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章 家破人亡（修改）
“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呃啊！”
一群身着黑衣铁甲、手持利刃的人正穿梭在这黑暗笼罩的竹林里。他们所到之处，一切声响全然湮灭。
几声痛苦的嘶嚎后，竹林彻底沉浸于死寂，就连方才那阵风也停住，扬起了最后几片竹叶。缓缓飘荡着，落在那领头的男人肩上。
他收起一柄通体为黑的长刃环首刀，伴随着刀入鞘中，眼前的身影跪倒在地。一缕黑烟从男子眉心的刀口飞散开来，消失在这无尽的夜中。
“秦将军，此竹林所有傀鬼都已剿灭。”上前来报的，是名矮他半头的男人，身材要更瘦一些，“三人死亡，被傀鬼啃食至面目全非，还有五人被咬伤——”
“全部清除。”秦无衣还未等他汇报完毕，就直接下达了命令。
“可是将军，他们还保留有人的意识，应该还有救……”男人的语气虽尽力保持着恭敬，但不满的情绪早已涌入眉眼间
“救？”秦无衣摆弄着手上的绷带，想要再缠得更紧一些，“但凡被傀鬼咬伤，都已遭邪元之气侵入，变成傀鬼只是时间问题。”
“秦将军，并非所有人被傀鬼咬后都会异变——”男人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语气的变化也引起了秦无衣的注意，他轻挑了一下眉毛，看向这男人。不知是否是错觉，他那凌厉的目色在这夜晚尽闪烁出一道银光，如刀割般袭向男人的双眸。
“宁可错不可放。”
尽管男人仍有不满，但在这般气场的压制下，还是毕恭毕敬地回复道：“……得令。您是将军，听您的……”男人行礼后，带上三五人前去处理那些被咬的平民。
“将军，你可别跟他置气……”这讲话点头哈腰的家伙叫大东，他这一脸憨态可掬的模样加上圆滚滚的身材像极了一只大猫。
秦无衣并没有回应，只是看向石鼓离开的方向。
“需要我跟过去吗？”大东试探性地问问。
秦无衣摇了摇头：“用人不疑。”
石鼓带着几名猎傀军一路追到竹林深处，还未追到跟前，就远远看见几个身影瘫倒在地上。待走近一看，几人都没了动静。
“石副将，这四人已经殁了……”
“击穿眉心，销毁邪元，收束尸骨。”
“得令。”
“等等……四人……不应该是五人吗？”石鼓察觉到异样，开始寻找那只漏网之鱼。
只是这竹林夜晚实在太暗，若邪元未成型，无法寻觅邪元之气的踪影。此时有意隐藏，找起来是要废些功夫了。
“这四人的邪元都销毁了吗？还有一人，都找得仔细些。”
石鼓带的人不多，为了更快找出这漏网之鱼，他只好下令让大家各寻一路。想着，傀鬼尽除，散开应该也没有什么事。
“哥哥……大哥哥……”忽然，一个柔弱又稚嫩的声音在石鼓脚边响起。他寻声看去，竟是一名年纪不出金钗之年的小女孩正拽着自己的裤腿，“哥哥我好像快死了……”
石鼓蹲下身来，安慰小女孩道：“不会的不会的，有大哥哥在，你不会死的。”
小女孩只是摇摇头：“我被鬼咬了……”
石鼓听罢，心里一惊。难不成这小女孩，是那第五个人……？石鼓见着眼前这女孩的模样，内心生了犹豫，他仔细寻去，就着月光，隐约瞧见小女孩脖颈间的牙印。那牙印假不了……
石鼓又运气探寻，发现这小女孩似乎未被邪元之气所侵害。宫中的太医也说过，人被傀鬼咬后，不一定会变成傀鬼，若那傀鬼没来得及输送邪元之气进入人体内，还是有可能保留人身的。而眼前这女孩神智清晰，丝毫没有异样，与她同时被咬的四人都已进入傀化状态，或许……
“石副将，您那头情况如何啊，兄弟几个是怎么也找不到！”
远处传来猎傀军的声音。
石鼓又看了一眼女孩，秦无衣的话在自己耳畔响起。一想到这人一脸冷漠说着这些话的模样，石鼓竟觉得有些恶心。
“他算什么……不过就是命法强于他人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神仙。这次，我断不能听他一人之言，就要伤及无辜……”石鼓心里如此想到。
他咬了咬牙，对小女孩说：“快走！”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向竹林外跑去。
石鼓咽了一口唾沫，神情有些恍惚。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是他心里有一个念想，就是这秦无衣的判断也并非绝对正确。既然大家都有可能是错的，那凭什么要相信他？就因为他是将军？哼……石鼓宁愿愿意相信自己。
