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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下)柳叶萧萧月寒霜

    别了那对老夫妇后,林风本想立时就往泉州家中赶,谁知途中山路九转弯绕,他竟迷路了,在群山中转了半日多才终于找到官道。其时天色已渐晚,官道上除了不时奔驰而过的驿马,别无旁人,夕阳斜照之下,独有林风一人寂寥的身影。忽然一阵扎扎的马车声将林风从思绪中唤醒,他抬眼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正徐徐而来,马车一侧是一匹大马,马上之人一身白衣,隐约可见是个佩剑的男子,等那一行人来到林风身前时,那驾车的马夫见了林风后轻轻“咦”了一声,这一声本来极低,搁常人是听不见的,林风却是听得清楚,不由得回头去看那车夫,这一看倒是把林风看得愣住了,这马夫竟是他在荆州枫桥渡遇见的那个跑堂伙计三两,他又抬眼去瞧那马上之人,果然是那枫桥渡掌柜白珪,那白珪也瞧见他了,凉薄的脸上微微有些讶色。

    林风向他抱拳道:

    “白兄,别来无恙。”

    白珪只向他微微点头,便又策马前行,反而是那驾车的三两赔笑道:

    “林大侠莫怪,我家公子向来寡言少语,并不是有意的。”

    林风对白珪的脾性早有领教,也不以为怪,道:

    “此处离荆州数百里之远,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你们。”

    三两笑道:

    “江湖上盛传林大侠半年前死在洪州,此时看来江湖传言当真信不得。”

    林风黯然说道:

    “是死过一回不假。”

    走在前面的白珪忽然回身瞟了一眼三两,三两连忙说道:

    “林大侠一路小心,小人也该赶路了。”说完,他一扬手中马鞭,赶着马车追上前面的白珪。

    谁知白珪领着马车刚走出不远却又停住了,从马车中隐隐约约传出咳嗽声,声音甚轻,但一声声咳嗽却听得人眉头直皱,想来那马车中人病得不轻。白珪策马靠近马车,靠着车窗问道:

    “又不舒服了?”声音十分温柔,全然不似方才与林风相对时那般冷漠。

    马车中有人轻轻回道:

    “不妨事。”

    白珪道:

    “我本不愿你跟我一起同行的,但将你独自放在荆州我又不放心。”

    马车中人低声咳嗽了两声说道:

    “离开也好,我们二人在荆州也是无依无靠。”

    白珪道:

    “切莫说这种话,你的伤经不起远路,也怪我赶路赶得急了,三两,慢些驾车,路上仔细些。”

    三两笑着点头说道:

    “三两再多个胆子也不敢大意,您放心好了。”

    马车中人忽然猛地咳嗽起来,白珪脸色一变,伸手掀开帘布,焦急地问道:

    “你怎么样了?三两,停下来!”

    林风见马车中人咳嗽不停,不似一般病人那般咳嗽,倒似是受了什么内伤,当下上前问道:

    “白兄,马车里面这位是受了什么内伤吗?”

    马车中那人听见有旁人在,忽然强忍住咳嗽,不再发出半点声响,白珪见状回身怒视林风:

    “与你无干!”

    林风只得退在一旁,那马车中人终究是忍不住了,又咳嗽起来,一声重过一声,怕是要咳出血来了。白珪把住车窗问道:

    “先前给你药有没有吃过?再吃一粒!”

    马车中人只管不停地咳嗽,并没有空闲回他的话,林风微微沉吟道:

    “听她咳中火燥之气甚重,她是否口渴唇焦,有痰不出或伴有血丝,脾火虚旺,常常通体无力?”

    白珪惊讶地回身望他:

    “你怎么知道?”

    林风道:

    “练武之人都知道人身具五行之气,五行不调示之于外便是各种病灶,听方才车中姑娘咳嗽之声必是伤了脾胃,而这出手之人必不是寻常之辈。”

    他因习练五行养气诀所以对五行之气了若指掌,是以一听见马车中人的咳嗽声便能晓得伤了何处。白珪武功虽然不弱,但于这些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曾了解,此时听林风娓娓道来,当下跳下马来,问道:

    “林兄可有医治之法?!”

    林风摇头说道:

    “我只能略略说些她的症由,医治却做不来。”

    白珪忽然抓住他的衣袖说道:

    “你既能说出症由,定是有医治她的法子!”

