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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秦風

    “喂!政!”李長庚叼著一根草,向站在不遠處戰車上的著甲青年喊道

    “我有一套功法你想不想學?”

    著甲青年微微皺起眉頭,自去年攻下韓國後,這個說話不著調,吊兒郎當老是自稱太白星君的傢伙就一直在自己身邊打轉。

    至於為什麼連父母都不輕信的自己會願意與這莫名其妙的人獨處?

    打不過。這個簡單樸實無華的原因非常合理,也非常無力。眼前這人真沒什麼壞心思,就是那一張嘴沒停過,只是一開始兩人根本雞同鴨講。

    青年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學會這傢伙的說話習慣,勉強能與之交流。不過也有好處,至少其他人都聽不懂,一些軍機要事便可以輕易地公然暢談,史官要記也無從下筆。

    “很好學的!真的!”

    “不學。”

    “別啊!就是個步法,取自羲皇八卦之奧義,禹王踏斗之玄妙……”李長庚煞有介事的手掐指訣,腳踏步罡,一陣比劃,向青年說著功法的奇特之處

    “你不過長我十歲。”言下之意,你懂個屁的玄妙?

    “好好好!我不說這些神神叨叨的!”李長庚見青年越來越不耐煩,連忙交代道“是我自創的。”

    著甲青年眉頭皺得更緊,在這傢伙的武功和秉性間作取捨。

    “很好學的!就八步而已!而且還能配合劍法!”

    著甲青年略作沉吟,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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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宮,一身玄衣的趙政長髮散亂,單手持劍,略微喘息,警惕看著眼前被自己斬斷八處經脈靠在宮柱上的血人。

    此時李長庚從殿外破風而來,攔在兩人之間,執劍面對血人。

    “沒事?”李長庚微微回頭問道

    趙政搖頭,看向李長庚的眼神帶有怒意。李長庚連忙轉頭,他要是坦白那步法是喝醉時隨便亂走的,肯定要跟面前這傻子一起被斬。

    李長庚看著血人倒吸一口涼氣,嘶聲說道“不容易啊!哪家這麼瘋?讓一個金剛身的武夫來行刺?”

    “哈哈哈哈!唯我大燕!”血人仰頭大笑,鬚髮皆張,渾身氣機磅礡,眼看就要將手中匕首擲出

    噗哧—

    李長庚隨手將劍刺入其心臟,小聲罵道“你娘的!瞧不起老子?飆什麼飆?”

    血人頹然的坐下,兩腿岔開,視線開始模糊,卻瞪大一雙怒目,看著一身玄衣的趙政,如在易水邊高歌一般大聲道“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

    “什麼亂七八糟的?”李長庚皺眉嘀咕道。趙政默然不語,揮手示意,殿下的武士和執戟郎才敢上前將血人的屍體拖下去。

    “斯。”趙政對著殿下的眾人喊道,平靜的聲音彷彿從未經歷過這場刺殺。

    殿下走出一人,對著趙政躬身。

    “無且愛我,乃捨藥囊提荊軻也。賞其黃金二百五十。”趙政看向仍站在殿下發抖的年輕女御醫,向李斯下令,隨即又向站在一旁的史官吩咐道“記『賞金二百溢』,不記五十。”

    “唯。”

    “賁、勝。領兵,伐燕。”

    “唯。”

    殿下又有甲士二人獰笑著躬身出殿,從殿外的宦官手上拿回佩劍,滿身殺氣的離去。

    李長庚悄悄吐了吐舌頭。

    好的不學,就學了個二百五。這多傷人家小姑娘的心啊?

    “長庚。”所有人都退下以後,趙政席地而坐,一雙淡漠的長眸向李長庚問道“燕將是誰?”

    李長庚雙瞳縮成針尖,不敢置信的看向趙政,顫聲問道“誰和你說的?”

    “唯燕將令,興我燕邑。得天馨命,亡秦必燕。”

    李長庚轉身衝出殿外,急掠而去。只留下一句話,眨眼間便消失在咸陽城。

    “等我回來!政!一定要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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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李長庚在朝議結束,百官散去後,雙手抱胸,斜身倚靠在一根柱子旁,對坐在几案後的趙政喊道“我不是早與你說過,不存在什麼長生不死藥,你怎麼還讓徐巿那閹人去找?”

