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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風止

    大雪之後很快便是冬至,冬日的陽光彷彿水中的月亮一樣虛幻,照在身上也令人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今日是無疆侯世子到達京城的日子,王列領著陸旦和赫連商什早早等在姑射城西門外,不遠處便是敖興的迎接隊伍,兩班人中間特意留了個空。

    不多時,後方的大正街上傳來陣陣馬蹄聲,兩輛馬車在門前停下,太子蘇箬率先走下馬車,蘇妝也在仕女的攙扶下跟著下來。待馬車駛向一旁停靠後,禮部尚書康端成才敢從馬車的門簾後探出頭。

    蘇箬來到中間的空位和王列抱拳寒暄,康端成也與敖興攀談起來,唯獨蘇妝使著公主的脾性,誰也沒有理睬。

    “王司主最近可是如日中天啊!月餘前一日連破三案,已是風頭極盛,前些日子又和花老闆鬧了個不歡而散,如此瀟灑不羈,真教本宮羨慕啊!”蘇箬揶揄道,臉上卻是真有幾分佩服的神色

    “太子殿下謬讚,下官風評如何,心裡有數。”

    “哈哈哈哈!王司主不必如此,百官現在都議論,說王司主頗有前任司正孟乘舟的風範,嫉惡如仇,我心月狐國還真需要多幾位王司主這樣的棟樑!”儘管王列談興不高,蘇箬也沒有以太子的身分拿捏,臉上笑容不減,轉而提起另一件事

    “父皇也真是的!居然改了皇考七術的規矩,這不連這無疆侯世子也想應試,搞得六部和雲笈書院都雞飛狗跳的!”

    “都是替聖君分憂。”王列不著痕跡地說了一句

    “哈哈哈哈!這可不像是王司主你會說的話啊!”蘇箬拍手大笑,臉上的笑容又多了幾分

    眾人並沒有等太久,幾息時間後傳來微弱的馬蹄聲,滾滾翻騰的積雪由遠而近,漸漸向著姑射城奔來。

    蘇箬和康端成趁著最後這點空閒理了理衣冠,不想在這“諸天第一侯”的世子面前落下面子。

    隨著遠方的車隊將近,王列突然瞇起雙眼,腳下一踏,一個閃身便朝著車隊直直奔去。赫連商什也發現不對,拔刀出鞘緊隨著王列的腳步。

    這下連蘇箬和康端成也無法保持鎮定了,顧不得坐上馬車,也連忙向前奔去。

    車隊的旌旗殘破,車廂的頂蓋都被削去大半,為首領路的白髮小將正是和沈七一起被調派去接應的任偃軍!只是此刻他臉色慘白,渾身染血,神色焦急,半點看不到平素裡謫仙人的風采。

    “快傳太醫!彼岸神教襲殺無疆侯世子,世子命在旦夕!”任偃軍看清來人是王列等人,立即大聲吼道

    “速速回宮!其餘人等封鎖消息!”蘇箬立即下令,隨行的禁衛立即上前代為駕駛馬車,飛快駛入西門。

    “給本宮讓開!”蘇妝一把推開陸旦和敖興,跑到任偃軍身旁,入手是一片鮮紅,急的她眼淚直落

    “妝兒,我沒……”

    “偃軍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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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任偃軍猛然驚醒,胸口傳來的劇痛疼的他又倒吸一口冷氣。

    “欸欸欸!別亂動啊!好不容易才給你縫上的,可別把傷口又繃開了!公主殿下還不殺了我!”正在一旁洗去滿手鮮血的陸旦見任偃軍要坐起來,連忙開口喝止

    任偃軍仍掙扎著要起身,陸旦只好上前去攙扶,並將枕頭墊在他背後。

    “行了,我去喊人,你別亂動啊!”陸旦一步三回頭,生怕一個不注意任偃軍就想下床。

    “瑪德早知道當年不唸法醫了……”陸旦嘟囔著走出房間

    片刻後,王列等人神色凝重的聚在房裡,蘇箬知道接下來的訊問很重要,拉著蘇妝不讓她上前。

    康端成臉上汗出如漿,整個後背的淺青色冠服也被汗水打溼。無疆侯世子遇襲,就算最後世子無恙、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自己這個禮部尚書估計也當到頭了。