    林风沉吟片刻说道:

    “白兄可否让我瞧瞧她的脉象?”

    白珪闻言脸上顿时一阵喜色,伸手敲了敲车窗,问道:

    “可以吗?”

    马车里那人迟疑了片刻便从车窗中伸出一只葱白的手腕,林风知道这马车中人与白珪关系非同一般,只怕是白珪十分要紧的人,当下冲白珪微微点头说道:

    “林某冒犯了。”

    说完,他将手指轻轻放在那只手腕上,只觉这女子手腕看似纤细柔弱,其实筋肉甚为有力,像是常年习练暗器的手腕一般,但又不似寻常暗器高手那般粗壮,若非林风此刻手指就放在她手腕上是万万察觉不出的。马车中人觉出林风手指有异,迅速地抽回手腕,掩身在帘布后面,其实林风本未瞧见她的样貌,此时她却怕人瞧见似得又紧扯了两下布帘。

    白珪也察觉出马车中人的不悦,便低声安慰道:

    “你莫生气,林兄不是歹人。”

    马车中人始终不作声,他便又问林风:

    “林兄,可有些眉目?”

    林风略有些尴尬,说道:

    “白兄可知道武功境界之分?”

    白珪道:

    “家师曾与我提起过,武功分四个品阶一品无象、二品万象、三品入象、四品窥象,当年家师说我若是能入得了三品之境便算是有所成就了,而如今的江湖三大高手也不过二品之境。”

    林风缓缓点头说道:

    “不错,这出手伤人的正是一位三品高手中的高手,从他伤人之气可看出此人真气内力已然成形,可化形为物,此人掌力灼热,掌风霸道,伤了姑娘的这一掌也只是波及,并不是真的要打在她身上。”

    白珪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道:

    “如此说来,他是这一掌是打在别处,偶然伤到了她!若是……若是真打在她身上,她就……”

    林风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

    白珪又问道:

    “那她……她的伤可有法治好?”

    林风微微沉吟道:

    “我有三分把握。”

    白珪大喜过望:

    “多谢林兄!”

    车里那人忽然敲了敲车窗,示意白珪过去,白珪贴耳过去只听了一句便断然说道:

    “柳姑娘,你身上的伤万万不可拖延!”

    林风听到这一声‘柳姑娘’,心中突地一跳,抢上前去猛然间掀开帘布,只见马车中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女子身侧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那女子见林风陡然间出现,脸上顿时一阵惊恐。

    林风见她并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人,心中不由得一阵阵失望,暗叹道:“凝儿就死在我我眼前,我却还这般痴傻,前番那朱智卿借凝儿来骗我,现下我又来唐突人家女眷,岂非太过……太过……”他正思忖间,忽然从身后飞来两道寒芒,他连忙闪身躲在一边,闪身之际忽然瞧见马车中那个女子,暗叫不好,自己是躲开了,这马车中的女子只怕要被伤着,他慌忙之中从腰间掏出一枚铜板,嗖得打向那两枚暗器,只听叮铃一声,铜板将那两枚暗器撞开后劲力不衰,直射向道旁的一根树干上,树干应声而折。

    马车中那女子见了林风掷铜板的这手功夫,惊叫道:

    “这是攀云式!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哼!定是那人抢了门中秘籍!你们杀了门主和主母,现在还要来杀我们么!?”

    林风听的一头雾水,白珪却闪身挡在马车前,冷冷地说道:

    “林风!是我白珪瞎了眼!竟以为你是好人!”

    方才那两枚暗器便是他情急之间打出去的,亏得林风将暗器打飞,不然那一双暗器定会落在马车里,他正惊魂未定时,又见另生变故,只当林风心存歹意,遂抽出长剑挡在马车前。

    林风连忙跳开丈余,将手摊开:

    “白兄误会了,我并无恶意!我并无恶意!你是……你是金儿……金儿姐姐!?”他将目光落在车中那愤怒的女子身上,这张有些苍白的脸越发的清晰起来,与十年前柳叶门中那个照顾了自己月余的少女金儿重叠在一起。

    那女子也稍稍怔愣,问道:

    “你是谁?”

    林风上前一步,又被白珪长剑逼了回去,只好焦急地说道:

    “金儿姐姐,我是风泰啊!十年前曾在柳叶门中待过几个月!”

    那女子苍白的脸上忽然流下两行清泪,单手把住车窗,泣问道:

    “你是风少爷?你当真是风少爷?!”

