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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昆季戏院宴群雄,三气周瑜呕血记

    这朝廷也是没有正事儿了,就前几天太后老佛爷驾崩了。要是按照以前的规矩,那就得举国茹素,别说商家要挂白,戏园子别想营业了,就是撂地摆摊卖艺也不行,一点欢喜热闹劲儿也不能有。

    不是还有个笑话说吗,说皇上驾崩了,连卖胡萝卜的都得刷成绿漆,稍有点红色,官府就得拿你,赶上一个脸上有酒糟红鼻头的也得法办。

    可现在出了北京城,哪里还有这么讲究。这些年朝廷对地方的威慑力是越来越小,很多边远的封疆大吏上马管军下马关民,毫无疑问的成了二号皇帝,基层官员更是土皇帝一枚。

    朝廷每年状况愈下,这地方官受到的辖制越来越少,自觉的官员还是清官,意志稍微薄弱点的就更加贪赃枉法肆无忌惮了。权钱勾结下,导致了许多为富不仁的例子,穷苦百姓的日子也愈发的不好过了起来,就连富人也得跟当权的搞好关系,生怕被当官的整个倾家荡产死于牢中。至于王法国律,不过是面上说说,真在权钱面前早就没人理会了。

    反正如今宵禁没了,秦淮两岸歌舞升平,昆季大戏院也照常营业,国丧期间,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今天昆季大戏院只有晚上售票开戏,但一整天都挺热闹。从上午开始大戏院里就忙里忙活的,工人进进出出搬着东西。昆季大戏院营业才不久,这刚刚重装完,还加盖了一层,现在到底是忙活什么呢?

    晚上观众们一进去就傻了眼,这二楼三楼那些木板隔断、屏风摆设啥的都被移除了,整个大戏院二楼三楼的包房一个个成了筒子屋,无遮无拦让人一目了然。

    待一楼散座观众进场了,二楼三楼便陆陆续续上了人。人声吵杂渐渐平息,以前要茶的要瓜子花生的要热毛巾的,那都是吆喝不断。人坐满了行路不便,毛巾都是扔过去,这可是伙计的看家本事。赶着有角儿在的时候,更是人山人海,简直插不进脚去,满天飞毛巾也是有的。

    可今天却不同了,谁敢吵吵啊,谁知道哪句话碰巧被楼上哪位听到,惹了不高兴,那便是杀身之祸。就在二楼三楼,坐满了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商场上的大东家们都到了,江湖上的也都来齐了,连西龙王和小白龙也来了。

    最后姗姗来迟的还有衙门口的各级官员,从脚巡警察到江宁府署、督署的官员。像是县里的大老爷还好说,可上级衙门的官员多有不便,却也派了自己的二爷或者师爷前来代表。

    “你说,这阮天雄和顾敬亭是搞什么鬼?”楼下一人嘀咕道:“还让不让好好看戏了,咱一会儿叫好都不敢了。”

    旁边有人嘘了一声:“小点声,要不要命了。这谁知道啊,这哥俩做事邪性的很,就从来没让人明白过,要不说是高人呢。我是没见过,听说年龄不大,长得还挺好。”

    “怎么着,要不把你妹妹嫁过去?不对,你没妹妹,让你老婆过去,你俩也算干兄弟了。”

    “去你娘的。”

    门口,霍华带着人到了,他下了车,也没搭理贵五要搀扶他,带着护卫随从直奔戏院大门。

    小四川就在门口迎着,他可见过霍华,此刻赶忙过来两步笑迎道:“给霍老爷您请安了。您里面请,不过兄弟们就别进去了,您带着贵五一个人进去就好,里面地方挤,估计坐不下。”

    霍华脚步一滞不再前进,贵五一看这个冲着护卫们一挥手就要强行推开小四川。这可是在南京,阮天雄和顾敬亭的地盘,霍华自然是害怕他们害了自己的性命,到时候哭都没地哭去。带着侍卫,多少能杀出一条血路。

    那护卫想推开小四川,小四川的身手不错,脚尖一点轻飘飘的向后退了几步,随后满脸笑容道:“兄弟你冷静,你回头看看。”

    再看大街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在他们身后足有几百口子人。可不嘛,哪个大商人出门不带上两三个人,加上他们的随从小厮车把式人也不少。他们还好说,可各家江湖大佬不定跟谁有仇呢,平日里上个茅房都得带着七八个人,生怕被人下了黑手,此刻来听戏的少的也带了十来个属下,多的像是西龙王足足带了三十几个好手。

    这一加起来就得有二百多人了,这些人都不是善茬,而柯庸此刻抱着膀子,身边还有几十口子棒小伙,各个都年轻气盛眼中冒着戾气,都是街面上从小打架的行家。

    场面有点僵住了,直到一帮在周围吃饭喝茶的官差警察什么的赶到,大家才让开了道路。鲁班头跟这帮人最熟,他一个个点头笑着,随后上下打量着霍华和他的人,冷哼道:“哪来的乡下人,懂不懂规矩,在这里也敢撒野?”

