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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次日,王列穿戴崭新官服,坐上马车前往逐鹿司。

    旧官服经过多次的厮杀已经残破不堪,上面的血迹深深浸透,无法洗干净,只能向礼部申请一件新的。

    王列细细摩挲袖口,神情冷淡,心中在思考月底报名皇考七术的事。

    车里另一边坐着陆旦,神情凝重的盯着王列。他不相信王列真的如表面上看来一般正常,要么王列根本没能踏入极道,要么王列牺牲的东西远比想象中的多。

    王列并不是没有注意到陆旦的目光,不过还有驾车的骆新元在,有些话不适合让他听见。

    马车哒哒停在逐鹿司门口,王列和陆旦先后下了马车走进逐鹿司。司中人员鱼贯出入却少有交谈,来这里当差的人都清楚王列除了议事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加上每月的银子又管得多,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规矩自然愿意遵守。

    路上负责打扫的女官见到王列都行礼问好,哪怕得不到王列的回应或是简单的点头致意都能让她们乐上一天。王司主的威名早已在京城中传开,模样生的俊,武功还高,根本是京中还待字闺中姑娘的心头好;唯一可惜的是王司主早已有家室,妻子还是那天狼长公主,就是想成为妾室都得掂量自己的身家重几斤几两。

    何况王司主看起来对其他女子不假辞色,前些日子被关进黑闸的花妜翎和红牌秋水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对王列不甚恭敬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

    “王伯公,你就派给我这种差事?”

    陆旦一巴掌拍在脸上,连连摇头。

    梅焱青大步走来,美目含煞,怒视着王列。

    王列神色平淡,双手拢袖道“为女子者,当尊下训:黎明即起,应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端妆正衫;食当思粥饭来处不易,衣恒念丝缕物力为艰。凡从锦衣,毋有背信乖离之行为;嫁做人妇,毋有烟视媚行之行为。天既生阴阳,必不独盛阳而衰阴,亦不尊阴而抑阳,巾帼自不让于须眉,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女如此,庶乎近焉?”

    梅焱青神色难看,写这份《女子诫》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姨娘,心月狐国皇后,梅素。王列此时在众人面前完完整整的背出来,根本是在讽刺瑞国公家教不严!偏偏如此奇耻大辱自己还真不能反驳,毕竟她对上司出言不逊。

    还是陆旦心软出来打圆场道“行了,焱青。有案子妳再过来吧!”

    梅焱青忿忿不平的怒视王列,然而王列淡然绕过她,走进书房。

    陆旦走上前,拍拍梅焱青的肩膀,却被她躲掉。

    陆旦耸肩,道“他没妳想的那么不堪,甚至犹有过之。”

    梅焱青心中同样知晓,眼前这个让自己放下身份追过三年的男人有多傲,没人比她更清楚,能让其心甘情愿的追随,肯定有过人之处,但要强的她嘴上仍是不服输道“那你嫁他得了!”

    你们女人都爱看这种的是吧?

    陆旦目瞪口呆的看着梅焱青跺步离去,好半会儿才摇头走进书房。

    踏过门槛的刹那,陆旦玩世不恭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望向坐在对面静静饮茶的王列。

    王列知道陆旦想问什么,放下茶杯道“想问就快点,他们快来了。”

    王列说的是赫连商什三人,自那日后,三人就一直住在逐鹿司的廨舍里,没敢往王列家跑。每天的行程固定操练、整理卷宗,宛如训练有素的军队。

    陆旦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你拿什么换的极道?”

    王列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双手,紫色的丝线散出,将双手紧紧包覆。

    陆旦眯眼细看,王列並没有回到合意境,但给人的感觉非常危险,而且那股奋不顾身的味道更重了。

    王列手上的丝线不断流转,源源不绝,陆旦看了一会儿没能看出名堂,不理解这样有什么意义。

    王列散去了手中的气机,好整以暇的放在桌上,笑容玩味。

    陆旦突然灵光一闪,将壶中的热茶朝王列的手泼去,王列的手很快就泛起一抹红,然而王列面不改色,彷彿被泼中的不是他一样。

    陆旦瞳孔一缩,颤声道“你拿双手的感知去换极道?”

