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阳光从窗外射进房间，一觉睡到天亮的芭芭拉一早就醒来了，她轻声唤醒了纪磊，再一次被纪磊拒绝服侍洗漱之后，领着他穿过长长的过道和楼梯，下到一楼准备用早餐。
至于那位冷脸御姐伊芙娜，还是那么冷，纪磊也不惯着她，干脆就当她是空气，直接打发她该干嘛干嘛去。
由于昨晚实在是没有闲心观察这栋宅邸，纪磊此时看着宅邸内奢华无比的装饰和家具，以及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的华丽餐具，心里莫名的有些震撼，接着是羡慕，最后是嫉妒到变形。
万恶的资本家，真是遭人恨啊。
纪磊今天算是电锯剌屁股，开了大眼了。
落座之后，纪磊却没有看见曼斯老头的身影，长长的餐桌上只有两端坐着纪磊和霍林特，那餐桌恐怕得有接近十米长，纪磊说句话都得在空旷的大厅里转悠半天，等到了霍林特耳边都得衰减成唇语了。
“哎，贵族真是麻烦，”纪磊发了句牢骚。
“什么——？”霍林特明显注意到了纪磊嘴唇翕动，赶紧伸着头扯着嗓子喊，“阁下，您说什么——？我听不清——，您再说一遍——”
纪磊：“......”
芭芭拉很乖巧的跟在纪磊身边忙前忙后的服侍着，用霍林特的话说，亚人都是被专门调教过的，至于调教什么，用他胸口的黑毛也能想出来，无非是怎么伺候有钱老男人，怎么给贵族老爷端茶送水，喂汤送药，捶腿捏腰，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芭芭拉脚步轻快，也许是出于对霍林特的本能的恐惧，一直绷着小脸一路小跑着来回上菜，由于昨晚那身女仆装已经被纪磊扯烂了，所以她换上了一身新裙子，蓬蓬的蛋糕裙随着她的小跑不停地颤动着，煞是可爱。
当然了，纪磊完全是出于一种欣赏美妙风景的心态去看待，丝毫没有任何的歪心思。
纪磊对着芭芭拉招招手，芭芭拉加快脚步来到他身边，轻轻的放下银质的餐盘，低着头等候纪磊发话。
“你...让他闭嘴，赶紧开饭，”纪磊看着一大桌子琳琅满目的食物，一边感慨有钱人生活真奢侈，一边在心里痛骂浪费粮食，“上这么多，两个人怎么吃得完，浪费不浪费？”
“这...”芭芭拉明显有些为难，让一个低贱的亚人女仆去跟主人说闭嘴，怕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跟他说，我吃不完这些，后面的就不用上了，浪费了。”
“明白了。”芭芭拉点点头。
霍林特听完芭芭拉的传话，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都停下吧，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笨手笨脚，拖拖拉拉的，加西亚阁下饿成什么样了，还没上完？”
大厅里一片寂静，仆人们全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纪磊看见不远处一个小女仆颤颤巍巍的端着一个看起来分量就很重的餐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只胳膊都在不停地哆嗦。
他瞄了一眼霍林特，却发现对方也眼神游移的不停瞄着自己，神色诡异。
“我怎么就硬不下这个心呢？”
纪磊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烂好人一边撑着桌子站起身，快步走到小女仆身边，一手接过了那个餐盘，然后挥挥手，“走吧，哪凉快哪歇着去，你，你，你，还有你，对就是你，都玩儿去吧，我四肢健在，十指俱全，不用你们伺候。”
他指了一圈，把在场的所有仆人都点了名。
没有人敢动，纪磊叉着腰纳闷，然后他立刻就懂了，这里可不是他的家，这些人也不是他买的仆人，自己再牛逼也就是个客人，凭什么在人家主人面前指手画脚的？
再说了，你不用别人伺候，主人可不一定这么想，指不定人家是个软骨头病，拿不起勺子呢？
不过，老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这个逼，他今天还就装定了。
他眼皮子一耷拉，冷着脸扭过头去看霍林特，霍林特一脸懵逼的看着纪磊点了一圈，还以为这是要安排今晚的侍寝，心里正感慨阁下龙精虎猛呢，正好就对上了纪磊阴森森的眼神。
“啊，那个什么，你们都...都听见了吧，加西亚阁下点了你们的名字，今晚就要好好伺候....呸呸呸，不是，”霍林特赶紧打住了，“咳咳，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加西亚阁下要进餐了，任何人不允许打扰。”
“另外，加西亚阁下的身份尊贵无比，他在这个宅邸里，说话比我和父亲都要管用，你们以后要是再不听加西亚阁下的命令，自己知道后果，去吧。”
所有的仆人都默默的退下去了。
纪磊看见芭芭拉还站在自己身边，疑惑道：“怎么了你，忙这么久还不饿？快去吃早饭吧，哦对了，我看你还在长身体吧，给你拿两个菜。”
说着，纪磊随手端起桌上两个盖着盖子的餐盘，也不知道那盘子里装的什么，好不好吃不清楚，肯定特别贵，他把餐盘塞到芭芭拉手里，然后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芭芭拉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端着餐盘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
“哎呀阁下，您看看，我就说芭芭拉合你的胃口，”霍林特一副‘大家都是男人，我都懂’的表情，“看来我的眼光没有错，能让阁下满意，我也十分开心啊。”
纪磊呵呵一声。
“霍林特，你跟我说说，”纪磊端着一杯水，走到霍林特面前，“西大陆是不是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亚人？”
“哦？您果然对它们感兴趣。”霍林特放下手里的刀叉，十分优雅的抹了抹嘴，“据我了解，亚人这个种族呢，在教皇国是很不受待见的，那个地方的人，都跟木头一样，轴得很，就认个死理，教皇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
“那里的家庭几乎人人信奉上帝，家家都有修士修女，哪怕有一个星期不去做礼拜，邻居都会认为你背弃上帝了。”
“所以自从亚人这个种族出现以来，教皇国就坚决抵制，历任教廷都一致认为亚人是异端产物，甚至不惜派遣骑士团围剿猎杀那些出现在教皇国土地上的亚人，所以啊，现在教皇国境内是不可能看见亚人的了。”
霍林特咂摸咂摸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至于北方联合王国呢，太偏远了，地方也小，冬天又冷又潮湿，一年产的粮食只够勉强喂饱他们自己的肚子，否则他们也不会苦哈哈的联合在一起了，哪里还有余力去养亚人呢？”
“再说了，亚人也不傻，那种破地方，他们宁愿死了也不会去的，所以就算有北边来的有钱人来买亚人奴隶，也没有一个亚人愿意跟他走。”
“接着说。”纪磊给他斟满了酒。
他现在对这个世界基本还属于一无所知的状态，甚至连基本常识都不了解，必须要抓紧时间恶补，看着纪磊脸上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倒是让霍林特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好了。
“那个...阁下，您太客气了，”霍林特赶紧咕咚咕咚的把那杯酒灌下肚，“您但有所求，我无所不应啊，哪能劳烦您这么尊贵的身份给我倒酒，您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纪磊心里冷笑，不把你架起来抖落抖落，怎么能掏出你肚子里的东西？
纪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你啊，就是太过于拘谨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喜欢那些繁琐的东西，咱们平等相处就好。”
