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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抓阄

    一九九三年,除夕夜。

    晚上,孩子们玩累了,都睡了。

    张志清和宫凤英看着挤在一起睡的哥仨,帮孩子掖了下被踢开的被子。

    两人一点睡意都没有,坐在堂屋。

    除夕夜,按照习俗,堂屋要亮着蜡烛一整晚。

    “还了二姑家五十,买了三个猪仔花了五十多,大队里罚款一百,家里还剩一百二十一块。老大学费五十九要留着,老二学费也要二十几块,亲戚邻里也要给孩子们压岁钱吧,就没有买化肥的钱了。”

    宫凤英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现在孩子越来越大了,花钱的地方也多了,今年孩子们都没有买新衣服,明年一定要补上。现在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用,才刚刚够花。”

    张志清不停地抽着旱烟。

    “要是张国利他们那工地要女人的话,我就去打工。干一个月顶我们一年的收成。”宫凤英说道。

    “你要是走了,你买的三个猪仔怎么办,张国利家有父母帮着照看家里,你走了,我可照顾不了。”张志清说道。

    “如果有来生,再嫁的话,就嫁个有父有母的家庭,屋里屋外都有人帮忙照应,也有人帮忙照顾孩子,我这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宫凤英委屈的说道。

    “去哪里都不如家里好,出去打工,跟盲流子有啥区别。”

    张志清接着说道:

    “我要是出去了,村子里人看病怎么办?张志兵的身体也不好,经常会咳出血来,我担心他身体有大问题。还有张言义、张言松、张言礼、张言学他们几个人,不是哮喘,就是痨病,经常半夜发作,我要是出去打工了,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过意不去啊。”

    “没有霹雳手段,莫行菩萨心肠!咱都到什么份上了,你还想着这些?咱都吃不上饭了,谁来管过咱们?咱们老三超生,大队书记张言学,还不是照样罚咱几百块?”宫凤英委屈的说道。

    “头发长,见识短。治病救人,跟罚款能相提并论吗?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医生之本,柔心济世!”

    张志清说着,烟袋头敲得板凳啪啪作响。

    宫凤英说道:

    “人不高,气头还不小!你敲那么响,把孩子都吵醒了。俺没读过书,说不过你。俺就知道,有的人,你救他一次,他会感激你,救他第二次的时候,他感激的程度就会降低,救他第三次、第四次的时候,他就会感到理所当然,甚至觉得你就欠他的。”

    宫凤英继续说道:

    “俺不跟你扯那些有的没的,摸不着,抓不到的东西,就说咱家现在这情况,摆在眼前,火烧眉毛了。张怀友跟咱家怀诚同一年生的,他说要跟张国利一起打工。老二阿诚也非要跟着去不可,我心疼孩子啊,正长个子。你看咱家老二,瘦的跟竹竿一样。哪受得了工地的苦,他还闹着要去,然后老大也抢着要去。”

    宫凤英说着又哭了起来,继续说道:

    “李油坊村的李老师,说咱家老大阿远,又考了年级第一,这孩子考了第一,也不跟家里说声。这老大,也没别人家孩子机灵,腼腆的像个女娃,不爱说话,总比别人慢半拍,叫他干什么事都要喊三遍,怎么学习就那么好呢?咱从来也没有问过他的学习,也没有给他什么压力。也许他真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就是读书的命。”

    “不行就抓阄,谁抓到上学就去上学,谁抓到打工就去打工,都是命!有的人就是读书的命,有的人就一辈子劳碌命。”张志清说着,抬眼望了下中堂挂着几行无题的打油诗。

    有有无无莫要烦,一生劳碌何时闲。

    古古今今多变换,贫贫富富有循环。

    人心曲曲弯弯水,事事重重叠如山。

    心高命薄随时过,贫贫富富命由天。

    鸡叫两遍的时候,孩子们都起来了。

    放过开门炮,孩子们出去玩了会,就回来吃年夜饭了。

    门口的春联都是关于行医的名言。

    院外的大门口贴的是:医德为玉,医术为金;医术是根,医德是本。

    堂屋的门口贴的是:悬壶轻己利,德品胜黄金。

    侧房的门口贴的是:至德行本,善医济世。

    张志清叠了叠黄表纸,在堂屋先行跪拜。

    “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三个娃娃也依次跪拜。

    跪拜之后,开始年夜饭。

    年夜饭做了酸汤瓦块鱼,猪耳朵,猪头肉,和凉拌肉冻块,当然最不能少的是饺子。

    能吃上饺子,虽然没有新衣服,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也是最幸福的事。

    吃完年夜饭,张志清给每人五块钱的压岁钱,然后把老大和老二喊了过来。

    “你们谁想去广东打工?”张志清说。

    “我想去!”

    “我也想去!”

    老大和老二都抢着说。

    “你们两人只能去一个!”

    宫凤英强忍住泪水,说道:

    “抓阄。”

    “抓阄?”

    张怀远一听,几乎要愣住了。

    “抓阄就抓阄!”张怀诚高兴地说道,然后转身看了下哥哥。

    “哥哥,抓阄公平吧。”

    张怀远没有回答。

    宫凤英拿过一个盘子,手里捂着两个纸团,不停地晃动着。

    “一个是上学,一个是打工,我也不偏向谁。你们俩,谁抓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宫凤英说着,又晃了一会儿,才把两个纸团丢进盘子里。

    望着盘子里旋动的纸团,兄弟俩,对视了下。

    “哥,你先来!”

    “弟弟你先来!”

    “哥,你先来!”

    “弟弟你先来!

    哥俩相互推辞了几下,然后异口同声的说道:

    “那一起来吧!”

    两个人闭着眼睛,同时伸出手来。

    弟弟张怀诚拆开来一看,“哇塞!哇塞”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的说道:

    “我要和怀友一起去广东了!”

    张怀诚说着,举起纸片,一溜烟的跑出门外,门外传来一声:

    “我去找怀友,告诉他我可以和他一起去广东了!”

    哥哥缓缓地拆开纸团,是“上学”两个字。

    “打工”、“上学”!字是爸爸用毛笔写的,张怀远第一次觉得父亲的字,写的不漂亮。

    在乡下,人们常用抓阄来决定一些难以选择的事。

    村子里分承包地,分村子里池塘的鱼,选村干部等,都用抓阄来决定。

    人生,抉择,命运,如果一切都能用抓阄来解决,那么世界就简单的多。

    张怀远第一次感觉到无奈。

    生活是如此的残酷无情,没有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