    “究竟發生何事?其他人呢?”王列上前一步,沉聲問道

    “三日前,我等離開會稽城……”任偃軍低下頭,把一切和盤托出

    三天前,近千人的隊伍整備好後如時出發,一直到走出西兌州都相安無事,卻沒想到踏出西兌州的地界後就是噩夢的開始。

    與京畿相接擂鶩縣的山道上,彼岸神教大舉進攻。先是夾帶氣機的大量落石不斷地從一旁的山壁上滾下,隨後由一名大主教帶領的六支隊伍從前方殺來。

    任偃軍拔劍出鞘,策馬上前與大主教近身纏鬥,韓不畏也與禁衛軍合作斬殺如潮水般湧來的教眾。

    任偃軍本以為離擂鶩縣城近,只要再撐個一時半會便能等來援軍,卻沒想到等來第二位大主教。

    在眾人絕望的嘶吼中,那名大主教一刀斬向世子乘坐的馬車,禮部侍郎沈七決然起身推開世子,擋下這致命一刀,世子則被餘勁重傷昏迷。

    就在此時,擂鶩縣城那裡傳來低沉的號角聲,兩名大主教見此同時出手,勢要將無疆侯世子斬殺在此。

    韓不畏當即大喝,讓任偃軍領幾名親信,帶著世子先走,他和剩下的禁衛軍斷後,能多拖一息便多一分生機!

    等任偃軍幾人跑出數丈外,回頭看去時,一同斷後的五百多名禁衛軍盡數戰死,韓不畏被兩名大主教圍攻,兩把長刀穿腹而過,從背後透出,帶出大片血花。

    其中一名大主教伸腿奮力一蹬,韓不畏的屍身便朝山崖下墜去,轉瞬消失在雲霧之中。

    “……沈侍郎的靈柩已經在路上,但韓將軍,許是屍骨無存了……”

    任偃軍語氣低沉,攥緊拳頭狠狠捶了一下床板。護衛不利導致他國世子重傷,還犧牲了己方一位四品大員,簡直丟盡他同為世子的臉面!甚至還丟他爹溫侯的臉!

    匡啷——

    門外,韓嫣手裡的東西灑了一地,瞪大的美眸裡全是難以置信的悲傷,顧不得說一句話轉頭便跑出逐鹿司的廨舍。這次不用王列指示,少年二狗已經悄悄跟了上去。

    王列走出門,從地上拾起散落一地的書卷和竹箱,見都是《禁金毒解》、《論禁金之毒十大害》和《潄石齋百年解毒錄》這類的論文或書籍,眼裡滿是愧疚與感動。

    王列無奈一笑,將書本都收拾好放回竹箱,遞給一旁的樓芳,再轉過身時臉上又恢復了不見喜怒的淡漠。

    “王司主,年關將近,這……”太子蘇箬欲言又止,他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份

    “太子殿下不必為難,人已經到了。”王列嘴角微揚,輕聲說道

    “王大人,秉筆太監領聖君口諭,已等在公堂。”一名天狼殘部的青年突然跑進房大聲稟報

    “二位殿下,恕下官失陪。”王列朝蘇箬兄妹一抱拳,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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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裡,王列將渡鴉交給門口守衛的禁衛,獨自走進御書房。蘇徵正交叉雙手倚在位子上,不斷搖曳的燭火和微微顫動的擺設,無一不在彰顯這位星君有多麼的憤怒。

    “逐鹿司正王列,拜見聖君。”王列上前一步抱拳執禮,搖曳的燭火立即停了下來

    “朕要你去一趟擂鶩縣,監斬擂鶩縣大小官員四十一人,明日啟程。”蘇徵微微抬起頭,用居高臨下的姿態對著王列下令

    “臣領旨。”

    “當然,這只是表面,朕要你調查,究竟為何彼岸神教能越過西兌州,輕易深入京畿!”滿室的燭光突然火光大盛,倒映著蘇徵金黃色瞳眸裡的森然殺意

    片刻後,王列試探問道“殺無赦?”

