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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异道殊途(二)

    翌日,苏流风向三人告辞,和洪帮众人去总堂打探族人眼瞳的消息,狸猫烂醉不起,只瘫在床上摆摆手,又闭眼睡下。

    童影伤势好了许多,打听到姑溪河边蚩离的住处,前往祭拜,项空尘怕她旧伤还未痊愈,也随同前往。

    两人穿过几条山道,顺着小河往下,见到一片芦苇荡,翠绿的芦苇从中露出草屋的一角,草屋门上无锁,两人轻轻叩门三声才进去。屋内陈设简朴,却不染尘土,一扇小窗被木棍支起,从外透入几缕暖阳,在木桌上几张信纸上抹上点点黄晕。木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之前屋主应是写下不少书信,只是此时已没了痕迹。

    两人静静地看了看,转身出屋,在屋侧见到了坟起的墓冢,木牌上刻着仅仅四字“蚩离之墓”。童影心想也许是伽蓝寺的僧人将蚩离安葬在这里,却不知蚩离的尸身被荒祝遣人盗了出来,葬在这里。

    她在灵牌前缓缓蹲下,轻轻抚摸粗糙的灵牌,指间在每一个笔画里滑过,觉得仅仅四字显得孤寂,想用剑刻上几字,但终究还是罢了手。

    两人祭拜之后,沿原路返回,沿途密密耸立的修竹从喧闹的尘世中隔出一片难得的宁静。

    项空尘见童影一路无话,低眉沉思,想到她心里悲怆,也只闭口不言,听穿林而来的莺歌燕语。

    突然,童影停下脚步,蹙眉四顾,醇厚古朴的埙音从林子里飘出。项空尘和童影都识得这首曲子,不由得伸手握住剑柄。

    埙音低沉,如陈年般熏人欲醉,项空尘狠咬舌尖,勉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此次他有了准备,不会再如之前一样转眼就被埙音迷倒。但埙音徘徊不散,项空尘勉力抵御,也渐渐感到眼皮如灌铅般沉重,心神沉沉欲坠。

    “荒祝大人,还请现身!”童影清啸一声。

    埙音止歇,从竹林里缓步走出一个紫衫女子,手里持着陶埙,她目光轻轻扫过两人:“蚩离果然助你破除了恐魂咒。”

    “蚩离前辈不惜牺牲气血性命破除我身上咒语,我无以回报,只是不愿再回影舞,再受恐魂咒折磨之苦。”童影字句坚决,全无转圜的余地。

    “你不愿再回影舞吗?”荒祝又厉声问道。

    “是!”童影双眼直视荒祝。

    荒祝轻轻一笑:“当年你还是这个听话的孩子,眼下却胆敢对荒祝刀剑相向了?是幽莲给了你无谓的希望,还是蚩离给了你胆量?”

    “如果荒祝执意带我回去,我只能拼死一战。”

    “你认为你这些年背叛影舞,受人追杀,却次次侥幸逃生,都是为何?”荒祝一挥衣袖,卷起一阵劲风,“那全是对你的试炼,探究你的器量,影舞只是派出杀手磨练你,却并非真心想杀你,他们辛苦耕耘,只等收获的一刻,若是收获的只是一颗熟透了的果实,他们就会摔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从你破除恐魂咒时起,就已不再是他们想要的果子了!”

    “如今随我回去,还有补救的希望!”荒祝对童影伸出手,“你不必怕,我会庇护你,不会让那群老家伙为所欲所。”

    “这即是我的回答。”呛啷声中,童影拔剑而出,影月含霜。

    荒祝脸色沉了下去,紫影几个闪动就奔至童影身前,伸手先拿童影右手腕,童影收手斜削,紫影倏忽飘远,转眼又袭来,童影也跟随紫影脚步躲闪,一团黑影前奔,一道紫影后追,皆是形同鬼魅。两人身法同出一脉,童影也知晓荒祝的招式,几个躲闪之后又回剑反刺,但荒祝也心里了然,尽管童影仗着影月锋利,也无法伤她分毫。

    “影儿,你的剑招全是我教的,你又如何能逃脱!”荒祝纵身逼近,脚步挫动,童影挺剑直刺,却刺中虚影,荒祝侧身让过影月,手指在影月上一弹,进而攻向童影正怀,童影疾退,但荒祝掌势更快,眼见就要拍中童影胸口。

