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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除夕

    酉時初,王列如釋重負地從樓家離開,揹著的雙手在拐出樓家的巷子時改攏在袖子裡,一步一搖的走在青龍七街上。

    樓芳和裴雅柔的親事不是很順利。

    王列才一開口,樓家夫婦就有些愕然,隨後是一臉為難。畢竟,自家的長子才十四歲,居然就被上門說親事,換作誰也不可能隨便答應下來。

    隨著王列說出女方基本上沒有娘家、大樓芳六歲,最近又身受重傷需要樓芳就近照顧,樓母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下來了。

    誠然,自家不是什麼大門大戶,城郊僅有的一塊地,種著收成賣給官家一年也就攢下十兩銀子。只是貪圖京城的繁榮,吃不住京城的租金,日子過的有些困苦,這才讓樓芳小小年紀便去牙行掛單。

    倒也是祖上積德遇到王列,聘用時一個月就管一兩銀子,著實讓樓家夫婦高興了好一陣子。上個月正式編入逐鹿司制下時更是讓樓家夫婦與有榮焉,走在街上都忍不住抬起下巴,不單是月俸一兩銀子,重要的是官啊!哪怕是個從九品的捕快衙役那也是官啊!

    縱使應該感恩戴德,可這也沒到讓你王列可以對我樓家長子的婚事指手畫腳吧?何況還要娶一個看著就是無底洞的藥罐子,幹不了活持不了家不說,若是一個不小心香消玉殞,平白給自家兒子添了個剋妻的名聲,那不是白受罪麼?

    因此,樓母不斷的在暗地裡戳著自家漢子腰間的軟肋,一邊使眼色,希望自家漢子能拒絕這門婚事。

    樓母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王列的眼睛,王列也不點破,果斷地說出女方是京畿一縣的監察使,雖父母亡故,卻仍有個西兌州牧的親舅舅,而且這一身傷也算是為了樓芳所受,並不是什麼不治之症。

    樓母一聽臉色頓時由陰轉晴,又忙不迭的拉著自家漢子的手臂使眼色。這麼金貴的媳婦就是藥罐子又有什麼關係?別說大六歲,就是大十六歲的寡婦,樓母也會認下這個媳婦!不生娃都行!

    從二品的州牧啊!而且還是有著鎮西將軍的西兌州州牧啊!以後街坊鄰居問起自家媳婦的根底,開口就是一句“她老舅是西兌州牧”!聽聽,多有面啊?

    最後,三人商議年後上元節在姬軒樓設宴,先訂下文定,等樓芳成年後再拜堂成親。至於裴雅柔監察使的職位被撤下,這點細節已經無關緊要了,樓母眼裡現在只有西兌州牧四個字。

    晚風颼颼吹過,王列冷不丁的打了個冷顫。他也不知道撮合這門婚事是對是錯,甚至在預想來日裴雅柔和樓母針尖對麥芒,樓芳夾在中間為難樣子時感到有些後悔。不過說都說了,剩下的事情自己就不摻和了。

    慢慢遛回自家院子,剛進門就看到蒨石鬼鬼祟祟的躲在門邊,不知道在提防什麼。王列心裡暗道不好,連忙跑到水池邊察看,見小小依然雷打不動的泡在池子裡啃菜葉子,這才放下心來。

    蒨石偷偷摸摸的來到王列背後,伸手戳了戳王列,小心翼翼道“老爺,咱們把小小養在別院可好?”

    王列心裡一沉,心存僥倖的問道“怎麼了?”

    蒨石朝著主臥那裡望了幾眼,壓低聲音道“下午夫人出去了一趟,說是要去瑯環閣找有沒有小小做成的菜。”

    王列心說不會又來?伸手捏了捏眉心道“沒事,我會去勸的。”

    在王列的再三保證下,蒨石才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小小回自己房間去。在她看來小小那麼可愛,怎麼可以吃小小?