    “除西兌州牧外,皆可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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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列回到逐鹿司的廨舍時,任偃軍已經歇下,蘇箬應該拉著蘇妝回宮了。四處逛一圈發現,偌大的逐鹿司居然除了新聘的打掃少女們一個人也沒有。

    繞過下一個轉角踏進書房,發現書房裡多了幾個人。

    “司主,沈侍郎之子求見。”樓芳仍提著竹箱子,恭敬的站在桌旁

    王列將目光投向站在中間的沈至安,泛紅的眼角和臉上仍可見的淚痕,說明他已經知道沈七殉職的消息。

    “王司主,懇請收留子寧入逐鹿司!”沈至安朝王列抱拳,一躬到底

    “為何想入我司?”王列沒有答應,雙手攏在袖中問到

    “讀書無用!無非來年考取功名,如此子寧又如何替家父報仇?”沈至安抬起頭毅然說道,說到報仇二字時,眼淚又止不住的落下

    “明日報到,但來年你若落榜,我會趕你走。沈侍郎屍骨未寒,我可不敢誤人子弟!”王列斷然開口,隨後看向最後那人

    “秉司主,殿…參軍前去招集弟兄們,命我在逐鹿司等候司主!”先前前來稟報的天狼青年抬起胸膛大聲應道

    “明日寅時在這等。”

    “是!”

    王列把桌上散著的卷宗歸檔,乘上馬車去市集買了些東西,慢慢回到王府大門口。有些事情該有個結果了。

    提著東西進到正廳,蜀山圖前的橘子已經熟透,散發著濃濃的果香。一旁的金圓酒不見絲毫纖塵落在上面,應是蒨石辛勤每日更換。那日帶回來的梨香水粉被靜靜地擺在角落,裡邊的水粉一點都沒少。

    一個多月沒回來……我這郎君還真失職……

    王列正自嘲著,身後傳來蒨石驚喜的呼喊:

    “老爺,您終於回來了!”

    蒨石將一杯新的金圓酒換掉桌上的舊酒,嘴上不停地抱怨,似乎要把王列不在日子裡的全補回來,直到王列拉來一張椅子坐下,她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話多了。

    “她,怎麼樣?”王列一開口便後悔了,連忙改口重新說道“夫人這些日子可有什麼難處?”

    蒨石如實說道赫連桑沁並沒有什麼變化,每日依然亥時就寢,卯時用完早膳去瑯環閣點卯,生活規律到偶而熬夜看話本的蒨石都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給人的感覺更冷了,以前的赫連桑沁像是一盆蘭花,高雅而嫻靜;現在更像是嚴冬裡的一枝蠟梅,雖然秀麗卻難以近人。

    “還有就是有一位姓韓的姑娘,時常陪著夫人回來整理文獻,好像是什麼將軍家的小姐來著?”蒨石歪著腦袋努力回想著,微微吊眼的思索表情嬌憨可愛

    王列從袖子裡摸出一根玉釵遞給蒨石,嚇得對方連連擺手拒絕,臉更是紅的像熟透的櫻桃。

    “誰說是給妳的?替我交給沁兒!”王列沒好氣道

    “老爺您又要出去麼?”蒨石接過釵子,臉上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她是真有點怵赫連桑沁,這一個多月家裡靜的落針可聞

    王列沒有避嫌,將無疆侯世子遇襲的事情簡單交代,還有星君命自己前往擂鶩縣和西兌州查案“明日寅時就得出城,不能耽誤。放心,大寒前我就會回來,年夜飯肯定能開席。”

    見蒨石仍然那副可憐兮兮的委屈樣,王列忍不住伸手屈指,在她腦袋上扣了一個響,大笑著從椅子上起身,走出王府。

    次日一早,一縷晨光從青龍街外照進姑射城。王列在逐鹿司前交代陸旦和赫連商什代為負責一應事務。

    “你就這麼放心把逐鹿司交給我?”陸旦意有所指地問道

    “沒事,我還讓二狗盯著。”王列無所謂道,隨後對樓芳幾人說道“你們三個隨我同去。”

    沈至安換上了一身簡便的士子服,目光堅定地跟在樓芳身後走上馬車。駱新元木然的楞在原地,似乎沒想到王列會喊上自己,一旁的魯霸趕緊推了他一把,這才慌慌張張的上馬車,和原本拉車的車夫交換,坐在駕車的位置。

    馬車緩緩前行,在駛過外城門後駱新元猛抽手中的鞭子,拉車的兩匹駿馬仰天嘶吼,蹄若奔雷,馬車如同離弦之箭奔馳在城外的官道。

    馬車上,一名膀大腰圓的大鬍子將蒲扇大的手在褲子上擦幾下,有些緊張地朝著王列抱拳道“這,這次行刑,有勞王司正督監!”

