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

    正所谓“三九四九冰上走”，这句来自北方的天气谚语并不适合这里。同去年一样，冬天那细微无声的雨，能飘一整天。屋檐下，任何角落都抵挡不住它的浸润。伴着微微刺骨的北风，以及潮湿的环境，这寒冷就有了穿透性。就连我那厚厚的皮毛大衣，都抵挡不住它的寒气袭身。万物百般寂寥，唯有常绿阔叶的行道树，在欺骗着我们的眼睛。虽然没有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但无声细雨，确是南国冬天独有的特色。

    冬天，无论哪里都是万物萧条的景象，这个城市边境的“穷乡僻壤”更是如此。我在野外生存已久，在这个地方竟然会经常吃不上饭。居民区多为老人家，生活勤俭节约，宁愿吃撑了肚皮也不剩菜，这就导致了生活垃圾里，可食用的东西很少。加上三九严冬，许多猎物不再活跃，食物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珍贵。偶尔，会有些不知死活的鸟类送上门来，可是，这些长着翅膀的家伙，很不好捕捉。

    好不容易等到了艳阳高照的日子，深入骨髓的寒冷，总算有所缓解。饥肠辘辘的我外出觅食，寻遍了三四条街，都没有一个像样的食物。我倒在了花园草坪上稍做休息，顺便吸收阳光的热量。这时，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落在我的不远处觅食。我原本对它们不理不睬，这群话痨鬼吵得我不耐其烦，反正腹空嘴馋，我寻思着对它们下手，以求果腹。

    我站起身来，躲在草丛里暗中观察。这么多的麻雀让我眼花缭乱，拿不定主意。我打算缓慢接近，再锁定目标。这时，麻雀群多数成员觅食完毕，四散飞走，只剩一两只还在单兵作战。机会来了，我瞄准了距离我最近的麻雀，附身向前，脚步坚实而轻巧，一步两步地慢慢靠近它。不料，却被机警的它发现了，它快速起飞，我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在它即将飞过我头顶时，我蓄力一跃，伸长了爪子够它。由于被发现早了，错过了最佳的进攻时机，爪子在毫厘之间略过它的身体。我不放弃地伸长爪子，爪尖勉强划过了它的翅膀，随后我就落地了。这一划也不是徒劳无功，那只麻雀扑飞的高度突然下降，有几根绒毛脱离了翅膀，然后降落在我两米开外的草地上。这一次可是好机会，我以子弹一般的速度弹射出去，用力一跃，在它再次起飞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扑倒了它。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住了它的喉咙。这下子，它终于成为我的盘中餐了。

    拔完了烦人的鸟毛，我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一整只麻雀，它的体型只有半大老鼠大小，用来果腹简直太勉强了，捕捉还费力，要不是冬天食物可选的不多，我才不会去理会这些会飞的家伙。靠着这只麻雀提供的能量，我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但是，靠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捕猎机会度过漫长严冬，还是太困难了，搞不好会饿死街头，我得另谋出路，哪怕是寄人篱下，我也愿意了。

    第二天下午，气温又有所回升，晴空万里的天气告诉我，这些天会有短暂的暖和，这对我而言是个不错的消息。因为，冬眠的动物会被升高的气温所欺骗，从而醒来活动觅食，这可是我捕食果腹的最佳机会。

    我和往常一样外出巡逻，感谢天公作美，让冬天迎来了短暂的热闹。一路上，小鸟飞虫十分活跃，捕捉它们可是难如登天，只有非常时期才会出此下策。我今天出巡的目标是——一只肥美的老鼠。

    在我巡逻了两条小巷之后，在便利店不远处，目标终于出现。一只成年大鼠正在鬼鬼祟祟地寻找食物，这家伙身体硕大，可满足一天的能量需求。我悄悄地跟上去，可该死的风竟然是由我的身后吹向它。处于顺风向的老鼠闻到了我的气味，拔腿就跑，冲入了便利店。我追了上去，由于便利店的环境较为复杂，它竟然借此跟我玩起了捉迷藏。

