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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梦魇

    医士听了她这话转头又看了过去,瞧了瞧软榻上病恹恹的人,“无妨无妨,好生将养就行了。”言罢,他便将那药箱背在了身上。

    安若初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绣花锦帕收了起来,那一双眼眸里秋色连波带着几分忧心,她挥手让岭云给了那医士一锭银子,将人送走这才罢休。

    躺在床上的沈舒看着众人,没成想正好与安若初的视线相撞,沈舒无言在软榻上翻了一个身。

    在心中暗想眼不见心为净,她没有染了病还要给自己添堵的习惯。

    绮窗和瑶池给她喂了姜汤,才肯放她睡下,绮窗离开的时候又将那小轩窗看了一便才放心的离开。

    沈舒躺在床上一会儿喊冷,一会又将那裘被踢去。

    前半夜的时候瑶池留下来照顾她,只觉得她闹腾的很,时不时的还要将她头上的巾面换一换。

    她看着躺在软榻上的沈舒,不知到梦到了什么眉头时舒时皱,将那喜怒哀乐尽数的表现在面上,瑶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她了。

    一夜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时不时还有几声春雷劈响在空中,似乎是要将冬日沉睡的笋芽都唤醒,那雷声也在沈舒的耳边炸响,进入了她的梦中……

    昏沉之间,她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冷宫,残败腐朽的白锦帛从殿中的房梁上垂下落在她的身上,窗外依旧是淅淅沥沥的大雨,还有那颗棵看着便青涩的杏子树。

    她的脚上踩着一双翘头履,转息之间沈宴便出现在了那掉了漆的窗柩前,那是一张与沈舒极为相似的脸。

    年少时的宋衍一心只读圣贤书,曾经扬言要成为柳无方一样的文人,再到后来等他到了弱冠之年的时候,他一把火将他房内的藏书烧了个精光,那是沈舒站在延廊下看见比人还高的火问他为何烧书。

    沈晏将手中的书卷又翻看了两眼便丢尽了火盆中,只道:“大哥哥要和父亲一样征战沙场。”

    沈舒的一双杏眸望着那火盆里的火,还有沈晏不舍的眸光,叹了一口气,待他不注意的时候从那垒书中捡了两本带回了瑞园。

    一个能够动摇一片疆域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的将门世家中,深思多疑的圣上又怎么可以容忍在这样的宅院中出现一个举足轻重的文臣,占据朝中的两边天地。

    而沈晏弃笔从戎也只不过是为了延续沈雾的光辉,将着偌大的将门世家再延续数年......

    而那是年少的她自然是不会明白这样深沉的道理。

    雷声炸响在殿内,一闪而过的光亮像是要刺破暗夜,沈舒便像一只惊起的猫儿一般转头看向窗柩。

    “大哥哥?”

    她的瞳孔皱缩,穿着织锦云纹牡丹的锦服怔在了原地,沉重的华服此刻便如荆棘一般将她牢牢困住,那双杏眼染上红意,连指尖都在颤抖。

    沈宴那张明朗俊秀的面上勾起一抹笑,他的身上还穿着金甲,像是从沙场征战回来一般,那金甲上被劈的有了划痕,可是依旧意气风发,墨发被银冠高高的束起。

    摸索着他从腰间掏出一面铜镜,那铜镜的背面还雕刻着沈舒最爱的海棠花,根根细蕊瞧的再清晰不过,栩栩如生,被风吹的曳曳生姿。

    而那铜镜的正面也被磨得亮极了,将周遭的残破困在了镜中。

    沈舒颤着手接过,待她向镜中看去却始终瞧不清镜中的东西,想用华服的袖子擦去,却越擦越模糊,像是滴上了油渍一般花成一片。

    “擦不干净,擦不干净……大哥哥我擦不干净。”她的眼眶通红,浑身抖得像是筛糠,细长的指尖将那铜镜紧紧的握在手中,似乎是害怕掉了。

    “铜为镜,正衣冠;史为镜,知兴替;人为镜!明得失。”沈宴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伴随着雷声的闪电将冷宫照亮像是一只巨兽容不下一处黑暗......

    沈舒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铜镜,那铜镜一点点明晰在快要看清之时一抹朱红从她眼前拂过,她无意伸手拂去眼前的场景便变成了无垠的平原,雾气四起。

    她茫然的四处望去,在这场雾之中沈舒依稀看到无数的杆子上面挂着被风雪摧磨的红旗,而刚刚拂过她的面的便是那红旗。

    骏马的嘶鸣和肃杀的气息在雾中传来,转瞬即逝之间又变成了老马的喘息,“吭哧吭哧”的在雾里若有似无。

    沈舒伸手去触摸,不知为何她的心被狠狠揪起,仿佛在那雾里有她最重要的人。

    恐惧将她吞噬殆尽,她一步步向前走去,马的嘶鸣在她耳边作响似乎要将她逼退一般,无数盏的盈盈灯火在雾里亮起,似为鬼魅点起的灯,又像是一双双想要看破雾气的眼睛。

    那匹叫争风的老马从雾中走来,它的身上是被刀与戈划破的伤口,背上还驮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背影红披风早已破烂不堪,嘶鸣声在雾里传来,带着几分悲怆。

    原本红色的旗子在顷刻之间便成了白色的幡旗,连了天。

    而老马的身后还跟着无数的老马,还有无数将士悲怆的哭声,吹角声在这平原中响起。

    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泽国江山入站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沈舒记得那是沈雾给当时母仪天下的她写的家书,沈雾想让她去劝宋衍收手,可是那时的宋衍在初尝了权力味道之后又怎么会放弃开疆扩土的念头......

    “父亲?”

    沈舒朝着争风跑去,她想触碰那马背上的身影,可是当她走进雾气越来越浓厚,将她困在其中辨不清方向,无数的泪珠砸在这无垠的平原上。

    这是沈雾守了一辈子的淮南。

    父兄的忠烈,致死因她蒙尘背上恶名,缘起因她,缘灭也因她。

    她伸手将脸上的泪珠擦去,雾气以极快的速度消散,着眼望去是一座座的小山堆,离近了便发现是一具具的尸体,一柄长剑插进不远处的土里。

    泥土中散发着浓烈的腥气横尸遍野,让她恶心难忍,她的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她背过了身可是所见依旧没变,酸水入喉,恶寒从脚底慢慢攀升。

    她惶然的看着那把长剑,沈舒记得那柄长剑出自最好的铸剑师之手,被圣上赐给了宋衍,她一步步凑近,将那长剑拔出,在长剑的旁边是宋衍的尸体。

    她屏住呼吸,用袖子将那张脸擦了擦,即便是擦过那张脸上早就瞧不清昔日的俊逸更多的是无数的血污和伤口,野狗将他的身上撕咬出无数的伤口,有些甚至能瞧见森森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