    林风急切地点了点头,那女子惊叫了一声,身子垮垮地倒了下去。白珪连忙上前搀住,轻声唤道:

    “柳姑娘,柳姑娘!”

    林风道:

    “给我瞧瞧!”

    白珪回身望了他一眼,而后将那女子轻轻地从马车中抱出来,抱着她来到林风身前,道:

    “林风,你若有一点歹意!我定不会放过你!”

    林风一边单手按在柳金儿背后,一边说道:

    “我与她是旧识,早年多承她照顾,我怎么会对她不利?!”

    他内力深厚、真气精纯,不多时柳金儿脸色便渐渐红润,白珪见他单掌施为便有如此功效,对他虽然仍是十分戒备但也不由得不钦佩他武功修为过人。柳金儿嘤咛一声醒来,见了林风便又放声哭了起来:

    “风少爷!风少爷……呜呜……”

    她哭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又咳嗽起来,林风望了一眼白珪,白珪明白他的意思,抬手轻点了柳金儿的昏睡穴。待柳金儿睡下后,林风不经意抬头正巧瞧见马车中那个小女孩,那女孩一双灿然晶亮的眼睛也瞧向他,林风轻声安慰道:

    “小妹妹莫怕,她没事的。”那小女孩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三两在道旁生起一簇篝火,又从马车中取出吃食,递给白珪和林风。白珪望着怀中沉睡的女子,向林风问道:

    “你说有三分把握能救她是何意?”

    林风道:

    “我只是略通五行脏气变化,她內腑伤势颇重,我以五行真气徐徐调养她的身子,若无意外多则三旬,少则十日定能痊愈。”

    白珪又问道:

    “意外?”

    林风缓缓点头说道:

    “不错,你我都是习武之人,当知道每人所练内力皆有不同,纵使同练一套功法的师兄弟,也因秉性不同而使得内力真气有所不同。我所习练的五行养气诀虽然于她的伤势有帮助,但也有不小的害处,我将五行真气打入她体内,周游其经脉,她必然不好受,若是稍有不慎她便有性命之危。”

    白珪闻言百般作难,最后一指轻轻点开柳金儿的穴道,将林风方才的话说与她听,柳金儿稍稍定了定神,说道:

    “风少爷是信得过的人,他必然全力施为,我就算是死了也甘愿,只是有一件事。”

    她话到此处忽然顿了顿,将头转向车内,望着那小女孩说道:

    “风少爷,这位是寒月小姐,当年你在潭州时夫人生下的小姐,柳叶门遭逢大变,唯有我二人侥幸逃过,若我死了,还请风少爷好生照顾她!”

    林风惊问道:

    “什么变故?柳大哥和段姐姐怎么了?柳叶门怎么了?”

    柳金儿眼中又涌出一片泪水,垂泣道:

    “一个月前,我正在府中和寒月小姐玩耍,忽然听见前院有人惨叫,不过片刻功夫李大姑便来找到我们,要我们躲好,千万不要出来,我见她一脸凝重,知道是出了大事,便拉着寒月小姐在一个衣橱中藏住,我只听得见外面不时传来门中弟子的惨叫声,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歹人,只战战兢兢地的躲藏着。又过了些时候,门主忽然奔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笑着说道:‘柳门主,那个物件你们留着也是无用,交给我也免得柳叶门灭门之祸。’门主道:‘那是当年游龙剑客托家祖保管之物,家祖曾说过此物万万丢不得,柳某纵使死在你手,又岂会让你得逞!?’那人闻言哈哈大笑,而后只听砰的一声,像是打散了什么家什,他又道:‘柳门主,既不肯交出来,那么小可便自己动手查找了,是不是在这衣橱中呢?”我听了他这话吓得几乎要叫出来,亏得寒月小姐拉住我的手才没出声,又听门主叫道:“没在……咳咳……没在那里!”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先前是那人将门主打在家什上,将家什也撞烂了,门主也受了伤。那人又笑着问道:‘那么在何处呢?’之后便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和寒月小姐躲在衣橱里面紧紧地捂住嘴巴不敢出声,外面又传来一阵窸窣声,而后那人笑道:“原来竟藏在自己身上了,亏得我追你半天。”我只当他得了东西便要走了,正要松一口气时,他忽然走到衣橱前面,轻轻拍打了两下衣橱,说道:“衣橱啊衣橱,你放错地方喽!”我以为他发现了我们二人,心中十分害怕,谁知他说完这话后竟直接走了。等我们走出衣橱的时候,就看见……”

    她说到此处时神情颇为激动,眼睛又流出一串泪,一时间泣不成声,林风听了方才她口中所述,已经将柳叶门之事猜得七八成,心中又惊又怒,但急欲知道后来之事,便强压下惊怒,问道:

    “金儿姐姐,后来如何了?”

