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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面之人——希诺(三)

    “这就是你要说的?”拿着台灯对准我的审判长简短地问道,窗户外一位蒙面的书记员正在记录着。我浑身疼痛地被魔法束缚在椅子上,为自己的故事收尾。“唔……感觉没有那么严重的样子,不过还需要收集更多的证据。当然,杀人罪这一点,你没有要说的吧?”

    “没有。”我也简短地回答他之后审问便停止了,被那些蒙面的警察带进了监狱里。

    “听说我们这里来了个鸡贼啊。”监狱里的人明知故问地对嘲笑着我。

    “看啊,他被打了!说不定就是‘做事’的时候被看到的。”

    “好像还是个杀人犯诶,你是怎么做到的?”

    监狱里的众人响起了激烈的笑声,我只能缩在自己的床上等着狱卒为我解开镣铐。不过很快有几个人看到我耷拉着双眼软弱地坐在床边时,眼神出现了变化。两个星期之后他们的行为被发现后很快地被秘密带出监狱烧死在了木桩上。

    什么都没有必要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对于我来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没有意义。

    可怜我的母亲,我那可怜的母亲只能和我一样坐在家族的族人面前一个孤零零的座位上,脸上是数不清的皱纹与泪痕。

    “卓因卡(对族人年长女性的一般称呼,尊称是卓尔卡),您还是快点同意吧,我们可受不起别人的冷眼。”年轻小伙的声音中带着劝说的意味,而那些长辈和已经发家的族人则坐在更高一级的座位上侧眼看向她。

    “卓因卡,你要知道,和那两个孩子在一起可不会有好事发生。”

    “我说,卓因卡,我们是一个家族的人,一个家族要以集体为先,这是我们家族延续至今的信念。”

    “可是……那是我的孩子啊。”母亲为了让声音清晰而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不让情绪崩溃。大家在一阵叹息之后继续软硬兼施地劝说着我的母亲,我也能理解他们,因为承担这一切的应该是我才对,我的母亲抗下了所有。

    直到战争爆发,军政府和宗教委员会被起义和外部的入侵推翻,我因为优先级较高的宗教罪获释而免除了牢狱之灾。我甚至没有时间去为在战争中精神崩溃最后饿死的母亲扫墓,二次内战就爆发了,我的父亲依然是在他们的手下当长工,而我和很多的难民逃上了离开这里的政府军船只躲在甲板下飘扬渡过海到了不知道哪里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令我眼花缭乱。

    这个地方需要人,所以我就获得了难民的准移居身份留了下来,这里爆发过比我的故土更加惨烈的战争,随处可见的战争机器残骸,很多的地方都被划为危险区域被隔离开来。由于年龄适合,我可以作为大学生在这个岛上的国家公立大学进行学习。

    大学是六年制,离开学校之后我也许就会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半工半学的日子让我在疲惫之余也有着一些指望。我已经扎根在了这座岛上,这个仿佛有无限面积宽阔的岛。

    在大学里我认识了一个傻大个穆勒和一个喜欢看书的奇美拉两个朋友,业余的时间去参加空手道,是穆勒将我们两人引进被称作“武神”的半役特种雇佣兵阿喀亚斯膝下教学的,可是我们两人的技艺并不精湛,只能作为平时锻炼的消遣。

    我将在这个地方待上八年,在我感叹自己运气好逃出生天时,运气并没有继续眷顾于我。

    在为自己的成绩和工作烦恼时,一天我的手机里收到了短信,我以为是一条广告就毫不在意,不过还是因为没有头绪而随意打开看了看。就在我打开消息的同时,宿舍的门就被推开了。

    “嗨,小伙子,有没有兴趣赚大钱?”一个皮肤有些晒黑的男子站在宿舍门口问我,然后缓缓关上了门,我的舍友们都不在宿舍里,让我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什么意思?”

    “就是做事情换钱,”他笔出两根手指示意这个简单的关系,“而且比很多的工作要赚的多得多得多。”

    “你是来搞诈骗的吗?”

    他听到之后并没有就此哑火,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笔的钱抛在了我的桌上。“答应了,那这些就是你的了。”

    我当时肯定被眼前令人眼红的钞票迷了眼才会听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后来知道他就是未来的联邦第一宗教的领袖时我才明白也许这一切都是必然。

    “不会是要我去做那种卖命的工作吧。”我胆战心惊地去拿起那一摞的钞票,这简直就是在我困难生活中的一种希望。

    “当然不是,是一种人类原始的劳动。首先,你的名字,希诺,没错吧?”

