹着那乌黑的雀毛,好生怜惜。

    “奇怪,这鸟的立爪怎如此短呢,且只有一根。”

    风潇的空中落下点水般磁和的声寸,带着几分干哑。

    “这不是他的脚,这是一只无脚鸟。”

    “无脚鸟?”

    表哥背着手,眼睛盯着它的尸身冷冷道:“极乐鸟,它可以飞越遥远的河流川林,永远不停歇,一辈子只会停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

    “天呢…”

    竟有如此奇事,当真是坚毅飒态的小家伙。

    “它是从哪来的呢,它竟也不怕死,来这么远的地方。”

    “因为,”表哥蹲下身,红通的指节伸入地面的雪堆,冰碎子瘫在他手心。

    “它没有退路,所以奋不顾身。”

    “它本可以飞更久的,只可惜,碰到了这诺大的皇墙。”

    我将它紧紧靠在胸膛口,见已无法捂热一分一毫,只好失落的将其埋入树荫下。

    湿润的薄土一寸一寸将它笼盖。

    “是啊…”表哥的瞳眸出神,白雪皑皑的地面映照在他的波澜中,好像一面镜子。

    “或许,它已到了停歇的时候吧,小家伙飞累了,对吧?”

    …

    内帘外是寒冷的天地,这一小方屋子里,将床榻边的表哥与我包裹着,炉子里的暖香渐渐热腾起来,这里的装横还是从前的模样,是幼时他前来同母后一起陪伴照料我与我玩乐的地方,案台上的两个木偶雕塑还直直的置在那。

    与表哥相对无言的坐着,我盯着他出神的眼廓,不知在沉思什么。

    “表哥…”

    我轻唤,见他缓迟的侧过脸来,又跟了句:“哥哥。”

    只见他冰霜般的眼神对上我,似要在那一刻将人冰锥子的刀透,剑眉下阴柔的浅痕总是显出几分病弱之色而不至于如此肃凶。

    我这才细看见他脸上的事细,惊讶的张嘴,忙蹙眉走下去。

    拨开帘子,我找了处阿婴放置的帕子浸没在热盆里,还是滚烫的,我嘶的嗯哼出声,看见对面梳镜上照映着的身后帘内身影,表哥坐在那,看着我走动的方向。

    “来了。”

    我忙坐回他身边,将帕子绕在两手指心,轻轻碰了上去。

    他的眼角一皱,睫毛上的冰水方化,好似冰雪从绿柔的芳草中苏醒。

    将其脸色也带回现实。

    “烟儿。”

    “恩?”我应着,再将手势作轻些,这还是我第一回与他人擦拭伤口,不对,上回青萍与我赛马,为赢她我不惜紧扯马鞭,险些又要从上面摔下来了,还好她跳过来接住了我,颈间因我擦了道小伤,实在愧疚难安。

    “小心我去你爹爹面前告状。”

    “你要死啊,可千万别说,乖青萍,我给你好好揉揉。”

    …

    我将最近的趣事都讲与他听,他的脸上因我慢慢浮现了柔和的笑意。“表哥,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今早见你在书院,好似一夜没睡从哪回来。”

    他笑着,轻轻摇头,嘴角的淤青因这灼热的帕子方慢慢深现出来。

    “最近学的书如何。”

    “我一直等你呢,因着时辰上与缜哥哥一道,便旁听了两次太傅的课,讲的真不错,虽然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呵…”他轻的笑出声,盈然的看着我。

    “笑什么嘛,我还听了裘士会先生的,不过他说因我终归还是个女子,不便同殊哥哥和寅哥哥一起学,便没再去蹭了。”

    听到殊哥哥两人的名字,他春熙化雪的眸光里略沉几分。

    “没事,以后不必去他们的,哥哥会教你。”

    “恩!”

    “这宫里,处处都是人心眼色的势力参杂,人人都像无心的囚犯,只拼命往前找自己的狱门。”

    他的音色缓中清晰,带着几分不满的蹙色,好似看透了许多实事。

    “你在就好了,最近你都好久没在了,自从和父皇西巡回来到现在,总觉得你们每个人都变得忙了,功课繁多,我却愈发懒散了,昔日总说念着哪篇文章好,却一个名字也报不上来了,整日只想着玩,还毛手毛脚的,昨儿还打碎了一个月娘娘送给娘亲的观音像,被娘亲好一顿说了。”

    “打碎了就打碎了。”他增声吝道。

    “走了一个月娇儿,来了一个珏瑛,天子塌侧,永远循回不断。”

    见他墨深的眼圈里多了些我不曾见过的肃然,一时有些呆愣起来,表哥在说什么呢。

    “总觉得,大家都变得忧愁了,无论是娘亲,还是爹爹,还是身边某些说不出的人,近日娘亲还犯了轻疾,太医一直来开药呢,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捏着手中的帕子,我撅嘴绕玩着。