“我找到了，被我杀了。”石鼓做出收刀的动作，那是一柄雁翎刀。月光下，可以看见刀刃上一层灼烧的痕迹。
“石副将，不愧是你啊——诶？这尸骨……去哪里了？”
“我出刀得太快，尸骨无存，全然灰飞烟灭了。”石鼓轻轻闭上眼睛，他并不擅长说谎，每当他要说假话时，都会下意识闭上眼来，害怕神情漏出了马脚。
“没事没事，兄弟们定会在秦将军面前劝说两句。”一猎傀军走上前来，如兄弟般拍了拍石鼓的后背。
“劝说？”石鼓睁开眼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这小子。
“哎，你是不知道啊，之前有个弟兄也是出刀快了，没留下傀鬼尸骨，就被这秦无衣好一顿罚，现在身上都是打板子留下的伤痕。他这人，一意孤行、强权专政，兄弟几个定是帮副将您说话的。”
石鼓抽动了一下嘴角。他虽然不服秦无衣，但秦无衣的能力他是认可的。就算心里有不满，但嘴上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过。听到这样的话，他先是一惊，后又感一爽。接着笑着回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背，道：“哼，算你小子识相。走吧，回去复命。”
“诶~得令~”
回到汇合点后，秦无衣开始清点——
“怎么只有四人？”
果不其然，秦无衣见人数有差，语气瞬间将至冰点。
“将军，天黑，兄弟们手快——”方才那拍石鼓后背的小子答道。
“你，是副将？”
“不、不是……”
“是我刀快，致使一人灰飞烟灭、未留尸骨。”石鼓行礼答道。
“回去领罚吧……还有你，未经传唤，就替副将开口汇报，一同领罚，再好好学一下规矩。”秦无衣淡淡看了一眼他们，“走，收队。”
见秦无衣扬袖而去，方才被罚的小子翻了翻白眼，不削地喃喃道：“得意什么啊……”
石鼓见状轻笑一声，这群人说得好听，什么帮自己说话。不过是一群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日后与这些人还是离远些罢。
受了罚，石鼓倒无怨言。这次，的确是他私自决断放走那小女孩的。违抗军令、欺瞒将军，要是这两条罪名坐实，他可不是临个罚这样简单了。
任务交付完毕，已是丑时末。
猎鬼军就是如此，昼伏夜出。因为他们要对付的，是一种畏光、喜暗，以人血人肉为食的恶鬼。
这种恶鬼，被称之为“傀”，也常被称为傀鬼。
被傀咬伤的人，几乎都会变幻为傀，难有幸免。能逃过一劫的少之又少，万人里不足一二。所以秦无衣才会下达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命令。一旦有纰漏，这一只漏网之鱼，恐怕会导致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变为傀鬼，或是成为傀鬼食物。
这条命令看似无情，实则是杀一人还是杀数人的抉择。秦无衣也是依靠着这条铁令，守护了都城多年。将都城从恶鬼肆虐、日难出街的情形，转变为如今这番安宁盛世。
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未安稳两年的都城，今日又爆发了多起傀鬼伤人的事件。
“将军，你知道陆府的陆二姑娘病愈的事儿吗？”刚一回秦府，大东就立刻切换了与秦无衣说话的语气，像极了秦无衣的亲兄弟。
秦无衣微微愣住，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哦，你说那娃娃亲。”
“是啊，咱们下山之前，师父可是特别嘱咐了。说你的阿娘——啊，总之，这件事儿你可别忘了……”大东说着，意识到自己戳到了秦无衣的痛处，立刻绕过了话茬。
秦无衣并未生气。他和大东的爹娘在前朝一战后牺牲，自己和大东都是是被送去了昆山上学习命术的孤儿。而这门娃娃亲，是爹娘遗嘱中的一条。自己学成下山之前，师父将也特别强调过一二。
“历帝钦定的亲事，我自然是要去了解了解，或许对揭开前朝一战的疑云有帮助。”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闻那陆家姑娘生得好生美艳，就算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能娶一个美娇妻也甚好啊！——我闭嘴……”