    王列操控气机将手上的烫伤抹去,微笑道“不全是。”

    陆旦瞪大双眼“那你换了什么?踏入极道的机会?”

    王列后靠椅背,双手拢在袖中,悠然道“极道是一条路,而不是一条线。路上有些其他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想杀大宗师又不是非得是大宗师。”

    陆旦听懂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王列牺牲的,是自己往后的武道进境,以大宗师境为代价,换取现在和未来的力量,这不是豪赌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的。

    无数武夫梦寐以求的三玄境大宗师,竟然被王列轻易舍弃,拿去换取极道!极道本就是前路断绝的武夫无奈之举,为的就是能同样站在山巅,一较高低。王列舍弃悟玄踏入大宗师的路,那这极道还有什么意义?

    王列看出了陆旦的想法,邪笑道“习武又不能延年益寿,那要那么高的境界显摆给人看?别告诉我你这条卧龙分不清!”

    陆旦神色纠结,王列说的不错,但一个无病无灾的三玄境人族武夫要活个百五十年还是可以的。更遑论三玄境的玄妙也各有千秋,一个不小心悟出个修身养性的玄,与妖族同寿二百年不在话下。

    王列接着道“何况我为了能迅速踏入宗师,还要能用上所有所学,武意是无我,悟出玄的机会本就不大,那我为什么不能拿来换极道?”

    陆旦沉默,王列所言无法反驳,比起虚无缥缈的悟玄,极道确实更稳定一些,无非成与不成而已。

    “那你拿双手的感知换了什么?”

    王列没有回答,而是再次将丝线缠上双手,拉出一道紫色的帷幕。见陆旦依然不明究里,王列稍稍放慢一些,紫色的帷幕突然开始波动起来,陆旦面色震惊——王列手中的气机正飞速颤动。

    陆旦抓起茶杯丢过去,瞬间便化作齑粉。王列邪肆一笑,紫色帷幕又恢复平整,陆旦解下背上的羊头骨长杖,灌注气机,渡上魂力,缓缓靠近。

    嗡——

    灰色的气机忽然缺了一块,针扎一般的刺痛贯穿陆旦的脑袋,使他脚步踉跄,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

    陆旦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列会选择牺牲双手感知了,那一秒钟三千下的震动频率绝对能疼死!

    “值得么?”

    王列散去气机,将已经开始渗血的手藏进袖子道“又不是一辈子,这只是附带的制约而已,只要我重回合意境,手就能恢复。我又不傻,沁儿身子软,哪舍得啊?”

    陆旦嘴角扯了两下,不知该感慨王列是疯子还是色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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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列府上,赫连桑沁慵懒的从床上起身,一只手压在胸前,不让暖被滑落。

    心月狐国常有女子为官,因而衍生一种休沐假期:闺假。为期三到五天不等,若是因孕待产,更是能休养到一个月。不过闺假更多的是被女官用以与手帕交协同出游。

    赫连桑沁今日晨间就让蒨石带着她的腰牌去琅环阁告了闺假。昨夜王列从密室出来后直接将她往床上拉,两人折腾到寅时才让蒨石进来换被褥歇下的。

    赫连桑沁微微拉开被褥,脸色突然羞恼地飞红。

    王列的身高与自己相仿,所以当自己在上边时,王列欠身坐起便能埋首在柔软之中。这还不是最羞人的,也不知道王列怎么学会的,一把将她按在身下,两人换位之后,王列毫不犹豫的嘬上了。

    真的过了!现在都还有些麻痒!

    赫连桑沁忍不住揉了几下,没想到没能缓解,反倒加重肿胀,脸上的羞意又浓两分。

    然而这点闺房趣意还没多久就被打破——

    扣扣——

    “夫人,无疆侯世子求见。”

    门外传来蒨石的通报,赫连桑沁眼里闪过怒色。

    冯慈来拜访无非就是登门道歉,昨日里就已经来过,可那时王列正在闭关,而且正逢危险的时刻,赫连桑沁直接去到门前将人轰走。

    王列肯为他们找理由开脱,自己绝对不会让步!