“是，是，”霍林特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我都听您的。”
“继续说吧，”纪磊又给他倒满了酒。
霍林特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刚才说了教皇国和北方联合王国，接下里是法米克帝国，要说这个法米克帝国，也算是西大陆一支奇葩。”
“本身他们的土地就是沙漠居多，少有的几块绿洲还整天被几个大部落抢来抢去，加上沙漠里神出鬼没的沙巫时不时的出来恶心他们一下，其实他们的日子也不比北方佬好到哪去。”
“后来有个法米克人跑到诺曼王国还有教皇国转了一圈，发现咱们都是以国家自称，一个国王下面几个大领主，大领主下面有小贵族，根本不用天天打架。”
“于是这个脑子好使的家伙也回去告诉自己的部落，然后联系各个绿洲的部落主人，坐到一起开了个会，商量着联合起来，大家轮流做主人，有什么事情一起协商着解决。”
“一开始所有人肯定都是不同意的，人啊，都是这么自私，好东西不攥在自己手里，谁也不放心，所以一言不合又打了十好几年，直到那位聪明人终于在自己的部落里开始掌权。”
“他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做事滴水不漏，雷厉风行的，刚刚上位就毫不手软的宰了好几个唱反调的家伙，然后对部落内部强加整顿，最后部落在他的治理下简直就是铁板一块。”
“稳定了内部，他又开始动起了做国王的心思，毕竟是他几十年的心病，这一次他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以前他觉得大家伙坐下来轮流当国王都可以接受，然而真的等到他上位了，他就不这么想了，凭什么自己要和那些饭桶共享宝座？”
“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有人说他和沙巫做了交易，沙巫不但没有阻碍他统一绿洲，而且还在暗中帮了他不少的忙。”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位不可一世的部落领袖，带领着自己的部落倾巢而出，几乎在同一时间击败了所有的部落，斩落了所有部落首领的头颅，然后宣布所有部落合而为一，从此不分彼此，大家都是手足兄弟。”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几乎就听不见反对的声音了，主要还是他能够说到做到，说是不分彼此，就是不分彼此，要是谁犯了错，哪怕是他的亲儿子，他也照杀不误，这可真是给所有人吃了一个大大的定心丸，换成我，估计也服了。”
“不久之后，这个沙漠上前所未见的庞大部落就宣布建立国家，称‘法米克帝国’，”霍林特忽然笑笑，“这帮人也真是可笑，他觉得自己的国家叫帝国就可以压过其他叫王国的一头，压不压得过先不说，反正自己听着是舒坦了。”
“听起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叫什么？”纪磊问。
“萨拉丁，正式的称呼是萨拉丁.乌伊尔大可汗，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那儿的皇帝叫大可汗，法米克帝国现在的皇帝叫博赤哈.乃不由大可汗，据说也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
“怎么还改名换姓抛弃祖宗了？”纪磊纳闷的问道。
霍林特呵呵一笑，解释道，“阁下，我刚才说的故事可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在沙漠里，水源，粮食，牧草，骆驼这些都是要命的东西，一旦哪一年有人吃不上喝不上饿死了人，谁还管你是不是大可汗，直接就抄刀子造反了，鬼知道一千年下来那块沙漠上换了多少任主人。”
“说到底动乱的根源还是生存艰难，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每年聚集骑兵到南部边境打草谷，在五十年灾祸之前，挥舞着弯刀的沙漠骑兵可是南部边境每年秋天都会出现的一道风景啊。”
“那五十年灾祸之后呢？”
“准确的说，是一百年后，吸血鬼爆发之后的前五十年，西大陆全力绞杀着大批的吸血鬼，五十年后，各国的援军也不堪重负退出了，那个时候其实巴伦平原上的吸血鬼已经不多了，大多是零零散散的游荡在荒野里，剿也剿不完，抓也抓不到。”
霍林特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共和国想要让逃难到北方的难民后代回到家乡，可是谁也不敢去，毕竟谁也不想哪一天夜里被一个吸血鬼砸开了门，普通人类对上这些怪物，根本没有胜算啊。”
纪磊沉默不语。
“一百年后，巴伦平原上的吸血鬼几乎消失的干干净净的，据说一个专门猎杀吸血鬼的赏金队伍，在巴伦平原上转悠了整整三年，也没看见一个吸血鬼，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了，追踪吸血鬼的本事一流，就这样他们也是一无所获。”
“他们把这个结果报告给了驻扎在巴伦平原边缘的最高军事长官，这位军事长官又回报给了都戈灵，共和国议会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赶紧让军队向着巴伦平原开进。”
“就这样，荒芜了一百年的巴伦平原终于迎来了大批返乡的队伍，人们开始安顿下来，慢慢的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现在如果去南方，除了偶尔还能看见一些象征性的关于警惕吸血鬼袭击的宣传之外，几乎和别的地方没有区别了。”
终于听完这段黑暗且漫长的历史，纪磊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禁动容。
他只是听着这段历史，就已经感觉到空气中仿佛有腥风血雨在弥漫，他难以想象那些生活在吸血鬼的阴影中的人们到底是揣着一种怎样的信念艰难活下来的。
整整五十年的灾祸，那是三代人的流离失所，颠沛求生，更不要说那些死在吸血鬼手下无辜的普通人，他们就好像只是历史书上最微不足道的注脚，连名字也不会留下。
“阁下，您怎么了？”霍林特看见纪磊又在出神，出声问道。
“我没事，谢谢你给我插播那段历史，”纪磊喝了一口水，“不过你还是没告诉我法米克帝国有没有亚人。”
“您看我，又跑题了，”霍林特尴尬的笑笑，然后摇头，“沙漠也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啊，亚人在那里也是活不下去的。”
纪磊明白了，原来整个西大陆，也就共和国这块土地上能接受亚人的存在，或者说，只有在这里亚人才能活下去。
“那法米克人现在还会每年秋天来南方边境打草谷吗？”
霍林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应该是很少了，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的《萨登堡条约》了吗，现在的法米克人个个都是精明的商人，他们拉着骆驼队伍驮着从更远的东方交易来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到都戈灵售卖。”
“现在的法米克人，哪个兜里没有个几千克朗？老实说，如果不是他们垄断了去往东方的通道，我早就派马队去东方了。”
“为什么不去？做生意公平竞争有什么问题？”纪磊不理解。
“您这就不懂了，一来共和国签署了《萨登堡条约》，总感觉矮人家一头，轻易不好得罪他们，万一发生了冲突，您让北方佬和教皇国怎么想？保不齐他们就联合在一起大军压境了。”
“其次呢，共和国是唯一一个和法米克接壤的国家，至于更远的教皇国和北方联合王国，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得了这个生意，路途遥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而且成本也高了许多，那些贵族们算过账，真要自己做这个生意，根本划不来。”