“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不知……这未出阁的姑娘名字都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的，只知道是陆府的二姑娘。”
陆府内——
“你确定，那阿凌已经逃了？她不会再回来吧？”眼前，这一脸愁容的女人是小戎的阿娘，周允升周氏、陆府的陆大娘子。虽是这陆府的正室娘子，却只是略施粉黛，衣着素雅。头面的饰品更是屈指可数，个个都简约廉价，色泽上也不夺目。若是不提，还以为她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娘子，怎会想到，这是五品官员正室。
“夫……阿娘，你放心吧，那阿凌知晓自己罪孽深重，逃了也就不会回来了。咱们只要备好糯米、红豆、桃木，自然是能防着她回来。”阿凌尽量学着小戎应该说话的腔调，但字词间的俏皮强调着实难掩。
周允升眸子一颤。毕竟为人母，是最了解自家儿女脾性，这腔调一出，还是让她惊了一下。但她转念一想，自己的女儿高烧多日不退，又为傀鬼所伤，如今大病初愈，或许是伤了脑子，这才有些异样，也是能理解的。只是……
“戎儿，你怎么会知道这防愧之术？”
完了……差点忘了，小戎是大家闺秀，自小学的都是女红女德，即便城中有傀鬼骚动，也都不会同她讲些细节。
这可怎么办……
诶！对了！小戎有一青梅竹马，其一家是做猎傀器具的匠人。就拉他出来顶顶吧。
“是……是女儿听程桑仲程公子讲的……”对不住了程兄，今日是只有出卖你了……
“又是他。”周氏那慈目骤变，顿时沉下了脸，“我早同你说过，不要与那程氏子弟往来。你们小时候是个玩伴也就算了，如今，你已是桃李年华，是即将出阁之人，就不要再与外男来往，以免惹人口舌。”
周氏为何会如此动怒？难道小戎与这程桑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阿娘知道你心悦他，可，他不过是匠人之子，门不当户不对。再者，咱们与秦家早早定了娃娃亲，如今你病好了，这亲事定是会被重新提上日程来。何况，那日你分明应了阿娘，绝不再与之来往，怎么又……”
什么？！娃娃亲？？？这、这是什么？小戎竟然从未对自己讲起过。难不成、难不成自己要……替小戎和这秦家成亲？
不过这秦家……是哪家？难道是小戎那日欲言又止的事？
小戎病情加重那段时间，曾想要对阿凌提起一件事。阿凌见她一提这事心情便郁郁起来，想到病重之人，这心情颇为重要，阿凌就让小戎缓缓再说。没想到，这一缓……哎……
“阿……阿娘，我想问问，和我定娃娃亲的，是那位啊？”
“哪位？我的好孩儿，你不会被这高烧烧坏了脑子……你要嫁的，是当朝一等一的大将军秦无衣。”周氏牵起阿凌的手，只觉这双手冰冷如玉，丝毫没有一丁点的体温。周氏一惊，问道：“孩子，你的手怎会如此冰凉……是不是身子还未痊愈？”
阿凌下意识将手缩回。
傀鬼与人最本质的差别就是，傀鬼其实是已死之人，依靠一种叫做邪元的元神重回阳间，变成这种介于人鬼之间的模样。平日里看着，这傀鬼全身上下与人看着无异，若你从未修炼过命术，那是完全分辨不出。但这傀鬼有一点与人不同，是常人能够感知出来的，那就是双手极其冰冷，就如同玉石一般，无论如何施温，也不会温暖半分。
“许是这病痛伤到了脾胃，看来我还得恢复几日。”阿凌眼神飘忽，赶紧找了一个借口。
与此同时，陆府的小巷外，正有一对男女在低声交谈——
“芄兰，小戎的身子真的恢复了吗？我能去见见她吗？”
被称作芄兰的女子探头看了看巷子外的街道，确定没有人后才说道：“桑仲，小戎的身子确实是好了不少。但……阿娘和爹爹不允许你和她相见……我今日已经同阿娘提过了，也是被一口回绝。”
桑仲叹了一口气，思忖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或者，我以协助防御傀鬼之名入府，趁机见她一面如何？”
芄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他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可他的眼里却丝毫没有自己半分身影。她早该想到，小戎的病一旦痊愈，桑仲一定会从她身边离开，想尽办法回到小戎身边。
不……他从未属于过自己，又何谈离开一说。
