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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上)含情无语倚楼西

    五台山悟性崖,一个老僧缓缓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被一袭素净的袈裟裹住了他枯瘦的身形,远山险峰之间显得尤为不起眼,山风徐徐,老僧突出的眉骨上两条白眉飘飘而动,好似山风再大一些就要将这老僧卷入山涧一般。老僧在山道上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石壁前忽然停住脚步,微微抬头看见眼前的石壁上刻着“悟性崖”三个大字,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忽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笑声:

    “哈哈,方丈大师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是犯了什么清规戒条也被罚在这里面壁思过?”

    老僧闻言微微一叹,袍袖无风而动,只见灰影闪动,人便来到一处洞口,缓缓往洞中走去,口中轻声诵道:

    “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无念无作。非修非证。不历诸位。而自崇最。名之为道。”声音不甚大,却是振耳发聩。

    洞中人闻言沉寂片刻,蓦然高声唱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可恨啊,十年不曾尝得酒滋味!”

    老僧又叹一声,缓缓走进洞中,洞中尚有前人留下的石刻,有金刚怒目威风赫赫,也有菩萨慈悲法相庄严。在一处佛像之下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此人身形有些枯槁,头发披散而下遮住了面貌,只是有许多横生的胡子从散发间透出,显得有些彪悍,他双手双脚上都锁着粗大的铁链,铁链黝黑无光,乌沉沉的耷拉在地上,不像是凡间之物。

    那人看见老僧进来,哈哈一笑,甩着手腕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方丈师兄特来拜望小弟,小弟真是不胜荣幸,只是小弟身有不便,不克远迎,还请方丈师兄见谅!”

    他将头一甩,散发收入背后,露出一张胡须遍布的脸,还是瞧不清楚他的面貌,只是嘴角咬着的那一丝轻笑格外的醒目,一双似醒未醒的眼睛慵懒地瞧着眼前的老僧。

    老僧面对着那人盘腿坐下,素净的袈裟上沾染了大片的尘土,那人见状怪叫道:

    “方丈师兄,这可沾上了不少泥污,也不怕下山后给徒子徒孙们瞧见了笑话,嘿嘿!”

    老僧微微一笑,说道:

    “万千红尘何处不是泥土,何处不惹尘埃,今日扫得干净,明日又有泥土尘埃。心有明镜一面,何处来得尘埃?何处来得泥土?何处来得笑话?”

    那人冷哼一声:

    “那五台山的大小和尚何须整日打扫山门寺院,在一旁打坐即可,何须管他尘世的泥土落叶?只须心静沉目,天地便可清净,岂不知泥土还是泥土,落叶还是落叶,仍在那山门之上。”

    老僧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他们扫山门寺院何尝不是扫心里的那一方明镜?道痴师弟,十年间你心中的明镜可曾扫过?”

    那散发人冷哼一声,而后又颇觉无聊地伸了伸腰背,将身子侧向一边躺下,不久鼾声微起,竟睡了起来。

    这被锁住的披发人正是当年被拘回五台山的道痴林灵噩,而这老僧却是五台山主持方丈道坚。道坚见他装睡不理,便轻声一叹,徐徐说道:

    “当年师父圆寂之时曾说过你天生聪颖,他所创的五行养气决和五行遁天步两门绝学,只有你能得窥其中奥妙精髓,也最贴师父心意。只是你生性狂放不羁,凡事尚性而为,来日若际遇所迫,定会给江湖武林带来无妄之灾。因此师父留下法旨,在他圆寂之后要将你羁留寺中二十年,到时你与五台山再无半点干系,去留任愿。”

    林灵噩闻言猛然间坐起,双目瞪着道坚,涩声问道:

    “再无半点干系?真是师父说的?你休要胡说!”话声落下时,已然泪染双颊,顺着他的胡子簌簌落下。

    道坚也是双眼微红,怔然半晌,才说道:

    “师父圆寂时的确如此说的,且不论别的,但就十年前你误杀道愚师弟时,五台山上已经容你不下了。”

    林灵噩心中蓦然一痛,冷然说道:

    “那为何当年抓我回山时不直接将我杀了,师父既然怕我将来为祸武林,你当时何不直接将我毙在掌下,也省得将来我再闯出什么祸端,一了百了岂不痛快!”

    道坚闻言默然许久,才缓缓说道:

    “师父尚参不透,老衲又如何能参得透?生或死,缘空缘尽,岂能单凭一说?”

