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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火中取栗义当头,血染浔阳此江头

    第一关叫三刀六洞鞭加身,一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第二关火中取栗义当头,就有点名不副实了。

    眼前的这哪儿是个栗子,就是个小铁香炉。赶着力量小的,就是平地里都不定能抬起来。但渔民们都是干粗活的,皆有两膀子力气,这西瓜大的铁炉子倒是抱得起来,像是阮天雄这种壮汉子,单手拎着也不费什么力气。

    可如今他却是满头大汗,因为铁炉子不在地上,而是放在一团熊熊烈火当中,此刻虽未通红却也已经烧的黢黑。

    这天热的很,火焰一烤加上腿上的伤痛,阮天雄头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流,伤口遇到汗水,再化了那些盐和辣椒粉,那滋味可就别提了。

    阮天雄只感觉有点心中发憷,可倒人不倒架,今天既然戳在这儿了就没有认怂的道理。在二十步开外,有另一团大火被燃了起来,阮天雄需要从一堆火中用手取出铁炉子,然后移到这一堆火里。

    这二十步要是往常,阮天雄这种身高腿长的,迈开步子就是一眨眼的事儿,可现在腿上有伤本就走路艰难,想要抬起这铁炉子走过去当是困难无比。而若真是栗子,大不了舍了一块皮,拿着快走两步就到了,码头上的流氓混混耍横的时候,不少都是手持烧红的木炭玩浑的。

    可这炉子有重量啊,那就得使着劲儿拿,皮肉且得全贴上去。疼痛是人最本能的反应,若不真是过命的交情,舍出一身剐,凭着意志坚持,谁又能在这种状况下完成一切呢。“火中取栗义当头”这七个字要是这么看,倒也所言非虚。

    “阮兄弟,别说你现在还靠不靠手挣钱,可这天下没人能离得了手生活。古时候有炮烙之刑,现如今这铁炉虽没那么大,可一个不小心这手或许就烫废了。”程宏劝道。

    阮天雄点了点头,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嘘声,这都是看出殡的不怕殡大,真让他们上来,估计早就浑身筛糠了。

    只听阮天雄道:“是啊,你们还不如用块烧红的石头呢。你们这铁炉上花纹虽有点古朴刚正大巧若拙的味道,可烙到手上也太难看了。以后我跟人家拱手抱拳谈生意,人家估计也没心思给我谈了,眼睛全盯在我这双手上呢,您二位说是吧?”

    两人没说话,也闹不明白阮天雄到底想说什么,不敢擅自接话。不过就刚才那三刀六洞,就让他们已经对阮天雄佩服万分了,心中也不免有些打鼓。扣了个常平,得罪了远在滁州的常家也就算了,毕竟鞭长莫及,可本地的地头蛇易畅也给得罪了,这简直是得不偿失嘛。

    最可怕的是阮天雄这样的狠人,年轻就是本钱,熬也能把刘乐和程宏熬死,更别说易畅这么重视他,说明生意干的也不小。得罪了这样年轻有钱的狠人,还是愿意为兄弟给自己三刀的人,别管今天能不能走下去火中取栗这一关,这仇算是结大发了。

    程宏虽然因故瞧不上刘乐,可他不想刘乐出事,为了哥俩以前的交情,为了同生共死的誓言,也为了兔死狐悲息息相关的利益。总之他不愿意如此,他一直在给阮天雄示好,也在为骑虎难下的刘乐捏了一把冷汗。

    阮天雄见他们不接话,便自问自答道:“怎么还不说话了呢?这规矩有没有说非用手拿?”

    “倒是没有。”刘程二人当即眼前一亮就借坡下驴道。

    却听死者家人大喊道:“刘爷,您可不能不公啊,他若是用钩子棍子的,这火中取栗还有啥用?火中取栗义当头,我们家那个死鬼还在看着呢!”

