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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刘广泰就在昆季门外等着,他眼睁睁看着顾飞檐上了车,自己也提着箱子想要跟上去,却被赶他出来的人给推开了。

    顾飞檐看了一眼他,悄悄挥了挥手,生怕让阮天雄看见。可不嘛,进来就乱喷一顿,没说服也就罢了,还让人家给轰了出去,现在还想蹭人家的车船,这是做啥异想天开的美梦呢,就是做善事不求回报也不能换来个指着鼻子喝骂吧?

    不过顾飞檐还是挺欣赏刘广泰的,起码他有激情会写诗面对棍棒强权毫不畏惧,该游行游行该宣传宣传。当然有时候也太过冲动,比如前不久就因为意见不合当面顶撞老师,说不过还贴了大字报,从而被学校开除了。但这并不影响他跟刘广泰的感情,两人毕竟从高小开始就是同学了。

    顾飞檐想的挺好,可人家刘广泰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看着顾飞檐不管他,也不想自己做了啥,这么硬冲过去人家不带他是轻的,韩琦那大拳头可不是好相与的。

    他被昆季的人推推搡搡拥出去很远,连行李都掉到了地上,那破旧箱子还是他家没家道中落前买的,这么多年早就坏掉了,锁鼻用一根钉子别着,摔在地上顿时散了一地。

    他默默抱起箱子,看着已经上车扬长而去的顾飞檐等人,愤恨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不坚定的资本家公子哥!”

    一众人坐着木船过了岸,虽然没有大船稳当,但这也是自家的买卖,没有不照顾的道理。自从韩琦在重庆跟张铁泉动手输了后,他一方面勤练武艺,一方面加强了阮天雄身边的保护。现如今身边四五个练家子,都是镖局出来的,一个个身手都不错,全由他亲自考较。有这些人帮忙,就是俩张铁泉同时出现都不好使,再说他们可都带着枪呢。

    至于顾敬亭没人担心,他向来张扬,除了韩璋跟着他以外,身边从来都是不缺人的,有时候甚至有十几个人拱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高官呢。也就阮天雄,这么大家业还如此低调,这次他还是犹豫了半天,但想到身边也要有人听招呼跑腿啥的,便是应了。

    “你们仨过来。”阮天雄道。这种带徒弟自然要一路看一路讲。只有让他们亲身经历过才能印在心里,要不江湖上最高称呼都是“腿儿”呢,就是说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样的人才是老江湖老油条。

    走的路多,见的人多,经的事多,难免要吃亏上当。聪不聪明此刻就显现出来了,而有没有家传也显现出来了,聪明人知道灵活变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下自然懂得很多。家传则是言传身教底子好,再稍加点拨便能看透事情触及本质,所得就与自己一个坑接一个坑过来的普通人大相径庭了。

    韩琦嘿嘿笑着就要闪,却被阮天雄抓住了衣服硬拖了回来:“臭小子,你真想保护我一辈子啊!”

    韩琦不敢挣扎,怕闪着阮天雄,嘴里嘿嘿的傻笑道:“那啥,叔,您看着我长大的,您能不知道吗,我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材料。读书死记硬背都不行,更别说弯弯绕的做生意了。要我说,我就保护您一辈子,等您死了,我再保护大少爷和大小姐,让干啥干啥,总是有活儿干的,饿不着。”

    顾家哥俩听他这么说话都快笑疯了,讲话对象年龄越大越得说吉祥话,真是避不开“死”这个内容也得说百年之后或者仙归之时,哪有这么直着讲的,弄得和咒人似的。阮天雄也是一阵脸黑,他叹了口气道:“哪凉快哪呆着去吧,这孩子,哎。”

    “那行。”韩琦就要往木船另一头挪腾,却被阮天雄再度拉住:“大冬天的这里就挺凉快,不懂也得听!”

    韩琦虽然苦恼但知道阮天雄是为他好,便硬着头皮表现出认真的态度。

    “韩琦说保护,咱们就从保护讲起。他从镖局请来了这些师傅保护我,他们都是好样的,身手秉性皆是上佳,放在以前个顶个都得是大镖师。那身份,若是以前最多跟我客套客套,人家是江湖道跟咱不一路,多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要是如今这般在我面前听喝,他们是决计不肯的。可现在为什么没了活计,只能屈尊于昆季呢?那是因为枪越来越好使了,也越来越好买了,跟着咱们的镖师,纵然武艺高强,可哪个不是带枪进来的。平时用不用两说着,可生死关头,这远比勤学苦练有用。”阮天雄道。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就连旁边的镖师听了都觉得说对,既心怀感激知道东家说话留了面子,也感动东家理解他们的无奈,只是长吁短叹自感自己的时代过去了。