    柳金儿擦了两把眼泪,又说道:

    “我们出来的时候,门主就横躺在屋中,桌椅家什坏了一地,我哭着去摇门主,门主只微微能睁开眼,嘱咐我们去荆州找八臂罗汉,然后……然后他就……。等我们出来的时候,发现府中的门人都死了,夫人、李大姑也被害了,剩下的人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林风心中怒不可遏,当年若非柳开夫妇自己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不想当年一别竟成隔世!柳金儿抽泣着又说道:

    “我怕那人再追来,便带着寒月小姐一路赶向荆州,谁知在岳州就病倒了,撑着这身子拼死才到了荆州。”

    林风恨恨地说道:

    “那人用手掌拍打衣橱时使了隔山打牛之劲,将你打成了重伤,他料定你定撑不了多少时日才没来追杀你们……不好,寒月身上可有伤到?”

    柳金儿道:

    “她倒不曾伤到。”

    林风仍是不肯放心,抬手拾起车中小女孩的手,小女孩有些抗拒,柳金儿对她说道:

    “寒月小姐,他是门主故人,你小的时候他曾抱过你,他不是恶人。”

    那小女孩柳寒月才将绷紧的手腕慢慢放松,林风手指方触到她手腕时就觉不对,片刻后面色凝重地向柳寒月问道:

    “你伤得这样重,为何不说出来。”

    柳寒月抬头瞧了一眼柳金儿微微摇了摇头,却不肯说话,林风三人见状立时明白这孩子的用意,她是怕柳金儿知道后难过,柳金儿惊呼一声将柳寒月拢在怀里,低声垂泣起来。林风知柳金儿原是个活泼刚强的女子,今日却见她一再落泪,可见柳叶门祸事对她打击十分沉重。

    久未说话的白珪接口说道:

    “她们二人来到荆州后到处打听八臂罗汉的事,三两知道后便来告知我,我便将她们接到枫桥渡,悉心照顾她们,直到五日前,家中传书要我赶回家,我才不得已带她们二人上路。”

    林风微微惊讶地望向他,白珪点头说道:

    “不错,八臂罗汉正是家师,家师与柳叶门渊源深厚,是以我知道柳叶门的事后也十分惊怒。”

    林风沉默片刻后,对柳金儿说道: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们二人死掉!”

    他重又拾起柳寒月的手腕,仔细查看她的伤势,因她年纪幼小,这伤比之柳金儿的伤更重三分,只是她性子倔强,不肯讲出来,也不愿让别人瞧出来,若是再不医治只怕活不过几日,林风心中连转数念,而后沉声说道:

    “寒月,我要传你一套武功心法,这套武功可压制你体内的火毒,假以时日定能伤愈,只是习练这套武功后性子会变得十分冷漠,十分怪癖,你愿不愿意?”

    柳寒月闻言抬眼瞧向他,问道:

    “你的武功可能杀了那人?”

    林风点头说道:

    “若你练到绝处,天下间便少有敌手。”

    柳寒月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说道:

    “我学!”

    林风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说道:

    “这套武功名为玄阴七绝掌……”

    白珪见林风要传武功,知其他人在侧是武林大忌,便搀着柳金儿去了别处。

    有了柳寒月和柳金儿之事,林风便打消了回风雷山庄的念头,一路跟着白珪一边传授柳寒月武功一边为柳金儿疗伤,他并不知道白珪家在何处,直到进了江宁府才隐隐猜到白珪的身份,他们一直进了城西一座颇具气势的山庄中,这山庄规模比之风雷山庄也不遑多让,山庄之前的大石上刻着四个大字:“冷剑山庄。”

    他们刚到山庄前,就从山庄中奔出两个佩剑的白衣弟子,见到白珪后便上前施礼: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白珪面色冷峻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淡淡地说道:

    “我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那两个弟子道:

    “早已收拾好了。”

    白珪轻“唔”了一声便策马要往山庄里走,那两个弟子却拦住林风问道:

    “你是什么人?”