    鲁班头来不奇怪,这么多大人官老爷,出门不带兵丁差人?这帮人不似江湖中人随便,从街边小摊随便吃点等着就行,且得就近待在周围茶楼饭馆当中。刚才听到动静,以为哪位大人有危险,心说不求表现一番可千万别出事,便急急忙忙赶来了。

    鲁班头说完就看见了贵五,不禁笑道:“这不是五爷吗?”

    “鲁班头啊,这是什么情况?我给您说,这是我们家老爷。”贵五忙道。

    霍华也收起不快,点点头抱拳道:“这位上差我们有请帖,麻烦您行个方便。”

    “是……应该是霍老爷对吧,”鲁班头挠挠头道:“不是我不行方便,这可是人家的戏院,你们有请帖不假,可让多少人进去是人家的事儿。这么说吧,人家不让您进,我们也没招,您偏要进,发生了冲突,那我们可得把您带回去了。别说是您了,就是江宁府这儿大大小小的官老爷,不也是才带了几个人进去的吗?您这么多人,万一冲撞到了老爷们……那只怕不美吧。”

    “哦,多谢上差提点。”霍华拱手道。

    一听有官面上的人在,再看周围的兵丁穿得是五花八门,自然知道这戏院里不只是有一位大老爷在。这下霍华是踏实放心了,他也不是泥捏的,朝廷再乱也有法度,这阮天雄和顾敬亭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大老爷的面杀了自己吧。

    难不成他们是想靠着官面的势力压自己?霍华暂且不知,他只是冲着护卫们挥了挥手,然后就带着贵五一个人,随依然带着笑容、客客气气的小四川进入了昆季大戏院。

    戏院看官早来晚都有规矩,越是官职高的越得是来得晚,方能显示身份也符合规矩,总没有知州等知县的道理吧。总是要最大的头来了才能开戏,这带着一份尊重和规则,说起来和吃饭一个道理。

    可整个戏院人已经全坐得了,霍华反倒是成了最后一个到的,他这一到全场的目光焦点就盯在了他的身上。顿时间霍华是冷汗直流如芒在背,他并不怕人看,成大事者或有沉默寡言者却没真正羞涩的,更别说霍华这个没皮没脸不择手段的了。

    可那也得分谁,官有官威,江湖中人有虎威,这商人做买卖大了也有上位者的气势,一个个平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怒自威,那目光能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几个上官衙门的二爷和县级衙门的老爷脸色都不太好看,顾敬亭现在就在江宁府署的二爷旁边陪着笑,大老爷不方便来,二爷就是代表,他也是所属老爷的贴己人。

    二爷脸色一本道:“小顾啊,看你平时八面玲珑的,也是个懂规矩的读书人,可这次也太不懂事了,弄这么大场面,这是摆给谁看的啊。这不昭然若揭吗?很多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乱弹琴,真是太胡闹了!”

    “不敢不敢,就是想快意恩仇一下,我们年轻气盛又是穷苦出身,不太懂规矩,惹您老生气了。”顾敬亭点头哈腰着。

    二爷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们的事儿,你不就是想摆摆威风吗?可这霍华现在好像已经败了吧?他那安定商街根本做不过你们太平商街,我这不做买卖的都看出来他那市场不行了。还有霍记百货,你们直接釜底抽薪,货都出不了仓,他还能折腾起啥来?你弄这最后一出大场面,完全没必要嘛。

    可你小子就为了面子,把我们拉来,借我们的官威,还把屏风挡板全拆了,让我们面面相觑,让我们跟江湖人物坐在楼上楼下,让百姓也看个清楚,这有点不太妥吧?你是有脸了,我们面子可丢光了。

    当然了,我就是个随班,用你们北方话说就是跟班的,倒也无所谓,但你可让诸位大人颜面何在?不成体统,太胡闹了太胡闹了。”

