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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狗剩所在的村子勉勉强强挨着个偏僻的镇子,其中读书识字的男学生也不过是混个中专,更多的辍学,早早地在为数不多的配件厂里以一副蓬头垢面,手惹油污的形象示人。整个镇子上出个大学生便是要贴红榜,办酒宴的大事儿。女娃娃便更苦了,先不论是否能当得上学生,当上学生之后的谋路却也不过是画个浓妆艳抹,站在不知名的小巷红光下,为弟弟补贴家计。他们或许有过理想与野望,但是困于生活,败于自己,一辈子都是“赖活着”。而金铛,便显得是个十足的异类。

    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金铛母亲去世得早,没留下个幼子。因她的父亲好放浪形骸,被村里人管叫“阿飞”,有几分地痞流子的意思。

    狗剩和金铛打小一起“走南闯北”,但无论是怂恿着一起上树掏鸟窝,还是进山里摸蛇抓山兔儿,从没见过“阿飞”皱过一下眉头,甩过一次脸色,当然更多时候可能连他在哪儿都不清楚,指不定玩得比俩孩子还野。老太太也正好将金铛接过家里来,凑成一家三口。

    金铛也争气,摊上这么个老爹,再这么野到高中,依然一路高歌猛进,稳稳当当考了市头几,进了名牌大学。

    出成绩当天,镇子里光百子炮便响了好几打,雾蒙蒙的尘霾弥漫,地上红色碎纸片从东市铺到西市,热闹胜似过年。镇政府还发派了一辆车进村特地奖励了一万元,几个官员堵在门口来回给金铛父亲递烟,亲如家人,狗剩也是头回看见如此和蔼的官,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阿飞”。

    从那时开始,镇子里所有老师,所有家长,统一了口径,皆以“你看看金铛,多厉害,市头几,奖金一万,镇长都拍人家马屁,专车送人家上大学,再瞅瞅你们这帮(你个)玩意儿……”的句式教育孩子。不仅如此,学校的女孩子入学率一下子升高不少,霓虹灯光也不知道暗了几条小巷。

    刚升入初中还默默无闻的狗剩,第二年乍变成了“金铛的弟弟”,与“传说”沾亲导致一度成为老师们重点关照的对象。不过当他们发现传说不可复制之后,狗剩也就不再受“紧箍咒”的折磨。

    “狗剩,你和你铛铛姐最亲了对吧。”

    “恩。”

    “那铛铛姐就是你的亲姐姐,对吧。”

    “恩。是我的亲姐姐。”

    “好,有这个觉悟就行!”钱争强脸上已无半分愁苦,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没错,你就是铛铛的亲弟弟!”

    “对!”狗剩毫不犹豫的应道,微微泛肿的眼睛却透露出无比坚定,“铛铛姐说过,只要我一哭,无论天南海北她都会跑回来帮我揍人的,我们是最亲的!”

    绕过重重大山,崎岖的山道豁然开朗。狗剩遥遥望着窗外无垠的蔚蓝天空,随着天际线往下,渐渐变成了白灰色。笼罩在白灰色之下的,便是城市。

    平整的水泥地面承载着川流不息的车辆,不再颠簸,却让狗剩感觉身子在不断地后退,像是被召回大山——慌忙又扯出塑料袋。

    “袋子扔那边的桶里,恩……,不对,不能往蓝色的扔……红色应该也不行……算了……”

    阴沉天幕下,拔地而起的建筑环绕四周,嘈杂喧哗的声音此起彼伏,形形色色的人穿着大胆张扬的衣物,低着头一心一意摆弄“黑玛瑙”,确实目不暇接。初来乍到的狗剩只觉自己渺小而多余,不敢瞪着眼东张西望,依偎在钱争强的身边,眼珠子悄溜溜的转着,如偷接的天线,不敢明目张胆地搜索周围的信号,却又如饥似渴地索取着一道道信息。

    钱争强对此不置可否,城市之中又有几人能够超然物外,不过是被鞭策着前进的一匹又一匹穿着人皮的驴,马,和骡子罢了。况且,又有几人会抬起头在意一位小孩是来自山里还是海里,反正不是来自互联网。

    在城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辆车子融入大流,潜进城市的更深处。

    “叔,他们都拿着电话吗?”狗剩还是按捺不住地问道。

    钱争强闻言噗嗤大笑,揶揄到:“电话,是电话,哈哈哈哈,我可十来年没见着电话了!”

    狗剩顿时闹个大红脸,嘟着嘴闹起别扭。

    钱争强笑饱了,掏出兜里的手机:“这玩意儿可比电话高级多了,专业点说,这叫智能手机,看看叔这款,全面屏的,漂亮吧?”

    小心接过,捧在手上仔细鉴别,眼里满是溢出的好奇:“确实和黑玛瑙一样!”

    “算你小子有眼光!”钱争强听着很是受用,说话声音不自觉飘了起来,抑郁之情一扫而空,又开始炫耀到,“这可是刚发布的,有价无市,我可是拜托了我的朋友抢得的,原价6000多,到手只要5500!”

    “6000!”狗剩的声音都高了八度,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脑中不断盘算着:奶奶说一个人生活费大概四百元左右,一只智能手机便抵得上自己,奶奶,铛铛姐三人半年的伙食费。

    这瞠目结舌的反应看得钱争强脸上又得意了几分,刚想开口许诺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叔,我想去买几个橘子。奶奶给了我钱的……”狗剩从翻开层层衣物,从纸袋子最里层掏出一个蓝色布袋子,抽开绳结,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攥出两张皱巴巴的红色。

    “放回去,还用得着你出钱?”

    “可是奶奶说……”

    “没什么可是的,来的时候可是和你奶奶打了包票的。”

    “奥。还有叔,你的手机……”

    “到了,下车。”钱争强看着毕恭毕敬地递过来的手机,只觉少见多怪,似笑非笑道,“谢谢啊。”

    走在铺满红黄花砖的人行道上,与一群又一群的年轻人擦身而过。

    狗剩突然开口问道:“叔,为什么这路面有些砖要凸起来?”

    “这是给盲人引路的。”

    “奥,给瞎子用的啊。”

    ……

    “为什么这些树要包着一层金箔?”

    “为了让树度过冬天,和人要穿衣服一个道理。”

    “城里的树还要穿衣服?和人一样,这些树都成精了!”

    “不,只是作了点。”

    “作?”

    “就是娇贵的意思。”

    狗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用恍然大悟的眼神看着钱争强:“叔,你好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