    道坚虽未明说,林灵噩心中却明白,十年前众江湖人找上五台山要致自己于死地,甚至五台山上道字辈诸僧也要处死他,只有道坚一人全力担下,将自己关在后山悟性崖,如此才救了自己一命,他心中明白道坚当日为了救自己定是受了不少折辱。林灵噩微微抬眼,瞧着眼前这个年纪几可以做自己祖父的老僧,又想及往日在山中时他对自己的护佑之情,心中没来由一阵阵难受。

    二人默然相对许久,忽然洞外传来一个小沙弥的声音:

    “方丈师伯祖,师祖说有要事相谈,请方丈师伯祖尽快回寺。”

    林灵噩破口骂道:

    “一禅小秃驴,没瞧见我正与方丈师兄说话吗?几时轮到你插嘴!还不滚!?”

    那洞外的一禅闻言也骂道:

    “呸!老疯子,贫僧自和方丈师伯祖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

    林灵噩闻言不由得怔然,而后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小秃驴还不进来?”

    不多时从外面转进来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圆嘟嘟的脸上稍含怒气,一双大眼直瞪着林灵噩。这一禅是每日给林灵噩送吃食的小和尚,寺中除了道字辈僧人,对林灵噩之事所知甚少,他更是不知,只当林灵噩是一个犯错的师叔祖。他是道明五六年前自山下捡回来的一个病儿,当时几乎要死了,亏得道明救他回山,又收在在座下赐号一禅。而林灵噩之事,五台山上的道字辈僧人讳莫如深,这一禅小和尚是个新来的小沙弥,道明便着他去给林灵噩送饭,自那以后他便在这悟性崖上给林灵噩送饭,他自然不知道林灵噩到底是何许人,又因何关在此地,只是每次送饭的时候总少不了挨林灵噩一通臭骂,后来他忍不住便跟林灵噩对骂起来,几番下来,二人竟成了莫逆之交。

    道坚见一禅进来,便问道:

    “你是师祖可曾说过是什么事?”

    一禅小光头微微一晃,恭恭敬敬地回道:

    “师祖并未说明,只是要弟子跟您说有要事相商,他自己先回去召集众师叔祖,让弟子立刻请您回寺商议。”

    林灵噩哈哈大笑道:

    “方丈师兄,想必是寺中出了什么岔子,你还是尽快回去吧!”

    道坚白眉微微一动,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道痴师弟,多多体悟师父的用心,师父禅心通神,将你羁留寺中二十年定然是有道理的。”

    林灵噩突然激动异常,嘶喊道:

    “通神!通神!?为何还会圆寂!?他想羁留我寺中二十年,为何不活着亲自看住我!?他武功岐黄术数无一不精,为何不救自己?为什么!?”

    话声最后,林灵噩双掌愤恨地敲打着地面,地上的碎石应声化成粉末,偌大的洞壁上也被震下许多碎石,纷纷落在他身侧,他却浑然不理。他犹记得师父圆寂那天他一滴泪也没流,只身跑下山去喝了五天五夜的酒,那是他第一次喝酒,却无论如何总是醉不了。道坚双目濡湿,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袍袖轻甩卷住一禅小和尚飘出石洞。

    道坚出得洞外,瞧怀中一禅面色如常,心中微微惊讶,方才林灵噩洞中神情激愤时,他的内劲真气在石洞之中任意奔走,没想到这一禅竟安然无恙,遂问道:

    “一禅,道痴师叔祖可曾教过你功夫?”

    一禅摸摸自己的小光头,随口说道:

    “没有,老疯子……不,道痴师叔祖,从没教过弟子功夫?”

    道坚微微一怔,忽然轻声吟道:

    “夫五行者,盖造化之根源,人伦之资始,万品禀其变易,百灵因其感通,本乎阴阳,散乎精像,周竟天地,布极幽明……”

    一禅听见了不由得惊道:

    “师伯祖怎么知道道痴师叔祖教弟子的歌?”

    道坚见他如此,登时心下了悟,又问道:

    “你师叔祖还有没有教你跳过舞?”

    一禅一双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道坚,怪叫道:

    “师伯祖怎么知道道痴师叔祖也教过弟子跳舞?”

    道坚微笑道:

    “你跳给师伯祖瞧瞧好吗?”