“我去试试吧。”芄兰强挤出一份笑意来。
桑仲的愁容瞬间消散，开心地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芄兰妹妹一定会帮我们的……对了……”忽然，桑仲话锋一转，情绪瞬间落了下来，“阿凌……真的是傀鬼吗？可她——”
芄兰做出一个“嘘”的姿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切记不要再提起。阿凌是否真的是傀鬼，不重要。她与我们也是一同长大的孩子，什么为人，你我还不清楚吗？即便她真是傀鬼，也是从未做过坏事的善者。如今她已离开，对外称，就说阿凌已死。千万不要提她逃走一事。”
桑仲深呼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有理……阿凌虽然是周大娘子拾回来的孩子。可她与我们三人是一同长大、亲如兄妹。哎，也是我与猎傀行业打交道得深了，一听到傀鬼二字这心里就慌。”
“好了，我得快些回去。关于去府上御傀一事，我会试着和阿娘说说。但……你也知道，我与小戎的阿娘，虽是爹爹的正室——”
“芄兰妹妹，伤心的事，就不说了。这些，我都知道。不必难为周大娘子，若你提及一句，她就否了，那便算了。”见芄兰有些伤感，桑仲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过去，他在做陆府二公子陆俊峰的书童时，就已见识过陆家的关系冷暖。后来，也是因为自己与小戎、芄兰关系甚好，小戎又与自己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气得陆昌远当众驱赶走了自己。自己这才去寻了匠人一职谋生。
一想到这里，桑仲也是觉得自己提了无理的要求，恐怕还会给小戎她们母女三人平添不少麻烦。见芄兰要走，桑仲又叫住了她：“罢了，这件事，你就不要提了。过两日，我带些防御傀鬼的物件来，以你的名义，带去就是……”
“桑仲……”芄兰知道桑仲与小戎之间的情谊，这或许是小戎出阁之前再见一面最好的机会。
“不过，请芄兰妹妹一定要将我的心意带给小戎。”
芄兰微微一笑，向桑仲行了一礼：“一定。”
一群身着黑衣铁甲、手持利刃的人正穿梭在这黑暗笼罩的竹林里。他们所到之处，一切声响全然湮灭。
几声痛苦的嘶嚎后，竹林彻底沉浸于死寂，就连方才那阵风也停住，扬起了最后几片竹叶。缓缓飘荡着，落在那领头的男人肩上。
他收起一柄通体为黑的长刃环首刀，伴随着刀入鞘中，眼前的身影跪倒在地。一缕黑烟从男子眉心的刀口飞散开来，消失在这无尽的夜中。
“秦将军，此竹林所有傀鬼都已剿灭。”上前来报的，是名矮他半头的男人，身材要更瘦一些，“三人死亡，被傀鬼啃食至面目全非，还有五人被咬伤——”
“全部清除。”秦无衣还未等他汇报完毕，就直接下达了命令。
“可是将军，他们还保留有人的意识，应该还有救……”男人的语气虽尽力保持着恭敬，但不满的情绪早已涌入眉眼间
“救？”秦无衣摆弄着手上的绷带，想要再缠得更紧一些，“但凡被傀鬼咬伤，都已遭邪元之气侵入，变成傀鬼只是时间问题。”
“秦将军，并非所有人被傀鬼咬后都会异变——”男人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语气的变化也引起了秦无衣的注意，他轻挑了一下眉毛，看向这男人。不知是否是错觉，他那凌厉的目色在这夜晚尽闪烁出一道银光，如刀割般袭向男人的双眸。
“宁可错不可放。”
尽管男人仍有不满，但在这般气场的压制下，还是毕恭毕敬地回复道：“……得令。您是将军，听您的……”男人行礼后，带上三五人前去处理那些被咬的平民。
“将军，你可别跟他置气……”这讲话点头哈腰的家伙叫大东，他这一脸憨态可掬的模样加上圆滚滚的身材像极了一只大猫。
秦无衣并没有回应，只是看向石鼓离开的方向。
“需要我跟过去吗？”大东试探性地问问。
秦无衣摇了摇头：“用人不疑。”
石鼓带着几名猎傀军一路追到竹林深处，还未追到跟前，就远远看见几个身影瘫倒在地上。待走近一看，几人都没了动静。
“石副将，这四人已经殁了……”
“击穿眉心，销毁邪元，收束尸骨。”
“得令。”
“等等……四人……不应该是五人吗？”石鼓察觉到异样，开始寻找那只漏网之鱼。
只是这竹林夜晚实在太暗，若邪元未成型，无法寻觅邪元之气的踪影。此时有意隐藏，找起来是要废些功夫了。