    镖行从繁荣到衰败,一路就如大清的发展一般,十几年前就算是镖师也扛上了长枪去保镖,但那时候长枪可不好买,也没现在这么好用,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亦或是射速都有所不及。练好身手用不着枪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危急关头辗转腾挪也可进攻保命。

    可如今,枪太好买了,洋行黑市,只要有钱哪里都有卖的。不知道谁就配了枪,还没来得及抡拳头呢,人家就先掏枪了,都知道这玩意儿吓唬人最好使,随着时局混乱江湖也变得鱼龙混杂,规矩不再是以前那个规矩了。可就算是吓唬,擦枪走火真正冲突,也是一眨眼的事儿。

    再有就是枪不是以前的那种枪了,就算练得腿脚轻盈飞檐走壁,可两把盒子炮甩开了搂火,一阵乱枪也能把对方扫成筛子。

    阮天雄继而道:“从镖局就能看出时代的变化,昆季的主业除了百货就是船运,以货带运,挟运增货是我们一直的方针。我们兄弟二人曾说过,让有水的地方就有昆季,此等豪言壮语足用二十几年也未完成,不过却拼来了这偌大的家业,但这家业真的牢不可破吗?”

    顾飞檐道:“起码现在牢不可破,对洋人的船运公司,我们有着本土优势,对着国人的船运公司,我们又有资金优势。而干百货的,谁有咱们的船多。”

    阮天雄点点头:“看得很准,说的也不错,可你忘了一点,时代,时代会推进着别人的发展,加速着故步自封者的灭亡。以前我们放眼运河,人家退场我们入局,排除万难历经坎坷,把当时造价昂贵的小火轮都投入到运河当中。当时明明我们可以在江运中一搏,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转而在河运中称王称霸,从此高筑地广积粮,终是如今才强势入驻江运。可为什么不能控制河运再着手江运,一面根基稳固,一面开拓市场。我何须从河运中抽出一半以上的实力呢?”

    “因为运河北线阻塞愈发厉害,我听人说过,说以前大运河还尚且能行到山东境内,现如今连中运河都不顺畅了,更莫说上游的通惠、北运、南运和会通几段运河了。运输距离缩短,船运成本增高,利润也就相应降低了,与其被牵扯精力,不如放弃河运发展转战江运市场。”顾书桁道。

    韩琦嘿嘿笑了起来,这引得几人纷纷侧目,阮天雄问道:“你小子又傻笑什么?”

    “叔,我刚才走神了,突然想起来你说坐木船渡江,照顾自家生意啥的。”韩琦挠挠头道。

    “这有啥好笑的。”顾飞檐跟韩家人关系最好,哪怕是一直在上海上学的韩家老三韩璟都成天给顾飞檐写信,所以此时说话全然不怎么客套。

    韩琦有点不敢说,看了看阮天雄脸色还不错,终是少年心性大着胆子道:“我是想阮叔心口不一,要是真照顾自家买卖,那便应该坐船去北方,哪能坐火车。”

    “这有什么……”顾飞檐嘟囔道。

    顾书桁却是若有所思,他咬着下嘴唇想了很久,眼见着船要靠岸了,才抬头看向阮天雄。阮天雄笑道:“是不是想明白什么了?”

    “嗯,火车取代了船运。”

    “是,这才是根本原因。若没有火车,漕运还能走海运,从天津入港再走通惠河入京,可走不上海运的寻常货物呢?整个北方市场呢?所以没有火车你不走河运也得走,否则光靠赶大车,人吃马嚼山高路远凶险丛生,那纯属是作死。

    可现在人们有了新的选择,随着火车班次增多和线路的增加,河运的优势就愈发的不明显了。成车皮的货物运费折算下来反倒比走水路少,更少了水手和停靠码头等费用。所以这日新月异的时代,容不得停下脚步,《增广贤文》中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大时代的浪潮中,不得半点歇息,否则就会沦为镖行沦为这没落的大运河。”阮天雄发出一声叹息。

    顾书桁问道:“那您刚才也说了,为什么不全然抽身出来,依然保持着对河运的一定掌控呢?”

    “因为大运河的作用同样无法替代,线路上依然比铁路辐射要广,可以由运河转到其他河流进行货运。可火车离了铁路,便是要转为陆运了,按照辐射面积,整体算下来依然不如水运划算。而昆季如今所掌控的,正是这部分火车未及的空缺。

    再者铁路的弱势也很明显,一旦发生政权变更战争混乱,铁轨一段遭到破坏,就无法通行,破坏成本小造成危害大。想要重新修造绕道而行,又非年月可以完成的,所以铁路真正要发挥作用,还得是个统一政权安稳盛世。而船运则反之,破坏成本大造成危害小,还可以绕道而行,改由别的水路继续贯通。”

    阮天雄顿了顿最后讲道:“而大运河沿岸,多少繁华码头,带动了多少好地方,养活了多少人。百姓富裕了,国家才能兴盛,一个好的政权,不会坐视大运河荒废的,哪怕大运河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变更,但它一定还有其他作用。我不放弃是在等待,等待着大运河的复苏。”

