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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夫当关

    京城内外,人喧马嘶,举目狼藉。

    原本还高悬于街市便,纸罩上绘有烈焰纹饰的灯笼,全部被人挑下,砸的稀烂。那条专供神火出行所造的铁板路被众人用锄头刨掉。

    一些铺子匾额上有烈焰雕文,同样没能躲过愤怒的百姓,砸碎招牌,砸开大门。铺子里的物件摆设不是被抢就是被毁。最后连那些店名带了“火”字的铺子都被殃及池鱼。

    大量的百姓冲入空荡破败的皇城,肆意抢夺破坏着旧时南梁国的皇家之物,哪怕神火碰都没碰过,甚至根本都没在意过它们。

    韩风晓用称重压住御书房所在院落的院门,百姓进不来,便要翻墙而入。

    好在游荡在御书房附近的两个水鬼很讲情意。扛着冬日的灼烧消磨,显出黑气缭绕的凶相,吓走了那些乱民。

    韩风晓收起了它们涣散大半的魂魄,存在一只装有灵玉丸的玉瓶中。他现在的修为还没法缝补阴魂,不过神火应该可以。

    时至黄昏,人群犹是不减半分。

    百姓如恶鬼般,毫无倦意的奔走,怒吼,毁坏……

    韩风晓开始还以为自己便是护道人,所以才把宝库钥匙都交给他。可是当他见到浮生娘子后,就发觉自己是一厢情愿了。这个狐媚妇人不仅品阶比他高,神遗法门更是棘手。可是神火从始至终都是只字未提。

    修行路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样一个大变数,她肯定不会疏忽掉。况且又是在覆转乾坤反戈之后,她就更不会相信这几个王从了。

    人世间,最是帝王谋划深,最为女子心机重。

    神火刚好两者皆是!

    她没有说,那就是在故意隐瞒此事。

    可能是还信不过韩风晓。也可能是想利用韩风晓钓出王土之内的所有离心之人。

    韩风晓只当她是半个朋友,神火何尝不是如此。

    她既然敢把性命和封地都留给韩风晓,就是因为背后还有一个更值得信赖的人。此人不仅比浮生娘子他们更强,恐怕也是能抗住韩风晓一剑的。而他才是神火真正的护道人。

    韩风晓能想到的人里,也就只有这位神火说过“最信任”的洪老秀才了。

    洪源微微摆手,和婉说道:“公子,你猜错了。”

    韩风晓挠了挠鼻尖。

    老秀才虽有大儒之风,不过并不像是神修。就算他真是神火的护道人,只要不想承认,韩风晓也很难看出一二来。

    他问道:“那老大人能否为晚辈指点一二?”

    洪源讳莫如深的说道:“公子依旧问错人了。”

    韩风晓有些无奈。

    无茶无酒亦无言,干坐了半炷香,他只好起身告辞。

    洪源只是礼节性的送至厅堂外,便返回了书房,只由府中唯一的驼背老奴继续引路想送。

    韩风晓也不见外,一路都在与老人寒暄。老人好酒,不过自家老爷不饮酒,他平日就少有解馋的机会了。

    韩风晓见是同道中人,就只剩下小一半的虎骨酒送给了老人。虽然是用虎妖的腿骨酿泡,不过凡人也是喝得的。而且袁枚在土酿烈酒中还加了枸杞等不少药材,酒性温热滋补,可去湿寒。老人若是有个风湿骨痛的毛病,这酒还是不错的良药。

    老人连连道谢,与少年也更热络了。

    不过韩风晓也不会因此就向老人打听洪源的私事,让他为难。

    两人不过只是闲扯些市井民风,韩风晓特意打听了附近几家值得一试的馆子酒肆,也问了问近处的名胜之地。

    老人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出了府门,老人还邀请少年有空常来与他说说话。韩风晓也答应了。老人便嘱咐他记得再带些酒,韩风晓也笑着点头应下。

    斩妖除恶,行侠仗义快意,听老人讲这些家长里短,琐碎娴静之事,也畅意。两者心境不同,但都如娟娟清流,滋润新田。

    人间不只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更还有诸多的平凡美好之事。这些同样是那些天官神明们求不得的。