    白珪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斥道:

    “他是我请来的朋友,你们要拦下他吗?”

    那两个弟子见白珪发怒,只得说道:

    “大师兄,这是二师兄吩咐下来的……”

    未竟的话被白珪愈见冷厉的脸色给挡了回去,他们便又磕磕绊绊地说道:

    “是大师兄的朋友自然……自然没有问题。”

    白珪问道:

    “老三可在庄中?”

    那两个弟子低声说道:

    “三师兄还……还未回庄。”

    白珪又轻轻“唔”了一声,便策马进了山庄,三两赶着马车笑道:

    “四只蛤蟆眼,瞧不见井外天……”而后便驾着马车也进了山庄,只气得那两个弟子鼻孔冒烟。

    白珪领着林风一路往山庄里面走,一直走到一处偏院才停下,而后吩咐三两道:

    “去把两边的厢房收拾收拾,我的屋子给柳姑娘住下,我住东边的偏房。”

    三两领命去收拾屋子,白珪来到马车前将柳金儿扶下车,道:

    “你在这里好好养伤,余下的事不要担心。”

    柳金儿这两天受林风真气调转内伤,虽然体内火毒稍稍遏制,但于她本身并不好受,将泰半的身子靠在白珪身上,费力地点了点头。

    林风要上前抱下柳寒月,柳寒月却躲开他的手臂轻轻巧巧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谁知落地时稍嫌不稳,向前趔趄倒去,林风赶忙将她抱住,低声叹道:

    “唉,你这性子真是像极了她。”柳寒月略微不解,抬头望向他,林风缓缓摇了摇头,并不为她解释,抱着她往屋中走去。

    冷剑山庄共有三位少庄主,白珪是老大,林风在洛阳城遇见的白珂是老二,出乎林风意料的是,当日他在庐州城外碰巧救到的白珣是老三,这三位少庄主林风都曾见过。而白珪之所以着急赶回冷剑山庄则是因为庄主白先济几日前过世了,他回来奔丧。然而白珪在回来后只去过灵堂一次,其余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半步,他是白先济的长子,本该守在灵前尽人子孝道,却窝在自己院子中照顾柳金儿,这就显得尤为怪异了。但林风不过是个投宿的朋客,这些事虽然瞧见了也不好细问,只悉心教授柳寒月武功,为柳金儿疗伤。

    在林风住进冷剑山庄的第三日,一个家奴匆匆忙忙的来请白珪,白珪大略问了几句便面色凝重的离开了自己的小院。就在白珪走后不久,三两忽然来到林风房中,问道:

    “林大侠,金儿小姐的伤势可有好转?”

    林风道:

    “虽然有些费力却也有些眉目了,再有半月光景差不多就能止住咳嗽了。”

    三两微微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么寒月小姐的伤呢?先前听林大侠说她的伤要比金儿小姐重得多,可别出什么岔子。”

    林风抬头瞧了他一眼,道:

    “寒月年纪尚小,我不敢用金儿姐姐的法子治她的伤,所以籍着我的独门武功让她自己克服火毒。”

    三两搓着手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林风见他言语迟疑,全然不似之前那个伶俐的伙计,遂望着他说道:

    “三两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三两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声说道:

    “林大侠是侠义中人,我家公子虽然先前对林大侠多有冷漠,但他本性并非如此,还望林大侠多多谅解。”

    林风闻言微微点头,知他后面还有紧要的话未说出来,便继续听他的话:

    “林大侠已经知道山庄中有三位少爷,我家公子虽是大少爷,却不是正室夫人所出,是庄主未娶庄主夫人前与别人所生,后来庄主娶了夫人后心中仍惦记着大少爷母子,便将他们也接进山庄中。但他们一进山庄便遭到夫人妒视,大少爷的娘亲进山庄不过三、四年便过世了,连我们底下人都知道她是被夫人害死的,然而庄主却从未说过什么,于是夫人便欺凌年幼的大少爷,头几年庄主尚且出面制止,后来夫人生了二少爷后,庄主也将大少爷淡忘了,将大少爷丢在这处偏远的小院中任其生死。后来幸亏大少爷的师父八臂罗汉来庄中作客瞧见了大少爷,才将大少爷从这里带了出去,再后来大少爷便只在他母亲忌日时才回到庄中,直到这次庄主过世,他本不想回来的,可八臂罗汉生前曾嘱咐过他不要忘了父母生身之恩,他便赶了回来。”