    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公司简介,脸上瞬间失去了脸色,上面那些画面至今让我难以抹去,如同阴影一般活在我的影子里。

    “你知道的,联邦有着最严密的信息科技系统,每个人的过去都能追溯。寻找未来出路的时候,绊倒自己的可能是自己迈出的另一条腿,所以我致力于此,为他们寻找合适的‘工作’。”

    我的背上冒出了冷汗,就仿佛是在看现场的处决一样令人震撼。他们做了那样的事情,可是他们还笑得出来。

    “这种东西,不会有人愿意做,也不会有人愿意看的吧。”

    黝黑的皮肤与他那白皙的牙齿形成巨大的反差。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有人愿意看,才会有人愿意做。有了需求,就有了市场,他们可是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和欲望花大价钱的人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

    “我觉得我还没有做这样事情的必要。”

    “原本只是一些负债累累的人会来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如此暴利,任何人都会心动的吧,这可是别人几个月的薪水啊,你也不可以一直坚持这样被束缚着的生活的,对吧?钱啊,永远不嫌多。”

    “我……有点难以接受。”

    “没问题,我们并没有多大的竞争压力,只要你回心转意了便可以再次联系上我,就在那条短信里。这笔钱可以够你开销一个星期,就当是我们充满诚意的见面礼。”

    说完他就推门离开了,我最后看了一眼他交给我的那张令人面红耳赤的简介,咋舌地把它塞到了书架的最里端。后来一场全球性的经济萧条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未来,穆勒说他以后会像老师一样去当雇佣兵,而成绩很好的奇美拉则已经在海务所预订了未来的工作。

    比任何人都平平无奇的我未来一片惨淡,平时打工的商店也不景气地关门了,物价却在不断变化着,一切都看不到头。舍友们也逐渐变得浮躁彻夜沉迷游戏和烟酒,让我的精神也受到了打击。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站出来的能力。

    而且那个人的话语也提醒了我,我会被我的过去束缚,在失去了我的信仰之后,我开始重新审视一切。我在手机里翻找着,找到了那条广告消息,拨通了那个电话,还是那个人接的电话。

    “好久不见啊,老朋友。”明明没有达到那个程度,“所以你考虑清楚了吗?对了对了,有一点不对要向你道歉,现在竞争也有些激烈了,速来哦。”

    然后一番确认之后,他告诉了我见面的地址。我走在夜晚半亮半暗的霓虹街道上,为眼前的一片萧条叹息。可是如果我挺过这一关,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了,我也会继续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

    “来见一见你的新同事吧。”他将我带到了一座别墅的地下室里,那里似乎是一处布景地,几个没有统一服装的工作人员在准备着场地的清洁与布置,三四个和我性别一样,年龄有长有幼的人站在一边等待着安排。他们的脸上居然还有笑容,他们怎么笑得出来?

    “不会有事吧?”我担心地问道。

    “没事的放心吧,我们有善后措施的,应急创伤的费用我们可以承担。除去这些,我们按时计费,半个小时五万克里尔,好好干。”

    于是我成为了一名“演员”,在几个不同的地方留下了我的影片,我也逐渐由抵触变得沉沦其中,因为这可是人性最纯朴的欲望啊。可是我感觉我病了,身体上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创伤,空手道馆也一直在找理由推脱不去了,就连学业也没用继续下去的动力。

    渐渐地,我再次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我的身上。让我害怕和崩溃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为什么他们都在看着我,却不来和我说话?为什么他们要把我的脸作为自己的头像,做成表情包?为什么他们在模仿我的声音,无法控制像是野兽一般的咆哮?那都不是我,只是我演出来的一个样子,可是他们却对这样的形象更加在意?他们是在哪看到的?难道那个未来的神说的话是真的,几乎每个人都会为这种人性的丑陋买单?

    “他们喜欢看别人的丑态,毕竟生活总要有乐子的嘛。也许他们比你还丑呢?”

    “要不要考虑做一些明星包装?”

    在与公司的争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在完成契约指定的指标之后我拿到了很可观的一笔钱,但是我的精神也在那一刻崩溃了。我再也无心学业,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因为他们看见我出演的照片就会发笑,而这个笑声能直接传进我的耳中。我已经成为了笑话,我的一生可能都是笑话。

    我踏上了远离城市的列车,去到了西江区的森林之中,在那里也许我能逃避现实,可是逃避现实本身就是一件逃避现实的事情。万不得已,我还是在荒村之中以超低价买下了一间房屋,因为我无法像野人那样生活,在这一点上我有些钦佩他们。

    我的生活开始围绕着这一点旋转,这里没人能找到我,可是我并没有因此获得愉悦和安心。我依然会有时走到山上有信号基站的地方拿手机上网,不想与外界失去联系,可是总能在某些角落里发现“我”的身影,而且那些“我”变得越来越丑,仿佛是被人踩着的踏板作为替身去试着突破人性的底线。

    “他不会是同性恋吧?”

