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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高仙芝临行谒荣王

    李隆基见高力士深跪,便道:“卿以直言,何罪有之,快起来吧。”高力士年七十有一,双腿羸弱,不能自立,韦见素忙去搀扶起身,高力士作礼道:“谢陛下恩慈。”李隆基又问道:“韦见素,力士之言,你以为如何?”韦见素道:“回圣人,臣以为高大人所言亦为有理,高仙芝与封常清麾下,都是新募士卒,操练未久,骤临战阵,难免生疏,高仙芝、封常清虽皆名将,却也不可不小心谨慎。”李隆基又道:“亨儿,你听了这许久,也说说罢。”

    李亨时年四十有四,乃李隆基第三子,初为陕王,后太子李瑛为李隆基所杀,李亨乃入东宫,就太子位,至今有十七年。李亨见李隆基有问,忙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我大唐天兵,阵行操纪,忠心义胆,远胜于北蛮胡骑,塞外荒人,然而玄元皇帝曾言,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我军将士皆大唐子民,是为人子人父,皆有老小,若使猝然临战,必然损失惨重,到时不知多少父母泣泪,妻儿恸哭,如此惨状,何以忍见,故依儿臣之见,不如先与贼试战,探其锋芒,待知彼此之殊悬,再定平贼之策谋,以降死伤于微末,而成大唐百姓之泽福。”李隆基闻之,叹息道:“你能有此哀悯之心,是我大唐百姓之福啊。朕乃一国之君,汝为我子,士卒亦为我子,世上焉有忍伤子女之父母耶。既然如此,就先令高仙芝守兵洛阳,封常清在武牢关与敌试战,待知贼兵虚实,再做计较。”杨国忠闻之,正要称贺,高力士忽然道:“陛下,洛阳孤城而已,毫无防备之势,易攻难守,不可据之,不如使高仙芝屯兵潼关,以关隘为凭,进退皆有余地也。”杨国忠忙道:“陛下不可,若高仙芝固守潼关,内外见之,以为我大唐怕战,必惹嗤笑,到时威严失于百姓,国望丧于外夷,其损难补矣。且若武牢有失,潼关相远难救,洛阳将陷贼手矣。安禄山一杂胡草寇,何足为惧,早日歼灭就是,无需过多拖延。”见杨国忠竭力主战,高力士勃然兴怒,喝道:“杨大人,若高仙芝、封常清皆败,则自洛阳往西,更无锐旅雄师,潼关军乏,长安城浅,贼兵将直逼朝堂矣。”杨国忠怒道:“高大人,事到如今,你还在长安禄山士气,灭我大唐威仪,究竟有何居心?你是说高仙芝、封常清二人合力,都不是安禄山的对手么?我看你所行之事,都是在给安禄山拖延时机,待他日益壮盛,到时就真如你所言,兵临长安,觊觎圣位,而你高大人,可就是安禄山的大功臣了。”高力士立时仆地,向李隆基谢罪,道:“陛下明见,臣一片赤诚,绝无二心,只是年迈胆弱,恐于差池,故有此怯懦忧恐之言,望陛下赐罪。”

    高力士深伏于地,李隆基瞑目不看,自有思量,李亨与韦见素不敢有言,都皆俯首敛眸。李隆基瞑目良久,依然无话,高力士不敢抬头望威,仍伏在地,一旁有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时年六十七,奔来李隆基面前跪下,道:“陛下,末将与高大人自平韦后之乱以来,便常随陛下左右,于今有四十五年矣,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高大人忠心为国,唯陛下是奉,望陛下明察。”