    一禅歪着小光头想了片刻,矮小的身形忽得消失在道坚眼前,忽得又出现在一处大石上,他的身形挪动间虽有些笨拙,却也是奔行如风,来去无影,窄小山侧上矮小的身形忽若飞鸟,忽若疾矢,来回奔走之间隐隐可见高手风范。

    道坚正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时,一禅忽然哎呦一声跌倒在地,口中骂道:

    “这臭石头总要绊倒贫僧!且看贫僧手段!”他说着伸出肉嘟嘟的小拳头,砰的一下砸在石头上,声音竟似铁锤敲在石头上一般,石头应声而裂。

    正在此时,林灵噩的骂声从洞里飘出来:

    “一禅小秃驴,积尘成实,积则有间,有间则含容,成实故能持,故土以含散持实为体,稼墙为性,金居少阴之位,西方成物之所,物成则凝强,少阴则清冷。小秃子,凭你那份资质还是不要再外面卖弄了,比起当年我二弟,你差得可不是一里两里那么远,哈哈!”

    一禅也不甘示弱,立马回骂道:

    “老疯子,你又懂什么?还不是被锁在这里!”

    话声落下,不远处的石洞中传出林灵噩愤怒的咆哮声,一禅却是理也不理,仿佛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回头缓缓向道坚施礼,恭声说道:

    “师伯祖,这就是弟子和道痴师叔祖一起跳过的舞。”说完之后一禅又兀自摇头晃脑起来,似在回味方才林灵噩的话。

    道坚见他方才还和林灵噩骂的不分上下,眼下却又一本正经向自己施礼回话,饶是他在佛门中修行几十年,见了这般顽童也不禁莞尔,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一般,暗道:“我师兄弟数人除了道痴师弟从没人窥得师父所传五行养气决和五行遁天步精髓,十几年来也曾将口诀授予二代弟子中资质优秀之人,也没人悟得半分,不成想这日日给道痴师弟送饭的小沙弥仅得几句口诀和道痴师弟的些许指点竟能施展出来。不知是这孩子天赋过人还是道痴师弟教导有方,唉,幸也?命也?”想到此处,道坚微微抬头,望向不远处羁押林灵噩的洞口,遥遥说道:

    “道痴师弟,你好自为之。”洞中传出林灵噩的冷哼声,再没半点声响。

    道坚回到五台山文殊院中,就见殿内道明、道性、道嗔、道圆已恭候多时,便问道:

    “道明师弟,有什么急事要诸位师弟一同来商议?”

    道明双手合十,沉声说道:

    “禀方丈师兄,寒云寺方空师侄一身重伤倒在山下,被贫僧救下,询问得知,寒云寺正遭逢大难,几日前一伙黑衣人夜袭寒云寺,道净、道善两位师弟命丧敌手,寺中二代三代弟子死伤无算,黑衣人虽被打退,临走时留下狠话说十日内要再屠寒云寺,情势危急,道严师兄遣方空师侄来五台山求援,谁知路上又遇黑衣人截杀,方空险些死在半路。”

    道明语气虽平淡如常,两条白眉却是颤动不已,显是心内悲怒交集。道嗔听着道明的话早已按捺不住,呼得一下站了起来,怒道:

    “贫僧倒要瞧瞧是哪路贼人敢打寒云寺的主意!”

    道明白眉一扬,斥道:

    “师弟,坐下,枉你在佛门中修行几十年,师父赐你一个‘嗔’字,你几十年还没参透吗?”

    道嗔本就重枣一般的脸闻言又涨红了许多,扑通又坐回蒲团上,两眼望着居中的道坚,不敢再说半句话。道坚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

    “寒云寺与五台山一脉同枝,今日既然寒云寺有难,我等自不能坐视不理。道明、道性、道圆三位师弟你们走一趟,务必要解了寒云寺之难!”

    道明等三僧双手合十,恭敬地说道:

    “领法旨。”

    道嗔见道坚没提到自己,便急忙问道:

    “大师兄,那我呢?”

    道坚望了他一眼,说道:

    “师弟去藏经阁面壁三月,每日抄诵《金刚经》三遍。”

    道嗔闻言呼得又站了起来,急道:

    “师兄,这……”

    道明叱道:

    “道嗔,坐下!”

