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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聚宝门传闻奇多,夜探上码头虚实

    深夜,巷口,顾敬亭捂着砰砰直跳的心道:“你可吓死我了。”

    “不是怕你喊吗?你鬼鬼祟祟的干啥呢?”阮天雄压低声音道。

    “点蜡啊,以后可得去买点洋火,我正专心致志的点蜡呢,你这一出现我这三魂七魄跑了一半。你别光问我,你干啥呢?”顾敬亭顾左右而言他。

    两兄弟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异口同声道:“走,去上码头看看。”

    他们相视一笑,在黑夜中挑着灯笼快步而去。

    上码头和下码头离得不远,从南京城打靠南的聚宝门出来便是一座桥,叫做长干桥,但百姓们还是爱叫它聚宝桥。聚宝桥西边便是上下码头,北上南下,靠着一条秦淮河的支流贯穿。

    聚宝门据说跟沈万三有关,且不论是真实历史上修城墙的沈万三玩大了,还是富可敌国让朱元璋想起了张士诚,总之导致了灭顶之灾。也不论他发配路上种种神话,什么金银铜铁锡五子奇论,就且论这个商场先圣关于聚宝门的故事。

    相传当年南京修城墙,修到聚宝门这个位置的时候,地基总是下陷。修一次下陷一次,城墙屡屡倒塌,根本建筑不成。这哪里行,固若金汤的京城怎么能露个大缺口。找了高人来看,言称原来聚宝门下有一个吃土食砖的怪兽。

    朱元璋心生一计,决定借沈万三的聚宝盆一用,只需埋在城门下,怪兽吃土聚宝盆生土,一增一减便可归于平衡。当然故事的结局,朱元璋言称三更借五更还,却并未信守承诺,而沈万三也如许多传说的结尾一样,更趋近于历史上的凄惨下场。

    实际上这个城门本来就有,是南唐国都江宁府和南宋陪都建康府的南门,但的确是明洪武年扩建后才取名为聚宝门的。究竟传说是有据可查还是以讹传讹,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聚宝盆的庇佑,至此之后聚宝门附近的市场极其繁荣。往北秦淮两岸多少风花雪月,夫子庙又是如何繁华,往南曾经的上码头下码头也是千帆万桅热闹非凡。

    闹长毛也就是太平天国的时候,这里曾经被毁,桥也给烧了,上下码头也同样被付之一炬。光绪二年,一切重修,聚宝桥又一次恢复了他往日的风采。

    太平天国把南京当做都城,名为天京,建都长达十一年,一场天京防卫战却让整个南京几十年没缓过劲来。虽然后来大清夺回了天京,叫回了官称的江宁府,但百姓们还是爱称其为南京。南边一个京北边一个京,以显示其地位尊贵。

    当然不光南京百姓,就是其他地方的人也爱称它为南京,更有俗语比如“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等等等等。

    待聚宝桥重修完了,南京城也休养生息了二十年,整个城市继而昌盛,对粮食的耗损也日益加剧。

    有吃粮的,有卖粮的,那便需要有运粮的,上下两码头便重新繁荣了起来。其中上码头因其靠秦淮主道河道较宽,吃水也深,可行大船,故专供来自安徽和江西的粮船停靠。而下码头则是一条支流,故此供中小型的粮船停泊,多是秦淮河流域各县的粮船。

    七年前,因商业的繁荣,上下码头都不够用了,朝廷便拓宽了河道并清了淤泥,使得下码头也可停泊大船,吞吐量大为增张。而更加便利的上码头则被漕运所属衙门占据,民用的运粮船全部停在了下码头。

    其实上码头也不过是官员为了运送私货而设备,无非是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罢了。孰不知此时节漕运因为山东河北等地的运河阻塞,已经大半改成了海运,南方水路更是便利,这样的设卡根本没必要存在,不过是为了捞财罢了。

    三年前漕运总督不再设立了,各级衙门纷纷整编,上码头这才再度还归为民用。只是仓库全归江宁府所有,收租设卡贴补俸禄。也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这上码头竟然刚刚用了一年多就因为失火付之一炬,仓库商家损失惨重。谁也道不清是什么原因,总之后来朝廷自己不修缮,还不让想出资者进驻,这地儿也就这么荒了起来。

    于是粮商们又一窝蜂挤在了下码头,就在这时候易畅看上了刚刚选上两年扁担王却混的很惨的王查。出钱出力让他成了下码头的查爷,统管整个下码头的扁担。

    下码头繁荣,扁担们虽然不能天天有活儿干,但一两天轮上一次还是没问题的,总算能养活一家老小,要是单身汉就更是吃喝不愁。

    扁担们的活儿集中到一起干,派谁干不派谁干,都是王查说了算,当然也不能一窝蜂的上,正如先前所言得轮着来。可商人们不管这个,他们只看到活儿干得慢了,自己的船靠不了岸,而下码头的停泊位也只有三个。