    说着他就要站起身来,顾敬亭忙用话搡住了:“爷您圣明,您得亏行在公门内,要真是商人哪里还有我们赚钱的份儿。这次能够赢了霍华,也是有您和诸位大人为我们撑腰才敢硬叫板的,没您老疼呵我们,那我们不早凉了。”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这也入冬了,现在财政困难税收不利,杂事繁多啊。我今天面也露了,给你站台助威也做了,得回去赶紧处理公务,老爷为国尽忠操劳政务,我也得在一旁伺候不是。”二爷冲着天抱拳道。

    顾敬亭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老爷那边肯定是彻夜操劳,学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是悔恨当初没能完成学业,好报效朝廷为大人分忧,让老爷和您如此操劳真是该死。不过学生善做糕点,已经做了点夜宵送到了大人府上,您府上也照历送了一份,总感觉您最近食欲不振,肯定是为国操劳累坏了。”

    二爷眼睛一亮,以往昆季这边送东西极为大方,而且他们从不仗势欺人让官府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只求他们不被人欺负就好。所以官家的人才爱跟他们来往,请听戏了才会来的这么全。

    昆季送礼多是送个食盒,上面就是一些普通糕点,下面暗格就是成沓的银票。昆季很务实,从不送什么珍宝美女啥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虽然庸俗但最为喜人。今天一说又送糕点,二爷瞬间是心花怒放,便踏实坐了下来,虽心中依然有点不快,但毕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多少还是要多坐一会儿的。

    顾敬亭分别在诸位官员耳边道了诸如此类的话,然后朝着楼下走去,路过霍华的时候冲他也低声音道:“霍老爷,您坐稳了看戏。”

    “顾敬亭你好阴险,阮天雄何在?”

    “往二楼看,就在那儿看着你呢。”

    霍华看向二楼,就在四霸天和排帮一众人中,阮天雄正在谈笑风生,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霍华,而他身边的不是白玉雪又是何人!

    顾敬亭上了台,台下安静,听戏的都爱热闹,今天这局面就是不听戏也值了。只听顾敬亭开口道:“诸位,诸位明公,我们昆季兄弟二人,都是山东石碣村人,所以多爱在昆季大戏院上演水浒戏。牌子上今天写的是《一箭仇》,大家都知道,这唱的是报仇雪恨的故事,最后那一箭之仇的史文恭被阮氏弟兄计赚登船落水被擒。不过今天我临时起意,改了个曲目换了个戏班,倒是更有意境,唱那三国里的《三气周瑜》,诸位觉得好与不好?”

    台下终于纷杂起来,《一箭仇》可是有文有武的好戏段,看起来过瘾的很,《三气周瑜》虽然好看,但这临时换戏实在是有所不妥还坏了规矩。台下不少人是戏痴,纷纷嘀咕了起来,若不是上面黑白两道的看客镇着,早就炸开了锅了。

    顾敬亭清清嗓子道:“我再多说两句,一会儿就请长春班奉上《三气周瑜》。”

    这么一说下面瞬间就热闹开了,也不关啥黑白两道的看客,喊好声不绝于耳,今天可算来着了!而那些打定主意待开了戏,看诸位上官离开时间依次离去的官员们也有点不想走了。

    长春班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可是太后老佛爷组的班子,听闻平时点戏都用圣旨和折子,唱得好自不用说。昆季这哥俩肯定是花了大价钱才把他们请来的,能听长春班唱个戏,这辈子都有的吹了。

    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为啥如此反常。待下面平静了,就听顾敬亭又说道:“长春班我就不用多介绍了,只要是听戏的都有所耳闻。为啥他们能来咱江宁唱戏呢?那还不是楼上诸位大人治理得当地面繁荣,官场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这大戏班子都是往好的地方跑,咱们江宁府现在就是好地方!

    我们哥俩也借了圣似孔明的诸位大人的光,才能干干净净踏踏实实的挣钱。这天渐渐也冷了,刚才诸位大人都为此忧愁,唯恐治下百姓受饥寒之迫。我等自当为朝廷分忧,所以今日票钱全部用于设棚舍粥,救济穷苦百姓。钱自然是不够,剩下的我昆季补上,欲在城里设置六个粥铺,按点舍粥,请诸位帮忙转达。

    另外,衙门里各位大人清似水明如镜,差人们也过得清苦。所谓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跑坏一双鞋也得自己买,我昆季将为江宁府各级衙门提供过冬棉衣棉靴,也算我等为报效朝廷尽绵薄之力了!

    今天,咱们诸位大人与民同乐,一起听戏。下面,开戏!”