“最重要的一点是，咱们可不是在沙漠里长大的，人家就算让您过，怕您在沙漠里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后也得死在沙漠里，就算咱们从东方带回了货物，到时候也就用不着法米克人了，那您觉得他们又会怎么做？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啊，何苦呢，这也算是沙漠给法米克人的礼物，咱们还是别掺和了。”
纪磊这就不懂了，问道：“那你刚才说你想派马队去东方？”
霍林特微微一笑，“阁下，所谓人呢，都是有视野的局限性的，一个人能够看多高多远，取决于很多因素，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敢想敢干，生意人讲究的是眼光毒辣，由小见大，有些东西，那些法米克人可未必能想得到。”
纪磊来了兴趣，他开始觉得这个小白脸有点不简单了，“继续说下去。”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的队伍顺利的通过了沙漠，到达东方，那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拜见东方国家的大皇帝，递上结交的国书。”
纪磊眼睛瞬间眯起，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眼前这个人深藏不露啊。
霍林特大概是没有注意到纪磊的眼神变化，继续说道：“递交了国书，我就是国家的使节，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外邦商人。”
“我听说东方的大皇帝特别慷慨，对于前去拜见的小国使节总是不吝啬赏赐，有些国家甚至年年拜见，年年从大皇帝手里获得大量的赏赐，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依靠这些赏赐，那些偏远小国的王室都能活的异常滋润。”
“听你的口气，可不像是为了那点赏赐去的。”纪磊冷冷的问道。
“不错，”霍林特瞬间意气风发，豪气干云，他伸出右手猛地握紧，“大皇帝的赏赐也许不错，但是我所要的可不是那点小恩小惠。”
纪磊循循善诱的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东方是个大宝库啊！”霍林特眼神迷离，“据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到处都是宝石，那里沃野千里，人人丰衣足食。”
“比女人的腰背还要丝滑的绸子随处可见，穿过城市的河流里都盛满了醇香的美酒，那里的女人个个都像天使一样美丽，那里的男人个个都是勇武非常的游侠儿，腰里挎着名贵的刀剑。”
“我还听说那里有很多种甘甜无比的水果，一年四季都不重复，哪怕是大皇帝的妃子想要吃的水果远在天边，大皇帝的手下也能及时的送到皇宫里，据说那水果剥开的时候，就像刚刚采摘的一样，鲜甜无比。”
纪磊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霍林特在说些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个典故他可太熟悉了，可惜霍林特道听途说的版本被魔改的厉害，又或者只是犯了人类都会犯的一个通病，那就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憧憬有些过分离谱了。
哪里有什么遍地的黄金宝石，就算有，难道别人都是傻子，就等着你去捡吗？
至于荔枝的典故，纪磊也不敢确定，毕竟他可没有亲眼见证过那段历史，算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近一点的道听途说之人，在古人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中去幻想那个时代而已。
纪磊看着他一脸沉醉的模样，继续问道：“你觉得你可以在东方找到黄金宝石，还有美酒佳人，然后带回都戈灵？”
霍林特诡异的一笑，伸出食指晃了晃，“阁下，黄金宝石算不得什么，美酒佳人西大陆也不是没有，我想要的，是更重要的东西，可以改变这个时代，改变这个国家的东西。”
“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霍林特酝酿了一会，表情严肃道：“阁下您知道我们的共和国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吗？因为那该死的五十年灾祸，因为那些该死的吸血鬼，共和国现在处处低人一等，在教皇国和北方佬的面前抬不起头，甚至就连沙漠里那些野蛮人，也要轻看我们。”
“早早晚晚，他们就会吞并了我们，一定会这样，到那个时候，共和国该怎么自救？难道要依靠那些该死的吸血鬼吗？不，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霍林特猛地灌下一杯酒，他的双眼有些泛红，很明显是醉了。
“可是共和国议会里的那些蛀虫，那些虫豸，那些脑满肠肥的贵族们，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啊，他们只会每天争权夺利，醉生梦死，玩弄那些亚人女仆，他们是这个国家迈向伟大的最大阻碍，是共和国的耻辱！”
纪磊微微有些动容，“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我听说...嗝...听说，东方有造纸术，我想去学，学会了之后，共和国的孩子就可以...嗝...可以有自己的书本，我要让他们都能读书识字，成为共和国未来的...栋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穷人的孩子...嗝...一出生就是累赘，连父母都嫌弃他们，除了要吃饭什么也帮不到他们，那些孩子不到十岁就要去出去干活养家，每天都要看人...脸色，吃不好也穿不好，过不了几年就...嗝...就累死了，如果运气好，长大了，也只是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然后重复这样的生活，永远没有未来。”
纪磊眯着眼请看着霍林特，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异常，然而霍林特也许是真的醉了，这种话按理说不应该和认识才一天的纪磊说，无论他嘴里的自己有多尊贵。
“要改变一个国家的未来，是很难的，”纪磊缓缓的摇头。
“呵呵呵，难，不怕，”霍林特笑着，“只怕不敢去做。”
“这是与所有食利者为敌。”
“那很好，很好，东方除了造纸术，还有黑火药，我也会一起学来，那可是诸神的力量，到那个时候，谁也阻止不了我，阻止不...了...”
霍林特靠着椅子睡着了。
纪磊却感觉自己如坐针毡，头皮发麻，眼前这个人，自己甚至一度以为他是个小白脸，是个脂粉堆里长大的纨绔，只不过仗着家族背景仗势欺人，而现在...
霍林特刚才所说的这番话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他必然经过大量的研究和思考，纪磊甚至怀疑他真的去过沙漠，考察过地形和道路，纪磊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有些令人讨厌的小白脸，确实是个让人有些敬佩的家伙。
纪磊想起霍林特嘴里描述的那个东方，那个慷慨的大皇帝，那个荔枝的典故，太熟悉了，真的太熟悉了，这里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居然能够和地球上曾经发生过的历史那么的相像？
自己真的穿越了吗？
还是说这是一个梦？
说到底自己对这个世界终究还是了解的太少了。
“咳咳...咳咳咳...”
