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封常清兵出洛阳府

    众人都在伤怀，严庄远望天色，见日将出，忙谓安禄山，道：“雄主，士卒牺牲，只为大河成冰，而成坦途，此时黄河既已封冻，还请早令三军渡之，免得辜负众士卒心血。”安禄山拭去热泪，道：“此言有理。张通儒，你与李庭坚、李史奂等人，去问清牺牲者名姓，再发回范阳，令贾循各送抚恤银两于其家人。承庆，你去令士卒伐木垒台，将冻死士卒之遗躯焚化，免受虫咬蚁食于异乡。其余诸将，各归行营，即令三军渡河，不得延误！”崔乾佑、蔡希德、李归仁、安守忠、田承嗣、薛嵩、武令珣、李庭望等诸将都领命而去。严庄谓安禄山道：“三军将渡，雄主亦请归车，与三军同行。”安禄山道：“我要为亡者送行，令三军先去，我后随之。”

    于是安禄山之军浩荡渡河，阿史那承庆已令士卒伐来草木，将冻死将士置于其上，待皆妥当，便引燃一场大火，火势渐盛，继而熊熊，在这晨曦之际，光映山河，将已出之一分日色都掩盖，安禄山抱一坛烈酒，走来火旁泼洒，歌道：“我之士卒兮，亡命于异乡。日欲出谷兮，其魂将以何往。有神骖龙驹兮，一旦可行万里。诸儿登其车兮，早还故土于朔方。”唱吧，又是止不住地流泪，众人见之，都不敢劝，如此良久，日已尽出，三军渡河将毕，而昨夜冰封，渐渐消解，严庄忙来道：“雄主，此时再不渡河，恐冰薄水流，难承铁车。”诸士卒遗躯犹未烧尽，安禄山道：“为辅、阿劳，你二人替我送诸勇士最后一程，我先等车渡河，待大业成就，再回此畔祭之。”张忠志、张孝忠领命，安禄山便去。安禄山既登铁车，便由八骏牵引，碾河南渡，严庄乘马再车旁问：“雄主，今已渡河，再将何往？”安禄山道：“直奔陈留，不必他顾。”

    此日乃腊月初二，安禄山之军方渡黄河，封常清犹然不知，正是辰时，他在洛阳有九万大军，如今留一万人守备洛阳，暂交东都留守李憕统领，余八万众则在城东集结，往赴武牢关驻军。此时大军将发，御史中丞卢奕、河南尹达奚珣、东都留守李憕、法曹参军事张万清等一众官员前来送行，更有百姓涌出城来，往军中送酒肉衣绸，将士皆欢喜受之。这些兵卒，大都是初次从军，首度出征，此时见堂堂军势，大旗招展，无不陷入振奋之中，摩拳擦掌。封常清挎剑坐于马上，却不甚喜悦，一者大军出征，他已经历了太多回，二者他虽不惧安禄山，可高仙芝军队已驻扎陕郡，若“天武军”也至武牢关，那时军权必归于高仙芝，则他又需听高仙芝调令矣。

    此时下方，洛阳城外人声攒动，而天上一朵云中，亦有一人在瞧，便是那胡长生。他与小野有幸寻妖数日，四无头绪，此时被下方人声引诱，就忙过来观玩，他虽是满眼好奇，一旁小野有幸则瞑目端坐，吐纳调息。这几日来，胡长生才晓得，似小野有幸这般修行人，须每日修炼守静，否则精神就要渐漏，最终难成仙道。胡长生往下边瞧着，就向小野有幸说：“这里人也太多了，就算那妖怪混杂人群之中，我们也未必认的出他。再说来，我两人在洛阳城空寻几日，一无所获，说不定那妖怪早已不在这里了。”小野有幸怕神散，也未睁眼，只是道：“那妖怪我已追捕他许久，认得他气息，此时他仍在洛阳城内，绝不会错。”胡长生问：“那我们究竟该如何寻他？”小野有幸道：“我说过，你若是见人无端向某处走去，双目所见，似非眼前之物，他便是被那怪物迷惑了。你曾被迷惑过一回，该知是哪般光景。”胡长生挠头笑道：“那时我也未曾上心，故而记不得许多了。”

    此时达奚珣、卢奕、李憕几人来与封常清祝酒，所言无非是望他笃守慎战，惧言怕意，封常清听的心烦，应付完毕，便招呼三军动身。洛阳城相距虎牢关，约有九十里之遥，若急行军，也将耗八九个时辰，因此封常清不敢懈怠，令骆德礼、骆德昂往诸军催行，只为早到武牢关安营。

