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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醉酒

    室韋都督府北境,兩匹快馬奔馳在漫天的飛雪之中,放眼望去是一片銀妝素裹的廣袤平原,除了呼嘯的風雪以外便無他物。

    王列緊緊抱著赫連桑沁的腰肢以免自己被顛下去,下巴抵在赫連桑沁的肩膀上嗅著她的髮香,不時用舌尖挑弄她軟嫩的耳垂。

    “有完沒完吶?”蘇妝嫌棄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刻意用上內氣,讓聲音能穿過風雪清楚的傳進王列耳裡。

    王列抬起頭如法炮製,揶揄道“蘇殿下真有雅趣,就是可惜這風不是從西北吹來,否則更順口些。”

    蘇妝被王列的話噎的半死,都忍不住開始懷念起那個幾乎是赫連桑沁影子一般的林子羽,起碼話少!

    與秦牧分別後,幾人也沒有在幽州城停留,而是繼續向北,直到薊州才找了間驛站,牽下兩匹快馬一路騎到室韋都督府。眼下,最後一間驛站就在前方,再往後便真的是大唐境外了。

    蘇妝率先騎進驛站,對著落後幾步的兩人略帶抱怨的說道“快一些吶!都要八月十五了,本宮可不想錯過中秋呢!”

    王列聞言一愣,有些不解的問道“去了諸天興國,曆法還能跟這裡一樣?”

    蘇妝一臉看土包子的表情,斜睨了王列一眼,還是說道“原先當然不一樣,但自星國並立,共主列位以後,各國都習慣以你們盤古塚的曆法為準,這樣方便許多。”

    王列略一思索,點頭接受。轉頭卻看見赫連桑沁向驛站買了件狐皮襖和一把橫刀,於是走上前去問道“沁兒,妳買這些作什?”

    赫連桑沁一抖皮襖披在王列身上,柔聲道“你我都沒有劍。”

    王列聽的又是一愣,咱們沒有劍歸沒有劍,可買刀作什?直到三人都踏出驛站,蘇妝將繡白的摺扇往空中一扔,飛身踏上摺扇,繼續向北凌空虛渡。赫連桑沁抽刀出鞘,隨後對王列伸出手,示意他同乘。

    一個時辰後三人在一處石台前落下,王列腦子都有些轉不過來,忍不住向朝著石台走去的蘇妝問道“既然都要御劍飛行,那我們騎了十多天的馬有什麼用?”

    蘇妝頭也不回,從袖子裡拿出幾塊顏色和造型各異的石頭,上面隱隱能看見一些奇怪的紋路,好像是什麼銘文。一一將石頭擺在石台上的八個角,蘇妝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凝練氣機,在石台中央寫下三、七、九,隨後一拍雙手轉過身來對著赫連桑沁說道:

    “三個人,只能妳來。”

    赫連桑沁走上石台,將手掌按在石台中央,海量的氣機噴湧而出,不斷流入石台上的數字,一道絢爛、丈許粗的光柱沖天而起。

    蘇妝臉上有著驕傲,笑吟吟的說道“升仙台,只有知曉要前往的星國座標,注入大量內氣才能催動。”

    王列還在思考座標的意思,赫連桑沁轉過身朝他伸出一隻手,將他拉進光柱。

    甫一踏進光柱,王列便感受到一股強橫的力量把他推離地面,蘇妝後腳跟著踏進光柱,嬌媚清脆的聲音飄散在空中。

    “傻小子,上去後別太驚訝吶。”

    下一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石台上。

    許是過了幾息時間,又好像過了數百年一樣漫長,等到王列從那幾乎一片黑暗中回過神來時,眼前已經是一方山明水秀的世界: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蓊鬱蒼翠的山林還有那遠遠看去都覺得氣派巍峨的城門。

    蘇妝率先邁開腳步往石階下走去,王列這才注意到自己腳下也是一個石台,和原先在極北之地腳下的如出一轍。王列稍加思索便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伸手攬過赫連桑沁的腰,放緩腳步慢慢走下石階,對走在前面的蘇妝開口問道:

    “這就是道門所謂的飛升?”

