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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饿

    一听喊叫声就知道,这是十月女的新郎明灿。

    苦菊心里想:

    他不是到下庄去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用问,三双草鞋中,那双最大,最难看,最像泥球的,一准就是明灿的。

    “咱们也要斗地主!”

    明灿愤怒得接着说:

    “咱们斗地主,搞地主的粮食,这到底关鬼子兵什么事,鬼子干吗要管这份闲事?我真纳闷。”

    听到这里,尽管心里烦闷,苦菊的脸上也不禁浮起了笑容。

    不管有什么忧愁事,只要看到明灿那楞头楞脑的样子,就不得不发笑。

    苦菊姓崔,明灿也姓崔,因为同姓,明灿在没娶媳妇的时候,就跟苦菊特别亲近。

    明灿成家以后,言谈举止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现在,他还是喜欢带领着元男那么大的一帮孩子,到处挖老鼠洞找粮食,还是乐意跟会宁老头和福实爹他们下棋,有时还喜欢大姐大嫂的叫着,夹在女人堆里混。

    他不论在哪儿,就是在孩子堆里,也是咋咋呼呼的,不分什么场合,一张嘴就是一口一个“到底...到底...”。

    因此,村里从拖鼻涕的小孩到白发老人,都会把他当作的毫无隔阂的好朋友。

    所以,倘若他闹得过分了,乡亲们也会毫不客气的把他呵斥一通。

    “你呀,少来点到底到底吧!”

    可不是吗,达三果然用恼火的口气呵斥他了。

    要是往常的话,明灿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也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的,可这会儿,情况非比一般,他一下子就把底下的话咽回去了。

    又是一阵恼人的沉默,隔扇门的缝隙里,又飘出一缕缕白烟。

    苦菊用怯生生的眼光,凝视着草垛儿的头,微微耸了一下肩膀,不知怎的了,她只觉得肩头发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自己饿得没劲了吗?

    丈夫也没有吃饭呀,他饿着肚子,还愁得一个劲儿地抽烟,那该多么辣心啊!

    “看来,咱们就不该退出城镇。”

    这时,允涉那粗浑的声音,打破了似乎是没有尽头的沉默。

    “他们说,隔三天答复,咱们肯定上了他们的当,应该坚持到底,可是咱们已经退回来了,想来想去错就错在这个上头。”

    丈夫的声音很低,但是在灶房里勉强能听见,此时但却像尖刀一样,刺痛了苦菊的心。

    苦菊十分清楚,丈夫说话的声音越低,动作越平静,事情也就越不寻常。

    丈夫的话还没说完,明灿就抢着冒了一句:“我看...”

    他开口就吵吵起来:“不是错在那儿,到底...”

    明灿也许是在观察,刚才抢白他的达三神色,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用没有把握的口气接着说:

    “就是打倒帝国主义啦什么的,撒了传单,是不是叫鬼子抓住这口实啦?”

    “地主本来就倚仗鬼子嘛!”

    达三终于发了火,大声叫嚷起来:

    “放着鬼子不管,还想搞到米?”

    暂时没有人答话,苦菊仿佛活灵活现的看到,明灿坐在炕上,直眨巴眼睛的样子。

    “可是...”过了一会儿,才传出明灿的声音,听来倒挺温和。

    “到底,鬼子兵们有什么理由打我们?”

    “理由?他们讲什么理由?”

    接着明灿的话,又传出了允涉不以为然的声音。

    “鬼子占了我们的国家,还想吞并满洲,你当他们有什么理由的吗?

    “嘿,真是,这到底...”

    男人们的对话,终于以明灿的嘀咕声结束了。

    尔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屋里太静,静得锅台下的蟋蟀都叫起来了。

    “来,咱们快想个办法。”

    屋里又响起推烟灰盆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允涉的说话声。

    “我要到下庄去了解一下情况,再跟他们商量商量,你们要在后山和路口安上岗哨,可得防备万一呀!”

    “知道啦,”达三回答说,似乎正在慢吞吞地收拾烟荷包

    随后,紧贴着隔扇门口,明灿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是我再到下庄去一趟吧。”

    “不,还是我去!要是出了什么事,还得跑一趟城镇哪。”

    “那儿危险,还是我去吧!”

