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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红瓷

    即她升为贵妃日,前朝官臣见她恩宠愈隆,便让家眷入宫拜访她。一来她疲于应对,二来圣上不准后宫妃嫔与外朝私下结交。因此对于这些官员交结相约的请求便全推掉了。

    近日,言官张聿钧的妻子吕氏入宫来拜访她,集欢接见了她。吕氏在琼华轩和她说了会话,集欢留她吃了点心。吕氏送给她一个定州红瓷。

    晚上,圣上来到她的殿中,看到这个红瓷,眸光渐渐冷了下来。他道:“这个红瓷从哪来的?”

    集欢道:“张聿钧的娘子吕氏送的。”

    圣上道:“你不知道后宫妃嫔禁止与朝官私相交馈?”

    “我知道。”集欢道。

    她满不在乎的态度惹怒了他,他气道:“你竟知道为何还要这样做!你巴不得谏官弹劾你!”

    集欢只淡淡地抛了一句:“这个红瓷我喜欢。”

    圣上握着红瓷的颈部,往地上一掷,瓷瓶便化作满地的瓷片。他怒不可遏地看向集欢,她直迎上了他的眼睛。

    圣上却转身训斥一侧缄口的侍女,“你们中有人要是敢撺掇钟贵妃私收朝臣礼物,直接杖杀!”说罢,便满身怒火地出了琼华轩。

    云束看这一室的狼藉,问:“你又何必呢?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反让你自己受伤!”

    集欢立在碎瓷片旁,逆于灯火之下,云束看到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接着摇了摇头,所言之语亦充满着绝望:“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怕再失去吗?”

    云束突然难过了起来。

    次日,陈恩远率十名内侍往琼华轩送十个瓷瓶。天青釉汝瓷、紫蓝铁足官瓷、月白走泥纹钧瓷、玫瑰紫柴瓷……皆是莹润、雅致的上好瓷瓶。

    陈恩远道:“圣上说钟娘子喜欢,就让臣从库里取出,今早送过来。”

    集欢扫视了一眼,道:“先生替我谢过圣上。云束,给赏钱。”

    陈恩远劝止,道:“不了,圣上不让我们收赏钱。”

    集欢道:“圣上教出的人自然是清廉的。”说罢,她摆弄了下手中的巾帕,道:“既如此,还请先生把这些东西再送回去吧。”

    陈恩远听闻,错愕道:“圣上赏赐于贵妃的,哪有再返还之理?”

    集欢低眸浅笑道:“理都是人定的。圣上无缘故送这些东西给我,后宫消息灵通,不过半天便会传至朝堂上。我虽没有主动要,那些台谏官理所当然的认为我喜好珍玩物件,求着圣上收集瓷瓶赏赐给我,又对我一通弹劾。与他们相抗这些年,我已经不想再和他们周旋了。”

    集欢在极宁殿做御侍时与陈恩远相识。二人身世、经历相仿,之间的交流比其他宫人更多些。

    陈恩远喜欢她活泼的性子,遂在她在极宁殿时,教她宫中诸项事宜的安排流程,较旁人更关照她。在这宫里,他们也算得上半个朋友。

    陈恩远默作半晌,轻声道:“贵妃难得通透。”集欢坐在雕花木椅上,手肘搁在桌边,道:“恩远,我说的话请你务必传给圣上。”

    陈恩远道:“你可以自己到极宁殿和圣上说。”

    她一摇头,道:“我亲自去见他,便说不出来了。你转述后,他便会过来。”

    陈恩远沉思了片刻,道:“好。”

    她缠着手中的巾帕,头也不抬地道:“就说集欢福浅,不堪承其圣恩,圣上赐的礼物太贵重,我……”她吸了口气,手顿了两下,继续缠手中的巾帕,“我不能收。这些东西是身外之物,我要的从不是这些。””

    陈恩远除了领十名内侍将精致的瓷瓶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又将她的话转述给圣上。圣上不动声色地听着。日落时,他来到琼华轩。

    他站在珠帘外,身后是一派昏黄的日色。他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集欢道:“圣上送的礼物太贵重,与国朝崇尚节俭的风气不符,妾不敢收。圣上是国君,要做人民的典范,行事须顺从国祚,不可太在意私情。”

    他道:“我喜欢送。”

    集欢沉默不语。珠帘内外皆无声动,一切似落入阒然的空山中。圣上缓缓开口问道:“你是在赌气吗?”