    “是,也不是。”蘇妝沒有回頭,只是稍緩腳步回應“盤古塚能踩上升仙台的人少之又少,更何況道門又沒有人有那些陣石。快點下山,那白眼郎應該已經等在那裡了。”

    王列感覺到赫連桑沁的身體微微顫抖,王列朝她投去詢問的目光,卻發現那雙碧綠色的眼裡似乎有些近鄉情怯的慌亂。王列溫和的微笑,稍稍施力摟了一下,抬手整理她垂落額前的髮絲,赫連桑沁展顏一笑,加快腳下的步伐。

    一刻鐘後,三人走到山下,百餘名著甲士兵早已等候多時,身上的甲冑統一的在左肩上雕有狼頭。為首的小將身著鏤雕金花白甲,就連背後的披風也是白色的,最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髮和眼睛。

    和身旁的赫連桑沁一樣,一頭銀白色的長髮垂肩披落,那雙深邃的藍色眼眸如同純淨完美的藍寶石。王列心思疾轉,結合蘇妝方才說過的話和赫連桑沁的反應,很快便猜到此人的身分,心裡覺得有趣,決定戲弄一下。

    蘇妝在陣前一丈處停下腳步,白髮小將下馬走上前,單膝下跪,恭敬的說道“散騎校尉赫連商什,拜見洛香公主。”

    蘇妝淡然的受了這一禮,脆聲說道“平身。你們十二年沒見了,說說話吧。”

    說罷,蘇妝便朝著後方那高達一丈的華麗馬車走去。

    赫連商什平靜的起身,湛藍深邃的眼珠子如同兩座清澈的冰湖不顯波瀾。赫連桑沁朱唇微啟,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反倒是王列不僅沒有放開赫連桑沁腰上的手,還往前走到赫連商什面前,戲謔的開口道:

    “叫姊夫。”

    “姊夫。”赫連商什依然平靜,彷彿在他身上看不到一點情緒。

    “哎!”王列厚臉皮的應了一聲,解下身上的狐皮襖遞出去“姊夫我從小地方來的,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見面禮,別嫌棄啊!”

    赫連商什沒有回話,接下皮襖,側過身子讓道,在王列二人也上了馬車以後,抬手打了個手勢,所有士兵翻身上馬,調轉馬頭朝著遠方的城池前進。

    馬車裡,蘇妝換上一雙墊高腳跟的紅色繡鞋,一名綁有兩條馬尾的灰髮黃衣侍女正站在蘇妝身後,拿一把玉梳替蘇妝梳頭,口中不時唸叨“殿下您受累了”、“玉鎖好久沒替殿下梳頭了”。

    王列和赫連桑沁在對座坐下,一直等到灰髮侍女梳完頭將盆中的水倒掉,靜靜侍立在蘇妝身旁後才開口道“洛香公主可以和王某好好講講這心月狐國了?”

    蘇妝交疊白嫩的雙腿,粉拳虛握撐著側頰,另一隻手把玩著自己的尾巴尖,一臉揶揄的看著王列反問道“你憑什麼認為本宮會告訴你?”

    王列臉上笑容不減,一邊撫弄腿上的狼尾,一邊說道“明人不說暗話,列現在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但腦子可沒壞。笙月真祖刀子嘴豆腐心,對我夫妻二人早有安排,能否躋身宗師之境便是考校。如今既已踏上心月狐國,這安排總能問個一二吧?”

    蘇妝知道瞞不過,卻不甘心在這一頭上被壓過去,順勢問道“那你覺得你是文職還是武職?”

    “文職。”王列斷然開口,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數道“而且是與管理心月狐國藏書相關的文職,即使列沒有受傷,以一人之力就要助沁兒復國根本是癡人說夢。再退一步說,縱使要替殿下分憂解難,也得將心月狐國的國事抓個大概不是?”

