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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池-夜半密语

    米佩扬·德希莱小姐的房间出乎意料的简朴,平日里她总是爱穿让人眼花缭乱的紧身礼服,上面的宝石数都数不过来,如今,身处她房间的亚泽德十分意外,整座房间除了那张执政官安排的奢靡木床和一些家具以外,再找不到什么奢华的物件,屋内的颜色都以白色为主,洁白的薄纱床帘,雪白的鹅绒薄被,好几个夜晚亚泽德都夜不能寐的抚摸它们,他想象起米佩扬曾生活在此的场景,他在被仆人洗净添香的长发上细嗅着,感受着他所爱女人的气味,即使现在的她正是自己,他都感觉在迷睡之中这张床上有两副身影。

    他以米佩扬之身入住这里的第一晚,仆人们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她仿佛失忆,不但回房间的路找不到,连常用的生活用品都忘记了在哪,亚泽德只得在仆人们带领他回到寝室之后立马关上了门,才能从他自己内心的尴尬和自责中暂时的逃出来。当第二天的午餐时刻,执政官问起了她感觉如何时,她都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餐桌上一切她本应熟识的人在都令她感到陌生,那个满头花白的老管家为她打了圆场,告诉了大家小姐正是因为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所以才意识不全的,亚泽德甚至有些感激他。

    实验的进程依旧进行,米佩扬小姐在失踪数日之后重返学院,大部分的导师在路上遇见她时都报之微笑和慰问,但米佩扬小姐却一个都认不出来,这倒也不奇怪,亚泽德自己从来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而飞进学院的,用那只黑黄相间的角鸮代步,只有极少的情况他选择步行走入学院,走过环绕花圃的桥廊,高高的台阶和没完没了的高塔环阶,这一般是他心情极好的时候,虽然他靠着国王的旨意已经在学院里拥有学位,可以任意出入学院的大部分地方,即便如此,他全部的时间都还是待在肩塔的顶层实验室中,他终究把自己当成个过客,为扎巴尔克宗师完成使命是他留在这的唯一理由,而米佩扬小姐恰好是这一块歇脚地上难得的美景。如今,他决定不再飞进实验室,他要让学院的人都知道,米佩扬小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她没有疯疯癫癫,也没有因为遭受什么刺激而变得畏手畏脚,躲在无人的小径上走到肩塔的高楼之下,他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学院的大门,同米佩扬小姐曾今一样,礼貌端庄,笑面迎人,即便每次这么做都让他心头绞痛,惋惜不已。

    学院的传闻从米佩扬第一天回去之后便日渐高涨,人们在广场上见到她时,都会在远处三五个聚集起来窃窃私语,这都难逃亚泽德的耳朵,有人说她被带进了极乐天城,被数百个男人轮番侮辱,有人说她现在悠然无事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她的精神早就被折磨到崩溃,每夜回家都会疯言疯语,她总会紧紧锁上实验室的大门,打开玻璃穹顶的小门,在那儿脱光衣服,等待天上来的客人们光顾。总之,学院里的游手好闲之辈大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她的经历和内心,并用他们内心最龌龊的思想来加工成段子,到处乱说。亚泽德不是不想报复他们,他曾有一晚飞离了房间,去寻找并监视他记下的所有面孔,他想过用最残忍的面目恐吓他们,或是干脆送他们去地狱,但他始终害怕会对米佩扬小姐的名声产生影响,所以并没有下手,那晚,他错过了晚餐,第二天被问起来时,他又觉得十分难堪,管家老头接二连三的为她周旋,也让他十分不好意思,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夜间离开过府邸。话又说回来,当米佩扬小姐面临礼貌的学生和导师时,她依旧转起脑袋回忆起他们的名字,几天下来,亚泽德找到了诀窍,每次自己都以他们的服装来辨别身份,然后首先开口,避开他们的名字,以尊称为首,接着说一些天气和新闻一类的闲话,就像很熟悉的朋友在偶然相遇,那些人对米佩扬小姐的行为感到反常,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觉得她更加平易近人了。至于亚泽德,这个偶尔出现在米佩扬身边的年轻人,没有人在意他的去向,可能他死了,或是已经离开。