    道嗔望着已经闭目养神的道坚,心中万分为难,他自然知道道坚师兄从来都是外宽内严,说一不二,自己这三个月的面壁是跑不了,遂丧气的低头不语。

    道明见道嗔认罪服命,便向道坚说道:

    “方丈师兄,救人之事宜急不宜迟,贫僧这就带两位师弟下山去了。”及见道坚微微点头后,便一扯道嗔同道性、道圆合身告退。

    等四僧走出殿外,道坚白眉轻闪,微微张开双目,仰面叹道:

    “一切尽如师父生前所祭卦象,江湖纷乱终于要起了,不知我五台山还能否幸免于难,师父,弟子该怎么做?”叹声落下,枯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袈裟内显得更为消瘦。

    却说离五台山不算远的一处山林中,林风与皮端一个追一个跑,他们均是轻功卓绝,转眼间就跑出数十里,但二人相距始终不过十数丈,不曾拉开半步。林风是步法精奇,内力却不及皮端几十年的精纯真气深厚,始终追不上他。皮端更是瞧出林风的步法虽然神妙,可是在密林之中自己苦心创出的“千篙独行”更为实用一些,但即使如此林风总是追在他身后十丈左右,他使劲浑身解数仍是摆脱不掉。

    他正气闷间忽然眼珠一转,从怀中掏出酒囊,向后面的林风叫道:

    “林小子听着,你若再追来,老子就把酒全部喝掉!”语气之中抵赖意味十足。

    林风闻言哈哈大笑:

    “皮老爷子,林某追你不正是要讨回酒吗?你不让我追和你立刻喝掉两者岂不是一样追不回酒?两者怎么算都是我吃亏,林某岂不是太冤了?”

    皮端见林风说话时,气息丝毫不乱,语调平稳,就像之前在茶肆闲话一般,心内登时大惊:“这小子疾奔数十里,气息不见丝毫散乱,我老人家是仰仗几十年苦修来的真气才这么从容,这小子不过年方弱冠,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他的轻功不耗内力?世上竟有如此神妙的轻功吗?”

    他自然不知道,白云大师晚年所创的五行遁天步汲天地之精华与体内五行脏气相辅相生,是一门以外练内,极高深的功夫,习练之人在演练步法时内力不仅不会损耗半分还会精炼体内的五行真气,逐步提高自身的修为。

    皮端忽然一拍自己脑袋,暗叫:“不好,这林小子好不奸猾,他的轻功神妙不损半点内力,我老人家的轻功固然也神妙的很,但却耗损内力真气,如此下去此消彼长,我老人家还不吃亏到姥姥家去了。难怪这小子不慌不忙,总落后我十丈。”想到这里,皮端猛然扯住一根树枝,一根跟头翻身立在上面,两只绿豆小眼眯成一条线,等着后面的林风,果然不过眨眼间林风便在他眼前两丈左右的树下停住。

    林风见他停住,仰面便笑道:

    “皮老爷子怎么不跑了?”

    皮端冷哼一声,说道:

    “林小子,你的轻功高明的很啊,老夫前些日子与那凤翔谷何白露斗过半日脚程,你猜怎样?”说完两只小眼瞪着林风,盼着他能说些钦佩的话。

    林风想起凤巧儿飘飘如仙的轻功身法,何白露是她师叔,自然更胜她许多,说不得这皮端多半是吃了亏,但见他模样得意,想来其中还有些缘故,遂笑道:

    “凤神舞冠绝武林,一只跳蚤也敢和凤凰比试,岂不自取其辱?”

    皮端见他出言讥讽也丝毫不以为怪,只嘿嘿笑道:

    “凤神舞虽然绝妙无双,她何白露也算学得一两成,可比起那人来,她只算是只雀鸟,还不能将老夫如何。”

    林风微微一愣:

    “那人?凤谷主吗?”

    皮端脸色蓦然变得有些别扭,撇了撇嘴,说道:

    “凤白华这小丫头,几十年不出江湖了,竟还有人记得她!”

    林风恍然:

    “果然是凤谷主吗?”

    皮端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说道:

    “凤家小丫头也算了不起,不过比起老夫来还是差得远呢!”他说这话时,脸上一副得意满满,实则心虚得很。

    林风摇头晃脑,苦思不解一般问道:

    “如此说来,既不是凤谷主,还有谁呢?”

    皮端见他装模作样,登时惊醒,怒道:

    “好个奸猾的小子,骗老夫话呢!?”

    林风连忙说道:

    “晚辈岂敢,晚辈岂敢!”

