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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人生弹指事成空(上)

    八月末尾的一天深夜,天空当中有一颗彗星从东井星区划过。

    当惊恐的小宦官将这个消息通知给熟睡中的天子时,只看见这位至尊的脸颊隐隐有些抽动。

    纵然西汉不是如东汉一样谶纬成风,但是一样是十分迷信的。在这个日食、月食、彗星就意味着各式各样灾难的时代,由不得天子不重视这种异象。

    关键是天子也不知道他的帝国究竟是有什么地方又发生了哪些不好的事情,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还是令他十分不舒服的。

    按理说,自当今天子继位以来,已经有五次彗星过境的经历,可是这一次的彗星终究和之前的几次有些不太一样。

    逐匈奴,收岭南,拓西南,得宝鼎,封禅泰山,完成了这一系列举动的天子,其心气正处在一生之中的最高峰。如今这一颗彗星划过天空相当于太一神在告诉他你还差得很远呢。

    彗星掠过天空的第二天,丞相、牧丘侯石庆还遵照政坛一直以来的潜规则带领群臣一同上疏谢罪。

    在汉室,天子是光辉伟大的,怎么可能有错误,一定是他们这些无能的臣子犯了错才引得上天震怒。要不然天子怎么保持他在天下臣民心目中的神圣地位。

    天子也拿出了演技派的势力,制诏曰:“夫星孛于东井,致黎庶不安,此朕德薄也。着天下郡国详问隐处亡位及冤失职、奸猾为害、野荒治苛者,举奏。郡国有所以为便者,上丞相、御史以闻。”

    只是这道诏书的作用还没来得及发挥,就又有一颗彗星于五天之后划过了三台星区,给汉室的朝堂带来了更大的阴霾。

    连续出现的彗星究竟意味着汉室天下会面临怎样的灾难,各地看到彗星的官吏、平民都对此忧心忡忡。

    直到二十多天之后,一封从齐地快马送来的奏疏才为天下人解释了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连续有两颗彗星掠过汉室的天空。

    夏六月就得了风寒的齐王刘闳在缠绵病榻近两个月以后最终还是没有挺过去,就在第二颗彗星出现的当天夜里薨于临淄,终年十六岁。享国八年的齐王刘闳身死,因其年少无子,齐国已经成为了名义上的存在。

    痛失爱子的天子宣布赐齐王谥曰“怀”,并辍朝五日为之举哀。

    ……

    这一日晨间,当值的霍嬗、张安世跟随天子来到了玉堂殿。刚进入殿内,就看到一幅正悬在空中的画像,上面画着的正是天子次子——齐王刘闳。

    自从八年前三王之国,齐王刘闳就没有重新踏入过长安城,当时才两岁的霍嬗对齐王并没有什么印象。

    至于说到齐王为何不入京,就要说到汉家的一项制度。依汉室的规定,诸侯王非有诏不可入朝,这一规定在近百年间运行的一直十分良好。

    即使是当年窦太后的爱子梁孝王刘武,也因为这条规定吃了大亏。景帝和梁王的恩怨情仇,说起来能讲三天三夜。但我们这里只说一说梁王入京的事情。

    刘武当年对请立刘彘为太子的大臣十分忌恨,就策划了十多起刺杀大臣的行动,如晁错的老对头袁盎就是死于他的刺杀。景帝派出使者去梁国调查此事,梁王不得不让自己的两个谋主公孙诡、羊胜自杀,并用钱买通自己的姐姐馆陶长公主为自己求情。

    景帝宽宥了他的罪过,但是没有同意他入京朝见的请求。于是刘武自作主张地偷偷入京,藏在了馆陶长公主的园囿之中。皇帝的使者没有在函谷关接到梁王,也不知道梁王的所在,于是便留下了窦太后的一句“帝杀吾子!”而景帝与梁王的关系从此再也不可弥合。

    连作为窦太后爱子的刘武都受制于这项规定,其他诸侯王的待遇可想而知。齐王虽然被天子所喜爱,但是显然还不足以令天子为他打破这项制度。

    天子先是怔怔地盯着画像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曾经与他一起射猎的爱子。

    天子醒过神来后,就挥了挥手道:“子侯,子孺,你们在殿外候着吧。”

    “喏!”霍嬗与张安世躬身行礼,随即退出了大殿,给天子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在殿外站了近半个时辰后,实在觉得沉闷的张安世开口打破了沉默。“真是没有想到齐王就这么薨了。”

    “确实有些突然。”霍嬗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

    “子侯,你在想什么呢?”张安世问道。

    “也没有想什么,只是想到齐王这一去,恐怕蓬莱一案天子也不会再追究下去了。”霍嬗答道。

    本来这个案子目前查出来的线索就对齐王不利,现在齐王这一死,更是将大半口黑锅背在了身上。线索已断,一旦继续追究下去,齐王的身后之名也就别想好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张安世也明白。但是他总觉得霍嬗刚才并不是在想那件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寸进的案子,有些言不由衷的感觉。

    只是霍嬗既然都这么回避了,张安世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于是便道:“蓬莱案一旦就此结案,倒是可惜了齐王太傅陆熹。”

    当年文帝爱子梁怀王刘揖坠马而死,太傅贾谊便因对此事歉疚,最终抑郁而亡。

    现在换了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次子齐王刘闳,丞相兼太傅陆熹少不得也要担起辅佐齐王不利的名声。尽管陆熹本人不用以死谢罪,但失去了政治前途的他也和死人没多大差别了。

