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荒流:大江东去 » 第159章 受尽苦方能甘来,没有俭怎知安康

第159章 受尽苦方能甘来,没有俭怎知安康

    船停靠在下关江边官码头,这里已经被政府全盘控制。而本来霸占此地的西龙王也死了,祸不及家人,魏铭川没难为西龙王的儿子李金鳞,他便接管了老爹这摊,不过也只剩下脚夫扁担归他们管了。听上面的意思是作为首都的码头,要注重治安秩序仪表礼貌,可能不久之后连这点营生都得黄了。

    自民国二年成立轮埠事务所,政府名义上接管官码头停泊事宜,到去年,民国十七年,为奉安大典,护送中山先生灵柩而重修码头并真正掌控,这里被更名为首都码头。有消息灵通的说,今年孙先生灵柩一来,这一路全都要改名,起码码头要改成叫中山码头。

    你想一个国家首都的码头,国父中山先生命名的码头,怎么能有地痞流氓的存在呢?所以大势所趋下,李金鳞的关系也不顶用了,他只能暗自吃瘪。偏门终究是偏门,上不了台面。

    而因为南京城的政治地位不同了,对禁烟的力度自然是陡然而变,原本西龙王的烟馆也是查的查封的封。好在李金鳞这些年两条腿走路,既捞偏门又做正行,开了不少正规的买卖,虽然没什么成就,但也饿不着。

    虽说是正规化,可扛夫力工也不能发工资啊,到时候干多干少政府可说了不算,全得看货物到港多少,南京可不止这一个码头,竞争大着呢。想要政府自掏腰包贴补,那还是省省吧。

    再说管理也不方便,就算排班制,可船到港时间哪有个准点,而抗包下大力的,今天伤胳膊了明天晃到腰了,你是让他继续上班还是不让,让的话怎么算钱?不让脚行向来抱团,这活儿不抱团也没法干。

    更何况脚行里吃拿卡要层出不穷,要是不懂的人管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商家。商人没义务照顾政府生意,人家就会从日本人或者英国人的码头上岸,那这脸可丢大了,是没流氓了,连船都没了,所以到底是要交给市场管理的。

    这时候白身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南平市权贺术和阮天雄都有点江湖背景,可陷得不深,人家也有正经营生,尤其是昆季做的还不小,这种懂行的白身做事最为妥当,所以政府直接找上门来,反倒是要跟昆季谈业务。

    作为稳定政权,作为一国首都,以后不光首都码头,就是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码头也都会正规化。所以这次合作如果愉快,剩下的码头也有了希望。拥有码头意味着什么,这不言而喻,光一个货物先下船就了不得。况且这次背后撑腰的还是国民政府,那就更是铁杆庄稼了,这不亚于当年阮天雄他们拿下上码头的意义。

    所以昆季非但没有要挟拿捏,还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并愿意为在码头值岗的警务人员修造岗亭,同时装卸货物价格会于政府沟通商议,若有政府需求,力夫们肯定是优先运送。如此省心省力省钱加上给面子还懂事儿,更保持了一定的监管权,政府怎么可能不同意。

    不过官码头虽说不允许地痞流氓混饭吃了,却还是三教九流颇多,光靠阮天雄就算玩得转也是麻烦。

    像是鹘子码头已经因河道淤积和道路整治缩小了地方,货运量也少了,上下码头倒是依然热闹,这占据了王查手下的大部分人。而如今昆季重新安排职务下,王查跟着赵锦去做事了,这几天在广州盯着,估计过年都不定能回来,升职赚钱是真的,可这把年纪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真的,各中悲喜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王查手下的人就给了柯庸,柯庸这些年可完全不混码头了,毕竟管事的是王查,当家的是阮顾,他也是跟着混饭吃的。要是跟自家人敲竹杠,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现在柯庸重新接手,城里也有一堆事要做,自然有些手忙脚乱。官码头那边他关系薄弱,甚至还有曾经发生过冲突矛盾的老对头,毕竟官码头的地头蛇曾经都是西龙王手下的人。一通忙活上蹿下跳,看着去外地的阮天雄牵好线搭好桥就甩手不管了,柯庸便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

    无奈之下只能趁着俞伯松在时去请教,柯庸知道要是这事儿办砸了,那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到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该靠边站了呢?阮顾二人不止一次说过有能者居之,不行就下去,到时候大家还是好兄弟还有香火情之类的话。

    俞伯松听闻此事放声大笑,先说了一通昆季不是无人可用,而是两位东家信任柯庸,才让他守好大本营的,随后又提点了一句“谁跟钱有仇呢?”