    皮端前些日子应人之托去缠住何白露,与何白露一番追逐下来,何白露落他半程,他心中得意,本想拿出来炫耀下,谁知林风竟不识好歹,不肯称赞他半句。

    他上下打量着林风,忽而笑问道:

    “林小子,你的轻功也不错,是什么人教的?你可别蒙我老人家,恶头陀无明的武功虽然高明的很,却也阴邪的紧,你的步法开阖有度,洋洋似大河奔流,是纯正的武林正道武功,无明是万万不会的,嘿嘿,倒有些游龙剑的味道。”他说起游龙剑三字时,语气神情之中显得格外的崇敬,眼中也幻化着光彩。

    林风记起林灵噩曾说过,五台山上只有他一人学得这五行遁天步的精髓,想必此种武功尚未流露江湖,如果就此说出去,说不定教五台山上的僧人知晓了,怀疑到大哥林灵噩身上,再救人怕是不容易了,想到这里便打定主意不说,只敷衍道:

    “不过是小时候娃娃们耍的玩意儿,也入得了皮老爷子的法眼?”说完,他身子拔地而起,待身子飘起数丈后,左脚踮右脚,身子又陡然升起数丈,最后飘然落在一根高枝上,居高而下笑吟吟地望着皮端。

    皮端惊道:

    “这是雷娘子的‘三步登天’!你怎么也会?”

    方才林风所使的正是小时候雷娘子教他的上树之法,只是此时的林风已非当日稚儿,使出来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林风但笑不语,皮端微作沉吟,缓缓说道:

    “难怪雷娘子和赵一横会在洛阳现身,原来竟是为了你。”

    林风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惊,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皮端笑道:

    “嘿嘿,我是什么人?你日后定然有机会知道,眼下却不能告诉你。林小子,你可敢接我一掌?”

    林风胸口一热,朗声说道:

    “为何不敢?只怕是皮老爷子怕被林某追上丢了面子,才想到这硬拼内力之法,也罢,也罢,林某尊老敬贤,陪皮老爷子耍一耍,来吧!”

    皮端被猜中心事,老脸一红,冷哼道:

    “老子只使七分力,小娃娃能接下来再说大话!”

    林风本就是拿话激他,他果然中计,遂又摆手说道:

    “且慢,皮老爷子,咱们既然是一招定输赢,也算个赌,得有个彩头才是。”

    皮端一愣,心内思衬:“自己除了那觅酒石别无宝贝,难不成这林小子是看中了自己的觅酒石,这可万万不行!”他想到这里,急忙叫道:

    “林小子,你想抢老子的觅酒石,门儿也没有!”

    林风闻言笑道:

    “林某不是嗜酒之人,自然不会抢皮老爷子的宝贝!”

    皮端听见他不要觅酒石,才松了口气,忽又怒叫道:

    “林小子,就算拿觅酒石当彩头,你也没能耐拿去!”

    说完他小眼珠一转,说道:

    “好,林小子,除了这觅酒石,你要能接下老子一掌,老子身上其他东西任你讨要!”

    皮端身上别无他物,当真可算一穷二白,他这句话说得十分无赖,却又显得十分地豪气,说这话时两眼紧盯着林风,生怕他出言相阻,故这最后一句说的又快又急。

    林风朗声说道:

    “一言为定,皮老爷子请出掌,小子在这里接着!”

    他站在比皮端更高一头的纤细树枝上,树枝随风微微晃动,身形在树枝上也随着微微晃动,身上蓝衫缓缓飘荡,似玉山独立,潇洒无匹。

    皮端瞧在眼里,脑中猛然间闪过一个持剑而立的翩翩佳公子,只觉眼前的林风身形与那人重在一处,彷如一人,不由得惊叹道:

    “真像啊!真像!”

    又猛摇了几下头,低声喃喃自语道:

    “怎么可能,那人只有一个女儿,又过去这么多年了,如此相像不过是巧合而已!”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心内仍是惊疑不定,不由得问道:

    “林小子,你是哪里人?你父母是何人?”

    林风见他自言自语许久,没料到他竟会问起自己的出身,又忆起他方才怀疑自己与雷娘子的关系,心中万千念头闪过,终是猜不到他为何会这么问,索性心一横,朗声说道:

    “家父便是风雷山庄庄主风公子,雷娘子是林某亲姑母!”

    皮端脑中连转,怔然良久,终于嘿嘿一笑,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是啊,瞧这林小子年纪不过弱冠,堪堪能做那人的重孙,何况和那人有瓜葛的两个女子与那风氏半点关系没有,不过是巧合罢了。”

    又见林风一脸迷惑,便清了清嗓子,嘿然笑道:

    “想不到,风墨俭竟有你这般好孙子!”

    风墨俭正是风涵雪和雷娘子的父亲,也是林风从未见过的祖父,此时听皮端说起,讶然问道:

    “皮老爷子认识家祖?”

    皮端笑道:

    “自然认得,当年也算见过几面。”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颇有意味地笑了起来,问道:

    “你可知道风墨俭武功高强却为何在五六十岁的时候死去了?”