    三两话到此处忽然顿了顿,而后继续说道:

    “我本以为这次回来不过是走过过场,看过庄主灵柩后便走,谁知事情远没有我们想到那样简单,庄主过世了,这冷剑山庄庄主之位必要有人接着,大少爷虽无此兴趣,但庄主留下遗命要立大少爷为庄主,这就惹来夫人和二少爷的不满,他们在庄中经营数十年,庄中之人自然都向着他们母子,我们公子却独自一人……”

    林风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三两此来的用意,微微点头说道:

    “不论其他,单凭白兄救了金儿姐姐和寒月一事,林某便不容他遭人戕害!”

    三两闻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嘿嘿笑了两声便告退了。

    晚间,白珪回来时一脸的阴霾,抿着双唇一言不发,林风上前问道:

    “白兄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白珪冷冷地瞥了林风一眼,便向柳金儿的房中走去,走到房门前时他用手在脸上狠狠地揉搓了几下,绷紧的脸色柔和了不少,然后才敲门轻声问道:

    “柳姑娘可睡下了?”

    柳金儿在里面应声道:

    “尚未睡下,白大哥请进。”

    白珪推门进去,林风也跟了进去,此时的白珪脸上已经没半点阴霾,他来到柳金儿身前,低声说道:

    “柳姑娘,咱们只怕还要在这里待些日子。”

    柳金儿道:

    “无妨,无妨,倒是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白珪回身问林风:

    “林兄,她的伤势如何了?”

    林风道:

    “先前三分把握,现在有七分把握了。”

    白珪脸上微微露出些喜色,道:

    “多谢林兄了。”

    林风摇头说道:

    “金儿姐姐于我非比旁人,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她的!”

    白珪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出去了,柳金儿蹙着眉问道:

    “他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林风道:

    “金儿姐姐,你只管好好养伤,别的事无需放在心上。”

    柳金儿望着他轻声笑道:

    “谁曾想到,当年的小鬼头现在却反过来要安慰我。”

    林风也笑道:

    “小鬼头也有长大的一天。”

    柳金儿轻轻笑了起来,却因牵动内伤,又连连咳嗽了两声,林风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问道:

    “身子还有不适?我这几日再将自己的真气稍稍变化,使其与你的内力真气再多契合几分,让你少受些痛楚。”

    柳金儿摇头叹道:

    “我的伤好不好都无妨,寒月小姐却不能有半点闪失,你一定要答应我,要治好她!”

    林风望了一眼床上熟睡的柳寒月,点头说道:

    “你放心,她一定会没事的!”

    林风从柳金儿屋中出来的时候,恰巧听见白珪在同三两说话:

    “他们要等老三回来才下葬。”

    三两怒道:

    “山庄中谁不知道,三少爷一出门就是七八个月,他好玩耍,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庄主过世他也未必会知晓,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是要找机会害您!”

    白珪道:

    “他们说的也不错,老三不回来是万万不能下葬的,老头子虽然对不起我,但到底是对我有生身之恩,师父生前曾嘱咐我要时常回来探他,我都不曾照办,如今他死了,我就该守几日孝。”

    三两低声叫道:

    “可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白珪冷冷地说道:

    “不妨,不妨,他们只管来,我还不会怕这些跳梁小丑!”

    林风听到此处不禁对白珪又多一分敬佩,心道:“这白珪倒不失为一条好汉子!”房中的白珪听见脚步声,问道:

    “外面可是林兄?”

    林风推门进去,道:

    “白兄可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与林某听,林某或许可以效一份绵薄之力。”

    白珪淡淡地说道:

    “多谢林兄好意,在我自家的山庄中怎会有为难事?”

    一旁的三两急道:

    “公子,林大侠武功高强,于眼下之事定多有帮助。”

    白珪道:

    “咱们自家的事何须外人插手。”

    三两还欲辩解,白珪却说道:

    “林兄,天色已晚,还请早些歇息吧。”

    林风莫名其妙的碰了一鼻子灰,但对他冷淡的性子早有领教,当下也不以为怪,向他抱拳作别。

    第二日,白珪的小院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冷剑山庄的二少爷白珂,他呼啦啦的带了一大群人来到小院中,立在院中高声说道:

    “早听闻大哥金屋藏娇,可不知是哪家千金,竟能得大哥眷顾?”

