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荒流:大江东去 » 第62章 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

第62章 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

    “这船多少钱?”阮天雄极其兴奋,他已经撑着船篙来了一圈了,此刻正在踏着船帮,上下起伏的颠着,但他就好像长在船上了一样,根本掉不下来。

    正如他所说的,他们是渔民的孩子,骨子里就藏着对水最为质朴和赤诚的热爱,只要踏上船那便好像回了家一样。

    今年的冬天并不算太冷,秦淮河没有上冻,不过纵然如此在水上讨生活还是挺冷的,船夫们过得不容易,还在那里等着活儿干。如今已经腊月十六了,离着过小年都没几天了,有些商人离家远的已经回家过年了,这活儿便是更不好招揽了。

    冬日百姓不爱动,庄稼也不生长了,除了上工上学的,谁也不乐意在市面上瞎晃悠。在外面忙活完了也会早早回家,有钱的屋里点炉子,没钱的有个遮风的窝儿也总比在外面冻着强。这注定造成了市面上生意的不景气,除了再过几天置办年货外,就再也没啥生意可做了。

    活儿不好干了,可三节结账却是规矩,但没人会在大年要账,所以大多都提前上十几天。穷苦的百姓们称过年又叫做年关,每到过年就和过关一样,很多人过不去,就成了街边上冻饿而死的路倒。

    有些船夫正在周围看热闹,见阮天雄那动作那本事,自知这是行家里手,不禁暗挑大拇哥。遂听闻是鹘子码头的雄哥,更是佩服至极,不由腹议怪不得能迅速混起来,这架势天生就是吃水上饭的。

    船板巷的王老五此刻正搓着手,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道:“雄哥,我们这也是个力气活,日子过得不容易。以前我们船板巷从前朝洪武爷在的时候就是用船板拦鱼精得名的,再往后专门加工福船这样的大船板。就是现在最差也是做江运船板,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哪会接零活儿,做瓜皮乌篷和舢板呐,您说是吧?”

    “王头儿做船可惜了。”顾敬亭笑道。

    “呦,顾先生您有文化,您说说我该做什么?”王老五没听明白发问道。

    “该去要饭啊,让你报价,行就谈不行就算,你卖什么惨啊!”

    王老五一时语塞,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阮天雄却说道:“他就爱胡说八道,别理他。王头儿您造船的手艺没的说,这是我撑过的最好的船了。无论是做工手艺还是材质,都达到了上乘,平衡好浮力适中承载能力强破水快。可我也说了,我们不坐人不抢客,只是自用,不断这些排帮兄弟们的买卖。所以价格才是我们最关心的,您要是报的太高,那只能怪我们穷,买不起了。”

    王老五略一沉思,然后一咬牙一跺脚好似下定决心,一脸悲痛如丧考妣般,就那样惨兮兮的叹了口气:“哎,您是行家。就这么着吧,大的二百,小的一百一艘,您看上就划走。”

    “那走吧。”顾敬亭冲着船上的阮天雄招了招手道。

    阮天雄点点头作势就要上岸,却见王老五一把拉住顾敬亭,满脸委屈道:“别忙着走啊,您倒是说个价啊。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您同意不同意的到底要扯一番才行啊,这才是买卖嘛。”

    顾敬亭没说话,低头看着王老五那脏呼呼已经被冻得裂开一道道小口子的手,王老五撒了开来,顾敬亭这才道:“以前你们开门做生意,西龙王有没有收治安费?”

    “有啊。”

    “那我们有没有?”

    “那没有,要不说雄哥和顾先生都是好人呢。”王老五笑道。

    顾敬亭点点头:“天雄,下个月开始收。”

    “为什么?您这是怎么了?”王老五大惊,还想伸手去拉顾敬亭,却被顾敬亭的眼神逼了回去。

    顾敬亭道:“你这人不老实,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对你好,你却当我们是傻子。人家大王庙那边的小船厂也被我们减免了地头上的费用,结果呢?结果人家给我们五十的价钱一艘舢板,你却要我们一百,真把我们当冤大头了?”

    “不是不是,咱有话好商量。大王庙船厂粗制滥造,怎么能比得上我们这里的质量。”

    “大的一百三,小的五十。”

    “我是真赚不来,大的我们应了,小的八十,八十行不行?”