    第二天一早,經過昨夜睡前,今日醒後各半個時辰的勸說,赫連桑沁終於打消了把小小添做成年菜的念頭,王列才提著一壺酒出門,去往敖興的行宮。

    來到行宮,侍女還沒將王列引到正廳,一股濃烈的酒味就已經撲鼻而來。

    正廳裡三道身影喝得東倒西歪,敖興身後甚至都有一條大腿粗帶有鱗甲的大尾巴甩來甩去;他對面躺著一名有些健碩的棕髮青年,接應那日匆匆瞥過一眼,王列知道這就是那天下第一侯的寶貝兒子,馮慈,馮子義。

    至於為什麼陸旦躺在這裡,吹著鼻涕泡呼呼大睡,王列也已經從清晨送來消息的二狗那裡知道了。

    侍女雖然早有預料,但一開門就是這麼不堪入目的景象不免讓她臉色訕紅,有些羞愧。自家的主子還真不拘小節……

    不!這根本就是人前失儀了!侍女在內心崩潰的大吼。

    “碧青!碧青啊!拿酒來!今夜我和子義兄不醉不歸!”敖興哇啦哇啦的吼著,身後的鱗甲粗尾砸著鋪著毛毯的地板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已經日上三竿了。”

    熟悉的清冷聲線猛然讓敖興支稜起身子,轉過頭不敢置信的看向門口,月餘未見的王列拎著一壺屠蘇酒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一旁還站著臉色訕紅的碧青。

    敖興突然一腳踹在陸旦身上,把他從桌子上踹下去,陸旦罵罵咧咧的揉著發疼的胸口起身,當看清來人是王列時,罵了聲沃草,連忙躲到桌子底下。

    王列把酒遞給侍女,讓她再去準備點吃食,隨後就走到桌邊坐下。陸旦連連退去,抓了張墊子擋在臉前,生怕王列揍他。

    敖興則一臉興奮的拉著王列,指著對面的馮慈介紹道“我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天下第一侯的崽,馮慈,字子義。”

    馮慈鄭重的朝著王列抱了個拳,聲音沉厚如老甕“多謝王司主救命之恩,聽聞司主過去一月為本世子奔波以致重傷,深感愧疚。回國之前,本世子定有重謝!”

    “世子言重了,王某不過食君祿,擔君憂而已。”王列還了一禮,心道這天下第一侯果然有幾分氣魄,倒是教出一個好兒子

    敖興不耐煩的揮揮手,又倒滿四個杯子道“行了行了!都自己人,整那麼多有的沒的做什?再喝一會,等下去姬軒樓吃午食,下午去鳳儀苑聽曲,老子請客!”

    馮慈仰頭乾了杯中酒,一拍桌子,指著敖興的鼻子罵道“草!你他娘的原本還想讓老子出錢?今天必須要叫三個姑娘!不然咱倆沒完!”

    王列默默的喝完酒,在心底給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竟然會覺得無疆侯那種帶娃的方式能帶出一個知書達禮的崽?怕不是真給任偃兵打壞了腦子。

    陸旦小心翼翼地抓起酒杯,問道“你就不奇怪我怎麼下來的?”

    王列點頭道“我讓二狗盯著呢。”

    陸旦臉色當即垮了下去,不斷唸叨著虐待兒童之類的話。

    馮慈突然插了句道“那咱們一會兒還花銀子不?”

    王列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幾人在這裡喝了一晚上,合著都知道了,就等自己給他們撐腰啊!不過王列沒想到的是馮慈居然也想摻和進來,雖然這事他是當事人,但能讓一國世子親自捉人,看來也是真得罪狠了。

    想到那日刻意在赫連桑沁面前演戲讓自己難堪,又膽敢向任偃兵傳遞消息,心頭便竄起一股邪火。這次沒讓妳姓花的鳳儀苑脫一層皮下來,老子王字左右倒過來寫!

    王列又喝了一杯酒,露出邪肆嗜血的笑容道“花啊!為什麼不花?死囚的斷頭飯都還講究個三牲五果、四菜一湯!”