    白珪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推开门说道:

    “不过是个朋友罢了。”

    他抬眼望向白珂,见其仍是一贯的喜好排场,左边是山庄大总管张劲,右边是一个陌生的蒙面女子,身后则是许多山庄弟子,一众人将白珂簇拥在当中,比之白先济在世时还要气派许多。白珂面容清秀,与白珪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一双桃花眼和白珪冷峻的目光很是不同,他见白珪出来,便笑道:

    “你我兄弟总是聚少离多,前几日你回来后,做弟弟的也不曾见过你,不妨今日去喝几杯如何?我早已吩咐下去,在翠心阁中备下酒菜,咱们就去叙叙别后情谊如何?”

    白珪冷哼一声道:

    “今日已算见过了,不必再多事。”

    白珂笑道:

    “这怎么能算,你我兄弟久未见面,正该对酒高歌畅怀痛饮,大哥说这话岂不是太过见外了。”

    白珪道:

    “你我情谊如何,你自己心中清楚,何必多此一举。”

    白珂猛然一甩袍袖,骂道:

    “白珪!敬酒不吃,可要吃罚酒?”

    白珪冷笑道:

    “我惯吃罚酒,也不差这一回。”

    白珂面色一变,冷哼一声背过身子去,他身旁的那个蒙面女子忽然吃吃地笑道:

    “奴家从未见过大少爷,常常听下面人说大少爷生得俊俏,今日一看果然是个面如冠玉的佳公子。”

    白珪冷冷地望着她,问道:

    “你是什么人?”

    蒙面女子将腰肢轻轻一摆,道:

    “奴家芷娘。”

    白珪冷哼道:

    “这冷剑山庄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连云泽四煞这样的人物也苟且在一处。”

    芷娘轻笑道:

    “大少爷说笑了,芷娘前些年是在四煞之一,如今却是改过从新了,大少爷可问问山庄中人,奴家在你们冷剑山庄可曾做过恶事?”

    白珪道:

    “做与没做与我何干,此处是我休息之所,你们尽快离开吧。”

    芷娘从身后取出一只琵琶,半抱在怀里,道:

    “奴家学过几支小曲儿,若是大少爷不嫌弃,奴家便为大少爷唱一段。”

    说着,她也不理白珪脸色,竟自弹唱起来: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歌声婉转动人,琵琶声声凄婉,白珪虽然面色冷漠心中也不禁有些失神,芷娘唱完一曲,又接了一曲: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这是一曲十分香艳的古词,芷娘唱时,脸上蒙面巾滑落,只用琵琶遮住一半脸,另一半芙蓉面恰巧露在众人眼前,唇儿轻颤,惹人怜爱。在场之人无不为她的歌声和美貌吸引住,连白珪也倚靠在门边怔愣地望着她。芷娘红唇微微翘起,纤指在琵琶上轻轻拨动,从琵琶的一边陡然射出三支琵琶钉,飞快地打向白珪,白珪方才虽有些失神,但一身武艺却是有过人之处,他冷哼一声双手展开将三支琵琶钉都捉在手中,冷笑道:

    “班门弄斧!”

    芷娘见状吃吃的笑道:

    “久闻大少爷是八臂罗汉的弟子,一身暗器功夫非常了得,奴家今天也算见到行家了,只是不知奴家的第四支琵琶钉哪里去了?”

    白珪闻言一惊,回身一看窗户,果然见窗纸被打破一个小孔,这第四枚琵琶钉是打进了屋里,他正要推门进去查看时,忽然听见屋内有人喝道:

    “还你!”

    喝声方落,一枚暗器从窗户的小孔中钻了出来,暗器带起的劲风将窗户也刮烂了半边,眨眼间便到了芷娘跟前,只听蓬的一声,芷娘手中的琵琶碎成数块,她的手掌也震得不停发抖。

    这一下事出突然,院中众人都未料到屋中竟还有高手在,这人单凭一枚琵琶钉就将芷娘特制的琵琶打坏,若是这一记打在她身上,只怕立时就要了她的性命。白珂面色微微发白,高声说道:

    “哪位高人来到冷剑山庄,不妨出来一晤。”

    话声落下,从屋中缓缓走出一个中年汉子,这汉子脸盘宽大,一脸风霜之色,冷厉的目光逐一扫过院中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