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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茶

    滴答、滴答——

    王列聽著水滴聲輕輕地啜飲杯裡的茶,一雙眼半瞇,悠然自適。

    自己對面的老虎凳上正綁著一名頭生羊角的金髮男子,一道血痕正從他手腕處緩緩流下,在指尖匯聚成滴,再滴落到地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丑時一過,王列便把昏昏沉沉的陸旦綁了起來,隨後一刀割開他的手腕就這麼擺著,等傷口止血結痂,又再次割開,直到今日都已經是年初三了。

    那日要把陸旦綁進密室時,少年二狗臉上有著躍躍欲試的渴望,在被自己拒絕後稍稍有些失落,也不知道這頭羊哪裡得罪他了。

    數十道紫色的絲線從王列腳下向著陸旦的身下延伸,緩緩攀上凳腳後盡數沒入陸旦的身體,刺激的陸旦脖子上青筋猛跳。

    “喂!姓王的,至少告訴我說什麼吧?”

    陸旦有些縮瑟的開口,只因為有兩根冰錐洞穿自己的琵琶骨,比起那不顯波瀾硬繃著死人臉的王列,身後赫連桑沁如此隨興的殺意更讓自己感到威脅。畢竟王列好歹還有機會聽自己扯皮,這個因為幼時遭遇而嚴重社恐到性格冷僻的亡國公主,估計把自己宰了也只會若無其事的去吃早餐。

    王列依然閉口不言,只是又抬起茶盞輕吹一口,繼續閉目養神。

    過去兩日裡也是如此,陸旦只靠插科打諢、稀哩糊塗的應付過去。王列也無所謂,反正打定主意上元節前不上朝,乾脆連逐鹿司都不去,必須要從陸旦身上問出個結果來。

    總歸放的不是自己的血,何必那麼急?

    陸旦見王列油鹽不進,失血過多的暈眩又一直被琵琶骨上的刺骨冰寒驅散,讓他內心開始動搖。

    真有些熬不住了……哪個狗娘養的教他這種刑訊方式的?除了最開始那一個說字,這兩天連個屁都沒放,擱這兒噁心人!

    陸旦在心裡默默罵道,開口卻是“行!這次我真說,但能不能先放開我?”

    王列依然端起茶盞輕啜,放下時斷然開口“你是轉世之人。”

    陸旦渾身巨震,時常懶散的眼裡滿是駭然的驚懼,萬千心緒只化作一個念頭——

    他怎麼知道?

    王列不再言語,放下茶盞後雙手交疊置於膝上,一臉平靜的望著陸旦,靜待他開口。

    數度張嘴閉嘴,陸旦好不容易平復情緒,開口作死“走我的路讓我無路可走,真有你的。”

    見王列又閉上眼,被這熟悉一幕弄出心理陰影的陸旦連忙開口“在我開始說之前,能否告訴我你是如何斷定的?”

    王列緩緩將身子靠上椅背,輕聲說道“因為我見過其他轉世之人。”

    陸旦當下恍然,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是啊……誰說只有自己能穿越的?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可能真的無法當一次主角了……

    陸旦自嘲的笑了一聲,仍有些不甘心的問道“那人是誰?”

    在他看來這個炒蛋的世界總是讓自己失望,無論是當自己醒來時發現自己不再是人類,還是這廣大無垠的諸天星國都讓自己感到無力。好不容易掙扎出來,來到心月狐國後這種無力感變成了絕望——科舉制度。

    作為諸天星國中最上等的禮樂大國,陸旦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在看見試卷的那一刻把盛滿墨水的硯台砸個稀爛。上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考公,結果來了又得考公,就算當個文抄公也抄不出什麼名堂,畢竟無論國力多麼弱小的星國,他們的工部尚書也是精通工事的文理全能大才子。想靠著搞糖搞鹽搞酒搞肥皂起家?不好意思,那隨處可見的冰糖蓮子粥還能變著花樣來,就是肥皂都有數十種香味的,還不如找塊順風順水的地把自己埋了,期盼下輩子投個好胎。

    正當陸旦以為王列不會回答自己時,卻聽見了令他情緒激動的答案。

    “大唐青蓮劍仙,李白。”

    陸旦激動的脫口問道“青蓮居士李太白?”

    王列和赫連桑沁俱是雙眼一眯,赫連桑沁甚至微微抽動冰錐,加深陸旦的痛苦。

    “嘶……”

    “不是…你們為什麼這麼在乎?”