    我追踪着它的气味，来到货架旁，伸出爪子掏它。这狡猾的东西，早就沿着货架的底部通道溜之大吉。不过，它溜走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还是逃不过我那如雷达一般的耳朵。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追踪上去，它突然冲出，躲到了另一排货架底下。我跟它斗智斗勇了几分钟，聪明的它利用身体较小的优势，在货架底下四处逃遁。可生死战场上，靠小聪明是不能够获胜的，经过我锲而不舍地围追堵截，它被我逼迫到了墙角，这下捉它犹如囊中取物。我伸爪子去掏它，还借此机会玩弄它一番，老鼠已经绝望地吱吱大叫。这时候，我发现便利店家的老板已经观察我很久了，由于害怕他对我不利，我赶紧掏出老鼠，叼着它离去。但是，我似乎多虑了，他全程除了观察我捉老鼠的一举一动之外，并没有其他迫害行为。

    我叼着老鼠，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享用鼠肉。这一顿吃完，不知下一顿在哪里，这样的日子再不过去，我真的活不过流浪猫的平均寿命。因为，冬天的温暖十分短暂，降温说来就来。可不，我回到住处不久，北风开始吹乱了小巷，天空大片乌云飘来，笼罩着这座城市。夜幕降临后雨下整夜，潮湿的空气弥漫着整个巷尾，被沾湿的毛发让我彻夜难眠。

    第二天白天，雨已经停了，但气温出现断崖式的下降，周围的一切变得十分寂静。我打理了下潮湿的毛发，见朝阳斜斜映在远处的高墙，我跑了出去，找一个阳光照得到的角落，取点温暖。空气中，刺骨的寒气使得呼吸变得十分难受，路上连行人都没有多少。阳光透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照在了路边的小花园上。花园里，老人放着音响，悠闲地扭着腰。而我，在草地上，享受朝阳带来的微弱暖意，让寒冷的身体恢复活力。

    大约享受了一个钟头的日光浴，不远处，店铺卷帘门拉开的声音惊动了我。好奇心驱使我跑过去一探究竟，原来是我昨日捕捉老鼠的地方。老板看到了蹲在不远处观察的我，大声呼唤我过去。他用了多种方法呼唤我，比如吹吹口哨拍拍手，或者用全世界所有猫的通用称呼“咪咪”以及通用召唤语“啧啧啧”！可高傲的我，不为所动，过去你那里对我又没好处。由于肚子开始咕咕作响，我转身离去，四处觅食去了。

    我又和往常一样，到处漫无目的地巡逻，这里的食物之少，和美食街简直有天壤之别。我已经不知道在这片区域绕了多少圈了，只找到了一丁点儿食物，还不够我塞牙缝呢。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便利店门口。我发现，门口多了一个纸箱子和一个碗。这是作甚，老板有养小动物吗？我已经走累了，趴在草地上休息，想一睹店家小主子的真容。

    等了好久，始终没有等到它出现。碗里似乎有食物，我想反正它也不在，我干脆就过去吃了它吧。我趁着店家不注意，悄悄地走过去一看，碗里稀饭伴着两个鱼头，还带着一点煎煮过的香味。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叼起鱼头，放在一边细细品尝，不一会儿，两个鱼头被我吃完了，只剩下稀饭。稀饭这东西我不喜欢吃，但还是舔几口，就当是喝水。在我惬意地用前爪洗脸时，店家走出来了，吓得我拔腿就跑。

    店家并没有追赶我的意思，站在原地不动，甚至还呼唤我回去。我停下来看了看他，对视了几秒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地离去。看样子，店门口的纸箱子和碗，是为我而准备的。不，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能妄下结论。

    随后几天日子里，我只要觅食未果，就会跑到便利店那里瞧瞧。竟然每次都有鱼头放在碗里，等着我去享用。反正有免费的东西吃，我来便利店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是店家出于好心而准备的吗？我决定了解事情背后的真相。

    有天，我看见店家跟一个人在谈话，看样子应该是熟客。我跑过去，想听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只听顾客询问道：“你们家最近有养猫吗？怎么门口老是放碗鱼头？”店家说：“没有，我前阵子看到一只橘黄色的大猫在我店里抓了只大老鼠，我看它那么厉害，就打算放吃的吸引它常驻这里，治一治我仓库里的鼠患。”顾客边挑东西边说道：“哦？这么厉害啊！我家有只母猫，它要是住下了，我带母猫过来跟它交配怎么样？生出来的小猫给你们一只。”店主满口答应了，而我在一旁听完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眼前，是我生存下去的机会。只要我帮店主捕捉老鼠，就不愁食物的来源。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冬天，有这么一个食物供给站，很轻松就能度过。但贸然进去，好像不符我作为一只猫的高傲特征，还是要做做样子，表现出慢慢接受他们的过程。

