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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英穆诡事(八)

    殿内,没人察觉门外廊道的脚步声,好似那声音在门外凭空出现,就算几人聚精会神在眼前棺椁之上,但细微的动静也逃不过他们的感知,此刻却有一人出乎意料地突然出现,几人立时回首察看。

    一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白衣长衫,金丝描边,手中捻动一串檀木佛珠,似佛门弟子,但却没有剃发,长发挽成四方髻,面目清秀俊俏,碧色双眼明澈如水,但深处却好似藏着奇异神采。他笑容和善,举止中透出一丝佛门慈悲,顿时减轻了几人警惕之意。

    “啊!”项空尘猛地惊呼,众人又是一惊。

    “你是那日卖我苍鳞和剑匣的那人!”项空尘眼中闪着光芒,上前一把将男子衣襟揪住,“你这个奸商,竟然卖我假的物件!”

    被项空尘为难,男子却也不太在意,他仍是含笑问道:“施主,你我可见过?”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项空尘咬牙切齿,将苍鳞在他面前一横,“你可认得此剑?还有我身背的‘天山神木’的剑匣?”

    男子望着殿顶沉思了一会,忽地笑了起来:“我记起来了,原来是当日从我手中买去这柄青色古剑的小兄弟。怎么,当日你我钱货两讫,施主可有不如意之处?”

    项空尘鼻里重重哼了一声,瞪着眼看他:“什么天山神木,分明就是骗人的!”

    “小僧如何骗你了?”男子从容不迫。

    “哪有什么神木?不过是几条木头,就卖了我两枚灵石!”

    “施主可见过神木?”男子反问道。

    “神木不存在,又如何见得到?!”

    “只是你没见过,又怎说神木不存在呢?”

    “你……”

    项空尘哑口无言,这样说来,见或未见都是男子占了优势。

    男子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施主,不必在乎真和假,有和无,佛说物色皆空,施主还是放下执念早登极乐。”

    “这和尚表面笑颜嘻嘻,却是口蜜腹剑,暗里咒我,还说得这般道貌岸然!”项空尘低眉思量起如何对付这个和尚。

    男子将佛珠握在手中,手指滑动着一颗颗佛珠滚动,面带笑意看着项空尘,余光中瞥了他身后一眼,忽地愣住了,心神好似出窍,目光越过项空尘,凝在了他身后的瞿寒月脸上。

    项空尘正低头沉思,却见眼前人影一晃,绕到他身后,他转头看去,却见这和尚已经一个箭步来到了瞿寒月面前,明亮的眼眸中似卷起了漩涡,怔在瞿寒月面前一动不动。

    “你……有事吗?”瞿寒月问道。

    “小僧在山中苦修多年,以天为被,地为床,晨起念诵佛经,暮后闭目修心,长途跋涉,历经千山万水,沿途风餐露宿,连脚下的铁鞋也磨破了一双又一双,可我一直未曾找到心中的真谛……”和尚口若悬河,好似所有的话语都烂熟于胸。

    项空尘见他喋喋不休,从后面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正要开口制止,谁知却听得和尚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姑娘,愿意嫁给我吗?”

    项空尘差点跌倒,他忍不住又认真打量起了眼前这个不同寻常的和尚,先前见他口蜜腹剑,只觉得他是一个面慈心恶的假和尚,但这般看来,前面还要加一个“色”字了。

    “容我拒绝。”

    瞿寒月面无表情,断然回绝了。

    被拒绝之后,和尚并无多少沮丧之色,好似他已司空见惯,正屈伸手指,嘴里念叨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项空尘对和尚产生了兴趣。

    “我在计算我被拒绝了多少次。”

    “呃……”项空尘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什么来历,为何出现在此处?”苏流风忽然冷声问道。

    和尚见他表情严肃,语气之中夹着咄咄逼人气势,也收起笑容,向几人拱手:“小僧本是西域天昭寺的僧人,后因六根不净,心念难空,被逐出门墙,流落街头后,小僧便借此周游列国,并时时谨记师父教诲,磨砺自身心性,不可在物色之上妄动贪念。此间正好游历于此,传闻山中邪祟猖獗,本着慈悲为怀,拯救苍生的信念,小僧便也进了这墓穴之中,正巧遇见了几位。”

    苏流风目光闪过一丝诧异,西域天昭是象雄国领土内的一座神秘寺庙,深处千里冰封极寒的雪山之中,其中僧侣少问世事,名气远不及唐国焚阳宗,但佛法精深,也非其余门派可轻侮的。

    “这般看来,你并没有什么进步啊!”项空尘狡猾一笑,对和尚冷嘲热讽。

    和尚苦笑摇头:“小僧,不,在下本是心中谨记教诲,可情之一物何等难解,我多年远游,却也参不透其中艰深晦涩之处。”

    他指了指右眼眼角处的一枚淡淡黑痣:“此痣被师父称为情种,说我心中情根一日不清,一日不得重回山门,若是此痣消失了,我才可回去。”