    大军东出洛阳，人马奔劳未歇，只在午时稍有休整，进食军粮，未至两刻时间，又被封常清催起身来，仍往武牢关进发。这洛阳之军，本就多是新卒，于洛阳繁华之地，闲混至今，几时受过这般疲累，因此到了未时，众军便惫怠不堪，渐生嗔怒，于是整个军伍怨声杂杂，无心赶路。封常清察觉大军蹉跎，又听闻埋怨之声，便调转马头来军中巡视，众士卒见之，稍有惧怕，便快行起来，却有十来个青年，望见封常清靠近，互相推脱几番，而高声道：“封将军，容我们歇歇罢，这半日奔波，已不堪矣。”封常清勒马来看，双目嗔怒，道：“军情如火，岂容迟疑。”那十余人都被吓住，当中却有一个不十分惧怕，道：“不管军情如何，我们已是走不动了，再多行军，就要瘫了。”封常清冷哼一声，高声问道：“你走不动了？还有谁？谁也走不动了？”喝问之下，无人敢应，封常清便向那兵卒道：“如今看来，只你一人走不动，焉可因你一人而累我三军耶，来人！”便奔来数个牙将，道：“将军何事吩咐？”封常清指那兵卒，道：“此人走不动了，便不劳他去武牢关，与我就地斩之！”兵卒闻之，扑身跪地，大喊：“将军饶命，我走的动，走的动！”封常清道：“既走的动，反说是走不动，扰我军心，若不斩你，更杀何人！”便有两个牙将把兵卒拖出队伍来，兵卒屎尿俱下，哀嚎不已，仰头还未喊罢，那牙将便大刀挥落，登时斩下他头来，血喷三尺余高。众军士见此场面，无不颤栗，赶紧重新启程，步伐更快，生怕也被斩首，封常清喝道：“还有谁走不动了，尽可来与我说，若无，便休要聒噪，速速急行！我在安西时，大军一日可行百余里，尔等此般羸弱，焉称我大唐男儿？”

    封常清斩杀一人，三军不敢再有多言，只好急行，可毕竟人力有限，难免渐渐乏累，至于夜里亥时，天色昏黑，大军已然稀松迟滞，绵延数里，士卒无不气衰腿乏，饥渴难捱，相搀相扶，封常清虽知，却也不愿停军。如此而至一处旷野，南负峻岭，北面黄河，往前是一座高山阻拦，唯有当中一条小径可以通行。封常清正欲缘那小径穿山而过，忽有骆德礼、骆德昂、荔非守瑜、毕思琛鞭马上来，荔非守瑜道：“将军，三军急行一天，已是疲惫不堪，末将愿请令使三军休整。”骆德礼也道：“这些洛阳新兵，不比安西旧卒，初次远涉，已是不易，何况正值寒冬，天色亦晚，若再行军，恐添伤亡，于军不利。”封常清回看一眼，身后所见只有数千士卒，其余兵士原本抛在路后，不能紧随。荔非守瑜道：“将军，守关心急，也不必在此一时，若在行军，亦不过龟行蚁走而已。”封常清便问：“此乃何地？”毕思琛道：“这里乃是葵园，前方所见山中狭道，既是罂子谷。”封常清问：“此地离武牢关，还有多远？”毕思琛道：“估计还有十余里地。”封常清稍作思量，便道：“骆德礼、骆德昂，去传令三军，令在葵园扎营，待明日天光，再复行军。”骆德礼、骆德昂得令，赶紧鞭马急行，去通报三军。封常清此时坐于马上，仰面去看罂子谷，叹道：“此地两山高耸，中道狭窄，果是天作之险，可惜却在武牢关之内，若在武牢关外，便可以设伏军于两山之上，而下击安禄山之军矣。”却说此夜，洛阳军在葵园休整，次日辰时便拔营动身，穿罂子谷，于午时便至武牢关，封常清接管武牢关守军，整编入伍，便令骆德礼、骆德昂开始操练兵众，不可懈怠，又令荔非守瑜加强关门，在关外深挖沟渠，并预备石砲、滚木、火油之类防备器物，又令毕思琛整点粮草、武备，并往附近村县征收。总之一切准备，只为等安禄山大军至武牢关，而有战胜之备也。

    却说首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来在陈留任职，他已发出文书，令河南诸郡派兵前来守卫，却是杳无回信，一卒未见。他怎知太守郭纳已将文书扣押，都未送出，陈留郡大小官将都商议已毕，若安禄山大军悍然而至，则举郡皆降，以免徒增伤亡，此事上下皆知，只瞒住张介然及其随行。然而张介然却是分外认真，每日都上城楼巡视守卫数回，城楼士兵只有佯作守备，擦枪拭箭，好在张介然文臣出身，不通军事，不能看破。

    这日，张介然听闻灵昌郡降于安禄山，心中更是焦急，忙找来郭纳议事，道：“灵昌陷落，安禄山大军恐已过黄河，将抵我陈留矣，而河南诸郡，都无兵马来援，时若安禄山至，则何以为抗？”郭纳道：“而今时节，诸郡惧栗，自保尤为不足，谁肯发兵来援陈留。”张介然问：“封常清之洛阳军，此时可来相救？”郭纳道：“我只听闻，陛下已令‘天武军’东出潼关，屯守陕郡，至于封常清在洛阳，并无消息。”张介然听罢，苦笑一声，道：“如今陈留，便是一座孤城矣。”二人良久无话，郭纳忽抬眼探问，道：“大人，若无援军，而安禄山兵临城下，时我陈留该当如何？”张介然道：“吾奉圣令，来护大唐江山，誓当与陈留一郡生死与共，若贼兵强攻，必血战相守，宁矢尽粮绝，满城玉碎，亦不留片瓦粒粟，而有遗于贼胡！”郭纳闻之，只得深作一礼，道：“郭纳愿随大人，一死报君。”言讫，便出府来，迎面却有一骑飞马至，校尉游戈翻身下马，道：“大人，城西烟尘弥漫，似有大军将至，请大人速往查看。”郭纳闻之，道：“快领我去。”便也上马，随郭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