“这四人的邪元都销毁了吗？还有一人，都找得仔细些。”
石鼓带的人不多，为了更快找出这漏网之鱼，他只好下令让大家各寻一路。想着，傀鬼尽除，散开应该也没有什么事。
“哥哥……大哥哥……”忽然，一个柔弱又稚嫩的声音在石鼓脚边响起。他寻声看去，竟是一名年纪不出金钗之年的小女孩正拽着自己的裤腿，“哥哥我好像快死了……”
石鼓蹲下身来，安慰小女孩道：“不会的不会的，有大哥哥在，你不会死的。”
小女孩只是摇摇头：“我被鬼咬了……”
石鼓听罢，心里一惊。难不成这小女孩，是那第五个人……？石鼓见着眼前这女孩的模样，内心生了犹豫，他仔细寻去，就着月光，隐约瞧见小女孩脖颈间的牙印。那牙印假不了……
石鼓又运气探寻，发现这小女孩似乎未被邪元之气所侵害。宫中的太医也说过，人被傀鬼咬后，不一定会变成傀鬼，若那傀鬼没来得及输送邪元之气进入人体内，还是有可能保留人身的。而眼前这女孩神智清晰，丝毫没有异样，与她同时被咬的四人都已进入傀化状态，或许……
“石副将，您那头情况如何啊，兄弟几个是怎么也找不到！”
远处传来猎傀军的声音。
石鼓又看了一眼女孩，秦无衣的话在自己耳畔响起。一想到这人一脸冷漠说着这些话的模样，石鼓竟觉得有些恶心。
“他算什么……不过就是命法强于他人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神仙。这次，我断不能听他一人之言，就要伤及无辜……”石鼓心里如此想到。
他咬了咬牙，对小女孩说：“快走！”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向竹林外跑去。
石鼓咽了一口唾沫，神情有些恍惚。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是他心里有一个念想，就是这秦无衣的判断也并非绝对正确。既然大家都有可能是错的，那凭什么要相信他？就因为他是将军？哼……石鼓宁愿愿意相信自己。
“我找到了，被我杀了。”石鼓做出收刀的动作，那是一柄雁翎刀。月光下，可以看见刀刃上一层灼烧的痕迹。
“石副将，不愧是你啊——诶？这尸骨……去哪里了？”
“我出刀得太快，尸骨无存，全然灰飞烟灭了。”石鼓轻轻闭上眼睛，他并不擅长说谎，每当他要说假话时，都会下意识闭上眼来，害怕神情漏出了马脚。
“没事没事，兄弟们定会在秦将军面前劝说两句。”一猎傀军走上前来，如兄弟般拍了拍石鼓的后背。
“劝说？”石鼓睁开眼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这小子。
“哎，你是不知道啊，之前有个弟兄也是出刀快了，没留下傀鬼尸骨，就被这秦无衣好一顿罚，现在身上都是打板子留下的伤痕。他这人，一意孤行、强权专政，兄弟几个定是帮副将您说话的。”
石鼓抽动了一下嘴角。他虽然不服秦无衣，但秦无衣的能力他是认可的。就算心里有不满，但嘴上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过。听到这样的话，他先是一惊，后又感一爽。接着笑着回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背，道：“哼，算你小子识相。走吧，回去复命。”
“诶~得令~”
回到汇合点后，秦无衣开始清点——
“怎么只有四人？”
果不其然，秦无衣见人数有差，语气瞬间将至冰点。
“将军，天黑，兄弟们手快——”方才那拍石鼓后背的小子答道。
“你，是副将？”
“不、不是……”
“是我刀快，致使一人灰飞烟灭、未留尸骨。”石鼓行礼答道。
“回去领罚吧……还有你，未经传唤，就替副将开口汇报，一同领罚，再好好学一下规矩。”秦无衣淡淡看了一眼他们，“走，收队。”
见秦无衣扬袖而去，方才被罚的小子翻了翻白眼，不削地喃喃道：“得意什么啊……”
石鼓见状轻笑一声，这群人说得好听，什么帮自己说话。不过是一群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日后与这些人还是离远些罢。
受了罚，石鼓倒无怨言。这次，的确是他私自决断放走那小女孩的。违抗军令、欺瞒将军，要是这两条罪名坐实，他可不是临个罚这样简单了。
任务交付完毕，已是丑时末。
猎鬼军就是如此，昼伏夜出。因为他们要对付的，是一种畏光、喜暗，以人血人肉为食的恶鬼。
这种恶鬼，被称之为“傀”，也常被称为傀鬼。