    又见林风抿嘴不语,便得意地说道:

    “我老爷子却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林风从未听风涵雪提起过自己祖父,对风墨俭其人也知之甚少,听皮端如此一说,也不禁有些好奇。

    皮端见状登时来了兴趣,装模作样地说道:

    “这是好几十年的旧事了,江湖上知道的人也不多,当年风墨俭和恶头陀无明结怨,被无明重伤,后来虽然痊愈了,却留下了隐疾,拖了十几年便死掉了。”

    林风闻言脑中轰然一声,乱作一团,难怪姑姑和义父听闻自己师出恶头陀无明都一脸的不以为然,原来是为了这个啊,竟是无明害死了祖父。

    皮端见了他惊骇的模样,更是得意,又说道:

    “你可知道,恶头陀无明和顽石老人雷恒当年都恋上一名女子,此女子名叫风墨瑶,有当时武林第一美女之誉,谁知她后来竟死于意外,无明和雷恒皆以为是对方害死了风墨瑶,大打出手,据说两人这一打就是几天几夜,最后直到风墨俭插手二人才罢休,可此后二人便如仇人一般,见面便大打一场,而风墨俭也就此和无明结怨。再后来雷恒不常出江湖便少与无明撞见,江湖上也少见了二人打斗的时候,所以现在的江湖人几乎都不知道无明和雷恒二人结仇,我老爷子却是一清二楚。嘿嘿,那雷恒不但是风墨俭的好友更是雷娘子的师父,林小子,这下你要怎么办?一边是你的授业恩师,一边是你的至亲父母,看你怎么抉择!嘿嘿!”

    林风心内翻江倒海一般,原来无明和风雷山庄有这么一段恩怨纠葛,那以后见了爹娘自己将置身何处?无明虽然可恶,可救命之恩,十年教养之情也万万不能忘,日后见了无明又该如何面对?他本重情义,虽然初时对无明恨之入骨,可随年岁日长,也渐渐明白无明的苦心,更是对无明长年孤寂的性情心有不忍,此时乍闻两家情仇,心内顿时激荡不已。他脑中一会儿是无明木讷无语的面目,一会儿是风雷山庄中风涵雪和雷娘子一众人的模样,两拨人来回在脑中换来换去,最后竟纷乱无章,无明木讷的表情竟按在风涵雪的身子上,又忽然瞧见风雷山庄大门上偌大的匾额被无明一掌劈开,无明踩在匾额上,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林风脑中纷杂的景象乱转不停,眼前的皮端竟也变幻成几个人影,摇摇晃晃的站在眼前,连带皮端所立的树枝也摇摇欲倒。林风终于忍受不住,按住脑额捂着眼睛大叫起来。

    皮端本来是一脸趣味地瞧着林风,待见到林风满脸痛苦地蹲在树枝上,树枝随他的情绪上下剧烈的起伏,林风的脸上也是一阵青白一阵血红的变幻不定,皮端暗叫一声:“不好,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了许多了,提起真气嗔目大喝:

    “醒来!”

    这是他本源武功,一喝之中蕴含了他几十年的精纯真气喷薄而出,林风所立的树枝之后的几丈内的树叶被皮端真气一震,尽数飘飞在空中,只余光秃秃的一片树枝空荡荡的挂在树杆上。林风本来浑浑噩噩的神智被皮端一声怒喝,脑中的诸多幻象一扫而空,眼睛也恢复清亮,只是体内真气烦乱难受,五行真气和玄阴内劲在体内相互撕扯,似要将自己扯作两半,內腑五脏全绞在一处,疼得他冷汗淋漓而下,几欲昏倒过去。

    皮端见他虽然模样痛苦,但是神智已经清醒,便说道:

    “林小子,你这下可是欠了我老爷子一个大大的人情啊,嘿嘿!咳……”说着说着竟咳出一口血来。

    林撑起身子只见皮端面色苍白倚坐在树枝上,不停地咳嗽,心念一转便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惊道:

    “是皮老爷子帮我压住了走火入魔的之势?”

