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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章 楔子:英雄

    林子羽手中緊緊攥著一張染血信紙踏過雨後的水窪,下一瞬身形便落在十丈外的樹梢上,顧不得黑衣下擺沾上的些許泥水,他恨不得能再快一些。

    啪噠——

    在他後方有數道一樣穿著金邊黑衣的身影不斷起伏,每一次踏步如同乘風而起,在枝枒間飛躍。

    “小羽,慢些!”高胖的短髮青年朝前方那道披髮的身影喊道

    然而林子羽並沒有停下身形,抽出腰間的短劍朝空中一扔,腳下一點,踏上赤紅色的劍身,催動體內所有內氣,如同一支離弦之箭射向空中。

    這裡才是巴州,離太原還有千里之遙。

    快!快啊!

    “小羽!”高胖青年停下身形再次喊道

    “御劍吧!五師弟,希望來得及。”儒雅的蓄鬚青年輕聲勸道,臉上也有焦急之色,輕輕躍起,踩著自己的配劍飛速直追已經遠去的披髮青年。

    高胖青年見所有人都御劍而去,嘆息一聲,也踩上自己的長劍,朝著北方那一片烏雲飛去。

    轟隆隆——

    閃電劃破烏雲密布的天空,太行山的深林裡,一身黑衣的言謙文腳步踉蹌,在枝枒間倉皇躲藏,左手緊緊壓著腹部不斷流出鮮血的傷口,大口喘息,不到十丈外,那充滿殺意的氣機還有張狂的嘲諷,正一點一點地朝自己逼近。然而令人絕望的是,斷裂的長劍早已被丟棄在山腳。

    “蜀山宵小!狼狽竄逃!”

    言謙文沒有愚蠢的開口喝斥,暴露自己的藏身處。身上的黑衣殘破不堪,在傷口附近,還有幾縷分岔的金絲被扯進傷口裡,加劇了言謙文的痛楚。

    言謙文沒能料想到平常顯得氣派的金絲鑲邊不但讓自己的行蹤不易掩藏,眼下還讓自己的傷勢更加嚴重。

    “呸——”

    “呼——呼——”

    吐出一口瘀血後,粗重的喘息越發沉重,進氣沒有出氣多,眼前的樹幹也搖晃出殘影。

    一陣暈眩,言謙文差點從蹲踞的樹杈上跌落。奮力甩頭,將暈眩感驅除,再次起身,跳向下一棵樹。

    自己讓信鷹帶著消息飛回蜀山,只要再拖一炷香就好,宗門裡的人就能來了!

    三日前自己毛遂自薦,隻身來太原平叛,除了不負蜀山“義行忠烈”的名頭外,更重要的是想藉故去洛陽調查自己父親言譽的死。

    半年前東平郡王安祿山造反,父親便戰死在洛陽城,一同前去的六名弟子下落不明。洛陽城陷後父親被謠傳“勾結燕逆”,皇帝也沒有闢謠,只是將一同鎮守的封常青、高仙芝二人以“督戰不力”的罪名問斬。

    今日辰時,自己居然看見那人從天刀門內出來!

    不能倒!絕不能倒!若是就此倒下,誰又來還父親一個清白?

    看著陰雲密布的灰暗天空,言謙文在心底如此告訴自己,用力跳往下一段樹杈——

    嗖——

    噗哧——

    “蜀山宵小!命賤如草!”

    就像一株紅艷的杜鵑在剎那間盛放,言謙文從空中摔下,被乍然出現在背後的青年,以一把鋸齒長刀貫穿右胸。

    “許師弟!他的金丹早已被楊暄長老打碎,出手這麼不知輕重,是要搶功勞爬到師兄我頭上來了?”

    “不敢!不敢!哪敢如此違逆陸師兄!”

    倒臥在地的言謙文掙扎坐起,迎面走來了三名身穿鵝黃長衫的青年,方才用刀捅自己的那人,正滿臉討好的向居中那名青年賠著不是。

    三人緩步朝言謙文走來,居中那人輕搖手中摺扇,漫不經心的說道“還有啊!許師弟,你那狗屁不通的當口,能不能換換?”

    “請陸師兄賜教!”

    摺扇青年甩手張開六把刀刃構成骨架的摺扇,閉上眼,搖頭晃腦道“西風裡笑取人頭,一曲罷荻花更落!”

    “好!好!不愧是玉樹師兄!果真一表人才!”

    “就是!去長安城找皇帝老子要個狀元也不成問題!”

    陸玉樹享受著師弟們的恭維,走到言謙文面前蹲下,猙獰冷笑,開口道“言謙文,你再跑啊!沒了金丹還能讓老子追大半個太原,能耐啊!”

    雲娘……尚武……我許是回不去了

    “呸!”言謙文朝那人啐了一口染血的唾沫,狠聲笑道“狗娘養的天刀門!一群沐猴而冠的畜生!”

    被啐了一臉的陸玉樹沒有暴怒,只是站起身輕輕用衣袖拭去,慢條斯理地笑道“師弟啊!瞧瞧!咱們『差刀』自去年李卻那孫子被嚇破膽後,越來越讓人瞧不起啦!”

    “那該如何是好啊?師兄?”

    “簡單!”陸玉樹臉上的表情越發猙獰,殘忍地笑道“眼前不就正好有位蜀山劍宗的劍仙可以磨礪刀法麼?咱們天刀門的規矩?”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其餘二人同聲答道

    “出刀!”