纪磊听见了咳嗽的声音，猛地回头，看见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的曼斯.卡恩，老头子还是浑身的暮气，感觉随时都要死了一样，只不过他的眼睛里依然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是个病重的人。
“阁下，让您笑话了，我的儿子又在胡说了，请您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靠近，纪磊上前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他拒绝了。
老人虽然行动迟缓，却仿佛自有一身傲骨，“阁下，您的身份何等的尊贵，怎么能来扶我这个卑微的仆人呢？”
纪磊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老人和纪磊一起来到餐桌旁坐下，他喘匀了气，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纪磊，“阁下，您一定要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您更尊贵，记住了，没有人。”
语气异常坚定。
“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从霍林特见到我第一面开始，就不停地告诉我，我是何等的尊贵，可是他却不直接明说，我到底是谁？你们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这是债，一笔血债，”老人叹着气摇头，“我们整个帕特迪斯家族都欠您的，欠您的家族一笔还不清的血债。”
“啪——”
纪磊听见了脑海里的动静，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加西亚也听见了老头子的话。
脑海里，加西亚已经把房子盖好了，熟悉的屋顶，熟悉的瓦片，熟悉的墙壁，一切都那么熟悉，加西亚真的复原了纪磊的老家的房子，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可是他没有看见加西亚。
“加西亚？”纪磊喊了一声。
“我在这里。”
加西亚拉开了房门，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有些落寞，也许是伤感？
纪磊一时间看不出来。
走上前，纪磊拉着他坐在秋千上，问道：“你怎么了？”
加西亚犹豫着，“我听见...那个老人说，血债。”
纪磊沉默了一会，安慰道：“别太难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你的家人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开心的活下去，如果...”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你的亲人，我一定会去找到他们，”纪磊拍了拍他的背，“我也希望你能开心，等老头子说完，我们再聊一聊，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谢谢，谢谢你。”加西亚捏着手里的书，眼眶通红。
“是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加西亚沮丧的摇头。
纪磊拿过他手里的书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曾经读过的那本《乌合之众》，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加西亚，没想到他还会对这种书感兴趣。
“你喜欢看这个？”
“我觉得...书里有些事情说的很对，可是有的东西我觉得不太对，我也不知道...”
纪磊合上书，回忆道：“在我们那里，曾经有个伟大的哲学家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书里的东西都是作者自己的想法，总是有局限性的，你觉得他对或者错，都没有问题，关键是你自己要要自己的理解，否则你就是一个呆子。”
加西亚低低的笑了一声。
“好了，我再去问问老头子发生了什么。”
“好。”
睁开眼，纪磊却发现老头子已经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口，转眼消失在视线中，一旁的霍林特也醒了，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两个人对望了一会，霍林特低下了头。
“阁下...”过了一会，霍林特抬起头，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无论我说了什么，请您都忘记吧，那只是我随口乱说的胡话而已。”
“你刚才说什么了吗？”纪磊反问。
霍林特一愣，然后咧开嘴笑了，纪磊也看着他笑。
纪磊递给他一杯水，“刚才你给我说了很多曾经发生的事，作为回报，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您说，”霍林特有些激动，“我静听您的教诲。”
“从哪里开始呢？”纪磊陷入回忆，“我虽然已经一千多岁了，可是在我自己的心里，其实也只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这是实话，我毕竟睡了一千年，在这一千年里，我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我没有见过亚人，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挺震撼的，我问我自己，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我不能理解。”
“其实，亚人的出现也就是您陷入沉睡后不久的事。”霍林特解释道。
纪磊点点头，“这都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她们和人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在我看来她们几乎和野兽没有任何关系，我眼中的亚人，其实就和人类一样。”
“她们很聪明，也很善良，她们会害怕，会开心，你说，这样和人类几乎没有分别的存在，为什么就是低贱的种族呢？为什么人类不觉得老虎狮子低贱，却对一个流着相同血脉的种族满是恶意呢？”
“她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这不是她们的错，她们被整个西大陆视作低贱的种族、异端，被辱骂，被憎恨，这难道不是最狭隘的偏见吗？”
“这个世界总是对弱者充满了恶意，但是那并不代表亚人就应该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份恶意，而我们这些人更不应该去放大这份恶意。”
“无知者总是勇猛无畏的，可是往往犯下大错的也是这样的无知之人，更有人明知真相而故作不知，为的也只不过是满足自己内心深处那道最深的沟壑，而那个黑不见底的地方爬满了名叫贪婪和欲望的怪物。”
“杀人者也往往不是最可恨的，反而是那些冷眼旁观的人给了他痛下杀手的勇气，野兽也明白抱团取暖，而人类却只知道互相攻讦，不死不休。”
纪磊说完了，长长的叹了口气，静静地期待着霍林特的回答。
霍林特大概是没有想到纪磊会跟他谈论亚人的话题，一时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别多想，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想法，仅此而已，至于听完之后你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纪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你想改变这个国家，改变这个时代，但是在我看来，那太遥远了，也许几代人都无法达成那个目标。”
“我听人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能懂得这句话里的意思吗？”
霍林特懵懵懂懂的点头。
“那好，你能告诉我，芭芭拉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需要鲜血淋漓的伤痕来弥补？”
霍林特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阁下，原来我在您的心里是如此的不堪吗？我惩罚她们，因为我希望她们能够做到更好，都戈灵的亚人奴隶太多了，不是每一个都能活下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亚人的处境呢，可是我也无力改变。”
“我只是单纯的想着，如果有一天我......卡恩家族出现什么变故，她们也会失去活路，但是如果她们能够有求生的能力，就算失去了我的庇护，她们也能活下去。”
纪磊再次沉默了。
人啊，还真是复杂的生物。
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霍林特大肆批判，然而霍林特口中的真相似乎与自己想象的事实相差有些远，原来他的计划已经这么周密，甚至就连以后一旦自己举事失败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尽管在纪磊看来那几乎是在做白日梦。
“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一根手指头。”霍林特严肃的说道。
纪磊点头，“我相信你，身怀远大志向的人，不会是一个沉迷在温柔乡里的废物。”
“呵，我倒是希望别人都把我当成废物。”
“藏拙吗？真是了不起的气度。”
霍林特又摇头，“跟您比起来，我又算得了什...”
纪磊立马抬手打断了他，“谦虚是美德，但是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
霍林特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谁叫人家是一千多岁的老祖宗呢，老祖宗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纪磊接着说道，“亚人为什么不喜欢你让她们去做的那些事情？她们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一部分野兽的血液，我想她们应该更向往自由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用去做别人的奴隶，只为自己活着。”
“可是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啊，”霍林特低下头，“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能真正的做到无拘无束呢？”
纪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一直都不是个爱酒的人，对他来说，酒精会麻痹自己，让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所以地球人纪磊终其短暂的一生，即便喝酒，也从来没有醉过。
他永远都守得住自己的底线，不放纵，不喝醉，三分即停。
有人说，在大灾大难大苦大悲面前，喝醉了也许会更好受一些，至少可以短暂的逃避一会，然后再重整出发。
可是纪磊觉得，越是在苦难面前，越不应该有太多的情绪，因为情绪就像一块随时会出现在天秤任何一端的砝码，只会让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
而那个决定所导致的结果，也许是无法挽回的。
他也不喜欢喝茶，这一点那个神秘的女人倒是说对了，因为茶太苦了，本来生活已经很苦，实在是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杯酒下肚，纪磊瞬间就有些上头了，这个世界的酒很香很醇厚，像是一股暖流滑入胃中，不过貌似度数不低。
放下酒杯，纪磊看着霍林特，认真的说道：“你说，自由是有代价的，你说，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无拘无束，你说的都没有错，可是我也想跟你说一句话......”