    “要说危险,派谁去,还不是一个样。”

    苦菊猜想,男人们要出来了,便悄悄站起身来,走到外面去了。

    不一会儿,允涉和达三走出房门,随后明灿也趿拉着鞋走了出来,踢蹬着抖落鞋上的泥巴。

    元男在树上,看到大人们出来,一猫腰跳到地上,叫道:

    “大叔,开完啦?

    “嗯,开完啦。”

    达三轻轻摸了摸元男的头,呵呵笑着,瞅了瞅他的脸蛋说:

    “小家伙的眼睛都眍进去了,一准是饿坏了吧,大嫂,我家才借到两升麦,你快去拿点回来,给孩子们做点窝窝头吃吧。”

    “不啦,不啦,老是那么麻烦你们还行吗!”苦菊摇了摇头。

    “看你,说到哪里去啦。”

    达三说罢,显出一副话已经说完的神情,跟在明灿的后头迈开大步,消失在巷子里。

    允涉马上要走远路,正坐在廊台上绑鞋带,他回头看了看不安的妻子,默不作声的微微一笑。

    苦菊感到丈夫的眼神有些异样,似乎在可怜自己,心想是不是他发觉了我偷听他们的谈话?

    也许是为了减轻我的不安,才这样怜悯的看我的吧!

    苦菊这么想着,但她从丈夫的眼神里已经预感到,某种迫近眉睫的实际的危险。

    “爹,你又上哪儿去呀?”

    元男和草垛儿一齐跑上来,拉着爸爸的手,问道。

    “噢,我到下庄去一下。”

    允涉同往常一样,轮番摸着两个孩子的头,亲昵地说。

    允涉出外倒套子,一个冬没有在家里,孩子们想爸爸,白天盼,黑夜盼,这会儿可盼回来了,他们就像没娘的孩子似的,老是缠着他,渴望得到他那坚实而又深邃的爱抚。

    想到这里,,苦菊又不禁恨起这个弄得丈夫一刻也不得安生的兵荒马乱了。

    “你可要小心呀!”

    苦菊对着已经走出几步的丈夫,用恳切的语调,祈祷似地低声说。

    潮湿的黑暗,裹着奇妙的絮语,徐徐降临了。

    夜,就像墓边的臭味一样,引起一种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冲击着苦菊的心,使她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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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苦菊几乎是通宵没睡。

    第二天清晨,她看见裤腿全被打湿了的丈夫,熟在孩子们的身边,终于才放心得轻轻吁了一口气。

    但是允涉刚吃罢早饭,又带着村里的男人们进城了。

    苦菊便到佛子山下的土豆地里,去锄昨天没有锄完的草,一直快到响午的时候,才回到寂静的村庄里。

    尽管昨天达三叫她去拿点燕麦,可是达三家的情况,也是明摆着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去,只好把米缸底刮了又刮,也没有刮出几粒米来。

    从昨晚起,就是用薄薄的麦屑糊来充饥,自己挨饿倒还罢了,可是没了奶水,就要把小宝饿坏,这使她比什么都痛心。

    苦菊想煮点从地里挖来的旋花根哄哄孩子,就到井边打水去了。

    她伸出绵软无力的胳膊,去扳打水杆,打水杆嘎啦啦一响,沉睡的小宝却被惊醒了,又开始哭。

    小宝的哭声,像用火红的烙铁,烙了苦菊的心一样:“小宝别哭啦,我家小宝顶乖,等爸爸带回米来,妈就给你做雪白的大米饭吃。”

    可是孩子依旧在苦菊的背上,翻腾着嚎哭。

    其实,这话连苦菊自己也不相信,但她能哄孩子的话,也只有这些。

    所以,苦菊又把这句话,像口头禅似地的一连重复了几遍。

    “小宝不哭,等爸爸带回米来,妈就给你做雪白的大米饭...”

    一边无精打采的哄儿子,苦菊那只打水的胳膊,突然一软,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