    “鄭師傅客氣了,能和鄭家鬼頭刀同行,王某也是三生有幸。”王列抱拳回禮,客氣的答應

    “哎!都是虛名!都是虛名!”鄭魁撓著後腦杓,不好意思地擺擺手,看樓芳從竹箱子裡拿出書卷以後有些感慨的說道“不是什麼光彩的營生,不然也不會連親爹給的名字都不會寫,只好當個不孝子,改了個鬼斗魁,拿來呼弄外人說是鬼頭刀的傳人。”

    王列想了想,和樓芳要來紙筆,寫好後遞到鄭魁面前問道“可是這個夔?”

    “哎!對對對!就是這個夔!可難寫了!”鄭夔指著紙上的夔字連聲說道,順帶著變換稱呼恭維一句“王司主果然厲害!如果明年應試,必然拿個狀元回來!”

    “鄭師傅可考慮過應試一事?”王列收回紙試探的問道

    “咱們幹這賤業的哪敢去讀聖賢書啊?一身殺氣進了書院,那還不驚擾士子讀書?”鄭夔微微抱緊懷裡的鬼頭大刀,說道“俺這輩子也沒什麼念想,就希望這把鬼頭刀能傳下去!別壞在俺手裡就行!”

    “鄭師傅以為,前些日子伏法的盧右丞如何?”王列也不心急,換了個話題問道

    “那當然是大奸大惡之人啊!說起來,那日還有勞王司主幫忙制住那瘋婆娘!”鄭夔義憤填膺地猛拍大腿,回想起行刑那日又煞有介事的抱拳致謝

    “盧恭芝乃大統廿四年間及第入仕,天憲初年累遷兵部仕郎,兩年後就任尚書右丞,至今十年有餘。鄭師傅覺得,他讀的聖賢書可少?”王列接過樓芳遞來的茶水,輕抿一口緩緩說道

    鄭夔微愣,還是說道“應該不少。”

    隨即又道“肯定不少!”

    “所以啊!聖賢書教的是做人的道理,他盧恭芝都敢身居高位而輕賤這些道理,鄭家世代為心月狐國明正典刑,懲奸除惡,又哪裡讀不得所謂聖賢書?”王列放下茶杯,直視著鄭夔的眼睛循循善誘問道

    “這……”

    “鄭師傅不妨試試,縱使不應試,多讀些書總不會錯的。”王列示意樓芳可以開始讀書,繼續對鄭夔說道“樓芳此番路上會替我讀書,閒暇之餘,鄭師傅也可以借來看看。”

    馬車一路向西,在樓芳琅琅讀書聲中,鄭夔和一路沉默的沈至安靠著車廂,各自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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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大院外,赫連桑沁從蒨石手上接過一個簡便的行囊,溫聲對著蒨石交代道“這些日子府上就交給妳打理,那孩子也幫我照顧些。”

    “夫人,您跟老爺都要走,府裡就更空了!”蒨石吸著鼻子不捨道,昨日自己將那根紫色玉釵交給赫連桑沁後,頓時覺得府裡明媚不少,好像平日裡都不用裹緊身上的冬衣

    “所以,我得在大寒前帶他回來。”赫連桑沁抬手撫過髮間的紫色玉釵,嘴角揚起溫和的笑意

    前廳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韓嫣也抓著一個包袱跑來。藏青色的斗篷下是一身幹練的黑色素服,未施粉黛的小臉上被凍得有些發紅;摘下兜帽,視髮如命的她居然剪去大半青絲,一頭短髮俐落的散在兩頰旁。

    “我和您同去。”低啞的嗓音就如同她平靜的眉目,不顯波瀾

    赫連桑沁沉吟一會,點頭答應,二人拉上兜帽,緩緩朝城外走去。

    王府的轉角,少年二狗將目光從兩人遠去的身影上收回來,望向手裡剛寫好的信紙。

    猶豫少許,怕浪費珍貴的紙張,撕碎了嚥下肚。

    寒風停止,少年緊了緊身上的冬衣,臉上洋溢著藏起小祕密的微笑,朝逐鹿司的方向小跑離去。

    p.s.和各位書友道個歉,作者的工作差不多要進入高峰期了,因為中秋節很多廠商已經開始備原物料,所以每日晚上9:30前還沒看到更新提醒的可以先睡了,大概率當天會無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