    “何況前來接應殿下的護衛,都是天狼星遺留下來的舊部,應是當年笙月真祖安排留下的。在他們眼裡,比起我這個外人,沁兒更能與他們熟悉,特別是我那小舅子身後的兩名副將,就差臉上寫著復國有望了。”

    “當然,”王列突然停下,一臉邪笑的看向蘇妝“也有可能安排列做殿下身邊的入幕之賓,畢竟,於殿下而言推掉眼前這樁婚事才是首要的不是?”

    “放肆!”灰髮侍女的雙馬尾陡然支稜起來,開口喝斥

    王列這才注意到那並不是頭髮,而是一對兔子耳朵,心中暗道了聲有趣,以後要找機會逗弄。

    蘇妝抬手制止侍女,臉上笑意淡去,狐尾庬庬甩動,似乎在思索王列說的話。王列也不著急,左手略成爪形,輕輕梳理躺在自己大腿上的狼尾,不時抓捏按摩兩下。赫連桑沁閉上雙眼,將頭靠在王列肩上休息,王列知曉肯定是激發升仙台的疲累還沒緩過來,手中的動作又輕了幾分,馬車裡一時寂然無聲。

    一個時辰過去,馬車很快駛入了城門,在進門的那一剎那,王列透過車窗抬頭看去,只見那牌匾上寫著“姑射”兩個大字。

    馬車放緩速度行駛在姑射城裡的街道上,馬蹄與青石路面相碰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王列聽著紛鬧的人聲,見窗外十丈寬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不禁說道“真熱鬧。”

    蘇妝驕傲的揚起下巴,接過玉鎖送上來的冰飲啜一小口,示意玉鎖給王列二人也送上一份,開口說道“如何?比長安繁華的多吶!”

    見王列點頭,目光不時從街旁五顏六色的店家滑過,又接著開口道“到了晚上會更熱鬧的。”

    王列收回目光啜了一口玉鎖送上來的冰飲,沒有回應蘇妝,而是轉頭對赫連桑沁道“桃子?”

    赫連桑沁點頭,補充道“還有橘子。”

    王列略一思索接著道“梅子。”

    赫連桑沁的目光有點考校的意思,微笑道“石榴。”

    王列又喝了一口,細細咀嚼後道“三、一、一、一、四。”

    赫連桑沁笑瞇了眼,搖頭回道“三、一、一、一、三,剩下的一裡,有心月狐國特有的屠蘇酒和少許的鹽。”

    王列眨了眨眼,仰頭一口喝盡,說道“這不算。”

    赫連桑沁也不說話,一雙眼都笑成了月牙,也隨之喝光冰飲。

    蘇妝這時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對狗男女又在自己的面前秀了一次恩愛。忿忿的用狐尾砸了一下地板,對著玉鎖吩咐道“告訴那白眼郎,改去姬軒樓,明日本宮再去見父王。”

    馬車在一幢偌大的豪華酒樓前停了下來,抬眼望去,層層疊疊的飛簷畫棟堆疊了十層之高,簷角掛著的燈籠明明熀熀將周圍照的如同白晝。

    一雙白嫩的赤足踩著紅色高跟繡鞋踏下馬車,蘇妝驀然轉身,甩的裙角綁帶末尾的鈴鐺叮噹作響,高傲的揚起下巴炫耀道“本宮的酒樓,比長安的華麗吧?”

    王列聞言抬頭看向酒樓,各樓層的陽台前都有數名女子撫琴奏樂,花俏的纏錦勾勒出舞女的玲瓏身段,縱使還隔著丈許遠,也能聽見那黃鶯嬌啼般的婉轉歌聲。

    王列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許久後才問道“一國公主開立教坊司?”

    蘇妝氣的兩支狐耳聳立,喝罵道“登徒子!不一樣好吧?她們賣藝絕不賣身!”

