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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龙王庙

    吃过饭,天还亮着,我说要趁着凉快的时候出去走走,娘说今晚可能会起大风,还叮嘱我早些回去。

    我沿着田埂漫步,走出很长的一段距离,看见不远处从田里走上一个老农,嘴里还在说着:“大少爷,早点回去吧。”

    我正诧异这里哪来的“大少爷”,只听一声答应,从半身多高的稻丛里冒出一张脸,那不是孟长天又是谁?!

    我与他并行在田边小路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彼此无言,我无缘无故地想起了前些天的那个梦。良久,突然听见他说:“难怪今天上午在家就没见到你,原来你回娘家来了。”

    “哦,是啊,我临时决定的。以后恐怕就不方便常回来了。我在路上听说,今年虫灾挺重的?”

    “呃,是啊,挺重的。收成可能都达不到往年的一半。我原来不信,今天特地来田里看看,真是这样!像老耿家的地,今年可能都要绝收了!”

    “这么严重?”我是有些吃惊,虽然家里没种过什么粮食,但我从小长在这里,知道这对佃户来说意味着什么。

    有一搭没一搭地话说完,又陷入沉默,只有习习凉风从我们身边吹过。已是黄昏,人们都已回家吃饭或者在家门口纳凉呢。

    “大少爷以前没来过我们村?”我问。

    他摇摇头,微微一笑:“还真没有。以前都是……”他顿了顿,我意识到他原想说米行的事向来都是长明或者老爷主持的,“我接手了米行以后,还得从头学起。”

    我不说话,克制着自己不要再想长明,感觉到风越来越大,娘的话果然没错──可是我还不想回去,斜眼偷看长天的神色,他总是一副沉稳的模样,也看不出要归去的意思。

    他跟着我走,偶尔看看天边,天色已暗了。

    “这是什么时辰?天这么快就黑了。”我问。

    “才申时一刻,的确不该天黑呢。”他也奇怪,又看路边的稻田,一阵阵风吹得绿浪起伏,动静很大,并且夹带了雨点,我甚至已经不再觉得是凉爽,而有些寒意了。“不好,可能有大风!”他神色肃穆。

    “大风?”我这才后悔起来,这吹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回头望来时的路,已经看不见民房了,焦急地问我:“你知道有哪里可以避风吗?”

    “回去只怕来不及了,”我急切地回想这一带的地形,“对了,前面,那边有一座龙王庙!”

    “走!”

    说是走,却连跑都来不及。这风雨说来就来,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还没到龙王庙,早已是风雨交加,那风力强得简直能把大树都连根拔起,何况两个势单力薄的生灵!长天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带我跑,直到进了庙里,他想甩掉一身的雨水时,才发觉他的手与我的正紧紧握在一起。我想我一辈子都记得彼此那一刻的尴尬,明明还想互握着,却像挨了电击似的立即分离,分开之后又不免留恋适才片刻的温暖和信赖!

    幸亏是夏天,虽然淋了一身雨,却并不担心伤风感冒。龙王庙里一切都还齐整,毕竟是村民们定期来祈祷风调雨顺好年景的地方,不成想今天竟成了两个人遮风避雨的所在。我们掩上了庙门,坐在龙王塑像旁,谁也不说话。

    外面狂风大作,时不时能听到“咔嚓嚓”的声音,多半是庙周围的杨树树枝被吹折了。

    我环抱住自己的腿,担心爹娘,担心平儿,不知他会不会被这大风大雨吓着,奶妈和阿辛能照顾好他吗?他一直哭可怎么办?想着想着,仿佛这些都发生了似的,我竟急得站起来要冒雨跑回去。

    长天连忙拉住我:“你去哪里?外面风这么大,太危险了!”

    “不行,我要回去。平儿会怕的,他会哭个没完,阿辛她们哄不好他的……”我嚷嚷着要冲出去。

    “回来!”他一把扯回我,呵斥道:“这会儿回园子非没命不可!……你不要急,家里有赵妈,有阿辛和卿姐、有很多人,长平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只能在这里待着!”

