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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酒非好酒宴非宴,人心似水随遇变

    酒是好酒,宴是好宴,阮天雄和顾敬亭讲了他们这些年的事情,而阮成楠也说前年负伤后,他便一直在后方休养,也是因为升到高位的上司领导挂念,伤愈后让他转到船务局从政。

    原本关于船运和货物是由招商局管理的,可后来因政权不稳定,招商局从官方组织变成了民间组织,不过势力依然很强,通过商人自制约束行业规范。不过北伐之后,全国逐渐统一,待国民党内部稳定,争权夺势拉下帷幕后,招商局便再度回归政府所有。

    每每想起这事儿顾敬亭都骂骂咧咧的,悬一悬就被人坑了。当时他就差点当了招商局理事,后来被阮天雄给拦住,拉到杭州投资电影去了。这理事的位置便让一个远不如昆季的买卖家所得,最后也果真如阮天雄所预料的那样,他们推举这人成了会长,然后跟政府谈判中背腹受敌,招商局的人不理解他,说他出卖大家利益,政府也觉得他不懂事,最后落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而交通部门一直势力庞大,别管叫交通部还是交通局,总长次长都不是一般人。他们负责的都是着实的油水衙门,说几个简单例子就知道了。中国人没技术没资金修造的铁路,外国人就投资了,或是金钱攻势或是炮火压力,铁路为洋人带来了生意便利和经济收益,可运行起来到底需要中国人协调,那谁来负责呢?交通部门。

    码头关税是一个国家主权象征和重要收入,可通过几次战争外国人却牢牢把控住了中国关税,那中国人还当什么权当什么官,乱起来打起来啊。真要是那样,时局太乱了生意就没法做了,于是还得是让中国人有点甜头,用中国官员治理自己的国人。

    人选自然是在铁路上合作愉快的交通部负责了,既然大家都有这么多方面合作了,不如庚子赔款的退款事宜也让交通部负责。为了方便账目沟通,交通局还有了他们的专业银行“交通银行”,同样又有发行货币的权力。

    总之从军阀混战时起乃至今日,交通系的党派都代表着俩字“有钱”。除了上述所说,交通部门还掌控邮政、电报等等等等。比起什么安福系研究系等等各类军阀中的派系,唯有握着钱的交通系任城头大旗变换也能风云不动。

    本来交通局分管码头和部分船务,虽然老一波的交通系官员老的老退的退,剩下的没几个特别成气候的,但依然占据着广大的中下层,跟权钱与地方势力有着直接关系,就宛如顾敬亭所预判的日后常党一样。总之如果上面触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别管是什么来头照样听调不听宣,借着洋人的势头根本不甩你,让空降官员当个光杆司令。

    于是乎从去年年底开始,上面逐渐分拨招商局和交通部门的利益,在各地成立了码头事务委员会等诸多名头的部门进行分权。待稳定人心后,再成立船务局,把前面不少从两局分离出来的单位归到船务局名下,利用船务局对交通局和招商局进行削弱和起到一部分制衡的作用。

    即便是面对昔日老兄弟,有些话阮成楠还是没说的太直白,为官为宦的,首先要口风紧,想说什么也得说的模棱两可,否则很容易被人抓住直接把柄。

    不过听他的意思是说,船务局只不过是这些年的过渡,能存在多久他也不知道,当交通局和招商局二者被政府完全吃透的时候,船务局的使命就结束了,可能就会归到某一个部门的领导之下。

    同时他还很是得意却又故作隐晦的告诉阮顾二人,船务局的局长就是他的靠山,做起事来起码有根基,而他则是局座捞钱的直接工具,实际上整个船务局现在是他说了算,具体的事情也是他来负责。

    这酒吃的很晚,就日清汽船的事情他们也说了许多,酒席散去顾敬亭声称去喝花酒,却被阮成楠拒绝。他笑称不是自己不行,是刚刚履新,不能太过张扬,南京城毕竟现在是首都,人多眼杂怕是不太好,再说跟昆季的关系也不能太近,要学会避嫌,否则很容易授人以柄。

    “那你慢点,新止照顾好你爹,他可喝了不少。”阮天雄把阮成楠送上了车,约好明天在家等他。

    待车子开远了,阮天雄才意味深长的看了顾敬亭一眼,顾敬亭则对韩琦道:“韩琦,把司机换下来,你开车拉我们去江边。”

    “现在?这么晚了。”

    “对。”

    一路到了下关首都码头,即便夜已深了,可码头上依旧灯火通明,说不上人来人往,可装卸货物却同样忙碌。阮顾两人下了车,徒步朝着西边人烟稀少处走去,跟来的韩琦韩璋哥俩远远在身后,剩下的人则散布在更远处随时听招呼。

    两人谁也没说话,走着走着,他们便看到几艘停靠的小船,小舟上写着“昆季”二字。有人听到动静,提着油灯叫道:“什么人!?”