霍林特静静的听着。
“生命自有出路。”
纪磊把酒杯倒扣在桌上，起身离开，霍林特看着纪磊离去的身影，双眼朦胧的陷入了沉思。
大厅的一个小门外，亚人女仆芭芭拉靠在墙壁地上无声地落泪，她的脸上没有悲痛欲绝，没有泣不成声，有的只是她生命中积压在内心最深处的苦难和绝望，它们一起交织成了世界上最苦涩的味道慢慢的溢出眼眶。
至于那位冷脸御姐伊芙娜，还是那么冷，纪磊也不惯着她，干脆就当她是空气，直接打发她该干嘛干嘛去。
由于昨晚实在是没有闲心观察这栋宅邸，纪磊此时看着宅邸内奢华无比的装饰和家具，以及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的华丽餐具，心里莫名的有些震撼，接着是羡慕，最后是嫉妒到变形。
万恶的资本家，真是遭人恨啊。
纪磊今天算是电锯剌屁股，开了大眼了。
落座之后，纪磊却没有看见曼斯老头的身影，长长的餐桌上只有两端坐着纪磊和霍林特，那餐桌恐怕得有接近十米长，纪磊说句话都得在空旷的大厅里转悠半天，等到了霍林特耳边都得衰减成唇语了。
“哎，贵族真是麻烦，”纪磊发了句牢骚。
“什么——？”霍林特明显注意到了纪磊嘴唇翕动，赶紧伸着头扯着嗓子喊，“阁下，您说什么——？我听不清——，您再说一遍——”
纪磊：“......”
芭芭拉很乖巧的跟在纪磊身边忙前忙后的服侍着，用霍林特的话说，亚人都是被专门调教过的，至于调教什么，用他胸口的黑毛也能想出来，无非是怎么伺候有钱老男人，怎么给贵族老爷端茶送水，喂汤送药，捶腿捏腰，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芭芭拉脚步轻快，也许是出于对霍林特的本能的恐惧，一直绷着小脸一路小跑着来回上菜，由于昨晚那身女仆装已经被纪磊扯烂了，所以她换上了一身新裙子，蓬蓬的蛋糕裙随着她的小跑不停地颤动着，煞是可爱。
当然了，纪磊完全是出于一种欣赏美妙风景的心态去看待，丝毫没有任何的歪心思。
纪磊对着芭芭拉招招手，芭芭拉加快脚步来到他身边，轻轻的放下银质的餐盘，低着头等候纪磊发话。
“你...让他闭嘴，赶紧开饭，”纪磊看着一大桌子琳琅满目的食物，一边感慨有钱人生活真奢侈，一边在心里痛骂浪费粮食，“上这么多，两个人怎么吃得完，浪费不浪费？”
“这...”芭芭拉明显有些为难，让一个低贱的亚人女仆去跟主人说闭嘴，怕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跟他说，我吃不完这些，后面的就不用上了，浪费了。”
“明白了。”芭芭拉点点头。
霍林特听完芭芭拉的传话，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都停下吧，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笨手笨脚，拖拖拉拉的，加西亚阁下饿成什么样了，还没上完？”
大厅里一片寂静，仆人们全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纪磊看见不远处一个小女仆颤颤巍巍的端着一个看起来分量就很重的餐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只胳膊都在不停地哆嗦。
他瞄了一眼霍林特，却发现对方也眼神游移的不停瞄着自己，神色诡异。
“我怎么就硬不下这个心呢？”
纪磊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烂好人一边撑着桌子站起身，快步走到小女仆身边，一手接过了那个餐盘，然后挥挥手，“走吧，哪凉快哪歇着去，你，你，你，还有你，对就是你，都玩儿去吧，我四肢健在，十指俱全，不用你们伺候。”
他指了一圈，把在场的所有仆人都点了名。
没有人敢动，纪磊叉着腰纳闷，然后他立刻就懂了，这里可不是他的家，这些人也不是他买的仆人，自己再牛逼也就是个客人，凭什么在人家主人面前指手画脚的？
再说了，你不用别人伺候，主人可不一定这么想，指不定人家是个软骨头病，拿不起勺子呢？
不过，老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这个逼，他今天还就装定了。
他眼皮子一耷拉，冷着脸扭过头去看霍林特，霍林特一脸懵逼的看着纪磊点了一圈，还以为这是要安排今晚的侍寝，心里正感慨阁下龙精虎猛呢，正好就对上了纪磊阴森森的眼神。
“啊，那个什么，你们都...都听见了吧，加西亚阁下点了你们的名字，今晚就要好好伺候....呸呸呸，不是，”霍林特赶紧打住了，“咳咳，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加西亚阁下要进餐了，任何人不允许打扰。”
“另外，加西亚阁下的身份尊贵无比，他在这个宅邸里，说话比我和父亲都要管用，你们以后要是再不听加西亚阁下的命令，自己知道后果，去吧。”
所有的仆人都默默的退下去了。
纪磊看见芭芭拉还站在自己身边，疑惑道：“怎么了你，忙这么久还不饿？快去吃早饭吧，哦对了，我看你还在长身体吧，给你拿两个菜。”
说着，纪磊随手端起桌上两个盖着盖子的餐盘，也不知道那盘子里装的什么，好不好吃不清楚，肯定特别贵，他把餐盘塞到芭芭拉手里，然后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芭芭拉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端着餐盘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
“哎呀阁下，您看看，我就说芭芭拉合你的胃口，”霍林特一副‘大家都是男人，我都懂’的表情，“看来我的眼光没有错，能让阁下满意，我也十分开心啊。”
纪磊呵呵一声。
“霍林特，你跟我说说，”纪磊端着一杯水，走到霍林特面前，“西大陆是不是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亚人？”
“哦？您果然对它们感兴趣。”霍林特放下手里的刀叉，十分优雅的抹了抹嘴，“据我了解，亚人这个种族呢，在教皇国是很不受待见的，那个地方的人，都跟木头一样，轴得很，就认个死理，教皇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
“那里的家庭几乎人人信奉上帝，家家都有修士修女，哪怕有一个星期不去做礼拜，邻居都会认为你背弃上帝了。”
“所以自从亚人这个种族出现以来，教皇国就坚决抵制，历任教廷都一致认为亚人是异端产物，甚至不惜派遣骑士团围剿猎杀那些出现在教皇国土地上的亚人，所以啊，现在教皇国境内是不可能看见亚人的了。”
霍林特咂摸咂摸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至于北方联合王国呢，太偏远了，地方也小，冬天又冷又潮湿，一年产的粮食只够勉强喂饱他们自己的肚子，否则他们也不会苦哈哈的联合在一起了，哪里还有余力去养亚人呢？”
“再说了，亚人也不傻，那种破地方，他们宁愿死了也不会去的，所以就算有北边来的有钱人来买亚人奴隶，也没有一个亚人愿意跟他走。”
“接着说。”纪磊给他斟满了酒。
他现在对这个世界基本还属于一无所知的状态，甚至连基本常识都不了解，必须要抓紧时间恶补，看着纪磊脸上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倒是让霍林特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好了。
“那个...阁下，您太客气了，”霍林特赶紧咕咚咕咚的把那杯酒灌下肚，“您但有所求，我无所不应啊，哪能劳烦您这么尊贵的身份给我倒酒，您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纪磊心里冷笑，不把你架起来抖落抖落，怎么能掏出你肚子里的东西？
纪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你啊，就是太过于拘谨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喜欢那些繁琐的东西，咱们平等相处就好。”
“是，是，”霍林特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我都听您的。”
“继续说吧，”纪磊又给他倒满了酒。
霍林特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刚才说了教皇国和北方联合王国，接下里是法米克帝国，要说这个法米克帝国，也算是西大陆一支奇葩。”
“本身他们的土地就是沙漠居多，少有的几块绿洲还整天被几个大部落抢来抢去，加上沙漠里神出鬼没的沙巫时不时的出来恶心他们一下，其实他们的日子也不比北方佬好到哪去。”
“后来有个法米克人跑到诺曼王国还有教皇国转了一圈，发现咱们都是以国家自称，一个国王下面几个大领主，大领主下面有小贵族，根本不用天天打架。”
“于是这个脑子好使的家伙也回去告诉自己的部落，然后联系各个绿洲的部落主人，坐到一起开了个会，商量着联合起来，大家轮流做主人，有什么事情一起协商着解决。”
“一开始所有人肯定都是不同意的，人啊，都是这么自私，好东西不攥在自己手里，谁也不放心，所以一言不合又打了十好几年，直到那位聪明人终于在自己的部落里开始掌权。”