    忽然间,一声龙吟从旁刺出,青芒横亘而来,荒祝一直分心提防项空尘,见项空尘突然杀出,也不吃惊,脚步微顿,向后跃开。

    项空尘持剑追击,苍鳞舞出一圈剑花,笼向荒祝,荒祝宽袖卷动,一撤一送,将项空尘剑端力道全数倒卷回来,项空尘只觉虎口酸麻,左手捏动剑诀,驭起古雷。

    伴着一声闷雷,白电从剑匣中射出,呼啸一圈,直取荒祝右肩,荒祝袖袍漫卷,刮出一阵疾风,古雷雷威阵阵,不受阻碍,径直飞来。荒祝直以为随意一卷就能将飞剑震偏,但却没料到项空尘虽然境界不高,但御剑之术却学得扎实,剑势凌厉刚正,单单袖袍漫卷而起的疾风不能撼动它毫厘。

    荒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侧身让过古雷,白电从她眼前掠过,现出一个纤巧黑影,童影手中影月刺出,点向她左胁,荒祝舞袖缠住,忽感身后风声劲急,项空尘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举剑斜劈下来。

    “剃步!”荒祝心里一惊,能如此迅捷地绕至她身后的步法,只有剃步一种武技。

    童影从正面攻入,项空尘从身后斜劈,荒祝被夹在两人之间,无处躲闪,也无法同时挡下两人剑击,眼见两剑加身,她只淡淡笑了笑。

    下一瞬,寒霜刺出,青辉砸下,两人动作同时停顿,剑尖如中败絮,紫衫随风翻飞,衫下却无人影,荒祝竟在电光火石之间躲过两人的夹击。

    “我低估你们了。”童影身后传来荒祝的低语。

    童影愕然转身,影月还未刺出,胸口却中了一掌,跌了出去,荒祝冷冷道:“还不会要你性命。”

    项空尘也猛然回神,剃步扑出,挥动苍鳞横斩,荒祝冷眼一闪,抓住脱下的紫衫向前卷动,四面八方袭来的力道撼动苍鳞剑身,项空尘虎口剧痛,就要松手放剑,他心里吃惊,使出剃步向后猛退,当他再去看眼前荒祝时,却见原处空空荡荡。

    “小心!”童影捂住心口叫道。

    项空尘心中一凛,侧头斜觑,一袭紫衫已欺近他身后,手掌从衫下飞出,向他后心拍到。项空尘急停,向旁掠去,紫衫如影追随,任凭项空尘如何躲闪趋避,始终不能摆脱紫衫的笼罩。

    “古雷!”项空尘大喝一声,古雷应声飞来。

    紫影站定不动,见古雷射来也不闪避,袖中滑出一束紫光,就在古雷临近时,旋身斩出,紫光拉出一丝细线,从古雷剑身中段截过。

    项空尘心口猛地一痛,仿佛缠绕在心间的经络顷刻被斩断,神志恍惚浑浊。

    古雷跌落在地,细微的破裂声从剑身上传出,纵横的细线如蛛网般沿着最初的缺口扩展,最终咔嚓一声,古雷断成两截,剑上雷光黯灭。荒祝收剑入袖,看着古雷的目光就如见着一堆废铁,只在剑上稍稍掠过,就落在项空尘身上。

    紫衫晃动,一掌击在项空尘后心,项空尘不及躲闪,扑倒在地,此刻心中剧痛更胜之前。他记起十虎的话,修习御剑之术,不仅灵气与剑身共鸣,精神也与剑身相连,两者休戚与共,若是御使的剑被人斩断,自己也会遭受断身之苦,两者共鸣越深,所受苦痛越重。

    荒祝拾起苍鳞,横在项空尘颈项边。

    “住手!”童影嘶声大喊。

    荒祝侧头冷笑:“你在意他吗?那他正是你成为荒神祝器的阻碍!”

    “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童影叠声呼喊,踉踉跄跄走来。

    项空尘拼力想要爬起,但全身经脉仿佛被震断,如万钧巨石压身,他听见童影妥协的呼喊,却只能在喉间低吼,连抓起一把泥土也做不到,唯有奋力侧过沾满泥尘的脸,睁眼望着童影一步步蹒跚走近。此时,他仿佛从狭窄的眼缝之中看见了另一个童影,憔悴、凄艳、惊惶,那些从未展现在她坚强脸庞上的神色在此刻淋漓流露。

    在起伏喘息声和仓惶的告饶声中,苍鳞发出暗淡的清辉,低声哀鸣,像只离群的孤雁悲唳。它横在主人的颈边,就要划破主人的喉咙。

    “杀了他,我也一样带你回去。”说出冷硬得好似坚铁寒冰的话语,荒祝高擎苍鳞,剑上流溢出冷峻的苍色。

    仿佛下一刻,铁青的剑脊上就要绽开猩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