    蘇妝轉身踏進酒樓,王列朝著離去的馬車看了一眼,沿途護衛的百餘騎士繼續前行,隊伍前端,那白髮騎士手上抓著的狐皮襖異常刺眼。

    踏進酒樓後,是撲面而來的酒香和暖風,數十張圓桌上坐滿了客人,對著眼前的席面大快朵頤。斯文的客人長筷一撈,晶瑩剔透如麵條一般的粉絲蘸滿鹹香的汁水,隨著客人咬斷噴濺,一看就知道勁道十足;豪放的客人更是不客氣,直接扯下一條豬腿大口咬下,焦香的油脂淌得滿嘴,令人食慾大振。

    “喂!快點吶!”

    蘇妝站在一扇門前不耐煩地招呼道,等到王列兩人走到門前時,侍女玉鎖按下了一旁的機關,門豁然打開,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小間,待眾人進去後,玉鎖打了道指訣,將手按在石台上,隨著氣機注入,腳下的圓盤亮起一圈又一圈的符紋。

    王列感覺到石台微微顫動,托著眾人緩緩上升,不過短短十息過去,石台上下晃動一下便穩穩停了下來,闔上的門重新打開,入眼是一片空曠的大廳,只有一張十人座的大圓桌靜靜躺在正中央。

    幾人才在桌上輪番坐下,身後又傳來一陣響動,幾息後機關門再次打開,走出一個尖嘴鼠鬚的中年人。

    中年人恭敬的彎腰來到蘇妝身側,略帶討好地說道“小的失職,未曾留意殿下歸來,請殿下恕罪。”

    蘇妝隨意擺了擺手,示意中年人機靈些,中年人當即變戲法一般的從身後掏出三份薄薄的皮質冊子,分別遞給蘇妝和王列二人。

    王列打開一看,入眼是一頁畫工精美詳實的圖畫,一道又一道看起來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菜餚陳列在書頁上。每道菜的圖畫旁還有寥寥幾行簪花小楷,筆畫稍粗一些的寫著:清檸鮮魚燴、鹽焗金背刀、松脂橙蜜鱸、荷香藕花螯……

    王列翻過一頁,只見到:姑射金榜鴨、明爐丞相鵝、銀盤斜月錦、青蔬小鳳湯、……又翻過幾頁,依次出現豬、牛、羊、兔,甚至是王列以前沒吃過的動物。

    蘇妝闔上菜單,有些無聊的對仍恭敬彎腰的中年人吩咐道“先來隻鴨,剩下的看他們吧。”

    中年人點頭應下,隨後將目光望向王列和赫連桑沁二人微微一笑,示意他們可以點單了。

    王列翻了下菜單,轉頭見赫連桑沁已經望著自己,沉吟一會,有些試探意味的問道“羊?”

    赫連桑沁搖頭,用溫柔卻不容質疑的語氣回道“蟹。”

    王列彷彿意識到什麼,有些討價還價的再問道“牛?”

    哪知赫連桑沁依然搖頭,輕聲吐出一個字“魚。”

    王列似乎被觸及底線,把菜單往桌上一拍,有些賭氣道“必須有雞!”

    赫連桑沁笑著點頭,卻指著那道荷香藕花螯對中年人說道“兩隻,要六年大的。”

    中年人記下後轉頭看了蘇妝一眼,見她同意後,便離去準備。

    方才離開的仕女玉鎖端著一壺茶和幾個小杯子回來,一杯一杯的沏滿,放在三人面前。

    蘇妝端起茶杯淡聲道“妳也坐下一起吃吧。”

    玉鎖恭敬的道一聲謝,在蘇妝和赫連桑沁中間撿了張椅子坐下。蘇妝彷彿就在等著一切就緒,才嬌聲開口道“我國疆域十萬八千里,下分京畿、北坎、儒艮、東震、道巽、南离、墨坤、西兌和法乾共九州七十二縣,你我所在這處便是京畿青丘縣的京城,姑射城。”

    王列當即放下茶杯,正襟危坐的聽蘇妝介紹。蘇妝對這態度很受用,輕甩兩下尾巴繼續道“姑射城縱橫各十一街,四方城樓一大門六小門共二十八門,有空你自己慢慢去記下來,以後去其他郡縣的時候隨便逛逛。本宮現在就與你講講這諸天星國……”

    過了一會,王列抬手打斷問道“鄰國可是房日兔、尾火虎、氐土貉、亢金龍?”