    柯庸也不笨,市面上混的老江湖,天天在人尖里待着,纵然资质差点,磨也磨出来了,要是一点长进也没有,那不成傻瓜了。所以他当即调动那些中层,做出详细方案,然后联合南平市权贺术,北镇山洪毅,排帮谢启笑,李金鳞甚至魏铭川几人共同做此事。

    令柯庸意外的是,即便有西龙王的儿子李金鳞,魏铭川却还是看在分红的面子上答应了,而且答应的很痛快,还笑谈了句“柯叔叔那事儿都翻篇了”。柯庸当即拍电报向阮天雄汇报方案,得到首肯后立刻启动,具体执行柯庸也下放,就好似阮天雄放给他一样。

    中层们都是人尖,此刻有了施展的空间,各个一腔抱负得以舒展,卖命的很,事情做的也漂亮。所以这权力该下放就下放,会管理才是真的。

    杀鸡焉用宰牛刀,昆季作为主导和明面上的管理者,又有了这些官场和江湖势力的加入,官码头自然玩的游刃有余,政府有昆季做招牌,脸上也多少会好看一些,总之现如今官码头的装卸算是昆季说了算了。

    阮天雄下了船直奔窝棚而去,那里正有扛夫拄着扁担烤火。扛夫这行门道极多,从如何配合发力,如何用铁钩穿麻包不会弄坏,到如何单独扛货,如何走跳板,甚至怎么偷奸耍滑克扣盗窃都是有讲头的。

    就说运粮食吧,就有故意用铁钩戳破麻袋,然后用手指堵住,一边走一边零零散散的漏,等干完活儿,把落到地上的粮食扫起来清洗干净就能混顿饭吃。

    扛夫干活儿人员不固定时间不固定身体状况也不稳定,所谓有序,能排队领签子兑钱就是有规矩的了。一般情况下,来了活儿还得抢,抢到前面领活儿干,手快有手慢无,就是这么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故此即便是大冬天,供脚行扛夫力工们休息的棚子也是四处无遮掩,透风撒气中只为方便看到随时来的船,好在第一时间抢到前面排着。天冷,扁担们且围着火堆抄着手,一个个的也不打牌了,生怕袖口中的手好不容易捂出来的热乎气散干净了。

    挨着火堆,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破棉袄正在侃侃而谈,他讲的是杨家将,众人听的是津津有味。这个年轻人来这儿有段时日了,虽然刚开始有些懒惰,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好似哪家落魄的公子哥一般,不过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就算是落魄的富户也不会来码头扛包的。

    不过这小伙儿力气有身板又大,偷奸耍滑也是有,但大家一起下力时从不装熊,是真下实法子干,加上肚子里东西多,口才又好,这倒是省了去茶馆听书的钱,大家伙没个不喜欢他的。

    脚行是好汉子不愿干赖汉子干不了,下这种大力的活儿就是吃个青春饭,年纪大点的谁不是靠命硬撑着,卖命下力挣来的自然多一些。所以脚行只要下力干,干好了也不少挣,养个一家七八口子糊口不是问题,起码比当个伙计拿得多,只是这并不是个长久的活,极伤身体,所以但凡有点活路的都不愿意入这行,干短工的也居多。自然大家也只当小伙儿遇到事儿了急用钱,才来打短工的。

    那小伙儿讲着讲着突然感觉不对劲了,因为在侃侃而谈唯恐喝了风,所以一直背身冲外,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发现眼前的人都走了神,一个个站了起来。其实来的人他们大多也不认识,但围在火堆旁的把头却见过,这可不就是大东家阮天雄吗?就算可能会认岔,但赵锦成天来来往往的,这怎么可能认错。能让赵锦陪在身边,且落后半步走着的,不是大东家又能是何人?

    把头忙站起来道:“董事长,赵经理。”

    赵锦点点头问道:“大白天的在这儿听书呢?”

    “唉,这不是闲的解解闷吗,昨天我们干了一夜,大家起的有点晚,这才刚到,眼见着刚才的那几艘船轮不到我们,大家想着晌午吃过饭后再开始干活,就讲讲故事逗逗闷子。”把头忙道,他没把事儿往那小伙儿身上推,话里话外就是讲现在反正没在干活儿,听书是大家的事儿。

    阮天雄笑了,坐在小伙旁边伸出手烤着火:“那啥,小伙子维得不错啊,把头这么护着你,生怕你自己扛了。嘿,黑了,壮了,就得历练历练。不过你卖力气把脑子卖丢了吧,见了人也不知道叫。”

    “阮伯伯,赵伯伯。”那小伙儿站起来微微鞠躬道,这下把周围的人都给镇住了,啥玩意儿?他们认识?开什么玩笑,大家都是端昆季的饭碗,难不成眼前这个跟他们一起卖了几个月力气的小伙子还真是个少爷?