    “水伯是我。”阮天雄借着油灯的光亮看清楚了那人,虽然他一直混在基层却是昆季的老人了,自是认得。

    那老人听到动静觉得耳熟,不禁凑上去,随后喜道:“东家,您怎么来了?”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了阮天雄旁边的顾敬亭,声音也有些犹豫了:“总经理您也来了。”

    整个昆季最受人尊敬的是阮天雄,他在江湖上有威名,做人够大气,讲义气有胆量,加上又有这么大买卖,对人也真诚体贴,都是老百姓,这些远比那个在官场人脉上吃得开的顾敬亭更有话题。

    若论最怕的则是俞伯松,铁面无私做人狠辣,最近新来的赵锦熟悉的也有点怕他,他和俞伯松不一样,他好似能看透人心,在他面前讲话仿佛没穿衣服毫无遮掩。不过你只要问心无愧,工作也不犯错,这俩人就丝毫不用担心,相反遇到事的时候求助俞伯松,他肯定会以昆季的名义出面相助。

    最阴晴不定的就是顾敬亭了,他高兴的时候对人真好,出手也阔绰,得过他赏钱的都能过上小半年的好日子,可他不高兴的时候看谁都有毛病,无关痛痒不违规定的事情也能让他挑出刺来。总之碰见顾敬亭,大家一般都先看脸色,准备随时开溜。

    现在水伯就有点想溜了,纵然眼神有点不好,可顾敬亭满脸的凝重和紧皱的眉头还是看的清清楚楚。阮天雄侧头看了看顾敬亭,自是知道水伯在担忧什么,随后笑着对水伯道:“没事儿,我还在呢。水伯你现在在码头值夜了?”

    “没,我今年都六十五了,咱昆季仓库里的东西又不是全都是生产原料,大多都是现货,万一有个不长眼的小贼,我这把老骨头根本不顶用,都是大小伙子值夜,轮不上我,你们就放心吧。我现在就光帮着摆渡的船搭搭跳板系系绳子,晚上就看着这些在近江浅滩运货的小船,刷着昆季的名字也没人敢惦记。”水伯道。

    “这样,船给我用用,一会儿我给你送回来。”阮天雄道,说着解开靠外一艘船的绳子,一个健步就上去了。顾敬亭则也晃晃悠悠的登了上去,水伯还帮忙搀了搀,随后道:“二位东家,要不要我来给你们掌船,这大晚上的江上黑,风浪也大。”

    “不用,我也是个老渔民了,您放心,我们不跑远了。”阮天雄摆摆手就撑着船走了。

    他们当然不敢跑远了,冲翻了倒不至于,万一冲的太远了还得自己游上岸腿着回来,怪累的不说还丢人,且找了个风浪小没人的避风港就暂停了下来。

    “当年我读书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架着船送我来来回回的。”顾敬亭坐在船上叹息道:“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好在咱俩没变。”

    阮天雄笑道:“扯,咱俩只是感情没变而已,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你我要是没变,不早让人玩死了。是人都在变,他也不例外。”

    “这句话意思不是这么用的。”顾敬亭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这么用倒也可以。”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阮天雄开口道:“我没怎么读过书,要是没你跟雪儿,我怕还是个睁眼瞎。可我懂道理,我的一切都是在水里学的,心烦意乱时也只有到水上才能平静下来,即便有时外面是惊涛骇浪,我也能心如止水。你看,这水热了就变成了气,水冷了变成冰,软的时候可以穿透绵帛,硬的时候可以滴水穿石,顺势而为势不可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秀才,水中道理千变万化,这人也如水一样多变,所以不必自寻烦恼。”

    “我没指望着他不变,也没指望他能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出淤泥而不染,但他说话吞吞吐吐,明摆着是防着咱们,这让我感觉很不爽利。还以为他正好分管船务,咱能如虎添翼呢,没想到竟是个伪君子大尾巴狼,一说起来日清汽船的控告,他就含糊其辞,怕是以后少不了恶心了。”顾敬亭叹了口气道,言语中说的可不就是今晚刚在一起喝过酒的阮成楠吗?

    阮天雄照着顾敬亭推了一把,顾敬亭慌忙扶住船帮叫道:“干嘛啊你,瞎推什么,不知道我水性不好吗!这个年纪了,掉下去一口呛住就完了。”

    “我推你做人一点底线都没有啊。”阮天雄没好气道:“咱们和成楠哥时隔多年未见,现在他防着咱们很正常,人心隔肚皮。我可不是为了这个,你我这些年船运做的不小,也有不少人包括早年间运河帮的人,都让咱们帮忙运过烟土。可无论是打击报复,甚至刀架在脖子上咱俩都没松口,这一点上你也很执着。”

    “鸦片毒害国人体质摧毁精神意志,我恨鸦片,可我更恨鸦片战争,多屈辱啊,不让他们害人就打咱们,硬逼着往国内贩卖鸦片。不过我不运,是我做人的原则,我理解别人做这买卖,反正禁不住还不如自己把钱挣了。你看,我可不会到处去反对说教,这和你不一样,你倒是因此惹了不少祸啊。”顾敬亭笑道。

    阮天雄摇头道:“我老老实实做生意,不愿跟黑白两道交往过深,这并不代表咱没这方面的关系,谁跟咱炸毛就办他。所谓志同道合,别管是同样憎恨鸦片还是冲着咱钱的,我都让他们打击了运鸦片的船,除了一个人。”

    “林平!”

    “对,就是咱兄弟,可我这些年哪里给过他好脸。”阮天雄道:“我跟成楠哥说叫林平来一起见见,他却说他已经见过了,这次还特地批准了他们的运输航线。我就为这个而不高兴,谁曾想你却想歪了。”

    顾敬亭冷哼道:“所以说他是伪君子啊,嘴上说的一套一套的,看起来和个清官似的。船务局也有禁烟职责,还是他儿子阮新止负责的。林平现在拥有的那几艘船根本算不上大的船运公司,况且这些船主要就是负责运送烟土,货物运输都是陪衬和掩护而已,结果他却选择了先见林平。他不会不了解情况,这并不难调查出来,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嗯,他也从中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