    分別時,王列最終仍是推掉去鳳儀苑聽曲,說過兩天除夕時到他府上吃飯。馮慈聽聞敖興的火鍋也放在王列那裡,拍著王列的肩膀說一定,不過要等星君的晚宴後才能到,屆時再帶點好酒去,希望王列不要介意。對方如此有分寸的講禮數,王列自然不可能打對方的臉,臨走前又給了三人各五十兩銀子,說今日鳳儀苑當他罰酒一曲,幾人便在泰雅街上相互告別。

    王列吐著酒氣,從一旁的攤子上買了個橘子,一邊走一邊吃,一邊吐著籽埋怨真酸。回到家後,順手將剩下的小半個橘子丟給小小,卻沒想到牠吱吱叫著啃得很開心。

    默默在心裡罵了句真夠賤的,王列緩緩摸回房間。

    廳裡,赫連桑沁換上了一身紅色的繡邊新衣,如同一株盛開的杜鵑一樣,在臘月裡平添一股春意。

    蒨石在一旁端著茶壺伺候著,見王列回來了,熟練的沏了一杯茶遞給王列,脆聲問道“老爺,還兩天就除夕了,年夜飯怎麼打算?”

    蒨石仍抱有期待,並不是府上廚娘做的飯菜不好吃,只是她有些饞姬軒樓的東西了。何況赫連桑沁說今年人應該會很多,在姬軒樓上開宴會方便些。

    王列接過茶杯沒有回答,而是對著赫連桑沁臉上躍躍欲試“今年一樣?”

    赫連桑沁有些愣住,一時不明白王列的意思,直到王列伸手比了個翻動炒鍋的姿勢,心中默算可能會來的人,細聲問道“你我各三十道?”

    王列豎起兩根手指“再加兩道,一共六十四道。”

    赫連桑沁見王列如此自信,點頭道“一言為定。”

    一旁的蒨石沒搞清楚兩人在說些什麼,但很快她就知道了。接下來兩日裡,她這個府上的管事第一次生出嫁出去的想法。

    從東市到西市,從青龍街到白虎街,蒨石和王列臨時聘請來的幫手將姑射城大大小小的食材幾乎全買了一遍,連院子裡的廚房都塞不下。

    僅僅是這兩日,府上就花出去了近五百兩銀子,相當於王列和赫連桑沁兩個月的月俸。

    蒨石看著外邊架子上放著比自己還大上一圈的幾扇帶骨羊肋排心裡有些發怵,光是這幾扇羊肋排就要價五兩銀子,王列也不還價,放下銀子就讓人搬了回來。

    現在冬天較冷,蚊蟲不出沒,自己只要確保時時有新的冰塊能壓著就可以,問題是這東西通常是西市那裡整扇拿去烤的,家裡可沒那麼大的爐子又該怎麼做呢?

    蒨石食指戳著臉頰苦惱思索,眼睜睜看著冰塊漸漸融化忘記添上新的,正巧被走過來的王列看見,伸出手就在她腦袋上扣了一個響。

    蒨石抱著腦袋埋怨道“老爺,再打會變傻的!”

    王列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妳居然覺得自己聰明?”

    蒨石氣呼呼的反駁道“府上管事要瞧著機靈的,這可是當初招我來那日老爺您親口說的!”

    王列理所當然的兩手插腰“可妳是夫人挑的啊!再說了,我要妳機靈啥?詩詞歌賦麼?”

    蒨石揉著被敲的地方嘟嘴生悶氣,片刻後抓住王列話裡的漏洞,指著王列大聲道“老爺你拐著彎罵夫人傻!”

    王列波瀾不驚的兩手一攤“這不沒傻麼?都曉得誣陷人。”

    臨走前順手又在她腦袋上扣了一下,揮手道“看著點,雖然天冷不易壞,但這東西明天才能開始做呢!”