    我情不自禁地倒在他的肩上,嘤嘤哭泣,我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我会被许多事情吓到。

    庙堂里不知何处通风,刚才淋雨湿的衣本就未干透,这时贴在身上被风吹得瑟瑟发抖,我不觉蜷缩得紧些,他的姿势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抱住了我,一种仿佛久违的温存!

    黑暗中,我哭累了,抽噎着问:“这样的天,宜贤不怕吗?”

    长天缓缓地说:“小时侯他也怕,就爬到我们床上来,我就给他讲故事。”

    “讲故事?”我破涕为笑,好像我幼时爹娘也是这么哄我的。他们说龙王生气了,小孩子再不乖乖睡,龙王就会把他(她)卷走。正回想着,鼻子里痒痒的,忍不住“阿嚏、阿嚏”连打了两个喷嚏。

    “淋到雨伤风了?”他立刻问,谁知话音刚落自己也重重地连打两个喷嚏。

    短暂的错愕之后,我们同时笑出声来,虽然外头仍然是风摇树撼,弄得山响,庙里龙王座下的气氛却一下子融洽了许多。

    “谁能想到这大热天的也会伤风感冒呢?”

    “你,给我也讲个故事吧?”我试探他。他不做声,我却感受到急促的心跳,然后他倏地推开我,自己站起身来,那高大的身影着实令我心一惊。但他只是走到门柱边,仍不说话。

    我有些明白了他的心理:大少爷长天向来是孟府里除老爷外,最明理、最稳重的人,即便是在这样孤男寡女的时刻,他也要牢牢控制住自己的意念,不能做出越轨的行为;如果他真的知道长明与我的关系,就更不会重蹈弟弟的覆辙!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黯然,心也凉了半截,叹了口气。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深呼吸了一次,淡淡地说。

    “从前有一户做小生意的人家,他们有一个女儿。一天,一位富贵老爷路过他们家,看见了这个女孩。他很喜欢她,便找媒婆上门去说亲。

    “媒婆带着上好的彩礼来到这家,她说县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病入膏肓,需要给他办桩喜事冲喜去灾。

    “姑娘家原不肯,但做爹妈的见了那么多彩礼,又被媒婆说得心动就把老实巴交的女儿嫁出去了,而这女孩直到洞房时才明白,自己嫁的,不是重病的少爷,却是都已抱了孙子的老爷!

    “她圆房后十几天才第一次见到其实并无大碍的少爷──那也是一个偶然的场合,少爷竟然喜欢上了老爷的姨娘。女孩,哦不,应该说这女人了。她向来老实,纵然是老夫少妻,她也懂得要遵守女人的本分。

    “只是……父子一般的多情种!少爷常常勾引她,最终,在一个设好的迷局下将她诱奸!……家里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女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就怕身败名裂还要损毁娘家,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都不清楚这到底是谁的种,但她想生下这孩子,她想做一个完整的女人。她……她终于没有选择死,老爷、少爷明里、暗里都对她很好。她正值青春年华,要论喜欢,自然也喜欢风流倜傥的少爷,她想着自己与他既已有了肌肤之亲,便对他好吧。

    “谁料这少爷几番甜言蜜语后竟突然变了心,追求起了别家闺秀,还成了亲,却把那苦命女人抛却脑后!……那一段爱恨惊惧交织的日子,谁能真正理解?谁能与她分担?谁还会真正看得起她、尊重她!

    “龙王啊,如今这女人的心都死了,您年年受人供奉,却只管风来雨去,不理会您子民的喜怒悲苦吗?!”我越说越激动,疯了般冲到龙王像前直挺挺地跪下,泣不成声。

    “哐当!”掩上的庙门猛地大开,风雨直朝我袭来,早已视线随我而动的长天立即过去使劲把门重新关上,又用砖头和木板顶住。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的。”他用力抵着庙门,语调低沉。

    “我的心已经死了。”我再一次坚定地、长久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