    她笑意如波层层推漾,双眼却空洞的可怕,道:“圣上说笑了,妾怎敢与圣上赌气。”

    圣上艰涩道:“那你为何这样?难道别人不明白,你也不明白?我……”他的心口忽然一阵闷痛,让他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集欢面对着他,企图用言语穿过他们之间早已横生的重重藩篱,道:“我明白什么?是该明白圣上公私明了,默许皇后处死甄司乐?还是该明白圣上为了后宫与前堂秩序,赶走月恒,让她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亦是明白圣上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任凭朝官弹劾、咒骂我,却无所作为?请圣上点拨,妾该明白些什么?”

    圣上捂着胸口道:“这些都是不得已。集欢你要信我,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她冷笑一声,摇头道:“我竟忘了,圣上会做一切对自己最有利的决策。将柔仪公主下降如此,将靖荣长公主送去和亲亦如此。现如今,对妾所加之的种种,也是出于这一原则。可是,圣上,你可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最有利的形势,却使妾坠入痛苦的深渊。”

    圣上怵惊,胸口似被外力猛然击中,他犹记得曾有人也对他说过相似的话。他虽贵为天子,却没有能力拯救自己所爱的人,只能亲手将他在乎的人里的一个又一个推入火海。集欢的声声质问让他尘封已久的记忆重新在脑海中活跃。

    圣上内疚道:“集欢,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是这天下有的,我都会为你找来。”

    集欢道:“我想要皇后之位。”

    圣上移开眼睛,道:“你不要与我赌气。你不想要皇后之位。”

    集欢道:“圣上不是说妾要什么都能给我吗?妾想要成为皇后,圣上怎么不肯了?”

    圣上道:“你再提别的要求……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

    集欢坚持道:“我没有其他要求,我只想要皇后之位。”

    圣上嗫嚅了半天,道:“我…我做不到。”

    集欢不作声,只静静地站在珠帘后。

    圣上缓缓向外走,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我还有很多奏折要批。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圣上走到门口,回头一望,却发现集欢的身影已经不在珠帘后。他转过头,终是一个人走出琼华轩。

    嘉和二十年,江北大旱,田中作物久不逢甘霖,悉数枯死。各路监司上报中央,圣上下旨开仓赈灾。但朝中机构冗杂,官员就赈灾具体措项争执不休。为此,赈灾粮自上而下运送到各路府花了近一个月。由于地方官员众多,赈灾粮辗转多手,层层扣取,分到百姓手中仅一碗薄粥。由于江北厢军因地方军资吃紧,几月未拿到例钱,却瞧见监司诸官佳肴锦衣,心生不满,便联合部分饥民发起叛乱。

    各监司不敢上报中央,只得私下镇压。眼看镇压不成,便商议将厢军月钱分发给他们。厢军得偿所愿,反叛的斗志荡然无存。饥民见到鼓动者被策反,大失所望,遂半数饥民齐上路府衙门逼迫地方长官交出震灾粮。这一消息传至汴州,圣上立即下令革除江北监司的职务,另派京官前去代职。京官大济饥民,这起反乱就此被压制住了。

    此时,朝堂上,翰林学士站出来陈说这次江北叛乱与参知政事的新政相关。前不久,因为平定暴乱提供策略,苏寅恪被圣上提拔为参知政事。他察觉到国朝机构相制过甚的弊端,便向圣上提议要进行新政,改变这一弊势。虽过半朝臣极力反驳,但圣上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令他拟出新政纲目让他过目。苏寅格列出新政条例后,给他观看。圣上揄扬不止,命他全权主持这场新政。

    刚实行两个月,就引起升朝官不满。翰林学士作为反对的一员,借此次契机,阻止新政的继续执行。翰林学士提出后,其余升朝官皆附议不迭。圣上原本想以“日后再议”的借口搪塞过去,徐玮、陶玠、韩时平等人却执意让他当下作出决议。他满心窝火,不得已受制于这群言官。此时,陶玠悠悠暗声道苏寅恪阶位陟升太过巧合。圣上微微敛了目光,道政策变动恐殃及国本,由他斟量后再作定择。

    他回极宁殿处理奏折,言官谏臣反对苏寅格新政的奏疏堆叠成丘。他们明显都是提前备好了,不过借此契机来知会他一声。奏章上那些大同小异的陈陈条条让他无奈且疲乏,难道那帮谏臣就这么容不得改变?

    天下之治,有因有革,期于趋时适治而已。他们的奏折上皆提到苏寅格的政策太过激猛,不适应当下国朝相对安稳的局势。可他们并未提出中和的方法,只是在朝堂、表书中想方设法的抨击支持新政的官员。他发觉到苏寅恪新政中的可取之处,如裁撤虚置官职,改革兵制,太学定量招收外域诸生。他虽知会有人反对新政,不过借此击打一番,让他们知道他能够放弃先圣先祖制定好的规制,去摸索出一套符合国朝运作的新法。

    他如今却感到这条路依旧是叆叇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