    “他们不知道?”赵锦笑道。显然这群人是不知道顾书桁的身份,想那顾书桁本就是下来历练的,他虽纨绔但却靠谱,要是不想做早就跑的没影了,反正最多呵斥一顿打两巴掌,又不会杀了他。可应了的事情他就会去做而且做得很好,这一点阮天雄看透了,看的甚至比他亲爹顾敬亭都明白。

    这小子吊儿郎当性子不沉,做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除了天资聪颖,就俩优点,诚信和孝顺。

    人说三岁看老,顾书桁十二三的时候,有次跟人约好去看戏,结果天降大雨人家都不来了,他一个人跑到昆季大戏院门口等着。那天下的瓢泼大雨,就连从太平商街巡视,三两步跑过来的阮天雄都浑身淋湿了,更别说顾书桁了,撑着伞都没用。结果朋友没来,他等到散场自己才走的。

    后来还有些许事,他若没答应,就别想打他的谱,常人干不出来的事儿他也能干出来,绝对是出乎预料。但只要是他答应了,就是万难他也会做。顾敬亭听闻直道这傻儿子跟狐朋狗友瞎讲义气,唯有阮天雄知道这小子做事儿有谱。

    另外就是去年,三姨太心悸晕倒了,顾书桁衣不解带在一旁照顾,天天亲自煎药,这么不靠谱的大少爷哥,竟是里里外外伺候了一个月,到三姨太好的时候,顾书桁都累脱了相了。不说别的就是三姨太的亲儿子都比不上,忠臣必出孝门,这孩子只要是孝顺就准没错。

    同样这次顾书桁捏着鼻子答应了,他就会做好,要是说了他是顾敬亭的儿子,谁还敢让他干活,哪怕他是个庶出子也是一样。王查倒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亲自安排了他的活儿,就在上码头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不能让顾书桁累着吧。

    可没隔多久,王查调到赵锦旗下了,码头上的事情给了柯庸。柯庸压根不知道顾书桁这事儿,交接的时候王查不知道阮天雄啥意思也就没提,总之码头上这么多人,柯庸哪里看得过来。顾书桁作为闲散人员被一并弄到了官码头,一切打散后重新安排,他的身份便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这一干就是仨月,昆季业务调整完了,他都没脱出来。顾书桁倒是也没抱怨,除了挺累他还是很满意这活儿的,他不用靠这个养家糊口,自然不在乎钱,而在码头上有这群粗鄙汉子跟他聊天侃地,还能听他讲故事,远比跟那些富家子的朋友在一起时有意思的多。所见的是他没见过的,所知的是他从未想过的,顾书桁觉得码头上妙趣横生千奇百怪,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这仨月时间,他身体壮了性情稳了,就是见到阮天雄时不禁有点怨气,锻炼锻炼自己就成了,放在这儿这么久也算了,可刚跟这帮弟兄成了兄弟,又被戳穿了身份,这以后还怎么处啊?显然他想的是以后还处,而非恢复少爷身份老死不相往来,就这一点阮天雄就着实没看错这孩子。

    “行了,你小子还真想讲一辈子故事啊,真不愧是你爹的种,当年你爹就在猛虎寨侃成了狗头军师,你小子也快了。跟你这帮哥们说几句话,一会儿早回家歇着,明天就不用来了,随我去北方。”阮天雄拍拍他肩膀低声道。

    顾书桁只得点头应了,到底光在码头上不是那么回事儿,跟在阮天雄身边学到的肯定更多,对于他这么个玩家来说,他陡然发现提笼架鸟挈狗捉獾都没有做生意有意思。光这码头就水深得很,那广袤的商海岂不是更加惊涛骇浪刺激非凡?

    “我们先回去了,对了,码头上易燃物多,以后别烧火盆了,万一火星子飞出去那可是大事儿。我一会儿通知下去,最迟明天让柯庸给你们弄好炉子。”阮天雄交代道。

    “哎哎哎,董事长,赵经理你们慢走。”把头送了出去。

    待两人走远了,大家才把顾书桁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间顾书桁才无奈承认自己的这个顾和顾敬亭的顾是一个,还大致说了自己为啥来这儿。不过这小子只要是动了真心就会说话,他言称是他大伯阮天雄为了锻炼他,让他多跟着码头上的兄弟多学点里面的门路道道,也算捧了众人脸面。

    众人眼神复杂,说为顾书桁高兴,也没啥值得高兴的,人家本来就是少爷,轮不上卖苦力的为他高兴什么,就算是当个庶出子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也比扛大包的强。说顾书桁欺骗他们,顾书桁也没骗啥,人家没说家里是谁,大家也没问,谁能想到他是顾敬亭的儿子。总之一时间众人是情绪复杂,万幸昆季的两艘新江运船此刻开始卸货,大家听了招呼就奔过去了。

    “你干啥去?”把头拦住跟在后面的顾书桁疑惑道,众人听闻纷纷停了脚步也同样看着他。

    顾书桁却大大咧咧的说道:“做人做事得有头有尾啊,我来都来了,不干活儿怎么能行?今天的工钱还没挣呢,抓紧干,等卸完两船货,今天不过了,我领的工钱全请大家喝酒。”

    “你这大少爷还在乎这仨瓜俩枣?”把头见顾书桁依旧,不禁心头一热,但嘴上还是调侃道。

    “那可不,这可都是我卖力气换来的,走了,兄弟们,抢签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