    蘇妝微微一愣,有些驚訝道“你還懂星象?”

    王列沒有回話,眉頭緊皺。蘇妝偏過頭略一思索便知道他在想什麼,開口道“尾火虎國王室早已遷都天狼星,現在應該叫天虎星,在南宮那裡,離我們東宮有些遠的。”

    王列眉頭略為舒緩,心裡卻已經開始計較起日後的謀劃,將茶杯抓在手裡左右轉動。蘇妝看得有些心煩,忍不住道“想那麼多幹嘛?還遠著吶!”

    王列淡淡地回了句“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蘇妝翻了個白眼,無奈說道“說的有遠慮就無近憂似的,儘管有我祖奶奶幫襯,我父皇也不一定會同意吶!”

    說話間,菜一道道上來,王列卻傻住了,那堪比米缸大小的螃蟹填滿整張竹屜,肥美的蟹膏沾了一圈,不知如何下手。後廚去腥的手藝很好,只聞得到獨屬於螃蟹的鮮甜和淡淡的酒香,猶豫再三,王列伸手扯下一隻蟹腿,不禁感慨一句:果然是公主的產業!在螃蟹送上來前早已劃開蟹殼,輕輕一剝便能取出蟹肉。

    王列三下五除二的剝出一碟蟹肉放到赫連桑沁面前,赫連桑沁面上雖然不顯,但王列留意到她的鼻子輕輕皺了兩下,那是以前她高興時才會有的小動作,自己也是相處很久才發現的。當下心裡也是一喜,伸手又要摘一隻蟹腿。

    赫連桑沁趁著王列又在剝殼取肉時,拿起一旁的勺子,掀開蟹的背殼,挖下滿滿一勺、紅豔豔的蟹膏放到王列的碗裡。

    王列有些僵硬地緩緩轉過頭,正好迎上赫連桑沁那雙綠幽幽的眸子。長年的相處下來,王列從中明白的看出了幾分促狹,只好愣愣的點頭,赫連桑沁這才笑瞇了眼,接過王列遞過來的蟹肉。

    很快,最後一道荷香藕花螯上來了。由於赫連桑沁點了兩隻,所以中年人這次讓一個小廝跟在後頭端著另一盤。

    王列看著眼前和自己大腿一般粗的大螯蝦愣是不知道從哪裡下筷子,中年人當即上前,用鉗子和刀將螯蝦分成數段,隨即退到一旁。

    王列點頭致意,說道“麻煩了。”

    中年人微微一愣,很快回報一個溫和的笑容。自姬軒樓開業以來,王列還是第一個向他道謝的人。

    四個人,五道菜,席間多是王列和蘇妝在談話,兩人從星象談到周易,又從周易談到儒道兩家經典。蘇妝多次以心月狐國不同發展的儒道釋義試圖問倒王列,卻每每能得到回應,而且並非是照本宣科的複誦經典,就如同方才她問禮的存廢問題,王列是這麼回答的:

    “禮不可廢。學而存本,本在其心,縱使存而不用,率性自然,終歸心有倫常,道有可循;但凡廢禮,無以教化,心無所止,使其衣狐貉、錦貂裘,也不過沐猴而冠的狂徒而已。同樣無禮,知禮者恆知,不知禮者恆不知,豈可同一論處?”

    這樣的回答雖然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答案,卻也是有理有據的公正回答。蘇妝不禁把目光移向一直默默進食的赫連桑沁,那張嫻靜溫婉的臉雖然看不出什麼,但輕輕撲騰的耳朵和逐漸加快的筷子何嘗不是她驕傲的喜悅?

    蘇妝默默把王列的答案和那人放在心中比較,無奈地發現兩人的答案雖然南轅北轍,卻難以評斷誰優誰劣。端起桌上的甜點,有些煩躁的問道“你打算參加皇考七術?”