    他后半段说的鬼话自然是没人信,可官家的人听的舒服,又是夸又是给的,里子面子都给足了,官私两张口袋也装满了,还找了个与民同乐的好理由。于是官府的人这次是彻底坐了下来,准备踏踏实实看完这场戏。

    至于百姓见昆季肯花钱给穷人舍粥,这就是做好事儿,自然也是拥戴,更别说今天花了普通票价,竟然混了一场“长春班”的戏呢。

    锣鼓声响了起来,大戏就这样开始了,顾敬亭溜回霍华身边。霍华冷笑道:“摆这么一通有意思吗?不怕让官家对你印象不好?”

    “嘿,是有些莽撞,官字两张口,其实最难伺候。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送到位了,话说到点子上,他们准会高兴的。官老爷嘛,要的是能送钱能做事的,拍马屁都是锦上添花。”顾敬亭抿了口茶低声说道:“我今天一个是让你彻底服软,你不走我们就弄死你,你也看到我们的实力了。其次也是搂草打兔子,让南京城其他人看看,我们这俩毛头小子有怎样的通天本事,别有事儿没事儿就想挑战我们。

    江湖人跟官家的一起看了戏,觉得有面子浑身舒坦,更知道光棍不斗势力,以后肯定绕着我们走。官府的人在乎钱和实惠以及官声民声,我们也满足了。商人们同样不敢挑战我们,对我们退避三舍,我们几头落了好。

    嘿嘿,况且我们是年轻人,难免鲁莽冲动,要是做的老谋深算,没有这最后一冲动,别人肯定会处处防着我们,这摆威风也有点暗藏锋芒自认傻瓜的意思。一箭多雕,一射一大串,傻子才不做呢。”

    “这只怕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吧?”

    “我们兄弟仨人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更何况你还不是诸葛亮,你连个粗制滥造的周瑜都算不上,给你唱这出《三气周瑜》都算抬举你了。”顾敬亭笑道。

    “把阮天雄和林平也叫上来吧,咱们好好谈谈。”

    顾敬亭冷哼道:“常平人家跟你不熟不爱搭理你,你陷害的事情人家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天雄嘛?我怕他打死你,你到时候就签不了字了。”

    “签什么字?”霍华不解道。

    “十万,我要你在江宁府所有的产业!”

    “你别欺人太甚!我光仓库里的货物都不止这个价钱。”

    “不勾结官府行龌龊之事是天雄的意思,可他却有本事让你货不出仓,你想运回去都难。在南京找是找不来人替你搬货上船了,从外地调人来又是踩了别人的地盘。当然了,你要是非这么折腾,我倒不介意私下让人办了你,他想猫捉老鼠,终是不愿落个强抢豪夺,我却没多少耐心了,十万是认输的价格。”

    “却是更恶心!”霍华恶狠狠地说着,但到底是签了,房契地契也差着贵五取来,两方当场钱货两清。霍华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就凭昆季这官私两面的关系,自己所有的投入将会打了水漂。店面无人接手,货物烂在仓库,此时此刻便是能捞回来一点是一点。当机立断,快刀斩麻,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霍华有点踉跄的离开了昆季大戏院,这次他败的有点惨,说一败涂地也不为过。戏唱的什么他是一句没听见,甚至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他都不知道。

    门口的小四川依然是那么恭敬,但此刻的恭敬看起来却有点嘲讽的意味。叫了辆洋车送霍华他们回去,护卫们则跟在身后,猛然间楼上有人叫起霍华。霍华收了洋车顶棚,就见戏院二楼对外的阳台上,阮天雄和白玉雪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霍华冷哼一声对车夫催促道:“快走。”

    那洋车夫却站在那儿不敢动弹:“大爷,您别为难我,那可是天雄哥。”

    阮天雄站得笔直,而白玉雪则两眼喷火,阮天雄朝着霍华道:“你是该快走,不然这三气周瑜的戏份就唱不好了。一气你江宁府折戟沉沙贱卖产业,二气你仓皇而逃丧家之犬,三气嘛……回你苏州看看就知道了,只怕你那卑鄙得来的家产马上就要重新姓白了。”

    “你!”霍华大惊想要站起来质问,却忘了自己在车上险些摔了下来,得亏车下贵五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把俞伯松派去了苏州,快回去吧,再不回去戏都唱完了。”说罢阮天雄挥了挥手,带着白玉雪回到了包房。

    洋车继续拉动起来,而霍华那压在心口的腥甜再也憋不住了,他焦虑极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苏州,刚才出门给自己打气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刻已荡然无存。

    “贵五!”霍华还想说什么,却是一声呼唤后便是鲜血由嘴喷出,眼前一黑昏倒在车座之上。

    “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