    夜里王列下手有些没轻重,故意装作霸道,但自己还是猜到原因了:多半是极道的代价,拿触觉去换取极道的机会。

    想到这里,赫连桑沁一拉被子躺回床上,闷声道“我要换衣,让他侯着。”

    门外已经满头冷汗的蒨石喏喏应了声是,踩着小碎步离去。

    蒨石走后,赫连桑沁还生着闷气,只有一双长耳露在被褥外边。换衣当然是推脱之词,好不容易能偷得半日闲情,哪可能去听你一个世子道歉?你打扰了兴致不说,何况还没备礼就登门?

    至于你无疆侯世子爱在门口站多久就站多久,若是王列愿意原谅,那自己也不会多说什么。世人都以为遇上事只需在乎自己的态度,可实际上并不然,自己对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在乎,唯独王列自己决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想到今日的日子,赫连桑沁隐隐有些期待,方才的不快眨眼间散去,长耳欢快轻点,身后的尾巴也甩了两下,房里突然响起一声轻哼。

    赫连桑沁拉下一截棉被,看着窗外有些春意的阳光,笑眯眯的闭上眼,等王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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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王列将京城女尸案的最后一点细节写好卷宗,归档入库。转头便让沈至安撤去茶具,开始收拾东西。

    陆旦好奇的问道“今日这么早?这才过饭点啊!”

    王列一边收拾一边道“今日沁儿生辰,亦是我们大婚之日。”

    陆旦愣了一下,诶诶诶的叫起来,嘴角渐渐弯起姨母笑。

    沈至安停下手边动作,眼睛微微上吊,开始思索要备什么礼才好。

    王列把卷宗放到架上,开口道“不用想着备礼,我帖子都没写,就没打算声张。”

    正当三人准备离开时,王越带着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来了。

    “云笈书院饶季才,拜见王司主。”

    饶卋英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手中还攒着一份拜帖。

    王越等一众少年都在饶卋英底下读书识字,背诵心月狐国的刑律,当初王列本想支付银子,被饶卋英婉拒了,让王列对他印象不错。

    “数月未见,饶教习风采依旧,”王列客气的回了一句,随即问道“可是有什么要事,劳烦饶教习登我司拜访?”

    饶卋英扬了扬手里的拜帖,脸上有些许无奈“让王司主见笑了,家师命我请王司主云台山庄一叙,不过看来饶某来的不是时候。”

    王列刚想推辞几句,饶卋英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这不要紧,但家师还让饶某带上其他学子的战书,让王司主路上好好思量,想与王司主文斗几场。”

    饶卋英越说越小声,觉得很是丢人。莫说王列,就是饶卋英自己都不知道胡脩是什么意思,云笈书院一直游离在朝堂的争斗之外,只专心学问,至于学子考取功名之后想在谁手下做事,书院不干涉也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如今王列在朝中的地位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说低,权力滔天,一个从五品愣是有一部尚书的样子,就是一部尚书想动他都得掂量一二;要说高,昨日朝上被星君敕令,若未能达到要求,这一身权力又如过眼云烟。

    胡脩今日此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王列接过拜帖和战书,打开一看,不出所料的是那些诗词对联、礼法伦理的问题。王列翻了两眼便兴趣缺缺,随手将拜帖扔给陆旦,对饶卋英道“劳烦饶教习替王某带个话,今日王某还有要事,改日再赴此约。”

    饶卋英也是尴尬,匆匆应下拜别离去。

    王列走出书房,两手后揹,神色平淡,思索一会儿买些什么好。

    陆旦把拜帖和战书翻来覆去看了几下,不屑一笑,又将拜帖扔给沈至安,同样踏出书房。

    沈至安接住拜帖,好奇的打量那些自己曾经的同窗到底下了什么样的战书。

    只见第一篇便写着:以春为题,唱和此诗。

    穆穆韶华生紫禁,迟迟春箭下清宫。

    良辰已庆加元服,大国爱闻拜景凤。

    沈至安眉头一蹙,接着翻起下一张:借物抒情。

    月明树影林间,水潺潺。

    一点浓香十里、渡关山。

    且莫负,好分付,冷无眠。

    只怕笛声呜咽,到愁边。

    沈至安长呼一口气,心里有些压力。

    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沈至安将帖子抓在手中,小跑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路的王列两人。

    两位先生都没打算操心,那就自己来承担!