    見赫連桑沁抬眼望向自己,王列微微頷首,示意她暫時放過陸旦。

    兩根透明的冰錐被拔出,又被撒上些許玄狐散止血,陸旦這才如釋重負的鬆一口氣。見赫連桑沁緩步去到王列身旁緊挨著坐下,更加堅定陸旦的猜測。

    骨溜轉著眼睛思索幾許後,陸旦明白了自己被囚禁的關竅,心裡有種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覺,開口道“讓我猜一下,現在盤古塚是大唐……明孝皇帝年間?”

    王列波瀾不驚的冷聲道“太子李亨傳詔即位,年號至德。”

    陸旦臉上浮現興奮,一副料定的模樣“安祿山依然造反了!”

    王列靠在膝上的手輕輕摩娑虎口,心裡閃過諸多念頭。

    陸旦對盤古塚的事情瞭若指掌,特別是大唐,就好像親身經歷過。這樣的情況,就像是李白在和他們說秦時的事一樣。

    如此一來……

    “我說,大唐那裡怎麼樣?長安城是不是很繁華?姑娘是不是很水靈?”

    陸旦的神情就像是離鄉大半輩子的游子,那種激動中隱含著近鄉情怯的眼神讓王列稍稍淡去心裡的殺意。

    或許能賭一賭……

    稍稍斟酌幾許,王列問道“你是從……千年後轉世回來的?”

    陸旦的激動很快又冷了下來,他此時也反應過來,自從被那張巨口吞下起,自己就與那個熟悉的世界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儘管在這裡找到了根源相近的感覺,終究也是另一方世界。不過,這倒是讓他之前翻印幣打賭時,仍有些許的不情願淡去不少。

    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緒,陸旦端正坐姿,一臉正色地回答“是,也不是。”

    王列露出不解的神色,示意陸旦繼續說下去。

    陸旦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如佛門所說三千世界,你可以將你我視作不同的世界,在我那裡已經是一千二百年後了,所以我才大抵能對你說的瞭若指掌。不同的地方在於,我們沒有諸天星國,至少在我死前沒有。”

    接著又補了一句“喔!也沒有武道魂靈術法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王列再次瞇起雙眼,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無力感,不禁捏緊拳頭。赫連桑沁知道王列憂慮的原因,將手輕輕覆上王列的手臂寬慰道“沒那麼容易的,至今為止也就見過李長庚和他。”

    陸旦跟著開口道“我轉世來此方世界的經過很少見,根本找不出第二個人的。”

    王列品出陸旦急欲證明自己的意圖,問道“我信你與不信你,於你有何區別?”

    就等著你這句!

    陸旦抬手揉了揉鼻子,一臉自信道“因為我就是你的武侯,而且不用三顧茅廬。”

    不等二人開口,陸旦伸出一根手指繼續長篇大論“我先說說大勢:天虎君當年終究得位不正,在真祖不出世時,他乃當世最強,所以還能壓得住諸天星國;加之當年天狼國施行無為而治的鬆散管理,致使諸天星國間征戰頻繁,算得上民不聊生;天虎君雖然手段強硬,卻也逼迫各國休戰,才有了這十二年的安穩。但如今天狼國長公主回歸,就算不談天狼舊人,還有不少人覬覦天虎君那張星國共主的椅子,屆時打著復國、討逆旗號的人肯定不會少,現在無非都是在等今年六月十五的諸天君會,天虎君對長公主回歸這件事如何看待。”

    “最慘的結果無非就是下令殺無赦,迫使蘇徵將你們逐出心月狐國,從今往後都要過提心吊膽的日子,直到長公主登臨納玄境、太玄境甚至成為另一位真祖。”

    接著陸旦豎起第二根手指“其次就是你們:說你們不想復國那是自欺欺人,若真不想大可以留在大唐,把安祿山宰了隨便往深林大山裡一鑽,哪裡不是清淨日子?而且你們不想,天狼國的舊人也會想,遠的不說,光那只差把征服天下寫臉上的亡國太子也會逼著把這件事落實,最後肯定也會找上妳這個武道天賦第一人的長姊。”

    陸旦越說越自信,甚至翹起二郎腿,一隻手撐著臉頰,另一隻手比劃著三“其三就是我:就算不談上輩子的事,本人在下我七歲出走,行走諸天二十四年,為你們運籌帷幄不敢說算無遺策,至少也拿得出十勝奇謀,更何況還有兩世為人的積累?”