    时至今日,他依然执拗的认为,天道可以无情,天神却不该如此。

    神庭也不世俗王朝一样。君王要管国祚兴衰,也要管百姓疾苦。不能只为国运昌盛,不管百姓死活。连年战火只为片土片城,却看不到城郭之下的累累尸骸。

    神庭坐掌天下,格局眼界就要更大些。不能只为神道,为礼法,为功德,便视苍生如草芥。然后只说句“生入轮回,世人皆苦,命哉!”

    如此便不是什么天道无情,就只神明本身的冷漠了。

    韩风晓信步走到驼背老人说的一家酒肆,掌柜是个性情豪爽的女子,听说韩风晓是慕名而来,也不等他询问,便去了后堂取了一小坛私酿,起了泥封,装入酒囊递给少年。

    韩风晓无奈的接过。他这次还真不是来买烈酒的,只想打一点酒家同时会卖的甜酒。没什么酒气,也不醉人。喝起来爽口,又能温热脾胃。谁知老板娘却把他当成了小酒鬼。

    不过这酒真不赖,揭开泥封,酒香四溢。就是价格比酒水还不赖……是寒鸦国御水酿的两倍。

    而且这里只收真金白银,寒鸦国的银币倒也能用,不过会缩水许多。

    回去的路上,韩风晓又开始忧心以后的日子。吃穿住行,哪样都得花钱,而他现在,最缺的也是钱。

    要不趁着神火不在,先卖她几样东西救救急?

    走在市井间,难免听到些流言蜚语。

    朝堂上有些小浪头,传到民间就成了大洪水。这次神火闭关,传的更是沸沸扬扬。

    不知是流言蜚语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坊间多传神火以坠魔道,这次闭关,就是要以万民的性命砥砺修行。她出关之日,便是百姓们的死期。

    越是这种不找边际,危言耸听之事,便传的越快,也越发有眉有眼。

    有人说两个结茅修行的道人,也曾以一碗清水,与神火论道法,开解她的魔障。

    有说一说书人历数神火恶行,结果被她刺瞎双眼。犹是如此,瞎眼说书人还守在边土,劝诫外人莫要涉足险地。

    还说有一老僧坐化之时,遥望远方,击掌大笑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山岚之上云雾起,今日方知我是我。”

    起初无人明晓玄机,现在才想明白。老僧佛法无边,看出了神火生性为魔,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已经无法渡化。只能以自己性命延缓此劫,才换来万民眼下的平安无事。

    更多的都是在说那位老王从覆转乾坤曾经拼上性命想要除了入魔的神火,却还是失手了。言者无不摇头慨叹,闻者也是扼腕痛惜。

    韩风晓生在市井,知道百姓是最喜欢听传这类捕风捉影之事,越是离奇,越是悲壮,便越会叫人津津乐道。反倒是真相最不重要。

    不仅是草头百姓言之凿凿,就连那些豪绅大族也很信这些,很多人都清点家财,举家逃出去避难了。

    韩风晓管不住别人的嘴,也管不住别人的耳朵。只能任由其传开。好在百姓的性子并不长久,一段时间便会风平浪静,再后来连那些讲诉之人也都忘的差不多了。

    三人成虎,满城风雨。

    兴头一过,云散雨住,仍是一片清明!

    人心复杂时极复杂,简单时也异乎寻常的简单。

    不过有些传言,韩风晓就不得不在意了。

    比如像多处铁骑过境的传言,州府郡城闭关自守的风声,还有那些文臣武将的消息。

    他在御书房,在那些奏本上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其他同谋的王从多多少少也在防着他,很多事情也不会告诉他。他就只能从市井风闻中辨析,确定事态发展。

    韩风晓不太担心这些人能掀起的风浪。神火要是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那她就不会让韩妮住在京郊的小楼里。如果神火死了,那些火法屏障同样会消失。神火对韩妮可是真的好,她才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徒弟置身险境呢!