    “可惜也谈不上。正所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陛下没有下诏令他自裁已经算是开恩了。”霍嬗摇了摇头。

    张安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霍嬗的看法。依当今天子的脾气,没有直接要了陆熹的性命已经是他运气好了。

    陆熹的名声多是由学问而来,在实务上并没有什么建树。就是论起学术成就,也不能算是当世的顶尖人物。

    张安世刚刚也是有点为了他的贤名而可惜。若不是陆熹当年在关东郡国贤名远播,怎么也不会轮到他接替故御史大夫卜式的齐王太傅一职。这样一个贤人就这么完蛋了,总是有几分可惜的。

    “子侯,近些时日你不是在向大将军请教兵法、骑术,大将军准备传授你哪一部兵法?”张安世问道。

    不怪张安世好奇,实在是大将军卫青和大司马霍去病乃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偶像,也是他一直努力奋斗的目标。偶像传授的独门秘籍对他的吸引力不可为不大。

    还有就是张安世的父亲张汤纵然官至御史大夫、显贵一时,但没有博得裂土封侯之赏福泽后人也一直是张汤本人最大的遗憾。

    得益于父亲的谆谆教诲,张贺和张安世两兄弟对封侯之事一直相当憧憬。对于封侯的最佳途径——军功更是十分渴望,兵法作为行军打仗必须的技能也是他们一直想要学习的。

    “要说起兵法,陛下本就是当世兵法大家,这些年里也断断续续地教了我如《吴孙子兵法》、《太公兵法》、《淮阴兵书》等先贤制作。因此舅祖父并没有传授我什么新的兵法,而是将这些兵法中和他与我父历年征战的互通之处讲给我听。”霍嬗稍一思索便干脆答道。

    在霍嬗看来,大将军卫青的教学方法就是后世的“军事经典案例分析”。这几天来,卫青已经将元朔五年的北伐从调兵布阵到后勤调度都给他剖析了个遍,也让霍嬗对于古代军事作战有了一个立体的认识。

    而且卫青的这套教学方法十分成熟,同时又极具耐心。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三位不学无术的表叔给逼出来的。

    “也只有子侯这样的身份才能得到大将军的倾囊传授。”张安世十分羡慕地说道。

    你要是说律法条例,他们张家绝对能够倒背如流,并且还能将律法条例很好地应用于实际。张家几代都是法家的信徒,言传身教之下这方面的本事自然也差不了。

    偏偏在军事上就是一窍不通。并不是是因为他们家天赋不够,而是家族里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传承。张汤都已经坐到了御史大夫的位置,想要搞几本兵法也并算不上什么难事。关键是单单将兵法背的滚瓜烂熟,军事水平也不见得会比马服君赵括更高,没有老师的指导还是很难理解其中真意的。

    作为古代社会的屠龙术,兵法的传播范围极其有限。除了石渠阁藏有当世几乎所有兵书以外,也只有部分以军功著称的列侯家族和北方郡国的将门世家中保存着少量兵书,而且还有各自的传承。

    没办法,皇室、列侯、将门世家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做这个活**,将兵法扩散开来。

    想象一下兵书流传开来的后果,流民之中要是有几个如卫霍这样的天生将才,皇帝老儿的宝座都坐不安稳。多几个儒、法、黄老的学子倒是没什么所谓,毕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列侯、将门也不会这么好心为自己培养竞争对手。朝廷的军权本来就那么多,他们自己都不分过来,搞出了几个竞争对手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子孺兄和子伯兄若是对兵法有兴趣,小弟家中还有几卷兵书,都可借于二位兄长。至于舅祖父教给小弟的东西,小弟还打算将之记录下来,也可一并借给二位兄长。”霍嬗道。

    以张家兄弟的才干,未来在朝堂之上必然会有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霍嬗与他们的关系就是天然的政治同盟雏形。和他们结这样一个善缘,有利无害。

    还有一点就是和前期、中期的群星璀璨截然不同,在武帝一朝的后期可以说是将星寥寥。

    在元光、元朔、元狩的鼎盛时期,即使卫霍双子星的光芒之下,也有李息、苏建、郭昌、路博德、赵破奴等十数位当世名将涌现出来。

    等到了太初、天汉、太始、延和年间,贰师将军李广利这样的二流将领成为帝国武将第一人,像李陵、上官桀等后起之秀更是还嫩得很。

    张氏兄弟若是有军事方面的才能,霍嬗也不介意带上他们一起立功。一个好汉三个帮,霍嬗就算是有卫青、霍去病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包打天下。汉室当中多几个堪称名将的人物,对霍嬗未来的理想会有极大的帮助。

    “子侯高义,为兄在此多谢了。”张安世颇为兴奋地说道。

    问起大将军卫青如何传授兵法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家兄弟二人还能从霍嬗这里得到这样的好处。

    霍嬗始终不是大将军卫青。他的父亲大司马霍去病当年就是不喜欢搞裙带关系的人,连好多卫氏、霍氏的亲戚朋友都不能在霍去病的军中捞到功劳。

    霍嬗如果是如乃父一般的人物,纵然他与霍嬗的关系不错,但是他这种在军事上没什么积累的新丁肯定也不会被霍嬗带着一起混军功。

    所以还是自己在军事上有所积累最好。公孙贺、公孙敖的运气虽然令人羡慕,但并不是他向往的未来。

    “不过是小事一桩。”霍嬗笑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