    阮天雄哈哈大笑道:“如此岂不是坠了我等的面子,更折了我山东人的威名。这位您放心,我不会这么下作的,我只是想用双臂夹住,让这烙印留在胳膊上也好。”

    “哼。”那人不说话了,也无话可说。

    阮天雄撩起袖子,拖着伤腿朝着火堆而去。再看常平这时候都快疯了,连哭带喊的想要阻拦,却被小四川和谢启笑死死按住。

    小四川咬牙道:“兄弟,别拦着,否则他那三刀就白挨了,你也得玩完。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为你舍命的大哥。”

    只见阮天雄双手伸入火中,没有迟疑没有停顿,这时候再犹犹豫豫的,那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他用双臂夹住了小铁炉,二膀一较劲就给夹了起来。

    “嘶!”一声烙铁的动静传来,紧接着空气中就弥漫起了皮肤烧焦的味道。

    阮天雄的牙都快咬碎了,这前两关环环相扣,腿走不快,那小铁炉便是更加折磨人。每一步都好似有万钧之重,每一步就好像踏过千山万水,就在前方的火堆,就在二十步开外的所在,仿佛隔着百里之遥。

    阮天雄的眼睛有点模糊了,但他强睁着眼睛,脖子上胳膊上青筋暴露,头上身上的汗珠子像不要钱的似的往下流。伤口的疼痛已经麻木,脚下的踉跄轻飘飘的,汗水迷眼也只当是醒神。

    一步一步的,他硬是强忍着走到另一堆火前,把铁炉子扔进了火堆。这一放手,便是连带着些许皮肉脓血扯了下来。转瞬间,阮天雄的脸色从刚才的通红转为惨白,但他依然强撑着。

    但有时候人的身体是不随意志而行动的,疼痛和伤病并不是咬咬牙就能坚持过去的。那些无畏疼痛,超越人之本能与极限的英雄,要么就是韩大虫这样摔坏了不知道疼的,要么就只是个故事而已。

    阮天雄的身体撑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胳膊已经血肉模糊,双臂不住的打颤根本难以自己。他望着在场的众人,叫嚣道:“来,还用给我撒点啥疗伤止血吗?来啊,有什么招快使出来,阮某我累了,快点弄完就来第三关吧!”

    也有人不要脸的想真应了上前,却被程宏和刘乐给命人拦住。

    程宏低语道:“兄弟。”

    “哥哥。”

    “阮天雄不是一般人啊,你想好这事儿该如何收场了吗?”

    “已经开始了,就没法收场,但这第三关何其凶险,你我不是不知,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刘乐道。

    “昆季百货可不止一位东家,就算他……另一个怕也是麻烦。反正你好自为之吧,这篓子可捅大了。”

    浑身的伤痛折磨着阮天雄,常平都哭的不成个了,他嚎着就扑向了坐在地上的阮天雄。阮天雄伸手想打常平一下,却是再也抬不起胳膊来,惨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干嘛呢,我又没死,嚎什么丧。行了,小林子,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你这一哭把咱哥俩的英雄气全给哭没了。再有一关,这一关过了,哥就带你回家。”

    常平不再痛哭,只是默默流泪,不断地点头。他没有再纠结于什么小林子还是常平的称呼,因为天雄哥永远是自己的天雄哥。所谓英雄气,也永远只有他这种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汉子才配称得。而这一刻,常平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还不起这份人情了,自己这辈子的命都属于阮天雄了。

    周围的渔夫鱼贩们全都沸腾了,代人受过的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是抽几鞭子挨几板子的事儿。那些都是属下犯错,位高权重者为了收拢人心代属下受罪。可这种以身试法,代人受死罪的只存在于故事里,能撑下来的就好似故事里的神人一般。

    “第三关就在浔阳江,既然咱们都是水上讨生活的,那就让龙王爷来判一判,觉得你该死你就得死,若让你活,便会给你留一线生机。”既如此无退路,刘乐只能伸出了手:“请!”

