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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喜提单身

    咸腥、温热的液体泼溅在他脸上,顺着下颌滴滴答答流到衬衫衣领,濡湿了一小片。

    陆离恍惚觉得自己是被拉入了一场荒诞之梦,眼前万象皆为睡神或梦神构筑,只要那临了的一脚悬空,他就会在出租房的单人床上醒来。

    他滞住的呼吸突然急促,鼓膜刺痛,随后猛然转身冲出,同时朝身边的人们大吼:

    “——跑啊!”

    有意识的三小时前。

    当陆离推开餐厅锃光瓦亮的玻璃门,看到黑领结服务生朝他走来时,心中就预感到:我今天不会愉快地走出这扇门了。

    跟着服务生,穿越数道壁障,在棕黑隔断木条和绿植的后面,他瞧见了已月余没见面的女友。

    女友纤细的脚踝并在一处,脊背自然挺直,微微歪头看着手机,神情平静。

    以往他们约出来时女友也是这样,陆离常能在蜂拥的人群中一眼看到她,无论是在车站、展览馆还是繁华的商业街边,他总能一眼看到她,然后笑着打招呼。

    “嗨。”陆离隔了一个位置落座,这张扇形的桌面是五人座,厨师在内侧半圆处理菜品,客人坐外围。

    服务生走开了,女友放下手机看向他,眉目不曾波动:“你来了。”

    “嗯。”

    一个月未见,女友的头发染成咖啡色,松松挽在脑后,两鬓垂落一些下来,落在白色高领毛衣上,衬得脸颊雪白。陆离借此开启话题:“你染这个颜色很漂亮。”

    女友微笑:“谢谢。”

    陆离想抽自己一巴掌。

    女性会在什么时候换发型、染头发?那必然是她们准备开启新的生活状态时,大学心理健康课老师早就说了。当时陆离就坐在讲台下,挠着女友的手问是这样吗,女友也挠他一下,说你猜。

    现在他不用猜了。

    但也没什么别的好说了。

    女友也不再注视他,专心致志地将目光投向细颈酒杯里的干马天尼,好像能从中看出它的化学方程式似的。

    他也不再执着,转而研究牡蛎边上的干葱究竟有几圈。

    这桌的厨师刚到,是个面相过于严肃的年轻人,正在戴口罩。

    陆离的眼神追随那只口罩,大脑开始回想这六年和女友的点滴。

    他们在大一下学期的一节公选课认识,老师要求用CAD制图在心形里整一只鸽子来,就走出教室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女友画完心形后呆坐五分钟还未等到老师归来,就伸出手指戳了下旁边的陆离,说同学你这只鸽子画得真好。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俗套的故事情节在他们之间上演,几个晚上社交媒体亮起的消息提示、宿舍楼下紧张却短暂的等待、圣诞节走在江边路灯下牵在一起的手……临近毕业还有过对未来的甜蜜构想,直到两人进了同一家公司。

    女友是本地人,家境殷实,虽然空降亲戚公司任市场部主管引起一些牢骚,但一个月内她的管理作风和实际能力就让别人都闭上了嘴。公司里不泛她的追求者,营销部客户经理曾把一辆白色三叉戟停在公司楼下,等女友下班一起去吃饭,结果女友礼貌谢绝,并转身递给刚从大门出来的陆离一杯冒热气的星巴克。

    好似毕业后他们的感情道路还是那么地顺畅。

    但陆离知道不是,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儿。

    哪怕会被别人背后嘲笑他不知道好歹,陆离也会放弃这段感情。

    而女友察觉到陆离的疏远,愈发小心翼翼地维护两者的关系。

    年末陆离咬牙辞掉工作,跳槽去了一家外企。

    如今女友似乎也醒悟了,2022年的一月快过完了,都没有再主动联系他,除了昨天发消息约他出来“最后好好谈谈”。

    “陆离。”女友抚摸酒杯握柄,没有看他,“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想到要分手的?”

    他怔了一下,苦笑着回答:“半年以前。”

    “为什么?”对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因为他们太不相配,大学的几年时光只是美好的错误。

    毕竟他只是小县城里走出的做题家,是一个幼年丧母少年丧父的没有任何支持的孤儿,是在这璀璨都市里工作近三年后深刻意识到,三年内他甚至买不起这里的一间厕所的异乡人。

    陆离自卑了,他感到自己无法跨越这现实的巨大沟壑,他选择放手。

    沉默几秒,他鼓起勇气说出实情:“当时在给你挑七夕礼物,一起吃饭的同事说你常用的那个牌子出新款了,我对着你当天背的包扫了一下,十七万。”

    对面厨师切菜的刀顿了一瞬,又落下。

    陆离也不在乎他们的私事是否会被别人听到,已经开了头就得硬着头皮继续:“我一年也存不了十七万。”

    女友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垂眸说:“我以为我们可以不用在意这些……”

    “我在意。”

    陆离打断了她:“我不能让你降到我这个生活水平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可以?”女友语调有了起伏。

    “你能接受朝八晚五,平时上下班挤一小时地铁,半夜还能听见出租屋管道里的老鼠叫声,要去充满大妈大爷和所谓南漂青年的菜市场买菜的生活吗?”陆离低下头,“连一颗芹菜你都要买一百块的。”

    厨师险些切空一枚小番茄。

    女友语气冷了:“我也可以买十块钱一颗的。”