    “五十。”

    “七十吧,不能再低了,我们一艘船三个工匠忙活,也得好几天时间,再加上上油等后期工艺,我们成本不低了,怎么也要一个月才能成品。七十我们就只有五两的利了,中间再有个要来打点的,可能均下来五两都保不住。”

    顾敬亭不屑道:“胡说,你说五两那少说得十两的利,行了,也不愿意跟你搅缠了,你有现船吗?”

    “有,平头大船五艘,小船三十艘,您要多少?”

    “全要。”

    南京城水路便利,会驾船的不少,花了不到一吊钱,就把这些船全部送到了鹘子码头。在那里还有大王庙小船厂送来的二十艘舢板,船齐齐排在码头南侧,连成一片十分壮观。过往的人没不往这边看的,谁都闹不明白,阮天雄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好一副气派的景象,真好真好!”顾敬亭叹道:“天雄,咱们慢慢来,回头再买几条江运船。有了这些船,南京城及其周边的货运按照你的模式,咱们算是吃定了。以后还得往更广阔的路子去走,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就好似这秦淮河一样,最终会汇入扬子江,然后流入大海。”

    阮天雄却笑道:“还海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大海,有生之年能把这滚滚长江闹明白了就不容易。”

    “那这心也不小了,沿江两岸从东到西,有多少商机啊。”顾敬亭赞道:“咱好好干,等我有钱了,非得把早稻田大学买下来然后建成茅坑厕所,到时候让所有人在那儿拉屎撒尿。”

    阮天雄被逗乐了,笑了半晌才道:“这志向牛,咱哥俩就在这儿吹吧,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起来。南京城算是安定下来了,咱们也有了自己的买卖,这也得多谢人家常老爷,可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

    以前咱走大运河的时候尚且重重险阻,这长江哪有这么好混。你以前背的那首词不说了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说千古,就是百年以后,若有人还能记得咱们,那也就没白活。”

    顾敬亭则摇头晃脑道:“要我说,管别人记住记不住呢,这辈子不枉一世就行。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咱们前途渺茫不好言之过早,但若是真龙必定有升天入海的时候。”

    “说得好,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听着就提气。”一时间阮天雄豪情万丈,望着秦淮河幻想着扬子江、幻想着大运河、幻想着那广阔无边的惊涛骇浪。

    “不跟你在这儿傻站着了,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冷,你都快赶上大王了。我回去再补一觉,下午没事儿吧?”顾敬亭也意气风发了一阵,终抵不过这水汽弥漫的寒冷,打了个哆嗦也不待阮天雄回答就跑了。

    其实不是下午,就一会儿便要接一批货,然后还要赶去下码头盘点账目。马上该过年了,自然要做好一切,再有几天粮仓那边也要放假了。事务繁多,可顾敬亭时而勤快,时而又是这么个懒散性子,也只有阮天雄多干点了。

    今年河水没结冻,船也不用上岸了,倒是省了麻烦。阮天雄又看了看船,好似一个幼童在看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不停的在几只船上跳来跳去,伸手摸摸蹲下看看乐此不疲。

    因为过年的关系,与市面不同鹘子码头反而极其热闹。商家贩卖年货储备来年开门后的货物都需要通过鹘子码头豋岸,扁担们乐得多挣工钱,码头上的排帮乐得用小船运送货物,就连柯庸也可以多敲竹杠。

    此时的柯庸正走在一个美妇人身边,这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露秀娘。露秀娘原本是清倌人,十六的时候就被白敏恒看上了,后来捧了几年的场,终在还未过二十这个烟花行的坎儿之前被赎了身。

    当时白玉雪都已经十二了,所以才会跟她总不对付,没事儿还大吵一架,实际上露秀娘也只比白玉雪大了七岁而已。现如今的露秀娘正是好年纪,盘着妇人的头,既有少女还未完全褪去的残留青涩,又有少妇那微熟的些许韵味,让大多男人看了都欲罢不能。

    柯庸就是这么一位痴迷者,他最近地盘扩大了,虽然阮天雄不让他在那些地头收治安费,过一阵连王查的竹杠钱也不能收了,但他还有别的门路捞钱。比如给地头上的花子和小绺儿要钱,比如帮人平事儿喝讲茶等等,反正是顺风顺水意气风发,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他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交好了阮天雄,平白换来诸多地盘,还只让出去了下码头,依然保留了南门外城的那段区域。除此之外还有好事连连,这人顺了干啥都顺,便是买个豆腐也能跟这美妇人攀上了交情。

