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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逼杀

    一场凌厉的廷辩在朝殿展开了。以韩时平、徐玮、曹沫等为首的升朝官主张依从皇后意愿,杀了岑氏。曹沫道:“岑氏乃犯三过。致使帝后不睦,此一过也;以废妇之躯私见圣上,此二过也;知圣上悄至明华寺而不规劝,此三过也。岑氏心存贪欲,冀图攀龙附凤,如此之妇,理应诛杀,以绝后患。”

    岑忌、陶玠、刘文正否决这一提议,陶玠认为岑氏曾为国朝皇后,深受人民敬爱,无错被废,已伤百姓之心。此番原与她无太大关系,却被迁扯进这件事中,眼下又无故被诛杀,恐更寒民众之心。其次,只因帝后间的冲突便杀了岑氏,不合国朝宽容待人的理俗,又会令民众误认圣上不仁。眼下,杀了岑氏也无用,安抚好皇后才是要紧之务。

    圣上坚决道:“朕向来广纳良言,博采众议,不让朕的喜怒哀乐影响朝政。这两年来,朕一忍再忍,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过分的要求。朕不会再忍了,朕今日便把话掷于殿上,岑氏朕断不会杀,朕还会把她接回宫中,恢复她的后位。”

    对于天子凿凿之言,有人欣慰,有人动容,有人不满,有人惊怵,亦有人不以为意。

    韩时平等人多次于殿中陈计献言,圣上铁了心了不去理会。

    十月,汝阳长公主下降宫廷画师石曜昆。圣上满足汝阳长公主的心愿——将岑氏接进宫参加自己的婚仪。岑氏看着衣饰华丽,丰韵娉婷的女儿缓缓登乘金铜檐子,顿时热泪盈眶,犹感平生悬在心头的一桩事已然完结。

    汝阳长公主的车仪刚出宫,岑氏便被送回明华寺。

    元兴七年年初,柔然公主患病,连续一个月缠绵病榻,不见好转。禁中宫人议论她被邪秽所缠。柔然公主听毕,惧惊不已,建议去明华寺礼佛去秽。圣上同意了,三月初九携柔然公主及侍从、禁卫前去明华寺。

    柔然公主从明华寺回宫不久,身体便慢慢康健了。

    四月,北部东路干旱,半年未降雨,河水枯竭,庄稼草木皆旱死,百姓吃尽家中储藏的最后一点粮食,纷纷出门挖野菜。等田野中的野菜被挖尽了,皆拨树皮、挖草根而食。流年不利,遭此天灾,西夏又派大军侵犯河东路,使遍地饿殍之上又多了层白骨。禁军前去支援的路程中,河东路转运使已在圣上授意下遣使入柔然,要求其为大魏提供援助。柔然可汗却道萨满巫师早通得上苍之意,实是今年不适合发动战争。魏使苦劝无果,只好无功而返。转运使向京都递信,把这则消息传报给圣上。

    圣上怒火中烧但又无可奈何。截至六月,圣上仍在为河东路内发生的天灾人祸而焦头烂额。

    六月十四日,圣上正在极宁殿内批阅奏折。方时,陈恩远步履匆匆又极为克制地进入殿中。

    圣上问:“何事?”

    陈恩远脸色凝重,道:“韩相、曹参政同一众升朝官去了明华寺。”

    圣上觑眼皱眉,道:“他们去明华寺做什么?”

    陈恩远看了他一眼,迟疑了须臾,方道:“诸位大人跪在岑氏所居的禅房外,齐声恳求岑氏自尽。”“

    圣上“噌”地一下站起来,怒喝:“谁给他们的胆子,让他们做这种事!”

    陈恩远沉默不语。

    圣上似想到什么,忙道:“快让车辂院准备车舆,朕要去明华寺!”

    陈恩远疾步出殿去车辂院。一刻钟后,圣上乘坐车舆,悠悠在甬道上移动。圣上内心焦灼,不住催促抬舆的宫人快些。但终归人力有限,无法继续提速。圣上愈发暴急,拍了几下车辂,扭头对陈恩远道:“你让内侍牵匹马到宫门外。”

    圣上在宫门前下了车舆,又迅速乘上马,朝明华寺疾驰去。大约半个时辰后,他在寺门前勒马吁停,翻身跃下马背,快步向内走去。

    他走到岑氏住的禅房外,瞪了眼院内跪地逼迫的朝臣。他们看到他出现,又惊又惧,一时皆垂首敛声。

    圣上冷哼了声,快速跨过台阶,走到门前,轻轻叩了两下门。

    房门并未打开。他又加重力气敲了两下,仍没有人应声。他的心突然沉下,遂垂下手,温声道:“宣沐,是我。”