    “朕知道。”趙政也是慵懶斜身,一手虛握,撐著頭假寐。相識了十餘年,趙政對李長庚越來越隨意,也漸漸習慣和李長庚的說話方式。

    “知道你還下令讓他去?”李長庚瞪大雙眼看著趙政。

    “當然。”趙政微微睜開雙眼,似是初醒的睡虎,伸出空餘的手,撫摸著几案上的玉璽,難得的解釋道“他在齊地替朕牧民,總好過朕自己頭疼那些愚昧無知的百姓。書同文,車同軌,法度量衡一統,然楚有楚語,齊有齊音,教化百姓仍是不易。何況有無數大妖山鬼冒充神明,看似賜下恩寵,實則役使百姓如牲畜。朕,尚有許多事要做,不能讓這長生邪說謾謠咸陽。”

    “長庚。”趙政一眨雙眼,坐正身子,對著殿下的李長庚問道“你說朕腳下,實乃一渾圓巨石如雞子?西行數十萬里,橫越諸夷,渡海數百萬里,朕仍能走回這咸陽?”

    李長庚點點頭,開口道“不光是這盤古塚,這天上宇內繁星皆是如此。”

    “危月燕國國主,燕將、尾火虎國國主,符思齊、奎木狼國國主,赫連霜崗還有昴日酉國國主,姬璿嶺。這盤古塚的人族,就如此能得天上神仙青睞?”

    “這……”

    “你就是那太白金星的星君?”

    “嗯。”

    “何以稱君?”

    “怎麼?你想立君?”

    趙政將目光移到几案上的玉璽,淡漠威嚴的眸光中,浮現一縷緬懷。

    “父輩,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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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你瘋了?”李長庚怒視著眼前不過要五十歲,擁有金剛身武夫體魄卻滿頭白髮,形容枯槁的男人“你忘了去年尾火虎國給你的警告?”

    “始皇帝死而地分。”男人平靜道,依然故我的寫著面前的詔書

    “我不是說了,我替你商議,你先別急著伐山破廟,殺他們在盤古塚的棋子!”

    “天下……”趙政猛然劇烈咳嗽,揮手示意一旁立侍的夏無且取走詔書,另一隻手緊掩口鼻,放下袖子後,掌中滿是刺目的黑血“天下,有朕,有我大秦玄甲,有我大秦子民,足矣!”

    “你會死的!”李長庚甩袖怒喝“你這樣還如何上來與我爭那寰宇共主?”

    趙政沒有擦去嘴角的血漬,狀若厲鬼,卻陡然起身,雙目炯明,眉眼間一如當年初見,孤傲而淡漠“朕,自詡德兼三皇,功過五帝,當立千秋不朽之功業!”

    “燧人盜天火興民,神農嘗百草濟民,堯舜禹安民治世乃至顓頊帝,伐建木絕地天通,歷代先人替我盤古塚人族立根生本,早已不再是諸天星國的獄卒,他們既自稱神,自我大秦一統,人可畏神、可禮神、可敬神、可祀神,唯獨不能苟活神威之下!”

    趙政兩袖一振,張開雙臂,似是要立下誓言“朕,乃始皇帝!生當為我華夏祖龍,掃平六合山鬼水神!死當化作華夏龍魂,護佑我人族千百年!”

    “朕,要這天下,無神!”

    李長庚怒目看著眼前已不再年輕的故友,生性淡漠的他平生幾乎沒有這般多言過。再者方才夏無且取走的詔書上,寫有扶蘇二字,李長庚更加不敢就此退去。然而他迎上的是趙政冰冷,充滿帝王威嚴的目光,如同當年知曉諸天星國在盤古塚的布局後,親登泰山封禪,昭告天地毋犯華夏。一樣的霸道,一樣的孤傲。

    帝王,不退!

    可惜他不生在太白金星,不然應該比自己更適合做星君共主吧?

    “陛下,方士徐巿求見。”來人打破趙政和李長庚的僵持。

    李長庚認得這個闖入的閹人。

    趙高。

    “領其徒子,驅之海外,永不旋返!”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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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蜀山之巔,林同光朗聲大笑,彷彿要吐盡平生不平之意“不愧始皇帝!生當為我華夏祖龍,死當化作華夏龍魂!好!好!”

    李白閉上雙眼,獨自回想自己見趙政最後一面時的情景。

    自己親手在驪山陵內,刻下陣法,將趙政的靈魂引進長明燈內,以魂為引,燃燒自身照看神州,哪怕這天下不再姓嬴,哪怕這天下不再有那大秦玄甲。

    但這天下,確實不再有以活人祭祀山海諸神的習俗了。

    李白眼角不禁流下兩滴淚水,哽咽吟誦道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

    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

    銘功會稽嶺,騁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

    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

    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

    額鼻象五嶽,揚波噴雲雷。

    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萊?

    徐巿載秦女,樓船幾時回?

    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徐巿你這閹貨啊……真能帶回長生藥該有多好?李斯,你怎麼就沒能扳倒趙高救下扶蘇呢?

    “怪不得吶!”蘇笙月嬌聲開口,一頭紅髮上的狐耳精靈抖動“如此豪傑,莫怪星君對先祖不加理睬!妾身都傾慕不已吶!”