    为了避开人群,米佩扬开始在早餐时刻让仆人们额外准备一份,以便她带到学院当做午饭,这样她就不用去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同陌生人们挤一张桌子,关于生活的问题,亚泽德自觉处理的还算不错,在一切成为习惯之后,那些绯闻也就渐渐消失不见。眼下令他头疼的便是实验的进行,米佩扬从不记录自己的思维,她的警惕性很高,不管是家中还是实验室内,都找不到她的笔记,她曾偶然间告诉亚泽地,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天上的敌人知道她的试验进度,这样才会让学院和自己安全下去。仰仗着米佩扬那仅剩下的丁点记忆,亚泽德进到实验室之中,就好像初临此地一般,两眼茫然,不知所措。亚泽德回忆起米佩扬在这玻璃穹顶之下的动作与话语,试图拼凑出她的研究细节,但都无果,曾今,她对自己这个突然被安排进来的学徒感到诧异,她耐心的教导他有关灵魂的一切学说,他们关系日渐亲密,但始终没有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显然,米佩扬小姐并不十分信任亚泽德,他的来路模糊不清,行踪不定,有时候他会突然出现在玻璃外的铁皮走廊上,也有时候从后背突然拿出一捧鲜花,或许她曾为此感动,但她的机敏更为这层关系打上了疏远的距离,就这样,亚泽德在一年之久的时间里,始终没有跟上研究的进度。

    相比于米佩扬小姐的柔弱而言,亚泽德的强大超越常人,在凡世魔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存在,他可不怕天上的威胁。于是他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开始了米佩扬曾今嗤之以鼻的习惯,他尝试着书写笔记,用来记录自己的记忆与米佩扬的记忆,当然还有他正在摸索的实验进度,他将笔记和鹅毛笔藏匿在池蛇的黄沙肚子之中,每当有需要,他便唤出巨蛇,取之用之,极其方便。直到最近的一天晚上,他正坐在木桌前冥思苦想着,烦躁的他不免对实验的推导分心,他竖起了耳朵,想捕捉些远处的鸟叫虫鸣,或是某个屋里传来的对米佩扬的闲言碎语,正在这时,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在窃窃私语。是那个老管家,他正同什么人议论着,这让亚泽德来了兴趣,他走到窗前,轻轻的推开窗户,不敢制造任何响动,这样的深夜里,任何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会让人感到震耳欲聋,他仔细的倾听着,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一下老管家的细心照顾和各种及时的解围,他想让米佩扬小姐照旧做个温柔的人,于是他趴在窗前,听着老管家一字一句的说着,可能会听到些有关于他喜好的事情,这样自己便可以准备起礼物,但随着时间推移,米佩扬小姐的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

    “她现在已经接近失忆了,整天浑浑噩噩的。难道你们还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成,非要我再去冒险,你知道上次已经有守卫看到我半夜潜入她的房间了吗,我先用大把的黄金收买了他,但你知道我向来十分谨慎,后来我又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请人在酒馆回来的路上把他干掉。”是老管家的声音,这句话直敲亚泽德的心灵,他浑身颤栗,汗毛纷纷站立起来,他否认这是自己的反应,他认为这来自米佩扬小姐那点仅存的灵魂,而他自己,则已被点燃满腔怒火。

    随后,空气中安静了一会,之后,一阵钱袋的响声传来,另一个声音说道:“真有意思,把我们给你的金币又转手送还给我,不想干就全部退还,还得加三成的利息。”