    一时殿内再度无言,又良久,李隆基才睁开眼来,笑道:“朕今老矣,易生乏困,体力不及,欲归歇息。至于高仙芝之‘天武军’,若守潼关,也显得太过胆怯,令四方耻笑,依我看来,就在陕郡屯守,如此进可支援虎牢洛阳,退可拒守潼关天堑,两不相失。”杨国忠忙道:“圣人远谋,臣等末及。”李隆基道:“国忠,你去通报高仙芝,令他明日出兵,力士,你去拟诏,教封常清试与贼战,探听虚实。玄礼,扶朕去歇息罢。”于是陈玄礼扶李隆基去,众人恭送,待其走,李亨与韦见素便扶高力士起身,杨国忠笑道:“高大人,杨某方才一时义气,无心之言,还望高大人勿怪。”高力士道:“杨大人也是为君献策,下官怎敢相怪。”于是杨国忠也去,韦见素随之而走,李亨便道:“阿翁,方才你与杨国忠相抗,可是惊险极了,吓我这一身冷汗。”高力士笑道:“哪里惊险,殿下不必谬赞,大家的心思,殿下也该猜了七八分罢。”于是二人相视而笑,齐岀殿去了。

    却言李隆基命在长安招募“天武军”,令荣王李琬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不出二日,李琬骤生疾病,卧床不起,于是一切事物只得令高仙芝处置,至于如今,“天武军”十万之数,只得六万,多为长安浮浪子弟,及些禁军兵卒,少有曾历沙场之人,高仙芝深为忧虑。

    高仙芝时年五十四,乃高句丽人,容貌俊雅,素有白面将军之称,其父高舍鸡赴安西从军,高仙芝随之在伍,多历厮杀,战功卓著,二十岁即官拜将军,与父同衔。后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威震西北,七十二胡部一时俱降,自此纵横边塞,风光无限,先后俘获朅师国王,攻克吐蕃蛮师,力抗大食东略,用军熟稔,尤擅千里奔袭,吐蕃、大食皆称曰“山地之王”,胡骑闻之,无不丧胆,名望所在,唯逊于王忠嗣,多胜哥舒翰、安禄山、安思顺等人。

    石国本与大唐无衅,俯首称臣,然高仙芝欲谋其财货,乃诬称国王无礼于唐室,悍然举师攻伐,纵兵杀掠,国民反抗,皆遭屠戮,而所得财宝,尽入高仙芝私宅。于是石国覆灭,国王受擒,唯王子逃出,往大食求援,并广诉高仙芝恶行于诸部,高仙芝声名乃损,大食亦暗通诸国,相约举兵,高仙芝闻之,率四万精锐突袭大食,与敌军相遇于怛罗斯城,是时高仙芝麾下葛罗禄部突然反叛,与大食军队夹击唐军,高仙芝众一溃涂地,连夜逃亡,待归还时,士卒尽死,唯千余残兵残喘。于是高仙芝被解安西、北庭二节度使之职,归还长安,终日赋闲,至于今,安禄山起兵反唐,国中一时无将,这才再度起用。

    高仙芝接李隆基圣旨,着他明日率军出征,高仙芝遂携子高云林,副将李承光来荣王府上,作别李琬。高云林乃高仙芝独子,时年二十四,曾因高仙芝军功,蒙受五品官封。高云林弓马娴熟,幼得训教,且玉面洁容,俊采朗然,恰似其父。李承光,字西九,时年四十七,出身河西军,因功任职长安,今募‘天武军’,李承光闻之,立时来投高仙芝麾下,高仙芝称赏其才,纳为副将。

    三人受侍儿指引,来在李琬屋前,通报之后,方才进入,便见李琬仰卧床上,两颊乌黑,双目圆睁,鼻口当中,浊液垂流,两旁婢女见之,忙用手绢擦拭,未几,又有浊液流出,婢女便复为擦拭,如此许久不停。

    既入内室,高仙芝纳身下拜,高云林、李承光随之,高仙芝道:“末将高仙芝,拜见荣王殿下。”李琬在床,口无相言之力,只是哑喊几声以示,高仙芝便起身,来在李琬榻前说话,道:“殿下,圣上令我明日率‘天武军’出征,末将将去,恐难候殿下病愈同往。”言讫,便见李琬呜咽不止,满面横泪,婢女忙拭之,高仙芝道:“殿下放心,末将定谨慎临战,顾虑周全,不负殿下希冀,末将此时去矣。”高仙芝三人复拜李琬,才出房来,李承光叹道:“荣王殿下初临大任,竟横降灾病,此事实在蹊跷,定有隐情。”高仙芝正色道:“此乃皇家内事,你我外臣,休要多言。”李承光乃止。