    李白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掙扎一二,澀聲開口道“行芷是男的。”

    “呵吶——先祖可是於手劄中留下『恨不生為女,當嫁長庚君』吶!”蘇笙月以狐尾遮半面,眉眼言語間盡是魅惑戲謔。

    “不過……”林同光捻鬚皺眉,向李白問道“為何與太史公載有所出入?”

    “呵。”李白暗自慶幸林同光岔開話題,化解尷尬,不屑一笑批評道“道聽塗說,博採鄉野民聞雜揉而成,也妄敢稱史!果然割了襠下二弟,人就不正常了!老子死了那會兒他都還沒出生,他知道個錘子?”

    “怪不得兩漢敗亡,權閹亂政!”林同光撫鬚點頭感慨

    李白目瞪口呆的看著林同光。

    不是,你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唉……不知先祖可有揮刀自宮?”蘇笙月閉目哀聲嘆氣

    死狐狸妳夠啦!別以為妳是行芷後人我就不敢削妳!

    喔!削不動!這狗馹的轉世!

    “所以,妳這真人境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林同光看向蘇笙月問道“當年又發生何事?哪怕至今,老夫依然覺著在妳面前如稚童一般,最多就是壯碩些的稚童。”

    “宗主可否先撤去封鎖這山巔的氣機?”蘇笙月嬌聲笑道“他們都快回來了,若是宗主先撐不住暴斃,可就得不償失了。”

    “老夫死前定會拉妳一把,咱們黃泉路上好作伴。”

    “我死後,再睜眼就是五十五年前了,莫得黃泉路。”李白插嘴道,卻迎上了林同光鄙視的目光。

    “佛門羅漢,道門真人,儒家聖人,妖魔真祖,武修真武,妾身應喚作真祖。”蘇笙月將額前垂落的髮絲順至耳後,軟聲細語道“萬年前傳說盤古身殞後,留下詛咒,世間氣運便只可晉升一名此境修者。”

    “氣運?”

    “說不清楚,反正有這麼回事兒就是了。今世以品論武境,什麼勞什子練氣、養骨又是三玄大宗師的。我那會兒可沒有這麼多彎彎繞繞,就只是粗分煉血、鍛骨、金剛身,相當於現今六品、三品、一品的分別,我前世也是當世真武。雖說今世武夫都不練體至極,但吞金丹入腹也就你們蜀山敢這麼幹。”李白再次插嘴,一本正經地解釋一頓,卻見林同光依然把目光對著蘇笙月,絲毫沒有要聽自己說話的意思

    你盤古的!是你有求於我啊!就不怕我撂挑子放你蜀山去死?

    “當年老夫的諸位師兄師姐,究竟是不是妳殺的?”林同光瞇起雙眼,渾身上下散發著凜冽殺機,周遭剎那間有無數劍氣指向蘇笙月。

    李白不禁正襟危坐,右手抓上青蓮的劍柄。和當年如出一轍,能橫壓道武二宗五十年,冠絕這大唐江湖的林同光,可不是靠皇帝賜下雷罰尊者而已。看著林同光周身隱隱有電光閃現,李白倒吸一口氣。

    比十一年前更強了啊……好像已經踏進掌玄境了……嗯?

    李白突然反應過來:幹!三人中好像就自己最弱!這狗馹的轉世!

    “是,也不是。”蘇笙月的態度不再戲謔“此事要從百年前妾身登臨真祖後說起。”

    “百年前,鬼金羊君路希弗以魂靈禁術修魔,禍亂諸天星國,自稱亦登臨真祖境界,就是在這盤古塚尋得氣運,不過妾身仍是輕易打殺他了。之後妾身辭去星君共主之位來到這盤古塚,找尋所謂的氣運。”

    “而五十年前,修羅刀魔不知從何處聽得『殺真祖者得氣運』這般荒唐之言,便降臨崑崙欲要殺妾身以取得氣運。”蘇笙月微微瞇起雙眸,對林同光說道“你的諸位師兄師姐,就是死在我們交手的餘波下。之後妾身負傷閉關,修羅刀魔亦是重傷退走,在太原一地,教了一個孩子用刀。”

    周遭的殺機漸漸消去,林同光失魂落魄的頹坐。李白想開口詢問魂靈術法怎麼就變成禁術,不過又想到自己的修為……

    好吧!我弱,我閉嘴!這狗馹的轉世!

    一炷香的沉默後,林同光閉上灰濁的雙眼,喃喃自語“天予不受,反受其咎……報應啊!”

    “妾身有三局賭局要與宗主賭上一賭。”蘇笙月語帶威脅,眼中閃過一絲殺氣“若是宗主三局皆輸,妾身說不得在死前,要屠光蜀山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