    次日傍晚,蒨石傻愣愣的看著王列和赫連桑沁前後踏進廚房。先前赫連桑沁偶爾會做一些簡單的粥麵或糕點,蒨石還不算太驚訝;令她完全不敢相信的是王列這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老爺居然也會燒菜?那還請廚娘做什?

    等到二人大展身手時,蒨石更是頻頻伸手摀嘴,生怕下巴掉了下來。赫連桑沁做菜時都帶著一股溫雅嫻靜的味道:輕輕敲開雞蛋殼,左右手輪番傾倒,透明絲滑的蛋清緩緩流下,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銀河,在碗中生出一汪清泉。

    當那雙潔白無瑕的手拌入一勺鹽、和上麵,蒨石彷彿看見了傳說中的女神在行雲布雨,一捻一攏間,細長的麵條拉扯成形,如同剛織好的綢緞。不過須臾之間,一筐生麵就已經做好。

    王列則拿過赫連桑沁剩下來的蛋黃放到大碗中加入幾勺蜂蜜,用一雙筷子攪散,將蛋液均勻地塗抹在剛裁切成段的羊肋排上,壓上薄荷葉,再用月桂葉包裹起來成一卷一卷的。

    靜置半個時辰後,王列抽出其中幾段放到爐火上烤,撒上鹽和一點香料,烤至羊肉微卷,光鮮的油脂與蜂蜜散發誘人的焦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王列拿捏了一下火侯,將一段剛烤好的羊肋遞給蒨石道“試試。”

    蒨石接過有些燙手的羊肋,輕呼兩口氣吹涼,然後一口咬下。

    “嗯!”

    蒨石忍不住瞪大雙眼驚呼,不可思議的看著王列“這與西市裡徐老漢的烤羊肋幾乎一模一樣!”

    王列又遞了一段給赫連桑沁,自己也拿起一塊啃,滿意的點點頭,有些神氣的說道“也就是我嫌麻煩,不然這姑射城裡哪有飯館開得下去?”

    蒨石嘟著嘴鄙夷道“老爺,徐老漢的烤羊肋都傳三五代人了,您這也只是像,哪比得過人家?”

    王列咬了一口微焦的羊肉,用舌頭舔去唇上沾著蜂蜜的甜油,晃了晃手裡的骨頭“那我這一根只賣二百文錢呢?”

    蒨石聽完臉上更加不屑,二百文?您咋不用送的呢?卻猛然反應過來,看了眼桌上的蜂蜜和鹽,發現王列買下的幾扇羊肋也不過五兩,這一切下來也切了近百段,就算算上雞蛋黃和蜂蜜鹽這些,攏共也不過十兩多一點。每段二百文,那少說是整整二十兩銀子!

    這還是羊肋買貴了,如果能像徐老漢一樣有協力合作的供應源頭,別說一根二百文錢,百五十文錢都算是暴利了!

    徐老漢一根可是賣整整三百文錢!一兩銀子只能買三根!

    “行了,剩下的醃一晚上,明天再做。”王列咬下最後一點羊肉,把骨頭丟進泔水桶裡,拍了拍手道,在走出廚房前又轉頭朝著蒨石補了句“少吃點!胖了我就把妳趕出府去!”

    王列走的快,沒發現赫連桑沁送到嘴邊羊肋的手突然一停。

    看了眼仍有些意猶未盡,喜孜孜地看著壓在薄荷葉下羊肋的蒨石,赫連桑沁把手裡還沒動的半截羊肋遞了過去“還吃麼?”

    蒨石雙眼一亮,笑瞇瞇的接過羊肋放進嘴裡,口齒不清的說道“夫人,您真好!”