    高仙芝三人拜别荣王,方出府第,正要登马归营,迎面便行来一队宦侍,抬一顶青帘轿,见了高仙芝,宦侍便止行落轿,内侍监袁思艺掀帘而出,趋步赶来说话,笑道:“高元帅,可算找着你了。”高仙芝行礼,道:“大人何事吩咐?”袁思艺道:“折煞我也,我哪敢吩咐元帅,是圣人今夜在勤政楼摆宴,为元帅远征送行,令我前来相邀。”高仙芝道:“既如此,便有劳袁大人了,待末将回府整装,便往勤政楼赴宴。”袁思艺乃登轿去,高云林道:“父亲,往日袁思艺倨傲无礼,为何今日阿谀若此?”高仙芝道:“重责在我,人都以为乃飞腾之际,而我实知为临渊之行也。”又道:“西九,我往赴圣上之宴,你去整顿‘天武军’,预备明日出京。”李承光道:“末将领命。”便去,高仙芝父子归府不题。

    是夜,高仙芝身穿金甲,独往勤政楼赴宴,时堂中百官毕至,歌舞宴然。众人一见高仙芝到,都来奉酒称贺,右丞相杨国忠道:“高将军此去平贼,定大展我唐室威仪,待功成凯旋,将迹载于籍史,而名垂于千秋矣。”众人纷纷附和称是,高仙芝拱手道谢。太子李亨道:“此江山飘摇,胡骑逞威之际,李亨不能随军赴战,而百姓安宁,尽赖于将军一身,李亨深感自愧,而厚谢于将军也!”言讫不觉泪涌,向高仙芝深拜,众臣见之都哭,叹太子仁慈,高仙芝惶恐扶之,连连称惭。刑部侍郎房琯前来祝酒,道:“高将军,如今大唐,奸祟作乱,以至于祸起河北,而至百姓遭难,父老流离,值此之际,敢秉正除奸者,非至忠至孝之人,更有谁哉!”群臣一时无言,高仙芝不接房琯之话,只是一味自谦而已。

    未多时,只听得袁思艺朗声通报:“圣人到!”群臣纷纷在两旁下拜,便见李隆基踏入殿来,右有高力士扶持,左有陈玄礼护卫,身后则跟了一众梨园子弟,各执乐器。李隆基见过群臣,道:“诸位请起。”于是高力士扶李隆基上位,其余诸臣纷纷落座,李隆基特赐黄凳一张,令高仙芝来身侧相伴,高仙芝惶恐往之。之后太子、诸王、群臣纷纷祝酒,皆言“天武军”出征,指日可待凯旋,并称将帅一心,天威昌隆,李隆基欢颐受之,继而使雷海清奏排箫、李謩吹笛、贺怀智奏琵琶、张野狐奏箜篌、李龟年唱曲、谢阿蛮起舞,众人赏之,甚是为乐。座中,李隆基侧问高仙芝,道:“仙芝,你以为安禄山之伍,军力如何,能与我大唐之师相抗否?”高仙芝道:“回陛下,安禄山麾下,多燕赵勇儿,且素在边疆,久历战阵,其实不可小觑。而今之‘天武军’,蹴然招募,多是闲散子弟,或为禁军散卒,一者未有历战,二者操练匮乏,故末将以为,若要与安禄山相战,不可猛然出击,而待训兵日熟,才宜临阵。”李隆基闻之,道:“有汝统帅,我自放心。”

    俄而,李隆基力乏,便要归歇,群臣下拜恭送,待回内院,李隆基忽问高力士,道:“力士,今日高仙芝论战之言,你以为如何?”高力士道:“高仙芝休战罢职,自省年久,益显深沉,大家有此慎谋之将,亦是福也。”李隆基道:“将之为战,谨慎自是良善,然夫作战,贵在勇气,若士气振发,可以一当十,若士气衰微,则十不及一,朕所虑者,是其慎谋过之,而勇胆不及。”高力士道:“大家若有此虑,不若令一人随军督战,以免高仙芝有生堕心。”李隆基笑道:“知我心者,乃力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