    “好!”阮天雄在常平和小四川的搀扶下,咬着牙站起身来,迈步朝着江边走去。

    人们的目光中有不解,有惊讶,有怀疑,但更多的则是敬佩。能他人之所不能,这就是高人,所有人都默默让开了一条道路。不说程宏手下的汉子纷纷叫好,就是刘乐的人也挑起大拇哥。

    “好汉,我们抬你过去!”有几个人晃了出来扬声道:“这规矩没说不让人抬过去,我们哥几个佩服你,愿意给你开路。”

    阮天雄连拱手抱拳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摇摇头道:“多谢诸位义士的美意,只是我阮某脾气倔,非要是闯一闯,都到这里了,就让我硬撑着这口气吧!我自己走!”

    “佩服!”

    阮天雄走了两步便抖动肩膀让常平和小四川闪开,独自前行起来,就这样一步步挪向江边。腿上的鲜血流了下来,两行血脚印印在石板路上,阮天雄不禁心中叫苦,自己以后若是落下个残疾那该如何是好,如果跛了岂不是配不上白玉雪了。

    想到这里,疼痛好似减轻了一些,他不禁笑了,都啥时候了,自己还光想着儿女情长。

    阮天雄是转移注意力了,可别人却不这么看。身受重伤,面临最后一关生死之局,竟然还能笑出来,这到底是个啥人啊。

    这本就是江边浅滩所在,否则也不会挖小渠修船坞,走了没几步就到了浔阳江边。

    几个精瘦健壮的小伙儿提着生锈的铁锚和一个竹篾笼子朝这边走了过来,那笼子看样子好似是俩仨捕鱼捞蟹的筐子临时拼起来的,不过光看那扣儿就知道栓的很牢,拴扣打结是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们看家的本事。

    刘乐出言道:“阮兄弟,这是最后一关水锚沉江龙王判,就是要让龙王爷他老人家断一断你该不该死。若你死了,就等于替常平偿命了,我们与常平的事情一笔勾销。若你没死也是一样,不过是龙王爷疼人,饶你一条性命。”

    “把我装笼子里,然后绑上铁锚沉江?这事儿闹得,我又不是奸夫淫妇,怎么还浸了猪笼了呢?”阮天雄玩笑道,但心中狂喜,暗道天助我也,脸上的表情也更加淡定了。

    常平更是如释重负,心里一松脚底便一软差点晕倒过去,只叫谢启笑和小四川架着才没倒。他们知道俩人是发小兄弟,看常平这般模样,还以为这是阮天雄的软肋呢,顿时是忧心忡忡脸上变颜变色起来。易畅在一旁见状,也是眉头微皱,走去苦主那边说了起来。

    沉江要是没时间限制,一直沉下去,那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凡是有活路必定是有时间规定,还得是常人所及的范畴,否则就不是生死局,而是死局了。阮天雄现在浑身是伤,要是再来前两关那样的,他肯定是撑不住,可要论水中憋气,他信心满满的。

    虽然身上的伤势必会有所影响,但纵然如此阮天雄也是高于常人。至于伤口沾水后会不会发炎溃烂,那都是后话,且等着过了这关再说。

    见易畅离开了苦主那边,苦主过来窃窃私语一番,刘乐便对阮天雄道:“都是水上混饭吃的,你这伤绝对会有影响,兄弟,这是九死一生啊,你可要慎重。刚才苦主也商量了,他们气消了大半,兄弟们对你也佩服,能走过前两关已然是不易。什么磕头赔罪也就算了,扣下的货和伙计我们都送回去,到时候你再多给个三四百银洋,就算是疼呵穷苦人了。咱们出身都不好,穷人可怜穷人,你说呢?”

    “那就是说我们还是等于变相的认错了。”阮天雄道。

    易畅呼道:“天雄,莫要逞能,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各退一步算了。”

    “退?”阮天雄言道:“若是最初,别说各退一步,就是我们全退也认了。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便退不得了。谢谢苦主的体谅,谢谢兄弟们的抬爱,我阮天雄一根筋,就是不服输!死便死了,来!”

    阮天雄看着滚滚江水,一时间诗兴大发。他想到了顾敬亭给他讲水浒时说的一首宋江的诗,与如今此情此景倒是有几分相似,便是扬声狂啸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似猛虎卧荒丘,蜷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