被傀咬伤的人，几乎都会变幻为傀，难有幸免。能逃过一劫的少之又少，万人里不足一二。所以秦无衣才会下达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命令。一旦有纰漏，这一只漏网之鱼，恐怕会导致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变为傀鬼，或是成为傀鬼食物。
这条命令看似无情，实则是杀一人还是杀数人的抉择。秦无衣也是依靠着这条铁令，守护了都城多年。将都城从恶鬼肆虐、日难出街的情形，转变为如今这番安宁盛世。
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未安稳两年的都城，今日又爆发了多起傀鬼伤人的事件。
“将军，你知道陆府的陆二姑娘病愈的事儿吗？”刚一回秦府，大东就立刻切换了与秦无衣说话的语气，像极了秦无衣的亲兄弟。
秦无衣微微愣住，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哦，你说那娃娃亲。”
“是啊，咱们下山之前，师父可是特别嘱咐了。说你的阿娘——啊，总之，这件事儿你可别忘了……”大东说着，意识到自己戳到了秦无衣的痛处，立刻绕过了话茬。
秦无衣并未生气。他和大东的爹娘在前朝一战后牺牲，自己和大东都是是被送去了昆山上学习命术的孤儿。而这门娃娃亲，是爹娘遗嘱中的一条。自己学成下山之前，师父将也特别强调过一二。
“历帝钦定的亲事，我自然是要去了解了解，或许对揭开前朝一战的疑云有帮助。”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闻那陆家姑娘生得好生美艳，就算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能娶一个美娇妻也甚好啊！——我闭嘴……”
“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不知……这未出阁的姑娘名字都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的，只知道是陆府的二姑娘。”
陆府内——
“你确定，那阿凌已经逃了？她不会再回来吧？”眼前，这一脸愁容的女人是小戎的阿娘，周允升周氏、陆府的陆大娘子。虽是这陆府的正室娘子，却只是略施粉黛，衣着素雅。头面的饰品更是屈指可数，个个都简约廉价，色泽上也不夺目。若是不提，还以为她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娘子，怎会想到，这是五品官员正室。
“夫……阿娘，你放心吧，那阿凌知晓自己罪孽深重，逃了也就不会回来了。咱们只要备好糯米、红豆、桃木，自然是能防着她回来。”阿凌尽量学着小戎应该说话的腔调，但字词间的俏皮强调着实难掩。
周允升眸子一颤。毕竟为人母，是最了解自家儿女脾性，这腔调一出，还是让她惊了一下。但她转念一想，自己的女儿高烧多日不退，又为傀鬼所伤，如今大病初愈，或许是伤了脑子，这才有些异样，也是能理解的。只是……
“戎儿，你怎么会知道这防愧之术？”
完了……差点忘了，小戎是大家闺秀，自小学的都是女红女德，即便城中有傀鬼骚动，也都不会同她讲些细节。
这可怎么办……
诶！对了！小戎有一青梅竹马，其一家是做猎傀器具的匠人。就拉他出来顶顶吧。
“是……是女儿听程桑仲程公子讲的……”对不住了程兄，今日是只有出卖你了……
“又是他。”周氏那慈目骤变，顿时沉下了脸，“我早同你说过，不要与那程氏子弟往来。你们小时候是个玩伴也就算了，如今，你已是桃李年华，是即将出阁之人，就不要再与外男来往，以免惹人口舌。”
周氏为何会如此动怒？难道小戎与这程桑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阿娘知道你心悦他，可，他不过是匠人之子，门不当户不对。再者，咱们与秦家早早定了娃娃亲，如今你病好了，这亲事定是会被重新提上日程来。何况，那日你分明应了阿娘，绝不再与之来往，怎么又……”
什么？！娃娃亲？？？这、这是什么？小戎竟然从未对自己讲起过。难不成、难不成自己要……替小戎和这秦家成亲？
不过这秦家……是哪家？难道是小戎那日欲言又止的事？