    皮端惨然一笑,说道:

    “不是我老爷子……是谁?咳咳……”话未说完又咳出一口血。

    林风心中感激刚要说话,却见皮端摆了摆手,又侧耳听了片刻,说道:

    “那两个小姑娘来了,可不能让她们……咳咳,瞧见我老爷子这般惨状,嘿嘿,林小子,我老爷子先走了!”话声落下,皮端干瘦的身子嗖的一声没入密林之中。

    果然,皮端刚走了不久,柳烟凝和风铃二人匆匆奔来,见到林风后,柳烟凝脚下一紧,窜上几步将林风抱在怀中,缓缓落在大树之下,焦急地问道:

    “林风,你怎么了?是那皮端打伤你了吗?”她口中说着,手来回检视林风上下,看有没伤痕,关怀之情流露万分。

    风铃见她不顾名节地抱住林风,亲昵之状不避外人,不由得心中一阵凄楚酸涩,静静地立在一侧,一双妙目却始终不离林风半分。

    林风此时已经疼得睁不开眼,只觉自己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微微抬眼由眼角看见是柳烟凝,轻声笑道:

    “你来了啊。”说完心中一松便昏死过去。

    风铃在一边瞧见林风与柳烟凝的神情,心中更是苦涩万分,就想自此去了,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见眼前这两人,却放心不下昏死的林风,紧咬嘴唇,默默地看着柳烟凝正探视林风的脉象,双目中泫然欲滴。

    柳烟凝抱住林风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外伤,只是内息烦乱,在他体内的真气似脱缰野马一般,四处奔行无忌,这是走火入魔才有的情形,心中猛然想起静云当日的话语,惊道:

    “难道他走火入魔了吗?”她一想到这里,心里登时乱了,死死抓住林风的衣襟,紧张地盯着昏死过去的林风。

    忽然耳畔有人轻声说道:

    “方才有人施展了太玄门的‘定神咒’,定神咒有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之效。我瞧哥哥见到你……见到你的时候神志清醒,不像走火入魔的人,定是那人施展定神咒帮哥哥遏制住了走火入魔之象,只是定神咒颇耗真气,这一下怕是要损耗那人四成内力,没有数月的仔细休养是不能恢复的,那人到底是谁?难道就是那皮端吗?竟不惜耗损内力真气来救护哥哥?”话声越来越细,声音之中透着喜悦却又隐隐带着不可名状的落寞,到最后已是喃喃低语,几不可闻。

    柳烟凝闻言猛然记起身边还有风铃,方才自己抱住林风的种种情状风铃定是尽数瞧在眼中了,她脸上登时红云遍布,将林风从自己怀中扶正,低着头说道:

    “风姑娘,你来照顾他吧。”

    风铃凄然一笑,并没有上前接过林风,只低声说道:

    “哥哥能得你照顾,他心里定十分欢喜。”

    柳烟凝刚要说话,风铃又说道:

    “太玄门的定神咒失传多年,不想今日得见,果然非凡了得,哥哥已无走火入魔的危险,麻烦柳姑娘多多照顾他,小妹先回霍姐姐那里去了。”说完不待柳烟凝拒绝,身子渐渐模糊,最后竟生生消失在柳烟凝眼前。

    柳烟凝见她要走急忙喊道:

    “风姑娘!风姑娘且慢!”眼前哪还有风铃半点影子,仿佛一开始便没人一般,她曾在洛阳城郊见过风铃施展这移形换位的身法,此时再见更觉神妙无方。

    柳烟凝见风铃走前的神情凄楚,又想及这一路之上风铃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林风半分,心头蓦地升起一股烦躁,低头望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林风叹道:

    “你可知道风姑娘在想着你吗?看来你从未想过当年跟你一起玩耍的小妹如今已经长大了,你可知道我……”

    忽见林风双眉紧蹙,眼睛睁了睁似要醒来,她连忙惊喜地叫道:

    “林风,林风!”

    却见林风猛然坐起身来,盘膝凝神,脸上青白乍现,头顶上升起缕缕寒气。柳烟凝初时尚惊疑不定,但见他虽然脸色青白不定,气息却是渐行渐稳,没半点纷乱迹象,遂明白林风正用玄阴内劲压制五行真气,正是正邪交攻的紧要关头,万万受不了半点惊扰,如此想着便拔出长剑端坐在林风一侧为他护法。

    原来林风方才昏死之中,意识尚在,只是听不见看不见,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体内的痛楚却并未消失,反而因为五识皆闭更为痛苦,一会儿似置身火炉之中炽热难当,一会儿又被丢进冰窖里恶寒侵骨,正是五行真气和玄阴内劲相互交攻所致,虽然经皮端的定神咒林风的神志未失,但正邪内劲却势如水火,已然斗得不可开交,林风所受痛苦更是非比寻常,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一丝清凉自脑际缓缓游出,虽是一丝半点,流入林风丹田之内却是久旱甘霖,舒服异常,也给他带来一丝清醒,似有什么东西在丹田内徘徊,不多时融入玄阴内劲之中,便如溪流归海一般舒畅。体内玄阴内劲也渐行渐壮,林风猛然一惊,陡然明白了自那日给穆延疗伤以后,自己体内便有一股抓不住的真气,那日被无明压住之后便再没发作,当时还以为是无明将这股真气打出自己的经脉之外,此时方才明白,原来无明是将这股真气压入自己阳维脉中,只待有朝一日五行真气大盛之时便流入玄阴内劲之中,由此便能遏制一次走火入魔。