“他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做事滴水不漏，雷厉风行的，刚刚上位就毫不手软的宰了好几个唱反调的家伙，然后对部落内部强加整顿，最后部落在他的治理下简直就是铁板一块。”
“稳定了内部，他又开始动起了做国王的心思，毕竟是他几十年的心病，这一次他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以前他觉得大家伙坐下来轮流当国王都可以接受，然而真的等到他上位了，他就不这么想了，凭什么自己要和那些饭桶共享宝座？”
“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有人说他和沙巫做了交易，沙巫不但没有阻碍他统一绿洲，而且还在暗中帮了他不少的忙。”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位不可一世的部落领袖，带领着自己的部落倾巢而出，几乎在同一时间击败了所有的部落，斩落了所有部落首领的头颅，然后宣布所有部落合而为一，从此不分彼此，大家都是手足兄弟。”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几乎就听不见反对的声音了，主要还是他能够说到做到，说是不分彼此，就是不分彼此，要是谁犯了错，哪怕是他的亲儿子，他也照杀不误，这可真是给所有人吃了一个大大的定心丸，换成我，估计也服了。”
“不久之后，这个沙漠上前所未见的庞大部落就宣布建立国家，称‘法米克帝国’，”霍林特忽然笑笑，“这帮人也真是可笑，他觉得自己的国家叫帝国就可以压过其他叫王国的一头，压不压得过先不说，反正自己听着是舒坦了。”
“听起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叫什么？”纪磊问。
“萨拉丁，正式的称呼是萨拉丁.乌伊尔大可汗，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那儿的皇帝叫大可汗，法米克帝国现在的皇帝叫博赤哈.乃不由大可汗，据说也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
“怎么还改名换姓抛弃祖宗了？”纪磊纳闷的问道。
霍林特呵呵一笑，解释道，“阁下，我刚才说的故事可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在沙漠里，水源，粮食，牧草，骆驼这些都是要命的东西，一旦哪一年有人吃不上喝不上饿死了人，谁还管你是不是大可汗，直接就抄刀子造反了，鬼知道一千年下来那块沙漠上换了多少任主人。”
“说到底动乱的根源还是生存艰难，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每年聚集骑兵到南部边境打草谷，在五十年灾祸之前，挥舞着弯刀的沙漠骑兵可是南部边境每年秋天都会出现的一道风景啊。”
“那五十年灾祸之后呢？”
“准确的说，是一百年后，吸血鬼爆发之后的前五十年，西大陆全力绞杀着大批的吸血鬼，五十年后，各国的援军也不堪重负退出了，那个时候其实巴伦平原上的吸血鬼已经不多了，大多是零零散散的游荡在荒野里，剿也剿不完，抓也抓不到。”
霍林特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共和国想要让逃难到北方的难民后代回到家乡，可是谁也不敢去，毕竟谁也不想哪一天夜里被一个吸血鬼砸开了门，普通人类对上这些怪物，根本没有胜算啊。”
纪磊沉默不语。
“一百年后，巴伦平原上的吸血鬼几乎消失的干干净净的，据说一个专门猎杀吸血鬼的赏金队伍，在巴伦平原上转悠了整整三年，也没看见一个吸血鬼，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了，追踪吸血鬼的本事一流，就这样他们也是一无所获。”
“他们把这个结果报告给了驻扎在巴伦平原边缘的最高军事长官，这位军事长官又回报给了都戈灵，共和国议会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赶紧让军队向着巴伦平原开进。”
“就这样，荒芜了一百年的巴伦平原终于迎来了大批返乡的队伍，人们开始安顿下来，慢慢的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现在如果去南方，除了偶尔还能看见一些象征性的关于警惕吸血鬼袭击的宣传之外，几乎和别的地方没有区别了。”
终于听完这段黑暗且漫长的历史，纪磊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禁动容。
他只是听着这段历史，就已经感觉到空气中仿佛有腥风血雨在弥漫，他难以想象那些生活在吸血鬼的阴影中的人们到底是揣着一种怎样的信念艰难活下来的。
整整五十年的灾祸，那是三代人的流离失所，颠沛求生，更不要说那些死在吸血鬼手下无辜的普通人，他们就好像只是历史书上最微不足道的注脚，连名字也不会留下。
“阁下，您怎么了？”霍林特看见纪磊又在出神，出声问道。
“我没事，谢谢你给我插播那段历史，”纪磊喝了一口水，“不过你还是没告诉我法米克帝国有没有亚人。”
“您看我，又跑题了，”霍林特尴尬的笑笑，然后摇头，“沙漠也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啊，亚人在那里也是活不下去的。”
纪磊明白了，原来整个西大陆，也就共和国这块土地上能接受亚人的存在，或者说，只有在这里亚人才能活下去。
“那法米克人现在还会每年秋天来南方边境打草谷吗？”
霍林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应该是很少了，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的《萨登堡条约》了吗，现在的法米克人个个都是精明的商人，他们拉着骆驼队伍驮着从更远的东方交易来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到都戈灵售卖。”
“现在的法米克人，哪个兜里没有个几千克朗？老实说，如果不是他们垄断了去往东方的通道，我早就派马队去东方了。”
“为什么不去？做生意公平竞争有什么问题？”纪磊不理解。
“您这就不懂了，一来共和国签署了《萨登堡条约》，总感觉矮人家一头，轻易不好得罪他们，万一发生了冲突，您让北方佬和教皇国怎么想？保不齐他们就联合在一起大军压境了。”
“其次呢，共和国是唯一一个和法米克接壤的国家，至于更远的教皇国和北方联合王国，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得了这个生意，路途遥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而且成本也高了许多，那些贵族们算过账，真要自己做这个生意，根本划不来。”
“最重要的一点是，咱们可不是在沙漠里长大的，人家就算让您过，怕您在沙漠里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后也得死在沙漠里，就算咱们从东方带回了货物，到时候也就用不着法米克人了，那您觉得他们又会怎么做？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啊，何苦呢，这也算是沙漠给法米克人的礼物，咱们还是别掺和了。”
纪磊这就不懂了，问道：“那你刚才说你想派马队去东方？”
霍林特微微一笑，“阁下，所谓人呢，都是有视野的局限性的，一个人能够看多高多远，取决于很多因素，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敢想敢干，生意人讲究的是眼光毒辣，由小见大，有些东西，那些法米克人可未必能想得到。”
纪磊来了兴趣，他开始觉得这个小白脸有点不简单了，“继续说下去。”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的队伍顺利的通过了沙漠，到达东方，那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拜见东方国家的大皇帝，递上结交的国书。”
纪磊眼睛瞬间眯起，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眼前这个人深藏不露啊。
霍林特大概是没有注意到纪磊的眼神变化，继续说道：“递交了国书，我就是国家的使节，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外邦商人。”
“我听说东方的大皇帝特别慷慨，对于前去拜见的小国使节总是不吝啬赏赐，有些国家甚至年年拜见，年年从大皇帝手里获得大量的赏赐，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依靠这些赏赐，那些偏远小国的王室都能活的异常滋润。”
“听你的口气，可不像是为了那点赏赐去的。”纪磊冷冷的问道。
“不错，”霍林特瞬间意气风发，豪气干云，他伸出右手猛地握紧，“大皇帝的赏赐也许不错，但是我所要的可不是那点小恩小惠。”
纪磊循循善诱的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东方是个大宝库啊！”霍林特眼神迷离，“据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到处都是宝石，那里沃野千里，人人丰衣足食。”