    出了逐鹿司,送走饶卋英的王越机灵的跟在三人后头,一双眼睛盯的沈至安浑身不自在。王列知道原因也不点破,慢悠慢悠的在沿途上的铺子挑拣。

    一直走到泰雅街上,王列挑拣了好几间铺子都没能选到满意的簪子,一直都快到自家宅邸才在一间铺子上看中了一支木簪子。

    木簪没有太多繁复的雕饰,只是简单的一根素簪,尾端雕了朵兰花。

    “公子好眼力,这根簪子可是朱雀街尾的...诶?王司主!”

    铺子的小娘还在套用往常的说辞卖力兜售,突然发现客人是王列,忍不住惊呼出声。王列抬眼一看,原来是上次自己买胭脂的那位小娘的铺子。不过......

    “姑娘怎么换了位置?”

    王列记得姑娘的铺子本在靠前一点的位置,没有离自己家这么近。

    姑娘笑嘻嘻的道“那儿站不习惯呗!都是些只看不买的主,兜里银子跟生爪子似得,抠门得很!”

    王列没有多说,付钱买了簪子,就往家门口走,小姑娘还卖力的挥手,要王列下次还光临她的生意。

    几人过了王府大门,王列才问道“凤仪苑现在是谁在管?”

    陆旦这些日子都在打混,直接看向沈至安,一脸“有事弟子服其劳”的样子。

    沈至安略微思索,说道“应是回归礼部掌管,先严在世时提过,若是花家无意把持凤仪苑,那就是由礼部收回经营权。”

    王列头也没回就给沈至安布置作业“三天内,我要知道凤仪苑现况,一个细节都不漏。”

    沈至安心神一凛,沉声答应。

    王列继续往后厨的方向走,沈至安由于没怎么来过,傻傻的跟着王列前行,被陆旦拉着往正厅去。

    现在才下午三时,王列将簪子收进暗袋,环顾一圈厨房里有的食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正厅之中,还有些迷茫的沈至安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要作什?”

    陆旦打了个哈欠,从腰间抽出一个竹筒,趴在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嗦着“作什不管,反正有口福了。”

    见沈至安下巴快掉到桌上的讶异表情,陆旦忍不住有了优越感“别怀疑,你这王先生就是啥也不干跑去京城开饭馆,都能让那些老字号跳脚,有一道算一道,就没他复制不出来的。”

    沈至安终于跟上了陆旦的思维“先生这是要亲自下厨,给师娘祝寿?”

    陆旦没好气道“祝你个锤子寿!你和你那便宜师娘一个岁数,祝寿算怎么回事?”

    沈至安大起胆子说了句“那我喊永合郡主祝寿肯定没问题。”

    陆旦骂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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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在床上躺了一天的赫连桑沁软绵绵起身,鼻尖轻嗅,一对长耳激灵竖起。

    匆匆穿戴好,满心雀跃的来到饭厅,只见桌上已经摆满十二道菜,色香味俱全。无论是油香扑鼻的秘制烤鸡,还是鲜嫩滑溜的蛋羹豆腐,都在挑动赫连桑沁的味蕾。

    此时王列端来最后一道鱼汤,微笑道“先尝一口,我还没喊他们进来。”

    赫连桑沁接过碗,捧到面前,檀口微张喝下鱼汤,觉得这一天的等待都值得了。

    开饭后,陆旦夹了一口菜,问道“明天要去会会胡脩?”

    王列咽下豆腐,悠然道“为什么不去?我还要带着沁儿去,羞辱完他们后再报考三月的皇考七术。”

    陆旦一听有乐子,顿时笑咧嘴,连吸管都不用,仰头就把一筒橘汁干了。

    京中风雨压煞浮生,我自偷得半日闲,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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