    一只手轻覆上,拍留了一下就安抚去。

    “你不必去管那些,你只要玩就是了,只要放风筝,弹推棋,开开心心便好了,剩下的,都不用去听懂,我和你,和母亲永远在一起。”

    从何时开始,不,或者说一直以来,我才发现哥哥总是说着母妃我们三人,除却了与我而言同样挚爱的爹爹呢。

    不过那时,我只想着他是心疼娘亲身为中宫,操劳着,又或是像我一样不解父皇为何不像以前那般亲近母亲了。

    方才感受到他手心的寒冷,怎么坐在屋内还是如此冻的通红,穿的一身单薄,还带着小伤,再由那风筝染色映上的脏渍下看向他鞋尖,那短靴袜下紧扣着,猜想那后裸的滕伤痕是否还流着血。

    “烟儿!”

    我一把挪下那内袜,果然,干透了的血渍一点微红的留在上头。

    他是在廷尉那过来的,廷尉,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常听宫中人说,只要是圣上下令,不管是谁,什么样的人,哪怕是中宫,小到一个打杂役的宫人都要进去,进去做什么呢。

    “表哥,你这有两条痕,还未涂过膏药,为何不叫阿婴她们,到时可难受了。”

    “没事的,这一点小伤。”他作势就要套回去。

    “哎哎,你不许动!”我按住他的腿,将有伤的地方用帕子裹住,不贴衣物,这是玉溪教我的。

    再慢慢放回去。

    “疼不疼啊?”我大喊道,坐回身,欲再伸手去触那眼尾。

    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温热,这次是有余温的暖,好像人自回神的内心,在慢慢晃动。

    表哥凝视着我的双眸里清风霁月,泗水波澜,每每看到他,我总又能想起那些诗文出自何处,妙在哪里了。

    “我再去书房给你拿点药。”

    就要起身,手上的力却紧紧回旋而使我止步,猛的向后倾坐去。

    “烟儿。”

    表哥的胸膛磕在我的肩甲,他头置于我肩侧,紧紧抱着我,似说不尽的一些疲惫,不安,和难受。

    “宋桾桦,没事的,伤好了就不疼了。”

    …

    临冬时刻,我坐在屋里学女红,杏儿稚柔的脸蛋比同龄女流总是多些熟感,每一年出落的水灵,手指纤细抹过帕角。

    看了看午睡醒来的我,将床脚掖紧,我爬起来,迷糊的趴到她肩侧,两人的腿挨在一起取暖。

    看着她温柔的笑颜出了神。

    “做什么呢。”

    屋外的冰雪和无言融体,冷风瑟瑟的吹过,我摸着自个厚厚的内衫。

    “绣手帕。”

    “你前儿不是还成了一副嘛,又绣。”我掀开那些布团,不是红尾线就是金绒花。

    “现在宫里的女儿们多爱绣这些小玩意,都说你人如何,看帕子就看得出,一个比一个都精致细浅。”

    “想要什么,和祖母说不就是了。”

    我方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就颤扼的短却一声,眼见肌肤冒出红红的流水。

    祖母已经走了,我脱口却是这句话。

    两人默言的靠了一会,她也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床头看向窗外。

    以前无论什么,她性子就是这样,总要做到最好,即使是在祖母身边,我说想要什么和祖母要就好了,她却觉得什么都不能要,寄住在宫里,皇太后的膝下,女红,棋艺,和书法总是勤勉着学。

    “我上不比公主,下不比宫女,身份尴尬,家父每每来信,都要我更需谨言慎行。”

    家中的兄长成婚以后封了爵,其母过世,杏儿算是正式迁入祖母身边,祖母看她可人,便叫以后都待在宫里,想回家就回家。

    自此,她性子更成熟,在宫里跑内务,给阖宫娘娘送账,就如管事宫女一般,心智渐渐不比我和毓春。

    直到,皇祖母去世,她也沉默寡言了一段时日,皇祖母在她心中,已然变成了一种依赖,和自个娘亲一样的依赖。

    “现在帕角都要塞棉花了吗。”我摸起她手心握着的另一块长稠。

    “这不是。”她轻悄挪开,“这是衫巾,取暖用的。”

    “料子深了些,颜色不称你。”却手感比她平日的好许多。

    “给五皇子的。”

    “哦,桾誉哥哥…”

    “他在书房写字,手冷。”

    …

    送杏儿出启祥宫时,我连件披衣都未套,走出来浑身刺骨。

    “明儿你还去书院吗。”

    “我现在哪还蹭得到哥哥们的课,他们都已自个寻了老师在书房学呢,眼下母亲身体弱,我住在启祥宫也不好跑动,否的阿婴又说我了。”

    “那行呢。”

    她向我行了个回礼,手里抱着一团绸团走了。

    看着满地的雪,我来了兴致,想下去走走,鞋子刚才进去就湿了半袜。

    糟糕,我心下一惊,忙四处看着。

    看着启祥宫里表哥那间的书殿偏门开着,我欢脱的砸了石头过去,轻喊着。

    “宋桾桦!!”