    房中依然没有任何声响。院里附在巨大榆树上的蝉突兀的叫声,令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心中忽然产生不祥的预感,遂轻轻推门却未推动。他用力推去,门才被推开一条罅隙。原是门后被人用长案抵住了。他再一加力,长案退后一尺,门方被打开。

    他神思混乱,片时才往内踏了一步。室内安静得可怕。他环望四周,并没有发现人,只有床上的薄被小幅度隆起。

    虽是溽暑炎炎他却感觉如坠冰窖,看不见的白茫茫冷气正往他身体里钻去,五脏六腑都快要冰封住了。他止不住打了两个冷颤,牙齿在嘴中咯咯作响。他缓缓朝床边踱去,俯在床侧,慢慢伸出手揭开被子。

    他睁着双茫然的眼睛,睇望着显现出的那副可怖的面孔——面容青黯,嘴唇紫黑,目口微张且有黑色的血流出。

    他没用多少时间便辩认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人是他的妻子。他方回过神来,执起她冰冷的手,目光呆怔道:“宣沐,我来了。”

    一行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他吻了吻她的手指,戚然道:“对不起,我来迟了。”他用另一只手轻柔把她的眼睛合上,再用衣袂擦却自她双目和嘴中流出的血。经他简单的清理,宣沐的脸庞才可辨认。

    他凝望着妻子静滞的容颜,苦笑道:“我想通了,我打不赢这场仗,你我都没有打赢。我反倒彻彻底底的输了。”他将眼睛抵在宣沐的虎口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可内心的悲愤不允许他压抑下去,于是他啜泣了起来,片刻,转为放声痛哭。

    禅房外的朝臣和赶来不久的禁卫听到这凄哀的哭声,缄默之下各有一段感伤喟叹。

    良久,圣上神志恍惚,面露颓色,趔趄地出了房间。领头禁卫连忙向前扶住他。圣上用余光瞥见了韩时平,眼神登时犀利了起来,他抽出系在领头禁卫腰际的剑,愤恨道:“韩时平,你个乱臣贼子,朕要杀了你!”

    群臣本就心中怯怕,见当下这一阵势,更是畏缩不敢出列。韩时平目色端凝,岿然不动,不曾显现一丝一毫的畏惧。眼看剑将要刺到他身上,徐玮、陶玠急忙阻拦住,呼道:“圣上,不可!”

    圣上恼怒道:“你们给我滚开,不然朕连你们一起杀!”

    徐玮、陶玠跪于石地上,徐玮道:“韩相从明宗时期便在朝中担任宰相的职务,一直躬身报国,尽心为民,乃为国朝的肱股重臣。圣上不可因此事而杀!”

    陶玠恳言道:“臣知圣下现在心中悲痛,臣亦感同身受。可是,圣上若在此剑杀朝中宰相,反致寺中神佛受其冲突。再一,寺中人多嘴杂,难免不会传去外面,惹得百姓议论。到时……”他虽未说下去,圣上却了然了。

    一瞬间,圣上脸上的激愤为悲怨所替,他目蕴凄伤,眼尾变红,喃问:“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她已不是皇后了,你们为何还不放过她?”

    在场的大臣及侍卫皆垂首不应,唯有韩时平凛然道:“臣今日之举实是为了大魏,臣问心无愧。圣上若因此而处死臣,臣自别无怨言,甘受汤镬。臣只望圣上能暂且搁置儿女私情,处理好眼下急务。”

    见韩时平满面威严,气度昂然,毫无愧疚之色,圣上当即一口鲜血漫上喉头,喷吐在石地上。左右侍卫和群臣均惊呼:“圣上。”

    他置若罔闻,只感全身力气在散失,身子在渐渐地往后仰。阳光灼眼,在他眼皮上跳跃。他却意识迟顿地发觉阳光一点点地从他眼中消逝。

    侍卫急忙扶住昏去即将跌倒在地的圣上,护送他回宫中。

    圣上被送出后,守在禅房的升朝官也各自离去了。喧闹一时的禅院又恢复了该有的宁静,栖停在树梢头上的蝉肆无忌惮的鸣声再度响起。迟来的绿纱侍女奔向禅院,不时,房内传出号啕哭声。寺中的尼姑听闻,心生怜惜,难免念上一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