    “那还用说?都去做那种事了嘻嘻。”

    “不是吧,我们感觉他还是挺正常的一个人啊。”面对外来者的一些骚扰我的舍友们一开始十分地反感,但是当那些人在我的书架最里端发现了那张简介传单后,就再也没有人为我说话了。

    幸运的是我一次又一次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日复一日地走遍千山万水,用疲劳带来的睡眠麻痹自己。可是我依然没法重归野性,终于有一天,我拿起刮胡刀的时候,看着镜子前有些邋遢和失魂落魄的自己,朝着脸上割去。

    这张脸已经被玷污了,比起留给他们,我最好自己把它处理掉。

    当我回过神来时,脸上已经是一道道的血痕,急忙用冷水清洗时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承受。我最后瞪大了双眼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这还是我吗?我害怕地跑了出去,伸手遮住脸逃避着村民的目光,他们也在看我!

    在山路和树林中跑了不知道多远,脸上的灼烧感与痛感长久不断地折磨着我,没有携带食物出来的我在返回的途中晕倒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山洞之中,一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人正坐在不远处,从那边传来了工具敲打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哪?”

    “我在为世人锻造新的面具。”一个轻柔的女声回答道,专心于自己手上的工作。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的伤痕已经结出了疤,很容易想象如果面前有个水潭,那我看到的会是什么样子。

    “我的脸……”

    “很遗憾我并不精于医术,不过我会为你重新铸一副和原来一样的脸。”

    “感谢……可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为我换一张脸吗?”我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人一定非同凡响,斗胆地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可以是可以,可是,每个被我拯救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也许,他们是觉得不太好看吧……”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自己是这样想的,而是实在没有别的理由了。

    “世人都是如此在意外表的美丑吗……我明白了。”她轻抚着自己的脸说道,那里并没有五官的轮廓,有的只是一段像是火焰一般汇集起的魔力支撑起脸部的轮廓。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意见,只是……我没有面目去见人了。”不善言谈的我在这位可能是神明或者隐士的面前显得格外局促拘谨。

    “你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

    “不是,我在很多人面前做了令人羞耻的事情,现在我的脸……就是一个不需要字的笑话了。”在她的面前我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她听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我的时日不多,支撑这副身体的魔力已经快要凋零了。如此一说,人间很需要这样的东西,可是我不曾为自己的工艺流于世人而收徒,你有学习这个工艺的想法吗?”

    “我?可是我完全不懂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用魔法做出来的。”我看向她手中的那个不断吸纳着周围的魔力出现一层淡蓝色的面具说道。

    “人间对魔法又有几分了解呢?”

    我想了想,以我个人的见解回答了她。“有很多人都在使用,不过人们还是对其充满敬畏——就像对待神明一样。”

    “明白了。我的魔法也是一脉相承,可是神界中的人并不需要如此工艺,也许就要失传了。可是对于凡人来说,这份能力的重量几何?”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担心人类会因此而陷入苦难,在大学的通识学习中我就听闻到了曾经魔法带给人的灾难,其中就包括滥用魔法带来的恶果,这也是学者推断多次魔法崩溃的主要原因。我立刻双膝跪下磕头行礼求她赐教,她见到我这样的态度一时间不知所适,因为她并没有见过向她行礼的追随者。

    “请救救我,请教导我!”

    也许是我表现出的诚意打动了她,她缓缓站起身来,身体突然像沙崩一般化作一股魔力的烟气弥散在了这座山洞里,我惊叹地看着像是满天的星辰般飘浮在空中的魔力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人回应我,我渐渐明白只需要安静地坐在原地就好,就像冰浴一般,背后有一阵寒冷的感觉在渗透进来,在这一过程中突然转化成了炙热的烙铁一般在身上不断地烙下,我立刻起身四处奔跑打滚着,身上就像着了火一般痛苦折磨。

    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深邃的山洞无法告知我时间,当我回过神来时只感觉背后烧焦的痛感在逐渐退去,伸手去摸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变化。

    “神明大人?”我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着,魔力构成的光辉已经不再,只有像是水滴一般的魔力悬在石乳柱尖端微微发光。

    我坐到了她之前的位置上,拿起了她的工具,那是一柄像是用玉和铁做出的锤子,而且我居然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着的魔力。我似乎已经对这门工艺得心应手,她似乎将一个工匠需要的经验和能力都传递给了我。

    而面前就是一张面具,那是我每天都能在镜子前见到的模样,已经完全打造好了。把它捧起覆在我的面上时,感觉有一种像是要吸进我皮肤里的感觉一般,皮肤像是在被向外拉扯。

    我立刻将它丢在了桌面上,举起玉锤重重地砸了下去。

    “您好,需要点一些什么吗?”服务员为我端来了一壶红茶,里面的冰块发出微微碰撞的声音。

    “雪顶黑茶,少冰加抹茶,加两粒清醒丸。”我以一个熟客的做态比划道,他点点头之后便走了下去。

    这个位置不错,比地面更高一些的平台,能够看到街上的行人,再高一些就是穿过马路的天桥和从楼间穿过的电车轨道。他们低着头走在路上,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每个人的脸都有着不一样的形态,却都是和他们原有的样子不同,我甚至看见了不少的“我”。

    他们在成为“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