    那边的人儿头微抬前,瞥向外头的空地儿,缓缓出了动静。

    “这里也扫干净。”

    阿婴的声音有些近,吓得我忙扔开东西躲到后头去,待会抓到又是一顿说教。

    “呼…呼…”

    我气喘吁吁的靠在石头后面,看向院内。

    单薄的白衣也是那样挺立着身子就走了出来,他的骨骼分明,手指摩挲过靴边的落叶。

    我看着那边渐渐吵闹的身影。

    从阿婴走近表哥身边开始,每个人脸上都似神色不对。

    “传圣上口谕,红珊瑚一事于内廷由徽英大人审度,命大皇子即刻前去配合。”

    母亲走下来,她华贵的衣裙沾了地上的雪水,沙沙作响。

    “圣上是何意?”

    “娘娘,只是配合调查,大皇子不会有事,只要诚恳交代,也不会用刑。”

    “用刑!?”母亲眼中满是慌然,“他不是前日才回来。”

    “有了进贡人新的口供,加上三皇子的证据,恐有些棘手。”

    只见表哥神情凝然,眉毛横在干裂的眼圈上,余光盯着地上的杂草,脚尖在雪中踩出深深的印子。

    “知道了。”

    他俯身回过话。

    “桦儿。”母亲担忧的。

    “母亲,没事。”他的从容从不愿意让他人替自己担心。

    转身走近屋内,一行人默然低头的跟在其身边,纷纷乱乱。

    只见四祥紧随其后,将绒披系在其肩后。

    “你留下,我自己去。”

    “殿下…”

    阿婴扯了扯他的衣袖,慌乱的看向母亲

    她们在注视中跑到宫道目睹哥哥的离去。

    …

    “咦…”

    奇怪,他为什么又要去那了,内廷,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要天天去呢,难道是因为那尊打碎的观音像,方才听什么玛瑙玉啊红珊瑚,都是很珍贵的宝物,莫非因为自己打碎的那东西,要怪罪到表哥身上,难道要因为这事被骂?

    我跑到母亲身边,拉着她。

    “母亲,表哥为什么要被带走,难道是我闯祸的事,父皇又要骂他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眼阙朦胧,唇间微微轻息,转身走向殿内。

    阿婴牵过我的手,领我进去。

    …

    已经三天了,都不见表哥身影。

    我越想越不解,看着院内母亲站立不安的身影,她日夜都在思考如何接表哥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很想知道。

    一日午后靠在假山后面,听见两个宫女在洒扫。

    “听说了吗,大皇子进了内廷,到现在都没出来。”

    “毕竟是陛下的亲骨肉,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事的。”

    “我前天去内廷值班了一趟,满庭的萧瑟,那动静听着就可怕,看着内廊里的暗夜,直觉的发冷。”

    听着她们的话,我关注到一件事,内廷很冷,还有仔细偷听一会,我决定。

    一定要亲自去找表哥,他到底在哪。

    …

    “哎呦,公主你就别问了,奴婢真的不能说。”

    “是啊殿下,您快回宫吧,皇后娘娘要教训奴婢了。”两人跪在地上。

    “你们快说啊,内廷在哪。”

    “在,在…一个有林子的地方。”她眼珠子四处晃着,好像随口道来。

    “林子?豫林?”

    “不,不是,您找不到的,那里很冷,还有怪狼呢,可吓人了,您快回宫吧。”

    …

    跟着那两个宫人口中所说,我在夜里独自逛着诺大的皇宫,我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会吃人的狼,只是大林子没有,却有假山后的一条小溪,月光洒在那里,倒还有些明亮,转眼乌云密布只剩下漆黑一片,周遭都是阴冷的刺骨。

    我跑在木廊间,靠着那棵池边的大树,高高望去,对面那座楼殿的灯笼还微微亮着,是之前珏贵妃的住处,现在会有谁在呢。

    我爬过哥哥和我一起爬过的大石头,试图翻越那地方找到内庭,一个不留心,半跌落池中。

    “啊.!”

    扑通

    咕噜咕噜,我的喉中充斥无法吞咽的冰水,好冷好冷,浑身都被水流踏入肌肤。

    我扑腾在面上,不会游水的我瞬得慌乱起来。

    “救命…”

    偶尔头冒出水面,叫喊还未出声,就听见轰隆隆的巨响,电闪雷鸣划过长空。

    淅沥沥—

    水滴开始在溪面上泛起波澜,完了,我要死了吗,都怪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不会游水,我一定是死了。

    感到自己浑身都被压制,好像无法动弹,沉寂在冰冷的地方…

    “呜—”

    穆然胸口作痛,痛的自己在水中翻腾,无法呼吸,像一把剑直直的插过喉咙往胸口闷去。

    红光照耀在漆黑的水里,我开始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像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飘荡的发丝在那张精工雕琢的脸侧游走,它在环绕着我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