    有的像是常良这样,正面跟王查磕得,都被收拾了,还有些忍气吞声却是老大个不痛快。自己有钱,花钱请人干活,却还是要被一群臭苦力拿捏,谁乐意花钱找气受。

    时间久了民怨大了,就有人反映了上去,商人们再借机找关系递了几句话。上面便调查一番称近年来下码头的吞吐量的确有点负担不住,便决定重新开放上码头。

    其实码头都是现成的,所谓重开也就是个说头,只需稍微整修一下,也就两个月时间就能搞定,可他们硬是放出了半年的消息。这全然是给众人一个花钱使力的时间,码头上的油水很大,到时候众人肯定要挣个头皮血流,而争得越厉害,当官的就捞的越厉害。

    这些能当上官的,有几个是真傻的?一个个如意算盘打的精着呢。

    “富贵险中求。”顾敬亭道。

    阮天雄也笑道:“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吗?谁都能看出来赚钱,又轻而易举可以赚钱的事情指定是个骗局。再说要是都赚钱了那就等于都不赚钱了。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非得是这种看起来可能会赚钱,但困难险阻重重,或是那种旁人看不出来的,才是真正可能赚钱的买卖。

    兄弟二人摸不清楚,便先去上码头探探虚实。这里规模的确比下码头要大很多,下码头船停泊后只能把船绑在铁环上,随后架设长长的踏板上岸,可上码头却修有栈桥,看来还可以兼顾客运和其他大件货物运输。

    “干什么的!”有巡夜勤务的叫道。

    两人当即站住身子,就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服,上下开身看起来有点像洋人穿的衣服,好似短褂却又不是,腰间束着皮带跨着一只长长的洋刀。他头上戴着一顶扁扁平平的帽子,帽子上还有个帽沿,不似巡夜的兵丁。

    “我们来转转,您是……”阮天雄拱手抱拳道。

    阮顾二人没做亏心事心中不惧,加之俩人别管壮瘦皆秉承了山东人的大高个,比这一身黑皮者高了一大头。那黑皮就一个人,顿时有些心怯,稳定心神壮着胆子迎了上去。

    他没打灯笼也没提油灯,大晚上黑咕隆咚的一身黑衣还真看不太清楚。那黑皮一手扶着刀,一手拿着个圆柱形的东西,比巴掌略长一点也不知道是干啥的。黑皮走近了,道:“我是值班勤务的巡警,不是,是我问你们还是你们问我啊?”

    “在下顾敬亭。”

    “我叫阮天雄。”

    黑皮一愣,口气变得和善了些:“是下码头粮仓的天雄哥?”

    “不敢不敢。”阮天雄忙道。

    黑皮笑了:“我叫魏芝晗,久闻两位大名啊。昨天到今天,整个下码头没别的事儿,净说两位的故事了。”

    说着黑皮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根洋烟卷递了过去,两人皆称不会抽,黑皮便自顾自的点上了一根。魏芝晗年纪也不大,今年才二十,不过已经是个孩子的爹了。

    三人搭上了话聊熟了,顾敬亭就问了巡警的事情。巡警一事阮天雄是听都没听说过,顾敬亭也是只听过没见过。

    八国联军侵华后,洋人说天津不准驻军,可慈禧老佛爷要过天津却无人保护,于是袁世凯就组建了第一支巡警队伍。又不是兵,又能当兵使,可让洋人吃了个哑巴亏。

    再后来一些洋人多,商业繁荣地位重要的城市,也纷纷设立了巡警。像是山东济南府,安徽滁州府还有扬州府目前还都没有巡警,故此两人完全不认识。因为巡警是西化的产物,也是大清对外显示开放文明的面子,所以是可以奉旨剪辫子的。比如魏芝晗的脑袋后面就啥也没了,至于其他官差是万万不敢剪辫的。

    “那这巡警也是官差了,怪威风的。”阮天雄道。在外面混迹久了,才知道啥叫民不与官斗,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只要是现管也能吃的商人死死的。除非钱多到一定地步,可以影响市场影响政局,才能制约一些官员,当然这时候就会跳出来官位更高的压着你。

    “可没有,我们连绿营军那些值夜的兵丁都不如。”魏芝晗道:“是个人去选,只要眼睛身体没毛病,还认几个字就能招上。就这还净弄那邪乎事儿,辫子先给剪了,发薪饷也发的是银洋,一个月六块钱,合着不到五两银子吧。”

    “那也不赖了!”阮天雄真心实意道。想当年哥几个穷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这些钱足够养家糊口的了,隔三差五的还能见点荤腥。

    现如今阮天雄的工钱是每个月十五两,顾敬亭是十两,做得好常家的买卖还有分红,像是仓管没有盈利的,则会再另外酌情赏银。就这个工钱,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若是单身汉,抽烟喝酒逛窑子是够了。

    魏芝晗挠了挠头露出满意的笑容,的确他在家里也算是个人物了。不过当着这么两位的面,嘴上还得谦虚,抱怨了一阵,这才道:“您二位咋想起来到上码头转转了?对这儿感兴趣?”