    今后的日子里，我已经成了这里的常客，慢慢地我也不排斥店家抚摸，甚至在纸箱里住下，完完全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我在无形之中与店家达成了一个契约，只要我替他消灭掉老鼠，他就能保证我拥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和源源不断的食物。

    捕捉到店里偷窃食物的老鼠太简单了，我身经百战生存了两年，这份“工作”简直是信手拈来。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我就已经捕捉了五六只大小不一的老鼠，享受鼠肉的同时，店家一高兴还会给我加餐，碗里时常会多出一个鱼尾巴，或者一两块肉。

    店家的女儿时常会来这里帮忙，顺便做一做她的寒假作业。除此之外，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跟我玩。正如店家说的：“没有猫之前，一周都没见你来帮忙一次，现在有了猫天天来。”店家女儿嘻嘻地笑了几声，说道：“爸爸，晚上我可以带它回家吗？”店主摇摇头说：“不行哦，它的工作帮忙捉老鼠，带回去了老鼠就要偷吃东西啦！你想见它，多过来帮忙啊！”“哦！”女孩嘟着嘴回答道。

    同样是小孩子，不同的教育，就会有不同的表现。店家的女儿名叫柔雪，刚读小学四年级，成绩优秀，且乖巧懂事。寒假期间，没少来便利店这里帮店家照看生意。虽然主要的目的是想多看看我这只大橘猫，但这并不影响懂事的她做该做的事。接触这么久，她除了和我玩游戏之外，从来没捉弄或虐待过我，这与小黎家的东东形成鲜明的对比。

    临近春节，便利店的生意异常火爆，一天就有几百人次的客流，是平常的好几倍，都是为过年准备物资的人们。这般吵闹的环境，迫使我躲到了仓库里。

    仓库里比较闷热，但也十分安静，适合躺下来休息。正当我睡得正酣时，一阵老鼠的喧闹吵醒了我。这我平时少有巡逻的地方，竟然还藏匿着害虫，我站起来，到处搜寻老鼠的气味。我一个一个箱子的仔细检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在仓库最里面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一窝老鼠。

    只见一只母鼠在睡觉，怀里还有几只小老鼠在吸食母乳。它们的身上并没有毛发，想必刚出生不久。我的突然出现，惊醒了睡梦中的母鼠。它吓坏了，立马跳起来。可是，为了保护它的孩子，它竟然完全不顾力量上的差距，冲过来对我发起攻击。我一掌下去，把它拍飞到一旁。它站起身来，不依不饶地继续进攻我。我轻松地制服它，将它按在地上，它嘴里大声地吱吱叫，仿佛在说：“不要动我的孩子！”。此时的我，犹豫了。对于我来说，它们是猎物，同时，消灭它们是我留在这里的主要工作。店家欣赏我的捕鼠能力，用食物把我留下来，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捕鼠的契约，我如果放走它们，于理上，我也对不起店家的信任。

    在我左右为难了几分钟之后，我还是狠下心来痛下杀手。先杀死了被我踩在脚下的母鼠，随后，再一一咬死了那几只新生儿。可是，我也下不去嘴吃掉它们，我心中觉得几分难过，甚至有些后悔。这时，店家进到仓库里搬东西，看到我杀死了一窝老鼠，可把他高兴坏了。晚上，我的饭碗里，放的是一整条鱼！

    经过了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有道是万物皆有灵，老鼠是祸害也只是相对人类而言，在它们看来，盗窃人类的食物，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存。万物相生相克，偏偏我是一只猫，捕捉老鼠是使命也是生存所需。我甚至开始羡慕起无忧无虑的宠物猫，至少，它们不需要亲自杀生度日。唉，不想了，只要我存在这世上一天，捕鼠就是逃不掉的宿命与责任。

    春节到了，便利店也破例休息了几天。而我并没有放假，店主把我留在这里防鼠，每天柔雪会按时给我送饭，顺便陪我玩一会儿，这阵子，每天只有她出现的时候，才拥有短暂的快乐时光。

    或许是上天看我孤零零的太过无聊，有一天，之前那位顾客把他家的母猫送了过来。它是一只雌性狸花猫，名叫黑妞，身材苗条好看，脚步优雅十分动人。一开始，它对这个陌生的环境充满了戒备心，一到这儿就躲到了货柜下，完全不理会我的存在。