小戎病情加重那段时间，曾想要对阿凌提起一件事。阿凌见她一提这事心情便郁郁起来，想到病重之人，这心情颇为重要，阿凌就让小戎缓缓再说。没想到，这一缓……哎……
“阿……阿娘，我想问问，和我定娃娃亲的，是那位啊？”
“哪位？我的好孩儿，你不会被这高烧烧坏了脑子……你要嫁的，是当朝一等一的大将军秦无衣。”周氏牵起阿凌的手，只觉这双手冰冷如玉，丝毫没有一丁点的体温。周氏一惊，问道：“孩子，你的手怎会如此冰凉……是不是身子还未痊愈？”
阿凌下意识将手缩回。
傀鬼与人最本质的差别就是，傀鬼其实是已死之人，依靠一种叫做邪元的元神重回阳间，变成这种介于人鬼之间的模样。平日里看着，这傀鬼全身上下与人看着无异，若你从未修炼过命术，那是完全分辨不出。但这傀鬼有一点与人不同，是常人能够感知出来的，那就是双手极其冰冷，就如同玉石一般，无论如何施温，也不会温暖半分。
“许是这病痛伤到了脾胃，看来我还得恢复几日。”阿凌眼神飘忽，赶紧找了一个借口。
与此同时，陆府的小巷外，正有一对男女在低声交谈——
“芄兰，小戎的身子真的恢复了吗？我能去见见她吗？”
被称作芄兰的女子探头看了看巷子外的街道，确定没有人后才说道：“桑仲，小戎的身子确实是好了不少。但……阿娘和爹爹不允许你和她相见……我今日已经同阿娘提过了，也是被一口回绝。”
桑仲叹了一口气，思忖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或者，我以协助防御傀鬼之名入府，趁机见她一面如何？”
芄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他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可他的眼里却丝毫没有自己半分身影。她早该想到，小戎的病一旦痊愈，桑仲一定会从她身边离开，想尽办法回到小戎身边。
不……他从未属于过自己，又何谈离开一说。
“我去试试吧。”芄兰强挤出一份笑意来。
桑仲的愁容瞬间消散，开心地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芄兰妹妹一定会帮我们的……对了……”忽然，桑仲话锋一转，情绪瞬间落了下来，“阿凌……真的是傀鬼吗？可她——”
芄兰做出一个“嘘”的姿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切记不要再提起。阿凌是否真的是傀鬼，不重要。她与我们也是一同长大的孩子，什么为人，你我还不清楚吗？即便她真是傀鬼，也是从未做过坏事的善者。如今她已离开，对外称，就说阿凌已死。千万不要提她逃走一事。”
桑仲深呼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有理……阿凌虽然是周大娘子拾回来的孩子。可她与我们三人是一同长大、亲如兄妹。哎，也是我与猎傀行业打交道得深了，一听到傀鬼二字这心里就慌。”
“好了，我得快些回去。关于去府上御傀一事，我会试着和阿娘说说。但……你也知道，我与小戎的阿娘，虽是爹爹的正室——”
“芄兰妹妹，伤心的事，就不说了。这些，我都知道。不必难为周大娘子，若你提及一句，她就否了，那便算了。”见芄兰有些伤感，桑仲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过去，他在做陆府二公子陆俊峰的书童时，就已见识过陆家的关系冷暖。后来，也是因为自己与小戎、芄兰关系甚好，小戎又与自己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气得陆昌远当众驱赶走了自己。自己这才去寻了匠人一职谋生。
一想到这里，桑仲也是觉得自己提了无理的要求，恐怕还会给小戎她们母女三人平添不少麻烦。见芄兰要走，桑仲又叫住了她：“罢了，这件事，你就不要提了。过两日，我带些防御傀鬼的物件来，以你的名义，带去就是……”
“桑仲……”芄兰知道桑仲与小戎之间的情谊，这或许是小戎出阁之前再见一面最好的机会。
“不过，请芄兰妹妹一定要将我的心意带给小戎。”
芄兰微微一笑，向桑仲行了一礼：“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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