    赫連桑沁淡淡一笑,將打好的生麵收起來,從容地走出廚房,獨留蒨石一個人傻呵呵的啃著羊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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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蒨石滿懷期待的起了個早,發現院裡多了不少人。這些人她大多都有過一面之緣,以前都曾經遠遠的在洛香公主的護衛隊裡見過。特別是那個一頭白髮,有著冰湖般深藍色眼睛的身影。

    以前見到他的時候總覺得這人就像道巽州那裡的仙人一樣,甚至更像仙人一些。一身的白,就那雙藍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彷彿不屬於人間。那時還小,只覺得這一身白的少年好好看,能多看一眼都是賺的。後來知道了他就是那個亡國皇子,蒨石就有些畏懼這位散騎校尉。

    那雙深邃藍眼裡的神采,怎麼看都像深藏的野心與渴望。

    倚著涼亭柱子閉目休息的赫連商什似有所感,朝著蒨石的方向看去。他不怎麼喜歡這個王府上的管事,但既然是他長姊選擇的,他便不會過問。歸根結柢又不是服侍自己的,何必掛心徒增煩惱?

    不過兩人的相互凝望倒是引起了魯霸和佘玉郎的注意。魯霸的脾氣暴燥,當即就上前一步,大聲問道“小娘皮妳瞅啥子瞅?”

    蒨石一愣,就是還在鳳儀苑嚴厲調教下她都沒被這麼對待過,來到王府上成為管事後就是時常捉弄她的王列也沒對她呼來喝去。一想這是在自家院子,小巧的繡花鞋一跺,柳眉倒豎大聲罵道

    “怎麼?昨夜忘記給你那渾身屁股印的娘銀子了?喊聲老祖宗,興許姑奶奶高興晚些隨著角先生給你捎過去!省得大過年的擱這兒扮乞兒!”

    沒了鳳儀苑的規矩束縛,蒨石才懶得壓抑自己潑辣的一面。更何況煙花柳巷之地,哪怕花妜翎管得嚴,其他家的妓子誰還不會罵幾句娘?說幾句葷話?

    魯霸氣的臉色脹紅,脖子上爬滿青筋,掄起拳頭大步朝著蒨石走去。蒨石渾然不懼,抬著下巴怒瞪著快有兩個自己高的魯霸。

    魯霸的腳步停了下來。

    王列雙手抹粉,只穿了件單薄的白衫擼起袖子,走過來就對著蒨石腦袋上扣一個響,一邊遞給蒨石一塊腰牌“大早上的就有這閒工夫罵娘,去逐鹿司替我接幾個人去!”

    蒨石揉著腦袋接過腰牌,嘟著小嘴委曲巴巴的離去。

    隨著王列轉身面向自己,數滴冷汗從魯霸額角滑落,好在王列似乎沒打算計較,逕自從他身旁走過站到赫連商什面前。

    這下所有天狼舊部的人心都提了起來,駱新元緊張的捏著自己的大腿,內心不斷祈禱可別打起來。

    魯霸有些焦急的跑了兩步“王伯公!事是俺惹下的!你衝俺來!”

    王列隨意扭了扭脖子,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剩下那些人你不收著自己用?”

    王列的話讓眾人一愣,隨即心情都有些複雜。雖然是王列起的頭,但剩下的人可都是自家皇子趕走的。那些人離開時神色不一,有的是遭逢拋棄的難以置信,有的是驚詫過後壓抑的憤怒,更多的是一股慘然和心死的苦笑。

    守護了整整十二年的皇子,一步步地看著他長大成人,逐漸有了王的風範,這些老卒心裡都很欣慰的,私下聚在一起喝酒時都會先往地上倒上一杯,敬一敬犧牲的弟兄們,告訴他們泉下可以瞑目。

    然而這十二年的陪伴、忠心卻抵不過那位駙馬的一句話。出於對長公主的敬畏和自己行為的羞愧,這些天狼舊部不敢明目張膽的反抗,心裡卻多少仍有些不甘。

    最初被王列趕走的項籍軒、呂嵩漢二人在牙行掛單,後來被兵部雇用,如同十二年前一樣,從成為大人物的臨時護衛幹起。被赫連商什趕走的人大多去投靠他們,如今又在姑射城裡小有名氣,組成了傭兵團,不少出任公差的官員都會聘請他們負責一路上的安全。

    赫連商什依然靠在柱子上,語氣平淡的說道“疑人不用。”