    待闲杂人等离去以后，我打算和这位美丽的姑娘打好关系。我从我的碗里叼了一个大鱼头，放在它的面前。它从货柜底下爬出，闻了几下，确定可食用后，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口吃起来。时不时还呜几声，仿佛在警告我别靠近它。在它吃完以后，我轻轻地闻了下它的尾部，不料它突然转身哈气，冲我来了一爪。还好我反应及时，躲开了它的“耳光”。真是个泼辣的小姑娘，花花可比它温柔多了。

    我见它如此不领情，就走到一旁趴着休息了。不过，这家伙到底只是傲娇，过了半天竟然自己主动过来打量我。它先是和我对闻几下，确定我没有恶意，发起了呼噜声，在我旁边躺下了，翻起肚皮在地上来回打滚，这是标准的猫氏撒娇法。我哪里受得了这番撒娇攻势，不一会儿就跟它缠绵在了一起，经过一番干柴烈火，我们彼此相依而睡……

    春节后，店铺又重新开张，黑妞也被它的主人带了回去。我们之间没有婚姻，也没法拥有婚姻，生活在不同的屋檐下，注定无法一直相伴在一起。哪怕是野外生活，雌雄猫之间也没有常相伴，不然我的爸爸也不会跟我未曾谋面，妈妈也不会孤军奋战应对数条流浪狗的围攻。

    往后的两个多月里，冬去春来，我和往常一样地巡逻整片区域，便利店只不过是我的主要保护范围，由于我的镇守，便利店的老鼠几乎绝迹，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枯燥无味，每天除了睡就是吃。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小家伙来了，才改变了我的生活。

    无聊的日子，时间飞速前进。转眼又过了几十天，一个不速之客降临便利店。它是一只小橘猫，长得就像是迷你的我，不用猜了，一定是我和黑妞爱的结晶。我也记得他的主人说过，家里的母猫生了，会送一只崽过来。作为我的亲生儿子，我对它也是呵护有加，超过了以往我带过幼猫。我决定把我的毕生所学教给它，以后我就能光荣地退休，享清福了。

    初来乍到的小家伙还十分胆怯，甚至不认我这个亲生父亲，还好我有耐心，慢慢跟它培养感情，过了没多久，它就适应这里了。还时不时地捉弄我，玩弄我的尾巴，在便利店里到处上蹿下跳，好不快活。我也加入它的玩乐之中，可我的目的是训练它的本领，在人类看来，我好像是在欺负它。其实，这种看似在打架的游戏，是我们猫类学习本领的最佳方式。

    我的孩子成长速度十分惊人，毕竟虎父无犬子，仅仅三个多月过去，它就能代替我做大多数的事了。我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开始变得有点嗜睡，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再加上夏日炎炎，让我身上的懒虫愈发得猖狂，我变得好吃懒做，身体也一天天地变胖了。反正我的孩子也已长大，基本上不会有老鼠敢靠近这里，是时候享受清福了。

    可是，店家并不会这么想。一天下午，我躲在仓库里睡我的午觉。隐隐约约听到外面在讨论什么，好像跟我有关。什么大猫怎样又怎样，小猫怎样又怎样。由于，隔着墙听不清，再加上昏昏欲睡的精神状态，我也不是很在意。可就当我准备吃口饭的时候，店家突然就把我捉起来，关到一个箱子里，然后叫了谁帮忙看店。

    这突然间发生了什么，我也是一无所知。只觉得箱子一直在颠簸，且颠簸了有近二十来分钟。突然，箱子打开了，店家把我抱出来，扔在路边，开着他拉货的三轮车走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还让我不知所措，我就这样被抛弃了吗？看来是的，这里很明显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好不容易过了大半年的安稳生活，本以为可以善终，谁知道，我竟然被店家狠心地抛弃了，或许是因为我孩子的成长逐渐代替了我，让我变得多余。我也不怨店家这么做，不是他的知遇之恩，我可能连去年的冬天都熬不过去。

    这炎炎夏日，大路上似乎燃烧着无形的火焰，几分钟不到我就热的受不了，我看见旁边有一个公园，就跑了过去，找了一个相对偏僻的灌木丛乘凉。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是熟悉的流浪。反正，我早就习惯了四海为家的日子，或许这次被抛弃，我会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