    白衬衫黑领结的服务生忽然带着两个人走过来,打断了这场尴尬生硬的谈话,他弯腰问女友:“这位小姐,鄙店的电源突然故障,这两位预定的桌子不能开火,请问您愿不愿意和这两位客人拼桌?我们会往您的会员号里充值双倍积分。”

    那两位年龄差有些大,看着像父女,中年男人衣着考究,也没有肚腩,旁边跟着的少女还是学生打扮,只是有一头火鸡一样颜色的短发,耳朵上一串银钉,唇下还有一个,加上怨怼不耐烦的表情,双手插兜把运动款校服穿出了街头混混的气质。

    女友瞥陆离一眼,对服务生说:“我可以。”

    中年男人朝女友笑笑:“麻烦您了。”

    火鸡少女一屁股坐到最左边的座位上,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女友把原先放左边的驼色羊绒大衣放到她和陆离之间,中年男人落座。

    陆离延续话题:“这不是你是否可以的问题……”

    隔得最远的火鸡少女呛声:“怎么这座位被您老刻了生生世世在一起的爱情誓言嘛拼个桌都不愿意?!”

    中年男人:“小星,闭嘴!”转头陪笑,“哈哈,这孩子不懂事。”

    陆离:“……我们没有在聊这个。”

    女友:“他想和我分手。”

    这下轮到火鸡少女惊讶了,不过瞬间她就换上和中年男人相似的笑容:“姐姐赶紧甩了他吧,男人啊,靠不住。”

    说完还故作深沉地摇摇头。

    陆离:“……”

    中年男人:“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年轻人继续聊哈哈。”

    然后压低声音教育火鸡少女。

    “仅仅是出于我的自尊心,”确定火鸡不会再加入战局,陆离深吸一口气,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我对你没有多么深的感情,也不值得你再花费精力。”

    女友沉默。

    “我也不会买十块钱一颗的芹菜,分开对我们彼此都好,你值得远比我更好的人。”陆离说。

    厨师往前递上撒好芝士碎的沙拉,女友突然站起,拿上大衣转身离开。

    火鸡少女:“我明天就去扬了那小三的骨灰在城隍庙门口放炮响三天为全国人民恭贺新春!”

    中年男人:“小孩子懂什么我和她是真爱!”

    这一桌接连不断的高声终于引来了四方瞩目,不远处的几桌客人已有怨声,陆离横亘在胸间的大石落地,松劲靠着椅背,放弃了对周围环境再做任何反应。

    服务生走过来:“烦请两位小声一点。”

    中年男人平复火气,点点头。

    陆离不管那道红红绿绿的沙拉,舀了一勺南瓜汤。

    已近年节,餐厅暗色玻璃窗也挡不住外边的红灯绿彩,可以想象到那景象的嘈杂和欢腾。

    “我和你妈妈是和平离婚,”他听到中年男人低声说,“你还是孩子,不懂得爱情的消逝是无法抗拒的。”

    “就像你跟那小三儿之间的热情一样不可抗拒?”火鸡少女冷笑。

    厨师从口罩后泄出一声难以辨别是否在笑的气音。

    爱情的消逝。陆离琢磨这几个字,对他而言爱情的消逝不用以时间之手作推,几个现实因素就能把他打倒在地,放弃抵抗什么消逝。

    “懦夫,这些根本都是你找来掩饰的借口。”火鸡恶狠狠地说。

    ……

    许星言发泄着一腔怒火,想要用言语刺痛眼前这个让她称之为“爸爸”的男人,她将平时暗地里咒骂过演练过的种种粗言恶语脱口而出,企图在对方脸上看到怒火和一丝悔意。

    但是没有,那个男人脸上一片包容与无辜,好像真觉得他和那个腰扭出裙子的女人是真爱似的。

    好像真的是她在无理取闹,因为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皮孩子。

    许星言鼻腔发酸。

    如果不用走出这扇门就好了,那她就可以继续无休无止地跟男人吵下去,不用面对走出餐厅后的分离、女人不分昼夜的哭泣和缠在心脏、脑袋上的乱麻。

    刚才那个厨子在笑什么?也像父亲一样嘲笑她幼稚不懂事吗?

    她感到眼睛酸胀,涌出的泪水扭曲了视界,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大地像波浪一样起伏,她感到手脚发软,椅子就要随着身体的无力倒在地上。

    她的父亲动摇了吗?

    餐厅里骤起数道惊呼,她的父亲接住头往一个尖锐装饰物倒去的她,同桌的另一个男人面前盛鹅肝南瓜汤的盘子滑落在地,汤汁洒了他半腿。

    有人高喊:

    “地震了!”

    柔软的墙壁和天花板挤压着,石块与沙尘打下,许星言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恍惚中她坐在理发店里,某个Tony正在给另一个人的头发上色。

    她低头划手机,几缕黑发散落,有点遮挡视线,她顺手把它们抓上去,抬起头活动活动脖颈。

    窗外的景象吸引了她的注意。

    许星言坐在那里,抱着手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惨白明亮的窗户。

    直到她在听见男人焦急的呼喊,躯体瞬间从理发店坠落到黑暗里。

    小星、小星。

    “……小星!”

    许星言睁开双眼。

    她的父亲灰头土脸,终于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爸爸。”许星言被扶坐起来,有些虚弱地应声。

    接着她瞪大眼睛,指着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人和天上的圆月,问:“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