    “难道之前的那次不用算酬劳吗,我买通那守卫都花了大价钱。”老管家的声音充满着央求。

    “当然不算,赫里斯总督说了,上次她被救了,灵魂缺了一块,所以不算数。”那人嗓音奸猾,像只老朽的狐狸从嗓子眼里崩出人的语言,让亚泽德听着十分不适。

    “该死的西禄人,你们统统该死,我就不该帮助你们。”老管家从央求变为愤恨。

    “不管怎样着,你都没有后路了,要不要我把契约和你做事的前后经过一起寄给鲍里斯看看。”那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老管家的态度没让他有什么波动。

    “总而言之,你得帮忙再做一次。”那人紧接着说道,不给老管家辩解的机会。

    “我就算死,也不想在做,或者你们在多给一倍的金子,就当做是我帮了你们两次。”

    “别讨价还价,死老头,你死不死我们才无所谓,至于赏金,绝对没门。”那人的态度斩钉截铁,不容商量,好像一提到金子,他的情绪才会有所变化,他好像想起什么,冷冷的笑了一下,随后说道:“你有个女儿,不是吗,你晚来得子的女儿。见识过极乐天城的身奴吗,我们有一档子特别的节目,把身奴的头裹起来,只留出鼻孔呼吸,然后款待她们的至亲之人,在欢愉之后,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她的头套。那场面,啧啧,真是奇妙无比呢。”

    “千万不要,我为我的迟疑感到抱歉,大人,请转告总督大人,我会照做的,就在这几天之内。”老管家似乎在啜泣,他十分沮丧的说道。

    亚泽德决定前去看看,他脱下白色长裙小心的放在床铺上,然后唤出池蛇,取出了魔杖,他不想破坏米佩扬卧室里苍白的白橡地板,于是他来到窗前的落地花盆,轻轻的将木杖底部插进松软的土里,而后一只角鸮飞出窗框,盘旋在整座府邸的上空。夜晚的市政官府从上空看下去,宛若一座安静的立体花园,每一层房屋都向后倾靠,贴着山峦静静的躺着,组成了山肩斜坡的一部分,屋外的大片空地上种满了花草,在临近露台的边缘,都种着矮小的灌木,它们开出细小的白花,点缀着一圈低矮的石头围栏,露台的两边是通往下层的阶梯,阶梯旁还有挖空的地面,上面架着爬满绿色藤蔓的桥廊,视线可直通下层,目睹楼下的风景,下层的露台上依然是一片璀璨花园,倘若有闲心的时候,在天上看看此等景象,一定是沁人心脾的,可眼下亚泽德没有这种心情,他竖起耳朵,定位着那两个声音的位置,很快,在第三层房间的廊桥之下,他发现了两人的踪影,他们正藏匿在廊桥的阴影之下,还有一只竖起四只翅膀的飞艇静静的躺在一边,亚泽德想飞的更近一点,但他发现阴影之外还有几个卫兵模样的人,他们坐在飞艇之上,机警的巡视着四周,天空之上,亚泽德看到府邸的守卫正巡逻至远方,压根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

    亚泽德飞到了廊桥之上,茂密的藤蔓挡住了角鸮的身影,让它的影子没有显露在下方两人的脚边。角鸮瞪着圆圆的大眼,从树叶之间的间隙向下看去。那四个卫兵的穿着与之前所见的四翼骑兵完全不同,他们个个身穿紧凑的紫色服装,胸前和肩上都镶着板甲,他们也不光只带着火枪,一把短粗的刀鞘挂在身后,刀柄高过了后脑勺,角鸮仔细的观察着这四个人,发现他们腰间还挂着几枚圆鼓鼓的黑色球体,细长的引现露在外头,这让亚泽德意识到他们比四翼骑兵难对付的多,看来他们所保护的人也非比寻常。亚泽德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打量起那个被老管家称呼为大人,衣着华丽的人。

    “好了好了,老头,别哭哭啼啼的。只要你完成了你的承诺,我不会让总督大人知道你刚才的态度,我承诺的已经够多了,你和你的家人都会安然无恙的。”那人抬起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紫色的宝石嵌满了他的袖口,顺着平整的紫色绒布袖管看去,他一身宽松的紫色正装,胸前的勋章赫赫在目,两侧肩膀上各顶着面黄金肩章,上面的图案隐没在竖满了尖刺的披肩阴影之下,让角鸮难以看清,金色细链稠密的垂在下方,显得无比尊贵。这无疑是个将军,亚泽德猜测着。