“比女人的腰背还要丝滑的绸子随处可见，穿过城市的河流里都盛满了醇香的美酒，那里的女人个个都像天使一样美丽，那里的男人个个都是勇武非常的游侠儿，腰里挎着名贵的刀剑。”
“我还听说那里有很多种甘甜无比的水果，一年四季都不重复，哪怕是大皇帝的妃子想要吃的水果远在天边，大皇帝的手下也能及时的送到皇宫里，据说那水果剥开的时候，就像刚刚采摘的一样，鲜甜无比。”
纪磊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霍林特在说些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个典故他可太熟悉了，可惜霍林特道听途说的版本被魔改的厉害，又或者只是犯了人类都会犯的一个通病，那就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憧憬有些过分离谱了。
哪里有什么遍地的黄金宝石，就算有，难道别人都是傻子，就等着你去捡吗？
至于荔枝的典故，纪磊也不敢确定，毕竟他可没有亲眼见证过那段历史，算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近一点的道听途说之人，在古人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中去幻想那个时代而已。
纪磊看着他一脸沉醉的模样，继续问道：“你觉得你可以在东方找到黄金宝石，还有美酒佳人，然后带回都戈灵？”
霍林特诡异的一笑，伸出食指晃了晃，“阁下，黄金宝石算不得什么，美酒佳人西大陆也不是没有，我想要的，是更重要的东西，可以改变这个时代，改变这个国家的东西。”
“我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霍林特酝酿了一会，表情严肃道：“阁下您知道我们的共和国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吗？因为那该死的五十年灾祸，因为那些该死的吸血鬼，共和国现在处处低人一等，在教皇国和北方佬的面前抬不起头，甚至就连沙漠里那些野蛮人，也要轻看我们。”
“早早晚晚，他们就会吞并了我们，一定会这样，到那个时候，共和国该怎么自救？难道要依靠那些该死的吸血鬼吗？不，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霍林特猛地灌下一杯酒，他的双眼有些泛红，很明显是醉了。
“可是共和国议会里的那些蛀虫，那些虫豸，那些脑满肠肥的贵族们，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啊，他们只会每天争权夺利，醉生梦死，玩弄那些亚人女仆，他们是这个国家迈向伟大的最大阻碍，是共和国的耻辱！”
纪磊微微有些动容，“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我听说...嗝...听说，东方有造纸术，我想去学，学会了之后，共和国的孩子就可以...嗝...可以有自己的书本，我要让他们都能读书识字，成为共和国未来的...栋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穷人的孩子...嗝...一出生就是累赘，连父母都嫌弃他们，除了要吃饭什么也帮不到他们，那些孩子不到十岁就要去出去干活养家，每天都要看人...脸色，吃不好也穿不好，过不了几年就...嗝...就累死了，如果运气好，长大了，也只是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然后重复这样的生活，永远没有未来。”
纪磊眯着眼请看着霍林特，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异常，然而霍林特也许是真的醉了，这种话按理说不应该和认识才一天的纪磊说，无论他嘴里的自己有多尊贵。
“要改变一个国家的未来，是很难的，”纪磊缓缓的摇头。
“呵呵呵，难，不怕，”霍林特笑着，“只怕不敢去做。”
“这是与所有食利者为敌。”
“那很好，很好，东方除了造纸术，还有黑火药，我也会一起学来，那可是诸神的力量，到那个时候，谁也阻止不了我，阻止不...了...”
霍林特靠着椅子睡着了。
纪磊却感觉自己如坐针毡，头皮发麻，眼前这个人，自己甚至一度以为他是个小白脸，是个脂粉堆里长大的纨绔，只不过仗着家族背景仗势欺人，而现在...
霍林特刚才所说的这番话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他必然经过大量的研究和思考，纪磊甚至怀疑他真的去过沙漠，考察过地形和道路，纪磊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有些令人讨厌的小白脸，确实是个让人有些敬佩的家伙。
纪磊想起霍林特嘴里描述的那个东方，那个慷慨的大皇帝，那个荔枝的典故，太熟悉了，真的太熟悉了，这里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居然能够和地球上曾经发生过的历史那么的相像？
自己真的穿越了吗？
还是说这是一个梦？
说到底自己对这个世界终究还是了解的太少了。
“咳咳...咳咳咳...”
纪磊听见了咳嗽的声音，猛地回头，看见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的曼斯.卡恩，老头子还是浑身的暮气，感觉随时都要死了一样，只不过他的眼睛里依然神采奕奕，完全不像是个病重的人。
“阁下，让您笑话了，我的儿子又在胡说了，请您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靠近，纪磊上前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他拒绝了。
老人虽然行动迟缓，却仿佛自有一身傲骨，“阁下，您的身份何等的尊贵，怎么能来扶我这个卑微的仆人呢？”
纪磊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老人和纪磊一起来到餐桌旁坐下，他喘匀了气，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纪磊，“阁下，您一定要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您更尊贵，记住了，没有人。”
语气异常坚定。
“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从霍林特见到我第一面开始，就不停地告诉我，我是何等的尊贵，可是他却不直接明说，我到底是谁？你们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这是债，一笔血债，”老人叹着气摇头，“我们整个帕特迪斯家族都欠您的，欠您的家族一笔还不清的血债。”
“啪——”
纪磊听见了脑海里的动静，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加西亚也听见了老头子的话。
脑海里，加西亚已经把房子盖好了，熟悉的屋顶，熟悉的瓦片，熟悉的墙壁，一切都那么熟悉，加西亚真的复原了纪磊的老家的房子，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可是他没有看见加西亚。
“加西亚？”纪磊喊了一声。
“我在这里。”
加西亚拉开了房门，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有些落寞，也许是伤感？
纪磊一时间看不出来。
走上前，纪磊拉着他坐在秋千上，问道：“你怎么了？”
加西亚犹豫着，“我听见...那个老人说，血债。”
纪磊沉默了一会，安慰道：“别太难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你的家人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开心的活下去，如果...”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你的亲人，我一定会去找到他们，”纪磊拍了拍他的背，“我也希望你能开心，等老头子说完，我们再聊一聊，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谢谢，谢谢你。”加西亚捏着手里的书，眼眶通红。
“是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加西亚沮丧的摇头。
纪磊拿过他手里的书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曾经读过的那本《乌合之众》，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加西亚，没想到他还会对这种书感兴趣。
“你喜欢看这个？”
“我觉得...书里有些事情说的很对，可是有的东西我觉得不太对，我也不知道...”