    不过还是那句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修行路上,再小心都不为过。

    三个王从,浮生娘子,神火,或是神火的那个隐蔽护道人,哪一个不是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布的一个大局,其他之人不过是囹圄中囚徒,只要时日一到,便可开刀问斩。

    可在他们之后,还有没有更高明之人,就不好就不好说了。

    韩风晓被算计的次数多了,也变得愈发谨小慎微了。

    日复一日,一月之期将近。

    神火和王从臣下说的十分含糊,多数人都是认为神火出关还需要不少时日。浮生娘子他们的筹划已见眉目,只待一个绝佳的动手时机了。

    她们现在还以为神火最多只能恢复五分气力,只要联手,配合大军,不足为惧。

    御书房恢复了以往的小朝会,不过只有几个王从和领军“平贼”的武将参加,韩风晓终于也不再是局外人了,不过没了第一王从的位置,只是搬着绣墩坐在角落里,顺便守着自己那只大包袱。

    浮生娘子坐在神火的玉塌上,俨然成了日后的新王。也没人有异议,现在大家的目标一致,都是要先除掉神火,至于除掉神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闯关围杀神火之事,动静闹得很大。

    已有五万铁骑驻扎在京郊,还带有攻城时的大型床子弩,三匹快马拉着,弩箭可射百里,就为防止神火御风。还有近二十万人埋伏在周边郡县,以做接应。

    封地内那些没有如朝称臣,只是结茅修炼的修士,纷纷前来。

    有骑着五角青牛的黑袍老者,以异兽神通行于云海。有两道士以清水为镜,施展“观潮”之法。有道侣二人乔装入城,如年轻夫妇逛街市,打听市井传言。更多的神修则是在京郊百里,静观其变。

    对峙双方,他们各不相帮。

    可从始至终,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陋巷小民生死难为人知,朝堂君主打个喷嚏都要震惊朝野。

    身份地位不同,分量自然不同。

    这也是世道常情。

    看到时机成熟,浮生娘子又施展了一次本命法门,使全城百姓陷入一场神火入魔屠城的大梦之中。

    梦境一醒,群情激奋。

    往日的王主如何好,都变成了今日的魔女如何恶。

    年轻男子拿起棍棒,农家汉子扛起铁锄,涌上街市,喊打喊杀。

    城外的军队顺势入城,包围皇宫。虽然明知神火不再皇宫内,依旧是连射三波箭雨。激射的弓箭插在梁栋匾额之上,就如尽数射在神火身上一般。赢来万民喝彩。

    此刻,韩风晓就站在御书房的屋脊上,随手接住几支飞回来的翎箭。

    这些便是神火日夜不眠所要照拂的千万子民,只因一些无稽谣言,因一场无端的幻梦,就要将将她万箭穿心,置之死地而后快。

    也不知道她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失望伤心?

    浮生娘子的手段果然高明,如果只是她们几人刺杀了神火,就算伪装成神火是因破关走火入魔而死,也无法像现在这般得到万民拥护,而后顺理成章的谋权篡位。

    以往与神火谈及情与法哪个更重些。那时韩风晓还认为民心所向便是公道所在,王法比要在民心一方。

    现在看来,仍旧是他不懂人心。

    大势如潮,身在潮水之中,只能随波主流。

    民意亦如潮,哪怕是圣人君子,身在涌动的民意中,也难免会受潮水影响,判断会有偏颇。

    而这民意的潮水,却比汹涌不定的大势更容易让人控制。稍加挑拨,就如浮生娘子造出的梦境,还汹涌的人潮中,没有人会记起神火的“恶行”不过是场没来由的梦。

    在浪潮之中,没有人会关心神火是否坠入魔道,也每人关心她到底都做了何事。他们只会互相谈论神火烧了房舍,杀了他们的妻儿。哪怕这些都只是在梦中。

    最可怕的是,就算那些原本只当是梦到一场荒唐事的百姓,受到周围人的耳濡目染,也会失去自己的判断。

    而所有这些喊打喊杀的百姓,无一例外,都是出于本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