    “这么一大块儿肥肉谁不想咬上一口啊,不过我哥俩立足未稳,实在是有心无力。魏兄可有什么好的建议,该找什么门路?”阮天雄道。

    魏芝晗也是个爱交朋友的,虽大晚上的左右无人,但他还是凑过头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别的我不敢说,反正我就知道两方面。”

    “哪两方面?”顾敬亭问道。

    “主要是江宁制造局的人,上码头离着制造局这么近,听说重新开放也有制造局的缘故,反正说得上话。另外就是我们地面上的巡警,上码头重修,这里没开放就让我们轮流勤务值夜,更别说真开起来了。听闻是一等巡长裴怀清管着,您多少去走走关系疏通下。虽然我们就是一帮臭脚巡,但也算是半个衙门里的人,朝里有人好做官,您说是吧?”魏芝晗道。

    两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又聊了会儿他们就告辞了。魏芝晗也是好心也是显摆的打开手电筒,替两人照路。两人这才知道他手里那个小圆柱是干啥的,惊诧了半天这东西竟然会照亮,拿在手里把玩半天。不过看着魏芝晗心疼,就赶紧还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不过是样子货,要不刚才初遇时魏芝晗都舍不得开呢。巡警一人发了一个,却每三个月给几节电池,用完了还得自己花钱买,却要求每日检查必须都亮。

    用魏芝晗的话说,每天怕没电了,怕摔坏了,这哪里是照亮的家伙,简直就是随身带了个祖宗。

    接下来风平浪静,过了几天常家又有粮船抵达,众扁担那叫一个热情,而一直没了动静的王查亲自上阵带着众人卸货,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正如顾敬亭所说,王查这人虽然浑,但还是挺讲义气的。

    “他为啥这么穷?还能因为啥,赌呗。”常良嘴里塞得满满的说道。这几天他倒是“自觉”,一到饭点儿也别管请没请他来,他自己就跟着阮天雄他们回来了。赵春姑也不埋怨,无非是多做一人的饭。

    “你吃慢点儿,我还没吃呢!”顾敬亭敲掉了常良夹着的最后一块肉,扔到了自己碗里:“那你说,自此之后我们两边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看来是这样,”常良点头道:“不说交情多好吧,起码以后是不会找咱们事儿了。”

    “下午有船来接货?”阮天雄道。

    “对。”常良答道:“也是你的老主顾了,张掌柜,宝华的。”

    “咱们再去看看。”顾敬亭紧扒了两口饭放下了碗筷。

    下午,一帮人从仓库出发,这次没用脚行的大车,且用仓库原有的一辆骡子车,又找了四个伙计,两人拉一辆板车就全装好了。这个张掌柜买卖不大,要的货也少,路途更是近,来拉货就三艘舢板便能装完。

    路上阮天雄亲自下场帮着伙计们一起拉车,让本来背着手的常良都不好意思起来,也只能下力干活儿,累的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良哥,你跟他比个屁,他壮的和头牛似的,一天不动就难受。你都老胳膊老腿儿了,别再闪着腰子,到时候媳妇都娶不上了,娶上也不中用了。”顾敬亭坐在车上打趣道。

    众伙计乐得哈哈大笑,他们喜欢极了这两位新仓管。阮天雄做人大气,办事有魄力,身体力行从不拿着端着,跟着他踏实。顾敬亭脑筋快,嘴皮滑,说话虽然有时之乎者也的让人听不懂,但有时却粗鄙的好似个乡间野汉。不说别的,就下码头跟王查的那场较量,就让伙计们的腰杆子都挺直了,两人怎么可能不受爱戴。

    到了码头张掌柜接货,寒暄客套一番暂且不表。不过看他表情颇有点忌惮阮顾二人,想来常家粮庄的往事让他记忆犹新。现如今又落到了他们手里,自然是怵头的很。

    货物交接妥当正要离开,却见一帮把辫子盘在脖子上,短褂大开敞胸露怀,手里提着铁尺棍棒的十来名汉子朝着这边走来。他们眼高于顶,仰着脸走路,晃着步子流里流气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

    常良来不及解释,好在阮顾二人摸不清状况,也不愿招惹是非,便闪身让开道路。却未曾想那帮人就把脚步停在了他们面前,为首的那人个子不高,态度却极其嚣张,仰着头看着阮天雄,跟他眼对眼相起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