纪磊合上书，回忆道：“在我们那里，曾经有个伟大的哲学家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书里的东西都是作者自己的想法，总是有局限性的，你觉得他对或者错，都没有问题，关键是你自己要要自己的理解，否则你就是一个呆子。”
加西亚低低的笑了一声。
“好了，我再去问问老头子发生了什么。”
“好。”
睁开眼，纪磊却发现老头子已经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口，转眼消失在视线中，一旁的霍林特也醒了，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两个人对望了一会，霍林特低下了头。
“阁下...”过了一会，霍林特抬起头，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无论我说了什么，请您都忘记吧，那只是我随口乱说的胡话而已。”
“你刚才说什么了吗？”纪磊反问。
霍林特一愣，然后咧开嘴笑了，纪磊也看着他笑。
纪磊递给他一杯水，“刚才你给我说了很多曾经发生的事，作为回报，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说。”
“您说，”霍林特有些激动，“我静听您的教诲。”
“从哪里开始呢？”纪磊陷入回忆，“我虽然已经一千多岁了，可是在我自己的心里，其实也只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这是实话，我毕竟睡了一千年，在这一千年里，我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我没有见过亚人，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挺震撼的，我问我自己，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我不能理解。”
“其实，亚人的出现也就是您陷入沉睡后不久的事。”霍林特解释道。
纪磊点点头，“这都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她们和人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在我看来她们几乎和野兽没有任何关系，我眼中的亚人，其实就和人类一样。”
“她们很聪明，也很善良，她们会害怕，会开心，你说，这样和人类几乎没有分别的存在，为什么就是低贱的种族呢？为什么人类不觉得老虎狮子低贱，却对一个流着相同血脉的种族满是恶意呢？”
“她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这不是她们的错，她们被整个西大陆视作低贱的种族、异端，被辱骂，被憎恨，这难道不是最狭隘的偏见吗？”
“这个世界总是对弱者充满了恶意，但是那并不代表亚人就应该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份恶意，而我们这些人更不应该去放大这份恶意。”
“无知者总是勇猛无畏的，可是往往犯下大错的也是这样的无知之人，更有人明知真相而故作不知，为的也只不过是满足自己内心深处那道最深的沟壑，而那个黑不见底的地方爬满了名叫贪婪和欲望的怪物。”
“杀人者也往往不是最可恨的，反而是那些冷眼旁观的人给了他痛下杀手的勇气，野兽也明白抱团取暖，而人类却只知道互相攻讦，不死不休。”
纪磊说完了，长长的叹了口气，静静地期待着霍林特的回答。
霍林特大概是没有想到纪磊会跟他谈论亚人的话题，一时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别多想，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想法，仅此而已，至于听完之后你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纪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你想改变这个国家，改变这个时代，但是在我看来，那太遥远了，也许几代人都无法达成那个目标。”
“我听人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能懂得这句话里的意思吗？”
霍林特懵懵懂懂的点头。
“那好，你能告诉我，芭芭拉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需要鲜血淋漓的伤痕来弥补？”
霍林特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阁下，原来我在您的心里是如此的不堪吗？我惩罚她们，因为我希望她们能够做到更好，都戈灵的亚人奴隶太多了，不是每一个都能活下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亚人的处境呢，可是我也无力改变。”
“我只是单纯的想着，如果有一天我......卡恩家族出现什么变故，她们也会失去活路，但是如果她们能够有求生的能力，就算失去了我的庇护，她们也能活下去。”
纪磊再次沉默了。
人啊，还真是复杂的生物。
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霍林特大肆批判，然而霍林特口中的真相似乎与自己想象的事实相差有些远，原来他的计划已经这么周密，甚至就连以后一旦自己举事失败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尽管在纪磊看来那几乎是在做白日梦。
“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一根手指头。”霍林特严肃的说道。
纪磊点头，“我相信你，身怀远大志向的人，不会是一个沉迷在温柔乡里的废物。”
“呵，我倒是希望别人都把我当成废物。”
“藏拙吗？真是了不起的气度。”
霍林特又摇头，“跟您比起来，我又算得了什...”
纪磊立马抬手打断了他，“谦虚是美德，但是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
霍林特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谁叫人家是一千多岁的老祖宗呢，老祖宗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纪磊接着说道，“亚人为什么不喜欢你让她们去做的那些事情？她们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一部分野兽的血液，我想她们应该更向往自由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用去做别人的奴隶，只为自己活着。”
“可是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啊，”霍林特低下头，“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能真正的做到无拘无束呢？”
纪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一直都不是个爱酒的人，对他来说，酒精会麻痹自己，让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所以地球人纪磊终其短暂的一生，即便喝酒，也从来没有醉过。
他永远都守得住自己的底线，不放纵，不喝醉，三分即停。
有人说，在大灾大难大苦大悲面前，喝醉了也许会更好受一些，至少可以短暂的逃避一会，然后再重整出发。
可是纪磊觉得，越是在苦难面前，越不应该有太多的情绪，因为情绪就像一块随时会出现在天秤任何一端的砝码，只会让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
而那个决定所导致的结果，也许是无法挽回的。
他也不喜欢喝茶，这一点那个神秘的女人倒是说对了，因为茶太苦了，本来生活已经很苦，实在是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杯酒下肚，纪磊瞬间就有些上头了，这个世界的酒很香很醇厚，像是一股暖流滑入胃中，不过貌似度数不低。
放下酒杯，纪磊看着霍林特，认真的说道：“你说，自由是有代价的，你说，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无拘无束，你说的都没有错，可是我也想跟你说一句话......”
霍林特静静的听着。
“生命自有出路。”
纪磊把酒杯倒扣在桌上，起身离开，霍林特看着纪磊离去的身影，双眼朦胧的陷入了沉思。
大厅的一个小门外，亚人女仆芭芭拉靠在墙壁地上无声地落泪，她的脸上没有悲痛欲绝，没有泣不成声，有的只是她生命中积压在内心最深处的苦难和绝望，它们一起交织成了世界上最苦涩的味道慢慢的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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