    王列點點頭不再過問,轉身走回廚房“一會兒你阿姊做的多吃點,不然我和她一起揍你。”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中午所有人吃了碗王列煮的麵紛紛露出驚訝的神色,這可不比祥麟飯館的羊肉麵差,甚至筋道的麵條都還有些雞蛋的鮮香。等吃完後眾人得知麵是昨日赫連桑沁親自拉的,惶恐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在原地轉了許久都不敢坐下。

    下午,蒨石領著幾十人回來,臉上可見一絲疲憊之色。在她身後領頭的是穿金戴銀的敖興,讓二狗那些少年們幫忙提些比較輕的酒甕,剩下整整五車的鮮肉讓身強體壯的下人拖著。

    這些下人臉上都掛著掩藏不住的期待,因為敖興讓他們和自己留在王列府上過年,一起吃年夜飯。吃什麼不重要,能和自家主子一起吃飯,這才是讓這些下人感到榮耀和感恩的。

    蒨石去了趟廚房,垮著小臉唉聲嘆氣的走出來。敖興大方,留的他們在行宮用的午飯,卻讓蒨石錯過了王列煮的羊肉麵。自己的飯量不大,若是真硬塞下一碗,晚上的年夜飯大概就只能看著滿桌子的菜抿筷子了。

    陸旦此時非常的犯賤,端著一大碗羊肉麵從蒨石身旁走過,大口大口的吸著麵條,一邊說道“習武讓我最痛苦的是,飯量大,因為老子根本沒錢;但習武最讓我開心的,也是飯量大!有人管老子飯的時候是真舒坦!”

    氣的蒨石直咬牙,恨不得在陸旦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王列趁著出來洗手的空閒透口氣,看見陸旦手中的羊肉麵,眼神有些怪異的道“你吃羊?”

    陸旦咕嘟一口嚥下羊肉,理所當然的說道“怎麼不吃?妖族又不是畜生,牛金牛國的牛肉還吃得最兇好吧!”

    我他娘的也不見心月狐國有賣狐狸肉啊!王列默默在心裡罵了一句,但在看見敖興拉了一車鱷魚肉來說是亢金龍國的特產,賊有嚼頭,拿來涮火鍋可好吃了之後,決定還是改天去飯館再詳細問問。

    陸旦端著碗走到水池邊,和逐鹿司的一眾少年一起看著泡在熱水桶裡的小小啃菜葉子。

    王列走到屋簷下的一張輪椅旁,看著有些清減的裴雅柔道“不穿木屐了?”

    經過一個月的休養,裴雅柔已經可以偶爾下床走動,只是出行仍多要靠輪椅代步,這些日子裡都住在逐鹿司的廨舍,樓芳也都就近照顧著。

    失去了一身宗師修為,裴雅柔無法再不懼寒暑,像以前一樣露一雙大長腿,如今她身上裹著件厚實的狐裘,腳上穿一雙毛氈靴,整個人包的嚴嚴實實,蒼白的臉色和閉著的雙眼讓她看上去如同富貴人家體弱多病的小姐。

    裴雅柔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嬌嫩清脆的聲音聽上去仍有些虛弱“我倒是想穿啊!小傢伙讓麼?”

    裴雅柔說到一半突然皺起鼻子嗅了嗅,嫌棄的抬手搧了搧“噫!一股狼味!”

    王列放下一壺金圓酒,轉身走回廚房,刻意的大聲道“那妳別讓我大年初一就聞到樓芳身上一股子狐狸味!”

    水池邊,樓芳在一眾少年的哄笑聲中羞紅了臉,恨不得鑽到水池裡躲起來。不少天狼舊部毫不客氣的放聲大笑,輕挑的更是鼓譟的吹起口哨。

    王列走後,裴雅柔沿著輪椅的輪子一陣摸索,很快就摸到了裝酒的壺口,拿到面前嗅了嗅,輕輕抿一口。

    許久後,她突然輕笑出聲。

    聲音裡帶著自嘲。

    久等了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