    王列挑眉,不解的問道“皇考七術?”

    蘇妝嚥下甜點,耐心的解釋“和你們的科舉差不多,每年三月初五應試,共分兵事、經論、正射、御使、算術、禮教、通判七科,以獲得籌數論等第,你若想坐穩瑯環閣校正的位置,至少除了射御二科以外都要拿到九十五籌,位列甲等上才行。”

    王列端起甜點碟,用小勺挖下一塊,一股濃烈的桂花香和酒香撲鼻而來,也不知店家是怎麼做的。當王列將那一勺甜點送入口中的剎那,猛然轉頭看向赫連桑沁,卻見她已經吃下半碟。

    王列倒吸一口冷氣,心中暗道完了!

    蘇妝嘬著小勺子,口齒不清的問道“桑沁吶,妳是怎麼想到用陰陽合和的方法讓這小子學會冰心訣的啊?”

    王列和赫連桑沁俱是一愣,兩人對視一眼,不知道蘇妝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一樁事,最後仍是王列選擇開口,問道“殿下修的不是天狐別行法?”

    蘇妝一臉的莫名其妙,回道“本宮修的媚月寶典吶!天狐別行法只有歷代星君能修的。”

    二人聞言低頭繼續用甜點,不再多話。蘇妝依然一臉的莫名其妙,草草吃完甜點,便吩咐侍女去準備休息的房間。

    九樓的一間客房裡,洗潄完畢的赫連桑沁坐在王列懷裡,兩人倚在窗邊,看著夜裡依然車水馬龍的街道。過幾日便是中秋,街道兩旁的店家已經掛上紅色的燈籠,鏤空的雕花剪裁成各種形狀,爭奇鬥豔的燭光從縫隙中透出,交相掩映,在微涼的秋夜構成一幅充滿暖意的美景。

    “我弟弟他,”赫連桑沁打破沉默,卻又停頓下來,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王列也不催她,兩手輕輕環過她的腰身,等她整理好思緒。

    “他過得很辛苦,那一旅舊部本來有兩千人的。”赫連桑沁斟酌了許久才緩緩說道

    王列聽出她的意思,那位喚作赫連商什的小舅子已經自視為天狼皇室唯一遺留的血脈,認為自己才是復國的希望。他並不怎麼想認赫連桑沁這個長姊,也不在乎長姊是否成親,所以只是將那件狐皮襖隨意抓在手中。來年復國時,或許他才是最大的變數。

    心緒疾轉,王列很快按下這些煩心事,雙手緩緩收緊一摟赫連桑沁,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沒事,有我。”

    縱然復國無望,得四處流浪,也有我陪在妳身邊。

    赫連桑沁掙脫王列的懷抱轉過身,纖細的手指撫過王列胸前的疤痕,俏麗的臉上浮出一抹羞澀的酡紅,低聲道“再兩日就是十五,趁今晚趕緊療傷。”

    一個時辰後,王列趁著赫連桑沁放鬆的剎那,翻身坐起一把將她按在身下,看著那雙錯愕的綠眼壞笑道“今晚叫了那麼些東西還只是想療傷?為夫可不答應!”

    當兩瓣熾熱的紅唇貼在一起時,紅色的羅紗帳不斷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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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軒樓前,一名金髮碧眼,兩額長著一對短羊角,手拿過頭羊骨長杖的邋遢青年緊了緊身上的狐皮襖,又伸手揉了揉鼻子,抬頭看著大紅燈籠下的燙金招牌嘟囔道“赫連家那傻崽子今天抽的什麼風?這中秋提前送禮還有他媽送衣服的?”

    當羊角青年跨過酒樓的門檻,站在櫃檯後面的鼠鬚中年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塌了下來。

    羊角青年渾然不覺,笑嘻嘻地來到櫃檯前,從腰間的小布包裡摸出幾枚銅錢拍在桌上,對著中年人喊道

    “錢掌櫃,給爺來碗擔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