    几人下了船,到了浦口火车站,眼见着时间到了,赵锦早就在那儿等了。几人没必要装节俭找罪受,包节列车有些烧包,但卧铺是必然的,起码免了拥挤和疲劳。

    上火车的顺序各地各不相同,有的是头等座先上有的是后上,总之就是免了花高价的跟普通人一起挤在月台上。检票顺序无论在站内和车上也是一样,头等座待遇不一般。

    面对高出将近十倍的价格,比起头等座,卧铺车厢人更少了。几人聚到一起打了会儿牌还是闲得无聊,阮天雄就跟赵锦一起给孩子们道起了生意经,顾家这小哥俩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聊就聊到了半夜,阮天雄平时抽烟又不喜欢密闭空间一团烟味,他跑到过道推开列车窗户点燃了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赵锦这时也正好出来,接过阮天雄递过来的烟也点燃了:“怎么还不睡?”

    “心里有事睡不着。”

    “呵,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财东也有犯难的时候?”就俩人在赵锦也没拘着,放声调笑道。

    阮天雄却是一脸正色:“今天跟几个孩子讲生意,越讲心里越是敲鼓。赵兄,接下来咱们要减少跟英国人的合作了,也不是要迅速抽身,起码要逐步有个计划了。不光你这边,俞伯松也是一样。”

    赵锦狠吸一口烟,直嘬了半颗,他吐出一大片烟雾,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要跟英国人开战了?”

    “未雨绸缪吧,洋人大多没把咱们当人,不过南京这边我们和洋人的关系还算融洽。你也知道咱们跟太古的怀斯关系不错,他也平等看待我们哥俩,私交颇多算得上朋友。和德国人法国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生意联系,就是日本人跟咱关系不好,可有秀才这么个日本人的女婿,倒也缓和不少。但这是有钱赚无冲突的情况下,真是有了利益矛盾,怕是照样得翻脸,和英国人也不例外。时代,时代逼着我们成了对头,毕竟我是中国人。”阮天雄叹了口气。

    赵锦听得有些云山雾罩,过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船业?”

    长江天堑,想过河必须有船,早在前清就有人计划着要修桥,可无论是技术还是金钱上都不允许,于是此事便作罢了。自古长江两岸就有无数靠着渡人拉货混饭吃的,两岸每天来往不断,所对应的是南北两岸大量需要去对面的人,扬子江承载着南北两方近一半的渡江人口。所以再大的船哪怕是隔上半天就有一趟也能拉的满满当当的,连人带货的其中利润着实不小。

    这可是英国人的禁脔,就连阮天雄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进入这块市场,最多就是一两艘小火轮和木帆船配合入场,如今更是全部换成了木船。与英国人的大船相比,无论是速度、舒适度还是运载量上都有所不及,唯一有竞争力的就是便宜,这还是昆季放弃了利润,纯属把这个当成老水手福利安置的结果。一般靠渡江吃饭的船行,也得挣钱获利,便哪里争得过洋人。

    英国人用煤便宜,船又大装的人多装的货也多,价格算起来反而较为低廉。选择昆季的船渡江是因为便宜,选择其他船行纯属是因为时间不凑巧,价格差别不大的情况下,若英国人那边没票了,或者渡江的人有急事,才会放弃速度快乘坐舒适的英国轮船。

    阮天雄眉头微皱道:“南京成为首都,沪宁铁路也改成京沪铁路了。刚才给孩子们说铁路方便,可从上海坐车到了南京,再从南京渡江到对面浦口站坐车才能继续北上,麻不麻烦?光买票就很麻烦,不定能买到合适的,多少要逗留,时间耽误花销增多,这极大的影响了南北通行。秀才前阵告诉我,外国人但凡遇到江河,要么修桥架设要么就是用一种叫火车轮渡的船。”

    “啥意思,通过船把火车运过去?”赵锦吃惊道,科技发展社会进步,日新月异间很多事情单凭想象已经令人难以理解了。

    阮天雄点点头:“是这么个意思,具体我已经让伯松收集资料去了。火车的运营不能完全被洋人掌控,从东北到华北华中,洋人已经在铁路上扎得够深了。若是南北铁路的大动脉都被洋人控制,一旦停船就等于切断,这是万不能行的。而轮渡向来是英国人的禁脔,他们不会放弃这块肥肉和扼住中华咽喉的机会的,一旦拿下他们就能任意张狂了。”

    “你能看到关键,洋人也能看到,一旦真到那步,怕就是你死我活的商战了。任何一家有实力承接火车轮渡的洋人公司,都是大买卖,纵然是昆季怕也是……天雄,你想好了?不后悔?”赵锦问道。

    阮天雄一拳砸在了车窗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是个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