    方才林风神情激荡之时,体内真气少了节制,纵横窜行,正邪交攻致使神志更趋纷乱,幸得皮端定神咒喝醒他,才免了走火入魔之厄,更有那股莫名的真气相助。如此一来,林风不仅压住了窜行的五行真气,而且还抓住了这股不明不白的真气,当下林风缓缓检视玄阴内劲中的这一股似明似暗的真气,只觉这股真气不似飞雪、凛冰、深潭、危高四种寒劲,却是鸿鸿渺渺,幽幽惶惶,寒从心起,令人悸动难安。而且这股真气不似那四种寒劲是自己一点点锤炼出来的,而是外来的真气,虽然与四寒源出同宗,却身携一股暴戾之气在四寒之中仍令自己的筋脉寒瑟难忍。林风默念玄阴定脉术总决,一点点驯服同化这股真气。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莫名的真气在林风的锤炼下也逐渐安静,林风也随着真气一次次的游走经脉,渐渐明白这股真气的来历,明白那日无明问他的话语,也明白无明为何少有的动情激动,这股真气正是无明苦寻数十年的九幽寒劲,也正是自景差祖师处遗失的三寒之一。

    林风徐徐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柳烟凝和风铃焦急的眼神,遂冲二人微微一笑,示意她们不要担心。

    柳烟凝见他醒来急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掌,问道:

    “你怎么样?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风铃也默默站在柳烟凝身后凝目望着他,眼睛中蒙着一层水雾,却也难掩喜悦之情。风铃不远处霍闻蝉三人仍在沉睡,尚不知林风醒来,直到柳烟凝问出声,焦达才睁开眼睛向林风这边瞧看,霍闻蝉也缓缓醒来。

    林风微微舒展胳膊,笑道:

    “我不过是打坐片刻,你们竟这般着急。”

    柳烟凝和风铃尚未答话,不远处的霍闻蝉却冲到近前,叫道:

    “你这叫打坐片刻?都三天三夜了!”

    林风一惊,问道:

    “三天三夜了?”

    柳烟凝说道:

    “加上昨夜应该是三天四夜了,你之前有走火入魔之象,现在怎么样了?”

    林风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没事了,三天前就没事了。”

    柳烟凝早就猜到他已经没事,只是直到林风亲口说出来才放心,又觉手被握住,脸上蓦地一红连忙抽回手。

    霍闻蝉瞧在眼里,在一旁啐了一声,娇声笑道:

    “好没羞,好没羞!”

    柳烟凝脸上更红,再看林风时,却见他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刚要说话猛然记起风铃也在身边,慌忙站起身来,微微抬眼看风铃,果然见风铃眼中水雾更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霍闻蝉生性爽朗活泼,自然看不出这些女儿家的小心事,问道:

    “铃儿妹子,你哥哥醒了怎么不过来看看?”

    风铃凄婉一笑,低声说道:

    “哥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风瞧出风铃有异,问道:

    “铃儿,你怎么了?”

    风铃擦了擦脸颊,强笑道:

    “铃儿没事,只是看哥哥醒了,心里高兴忍不住才流泪。”

    林风站起身来,伸手替风铃擦去粉腮上的泪痕,宠溺地斥责道:

    “傻丫头,哥哥不会有事的。”

    谁知他越是擦风铃眼泪流的越是汹涌,林风也慌了手脚,扯起袖子就要往风铃脸上抹。

    霍闻蝉见状将林风推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轻轻缓缓地擦拭风铃脸上的泪水,口中还骂道:

    “男人家脏兮兮的袖子也胡乱往姑娘家的脸颊上擦?真个莽撞冒失!”

    林风尴尬的退在一旁,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风铃脸上微红,连忙接过霍闻蝉手中的锦帕,口中谢道:

    “谢谢霍姐姐,铃儿没事。”

    霍闻蝉笑嘻嘻地看着她不说话,直把风铃看得羞窘无措,才吃吃地笑道:

    “铃儿妹子,你生得可真美啊!”

    风铃闻言俏脸上登时飞起朵朵红晕,恰如一丛无限娇羞的白茶花,隐隐约约间显露出万般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