    老管家拼命的点头,他掏出丝巾擦拭着满脸的泪痕,信誓旦旦的向那将军承诺着,那将军从怀中掏出一瓶拇指大小的玻璃罐,塞进了老管家的手中并说道:“趁着她睡着,把这个滴进嘴里,她就会乖乖的跟着你走,像梦游一样。怎么样,这次不用劳你把她扛出来了,感觉会不会好受许多。”阴影之下,亚泽德看清了他的狞笑,他的下排牙齿全为金色,让他看起来更加邪恶。

    老管家殷勤的答应了,他点头哈腰的样子令亚泽德无比嫌恶,他内心无比渴望杀戮,他想冲下去把他们都搅碎,但他告诉自己必须克制,这群人知道米佩扬受害的全部细节,他觉得还是细细的折磨才能换来有用的消息,他知道老管家早晚会来找他下手,他决定将计就计,静静的等待便是,鱼儿早晚会上钩的。

    那将军着装的人走向了飞艇,飞艇的四只翅膀正紧紧的各自收缩在一起,扭转成一个夸张的角度,横对着前方,亚泽德观察起上面的羽毛,发现它们与之前的飞艇也不相同,上面的羽毛看着更加绵稠和细软,翅膀的姿态为中间让出了一人之宽的距离,那人扶着翅膀正准备登上去时,突然停了下来,他又走向管家,解开了胸前的纽扣掏出块玉石一般的东西,亚泽德见到上面散发出幽幽蓝光,不禁联想到旧城高塔上的那颗同样光泽的球体。

    “搞定之后,轻拍这块石头,三短三长,我会来找你的。保管好它,这里面可装着只双身魔,异常金贵。”那将军服装的人回头走去,踏上了飞艇坐了下来,飞艇的四只翅膀扭转回正常的姿势开始缓缓向下挪动,直到与地面齐平,那人轻轻拍了拍飞艇的前端凸起,翅膀便扇动起来,毫无丝毫声响,他渐渐腾空,似笑非笑的看着仰望着他的老管家,故作神秘的说道:“还记得那场十连胜吗,没有我的精心安排,你怎么会赢得那么容易呢。”随后,翅膀加足了马力,明明快到只在飞艇周围的空气留下了几团残影,声音却只像呼呼的微风,让人难以察觉。他朝天空飞去隐没在群星之中,那几个护卫也先后起飞,跟了上去。

    空地上只剩下那个丑陋的老管家,他自言自语着,然后拼命的锤起自己的脑门,他跪了下来,痛哭掩面,此刻他好想忘却应该保持低调,周围的房间已经有人为这噪音点起了灯,亚泽德想听清楚内容,却被哽咽声模糊住了角鸮的耳朵,他只好一段段的拼凑起来,才大概理解了老头的话语。

    他就是个烂赌鬼,史无前例的连胜让他无比膨胀,在赌场之中,所有人都起哄着让他下注最后一把,而后他倾尽所有赢来的赌资,期望着就凭那一下便能跻身进富人的世界,但是第十一轮之后,一切都归为了虚无,对面的倍数更高,所以他不但失去了当晚的收入,就连所有的积蓄都不够赔的。他现在才明白,正因为他是执政官府邸的管家,也凑巧米佩扬居住于此,所以那些人让他赢到迷失自我,然后用高高垒起的债务控制了他。亚泽德一直在廊桥之上盯着他,眼见老人渐渐停止了啜泣,他摇摇欲坠的站起了身转身朝外面的露台走去,口中念念有词:“该死的米佩扬·德希莱,你真该死,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住在了这里。”他又啜泣起来,不过声音却暗暗发狠:“别怪我……别怪我……怪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