    轟然炸響的雷鳴將刀刃入肉的沉悶聲響,悄悄淹沒在蓊鬱山林的雷雨聲中。

    小半炷香後,西南邊接連響起數道夾帶威勢的破空聲,陸玉樹急聲道“不好!風緊扯呼!”

    三人急掠而去,不到十息,六名黑衣男女御劍先後從雷雨中躍下。

    最先趕至的披髮青年一路狂奔,卻狼狽地摔在地上,滿身泥水的爬起身,跌跌撞撞來到倒臥血泊的言謙文身旁跪下。

    原先手中緊攥著的染血信紙被隨手撇下,被雨水漸漸打溼,沿著山溝緩緩流走。

    站在後邊一名紮羊角辮的少女將頭埋在另一名身段高挑女子的懷裡,不敢看這血腥駭人的一幕。

    “謙文大哥!謙文大哥!”

    早已面目全非的言謙文勉強睜開左眼看向來人,割裂的嘴角彎起恐怖、醜陋的笑容,斷斷續續道“小羽……橘子……要剝皮吃啊……”

    爹……孩兒不孝,無法替爹伸冤了……

    言謙文遺憾地閉上眼,任憑被喚作小羽的青年嘶聲哭喊、叫喚,都沒有再睜開眼睛。

    一襲擁腫的黑衣走到了林子羽身邊,將大掌輕輕按在他的肩上。林子羽轉過頭看向來人,高胖青年亦是滿臉淚水,朝他艱難地搖搖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子羽披頭散髮,恣意地爆發自己的氣機,宣洩著自己滿腔的悲憤。先前扔下隨著雨水漂流的信紙,在一顆突起的山石上,被緩緩張開。上面只有寥寥十字:

    天刀門勾結史思明,速來!

    陰鬱的山林中,遍布著無數的石碑。端午後的雷雨肆意的敲打著這一片碑林,更添上幾分涼意。

    數十名穿著白色孝服,頭綁麻環的人兩兩成伍,在這漫山的碑林旁駐足,整齊的分站青石階兩旁,分出一條如手中竹製禮劍一般通直的道路。

    一名面容悲戚,披麻帶孝的年輕婦人雙手環抱一個甕,踽踽獨行。

    甕很沉,但婦人絲毫沒有要放下的意思,只是靜靜地抱著甕,似是在賭氣又似不捨,從儀隊中緩緩走過。每當婦人走過一對人,人們便用手中的禮劍敲擊地面,並低頭行禮。

    鏗—

    鏗——

    鏗———

    疊沓肅穆的劍擊逐漸蓋過嘈雜的雨聲,似要將這不平與悲切上達天聽。然而瓢潑的雷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依然自我的敲打著樹葉,敲打著碑林,敲打著眾人臉上的淚水。

    婦人終於走過了儀隊,來到一處嶄新的石碑前,碑前有個挖好的土坑,碑上刻著

    蜀山正意劍

    言謙文之墓

    婦人將甕輕輕地放進土坑裡,那雙用來調羹織衣的纖纖素手,一點一點的捧起泥土,撒在甕上。粗礪的砂石很快磨破婦人的雙手,婦人依然固執的捧土、填土,就如同那固執的雷雨一般。

    儀隊中,不少人撇過頭,不忍心看著婦人的舉措。哪怕此情此景,在這蜀山後山,早已輪迴過百次。

    儀隊的末尾突然傳來騷動,一名披髮青年單手抱著一名稚童走過人群。青年的另一隻手打著傘,卻讓自己大半個身子露在傘外,不讓稚童淋到一點雨。青年身後還跟著一個高壯的短髮胖子,一個高挑秀氣的女子和一名羊角辮少女。

    稚童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覺得人多很熱鬧,開心地揮舞著手中的小木劍。然而儀隊中無人露出憤怒的神色,反而有幾人無法再規矩的擊劍,蹲下身,將臉埋在手中,放聲大哭。

    披髮青年抱著稚童走到墳前,婦人抬起頭,眼中帶著責怪的怒意。青年視若無睹,彎下身,將傘連同婦人遮住,輕柔地對稚童說道“尚武,和你爹爹說說話。”

    稚童看著眼前的石碑,瞪著雙水靈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問道“子羽叔叔,為什麼我爹爹是石頭板板?”

    婦人聽到這句話,連忙用手摀住嘴,生怕稚童聽到自己的哭聲。儀隊的擊劍聲停歇下來,人們或仰頭,或垂首,任憑淚水和著雨水滴落,錯雜的雷雨是當下唯一的聲響。

    時隔半月,羊角辮少女再也無法繃著一張臉,埋首到高挑女子懷中,肩膀不斷抽動。高胖青年輕聲安慰,一隻手卻也在抹著眼淚。

    披髮青年的語氣依然輕柔,伸手撫摸稚童的頭笑道“因為你爹爹是大英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稚童天真的笑道“尚武以後也要當大英雄!”

    披髮青年瞇眼笑道“那尚武要好好聽娘親的話,曉得不?”

    “嗯!”

    一名儒雅的蓄鬚青年驟然閃現在披髮青年旁,沒有驚擾到抱著稚童痛哭的婦人,輕輕向披髮青年道“小羽,師尊命你和王五前去見他。”

    披髮青年將手中的傘遞給儒雅青年,直起身時,溫柔的笑容轉為一臉的淡漠,眼中隱隱有紅芒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