    侧头看去,即便穿的不少,可露秀娘依然难掩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柯庸不禁吞了口唾沫。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好似有什么烦心事儿。

    有吗?还真有。自从白家败落后,她们几个女人就好像没顺过。她们离开赵逢水家后,白玉雪说了白敏恒在老宅留下钱财的事情,一众人便去寻找。可财宝没找到,却等来了守株待兔的霍华。

    也得亏九头鸟黄楮警觉,带着她们提前一步跑了。可半路上又被霍华的人追上,一番打斗中船翻了,三人落了水,九死一生才爬上了岸,万幸是三人没出事也没被冲散,可九头鸟却不知踪迹。三人流落南京,当卖了身上的首饰,在朱状元巷开起了那个豆腐坊。

    自从落水那时起,白玉雪就经常会咳嗽,刚开始大家还没在意,入冬后她的咳嗽就更加厉害了。就在前几天她倒下了,高烧不退只能卧病在床。找了郎中来看,也没见有什么好转。

    豆腐坊的生意不错,露秀娘知道这是借助了她们三个人的女色。现在人人都知道朱状元巷有这么一个西施豆腐,实际上这家匾额上就俩字“豆腐”而已。

    但不管怎样,她们总算活了下来,小日子虽然过得苦,可算是有了片瓦存身衣服遮体食粮果腹。

    小翠在家里照顾着生病的白玉雪,而露秀娘则要面对这些狂蜂浪蝶的骚扰,不过最近柯庸却帮着自己摆平一些下作的流氓。纵然如此,她也知道柯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跟那些人没啥两样,心里都憋着坏呢。不过如何利用男人的色心,她当清倌人的时候就已经信手拈来了。

    “愁眉苦脸的干啥,你放心,这些豆腐和干子一准能卖光,码头上这几天人可多了。”柯庸自是不知露秀娘所想,以为她为生计发愁,此刻说道。

    在他们二人身背后,则是真正愁眉苦脸的柯庸手下,那俩人一人挑着个扁担,扁担两头的筐子里装的全是豆腐坊卖的东西。其实这些东西柯庸自己就能全买下来,只是他这些天实在是吃恶心了,再说正好借机会把露秀娘骗出来,两人单独相处一番,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秀秀姑娘,要豆腐不?”柯庸嬉皮笑脸道。

    “那就买一块。”任秀秀道。

    赵春姑却拿着抹布冲了过来,指着柯庸劈头盖脸道:“男人没个好东西,柯庸,怪不得你天天给人免费送豆腐豆干的,我现在才明白。去去去,光吃这些,人就吃饱了,别影响我生意。”

    “留点面子留点面子。”柯庸嬉笑道:“再这样凶,可就嫁不出去了。”

    “你走不走?不走我喊大王了?”

    “走,我走还不行吗?”

    几人也是熟了,闹惯了自然是都不生气。柯庸笑着离开了早餐摊,看见露秀娘正望着河边出神,便问道:“怎么了秀娘?”

    “柯爷,那边怎么这么多船啊?”露秀娘问道。

    柯庸看了看笑道:“谁能搞明白他咋想的,反正不是一般人,想不想过去看看?这豆腐放这儿就行,一会儿我的兄弟一人得买一包。还有王查,你见过的,那个扁担,他也得买不少。”

    “也好。”

    两人刚走到岸边,阮天雄正跳上岸来,他哪里见过露秀娘,又怎么能知道她就是白敏恒的侧室小妾。他看到柯庸带着一个美妇,不禁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柯庸也点头笑了,随后对露秀娘道:“快叫人,这是雄哥,鹘子码头就是他的,我都是跟他混饭吃的。”

    “雄哥。”

    “可别这么说,您好。”阮天雄点了点头,随后对柯庸道:“我还得去忙,你们随便转转吧。”

    “雄哥,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忙你的吧。”阮天雄笑答道,他与白玉雪相遇的机会便是又一次在指尖溜走了。

    秦淮西岸英雄胆,三山门内美人愁。大江东去未东去,千古风流必风流。这寒冬腊月,水波荡漾,秦淮河依旧缓缓流淌,几经曲折终流入扬子江中。

    而命运正如这流淌的水,虽看似无常,却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