    王列輕輕打斷“還真有臉自比奉孝、文和。”

    陸旦無所謂地揮手,繼續道“這些都是遠慮,眼下你們要面對的是近憂:如何在心月狐國落腳。”

    “就你二人的腦子我想不用我多說,也應該能發現蘇徵有意分化你們,卻又恰到好處的給了點掙扎的機會。”

    陸旦首先伸手指向赫連桑沁“先說長公主,給了份文職不給武職,既有打壓也有甜頭,同時又免去長公主不善交際的弊端,但也因此如同被束之高閣的名劍,空有盛名而無處施展拳腳。這一點從擂鶩縣武系一脈的反應就能看出來。若是長此以往,天狼舊人的心慢慢就會散了,這才是蘇徵的勝負手,也是他帝王心術的殺招所在。”

    隨後陸旦指向王列“接著是你王伯公,我得讚嘆一句你處處小心謹慎和狂妄的偽裝實在高明,但方家一案你仍然露出了最大的敗筆:陳棠。”

    王列微微捏緊拳頭,陸旦好似未覺,繼續道“你過於仁慈。這並不是壞事,但會讓你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朝堂活得很辛苦。誠然由方家案衍生成盧右丞案能替你迅速打下名聲,但也讓蘇徵更進一步確定你根本不具備梟雄之姿,只要繼續打磨,你就會為了成為他手中快刀這件事忙的焦頭爛額,同時還要應付自己的心魔。”

    “眼下,你們二人最急迫的就是想出一條解決之法,讓自己從棋盤上的棋子不說變成下棋的棋手,至少得是顆有價值的棋子,不會被隨意棄掉。否則年中諸天君會召開,一個不小心你們肯定會被蘇徵推出去做替死的鬼。畢竟過去一千年,心月狐國都是天狼國的輔國,這十二年天虎君不聞不問,但可沒摘掉蘇徵輔國的位置。都說伴君如伴虎,何況還是一隻真老虎?”

    說到此處,陸旦突然開起玩笑“你們二人如果要我做比,那就是蘇笙月和自己的曾孫下棋,蘇笙月來了手馬八進七,蘇徵回了個炮二平五,剩下彼此心知肚明,全看兩邊的過河兵卒給不給力!”

    王列抬眸,慢聲道“就不能做個觀棋人?”

    陸旦笑了,在心裡稍稍嘲諷一下王列的天真“真想遠離江湖做神仙?若說這天地是一盤棋,你我不是棋子就只能是棋手,整片天地都是棋盤,你怎麼觀棋?”

    王列打斷道“何不遠離江湖?”

    陸旦揉了揉還在流血的肩膀,正色反問道“什麼是江湖?鄉野之遠是江湖,廟堂之高也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麼退出?”

    見王列仔細咀嚼自己的話,陸旦繼續道“有人說江湖好似一壺酒,時而寡淡無味,時而醉人三分,所以才引得天下人心神往之。於我而言,廟堂外的江湖更像是一壺金圓酒,烈卻不醉人,偶有幾分甘甜與猶存喉頭的熱氣,能讓人回味無窮;廟堂中的江湖則更似那屠蘇酒,酒意雖淡卻常常讓人不知不覺間飲下三兩,然後宿醉不醒。”

    王列不置可否,問道“那閣下這般大才,怎麼就不肯入朝為官?甚至連仵作的差事都不幹了?”

    陸旦知道王列這幾日肯定仔細查過自己的過去,那年在皇考七術禮科試卷上寫下的“敦修禮教,致化人倫”歷歷在目。

    心頭湧起一股熱血,臉上浮現一抹驕傲,大聲道“因為我雖然不是人,但諸天星國的朝堂卻是真畜生!”

    王列和赫連桑沁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見認可,臉上浮出一縷微笑。

    王列放下手,正襟危坐,一字一句問道“為何選我?”

    穩了!

    上一世我只能是碌碌無為的沈建軍,但這一次,我陸奚甫,要精彩活出一世!

    陸旦霍然起身,左手握拳,右手一蕩,朗聲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隨即往前兩步,朝王列伸出右手,一臉微笑。

    王列不明就裡,卻心隨念動,跟著起身,伸出右手和陸旦握在一起——

    叩叩——

    密室的大門被輕輕敲響,隨後少年二狗微弱的聲音從門板後傳來

    “大人,京郊外一里處發現一具無頭赤身女屍,刑部遞了份卷宗過來,順道問問大人的意思?”

    王列起身環顧二人,只見陸旦臉上有著躍躍欲試的期待,再轉頭看向自己的妻子,赫連桑沁也是一臉溫婉鼓勵的笑意。

    王列當即端起案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一口喝完,清聲說道

    “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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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更出來了。晚點單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