    项空尘凑上去看了看,的确有一点小小淡淡的黑痣,但所谓什么情种,却是不敢认同,直以为他不过满口胡诌。

    僧人又举起手臂,指向寝殿后的那幅壁画:“下到黎明百姓,上到王侯将相,却也绕不开‘情’之一字,英穆侯虽是威名显赫,但其寝殿中刻的却非征战功勋,而是柳堤的离别,儿女情长,古来皆有,何止在下一人看不透。”

    项空尘摆手:“不,你不是受困于情,而是纯粹好色吧。”

    和尚好似没有听见项空尘的话,兀自哀叹起来,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其实你可以先约束自己的行止,别开口闭口就问‘愿意嫁给我吗’,待你不再这样放荡了,想来心性也会平静很多。”项空尘给他支了一招。

    和尚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项空尘见他表情浮夸,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改过自新了,片刻后,他又见和尚走上前去,对瞿寒月微微颔首,掌中合十:“这位姑娘,在下方才冒昧了,我为之前的失礼道歉。”

    和尚忽地抬起头来,正色道:“姑娘,若是入赘,我也是愿意的。”

    瞿寒月怔了一下,又摇起了头。

    项空尘站在一边,扶额叹息:“没救了……”

    鬼气森森,灯火幽暗的寝殿里,本是凝重森然的气氛突然被这闯入的和尚给搅乱了许多,几人心中的紧张也消减了不少。

    不过,此处并非久留之地,苏流风又看向棺椁之上的黄石:“为何阁下要阻止我们拿下这块石头?”

    “这位兄台见外了。”和尚笑着摆手,“在下本名莫旦申,你叫我旦申就可。”

    “莫旦申……莫单身?真是名副其实。看来这人还真没辜负父辈期望。”项空尘默默念叨着这名字,颇有几分玩味。

    莫旦申接着道:“此石之上的黄纸上写的乃是梵文,意思是镇压鬼魂邪魅的佛家真言,我暗自猜度这棺椁之下定是镇压着一个极其强大的恶灵,不然也不会以三觉石镇压其上了。”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都注视着眼前这口硕大的棺木,神情凝重。

    若是不开棺,那所有事情的原由就难以查个清楚,若是开启了阴棺,那可能惹出更大的祸端。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岂有回头之理?”项空尘狠狠一咬牙,上前一步,就要伸手,“就算真是放出个凶煞,我们四人便将他再次镇压回去。”

    莫旦申抢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阁下,还是让在下来吧,此三觉石上的梵咒,若是轻易触碰,会被其反震,在下对此佛门咒诵略知,应该能解得一二。”

    说着,他便将手掌平放在黄石之上,一手立掌竖在口前,带着奇异节奏的字句从他口中诵出,伴着梵唱,朱砂描摹的字迹隐隐泛起红光,而表面粗糙的黄石也从内部沁出淡淡金色,轻微颤抖起来。

    几人注视着施法的莫旦申,只见他双眼合上,手掌上金光散出,竟俨然生起一种超然庄严之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片刻,梵唱声戛然而止,石头之上的光辉也顿时黯淡了下去。

    几人没有出声,只看着莫旦申缓缓睁开了眼,脸色闪过一丝苦涩,叹息一声:

    “小僧失败了。”

    “不是正进行得很顺利吗?”项空尘不禁问道,其他两人脸上也透着相同的疑惑。

    莫旦申长叹一声,转过头去,嗫嚅道:“小僧……好像……一时忘了咒语……”

    殿内又是一片寂静,三人互觑一眼,却是说不出话来。

    “不如……”莫旦申自觉颜面扫地,又力图挽回,便又想建议其他方法,但那棺椁上的黄石忽地震动起来,比方才的动静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回神,目光齐刷刷地看去,那黄石不知为何,又再次颤抖起来,里面金光乱颤,三觉石上的符纸好似被无形之力撕碎了,散落在纯黑的棺椁之上,石头随着颤动而显出丝丝裂纹,不断扩张。

    “轰!”

    一声爆响从石中乍起,黄石碎裂,刺耳的声音扫荡过寝殿四壁,顺着通道向远处荡开。

    厚实的棺椁盖板被凭空抬起,里面是一口楠木棺材,它的木盖被缓缓推开,一个黑影从里面坐起,露出了黑色顶戴,苍白皱缩的表皮,深陷的眼眶,以及尖锐森冷的指甲。

    一道火光从棺内呼啸着喷出,热浪霎时扬起了几人的衣袍,扑面的热流让冰冷的寝殿霍然变得炙热如熔窟。

    火光烧尽后,一柄长槊显现在众人人前。

    槊长八尺,槊锋泛着赤芒,其形如燃烧的火焰,从一簇主锋中分支处一段段小刺,如跳动着的炎火,槊杆漆黑透着冷光。

    正是风炎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