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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婶娘

    柳致心一家像对待贵客或亲人一样,热情地招待孟想想。

    柳致心亲自炒了几个菜,有鱼有肉,最常见的大白菜也做成醋溜白,酸酸甜甜脆脆的。脱鞋上炕,一家人围坐着炕桌吃晚饭。

    女人之间有一种天生的快速认知感,第一眼看另一个女人顺眼,便会毫无保留地献出全部的热情,尤其是长辈对晚辈。

    姜长玲第一眼见到孟想想,她的相貌发型到衣着,无不让她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一种亲近之感油然而生,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自家的女孩。而孟想想走进家门的第一件事,是蹲到灶间要帮她烧火,无形之中又增添了几分对她的好感度。

    姜长玲给孟想想盛了一碗大米饭,端过去说:“女孩子家,太瘦了不好看,多吃点。”

    孟想想坐在柳晓楠的身边,双手接过饭碗说:“谢谢婶子,我们老家那边以面食和地瓜为主,很少能吃到大米饭。”

    姜长玲给孟想想夹了一块鱼身子:“以后学校放假,要是不回家,跟晓楠回来,婶子天天给你做大米饭吃。别的好东西没有,大米饭管够,保准让你吃得白白胖胖的。”

    孟想想看了一眼柳晓楠说:“大师兄有对象的,我经常来,人家会对大师兄有意见的。”

    姜长玲带着一股怨气说:“谁爱有谁有,我才不管。你是咱们老柳家远方的亲人,婶子看到你,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一点不生分。你要是怕别人有想法,你要是愿意,干脆给婶子当干女儿好了。你只跟叔叔婶子有关系,看别人能说出什么来。”

    从母亲的语气中,柳晓楠听出这是对谷雨有很大的意见。母亲有时也跟他抱怨过,不愿来我这农村的破家,瞧不起我这个埋里埋汰的农村婆婆,就别做我的儿媳妇好了,我的儿子又不是娶不到媳妇。

    以前,他总是好言相劝母亲,替谷雨开脱,说她有很多正经事要办。

    此时此刻,他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母亲已经公开表明了态度,这件事儿跟他无关。他想到母亲会盛情招待孟想想,没想到母亲会如此快速地走到认干女儿这一步。

    母亲素来直来直去,喜欢谁不喜欢谁,从不遮遮掩掩,三言两语便知她的好恶。

    柳晓楠并没有意识到,母亲对孟想想的善意,会在他和谷雨本已十分脆弱的关系上,加上了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

    此刻,他只是觉得母亲的盛情来得太突然,这样恐怕会吓到孟想想。他不无担忧地看向孟想想。

    孟想想同样不知所措地看着柳晓楠。面对如此的盛情和好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受,端着饭碗咬着筷子愣在那里,跟柳晓楠大眼瞪小眼。

    柳致心对姜长玲说:“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人家闺女刚进家门,炕还没坐热,你冷不丁来这么一下,让闺女多为难。”

    柳致心怀着另一种特殊的心态来看待孟想想。客观地想一想,跟祖籍那边有没有联系已经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儿子此举不外乎顺理成章地帮助一个异乡的小女孩。在儿子的身上,他同时看到母亲和关先生的为人品格以及做事风范,他为此十分欣慰。

    柳致心转头笑着对孟想想说:“你婶子是个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别往心里去。你是咱们老柳家远方的亲人,有这层血缘关系已经足够了。”

    姜长玲也觉出自己过于毛躁,伸过手去摸了一把孟想想的短发说:“婶子一眼看出你是个好孩子,这就急三火四地跟你妈抢闺女。别见怪,婶子就是那么一说。”

    “婶子,我愿意做您的干闺女。”孟想想放下饭碗,握着姜长玲的一只手热切地说:“大师兄一直都在照顾我,今天才知道,你们是把我当亲人来看待。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我以后管您叫婶娘吧。”

    “那感情好,叫婶娘多热乎。”姜长玲喜出望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无形中多了一个闺女的喜悦情感,抚摸着孟想想的脸庞说:“该给个见面礼的,给什么好呢?”

    孟想想面色绯红,眼睛湿润,哽咽着:“婶娘,我不要见面礼,能在他乡见到这么多的亲人,已经高兴得不得了了。当晚辈的应该给婶娘买礼物,哪敢空手去接婶娘的见面礼?”

    柳晓楠知道孟想想最急需什么,他对母亲说:“妈,小云正好也回家过节,你出钱让小云给你的干闺女做两套新衣服,把你的干闺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岂不是最好的见面礼?”

    姜长玲高兴地答应着。孟想想急急地对姜长玲和柳晓楠说:“婶娘,大师兄,别再为我花钱了,我有衣服穿。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柳致心对孟想想说:“闺女,听叔叔说几句话。那块石碑你也看到了,柳家的先辈迁徙过来差不多有两百多年了,柳家后代没有忘了自己的祖先,没有忘了自己的祖籍,至少我们爷俩不敢忘记。你妈妈是我们老柳家的闺女,你是我们老柳家的外甥女,你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其他的都不要太放在心上。”

    妻子的这番无意的举动,倒是能恰当地让儿子摆脱不必要的麻烦。见孟想想点头应承,柳致心出于兴趣问她:“闺女,听晓楠说,你妈妈也是致字辈的,她叫什么名字,说不定跟咱这边有重名的。”

    孟想想说:“我娘叫柳致芳”。

    此言一出,柳致心和柳晓楠爷俩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欣喜的笑容。姜长玲则对着孟想想惊呼:“这真是天大的缘分。你妈跟我家她三姑重名,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我做你的婶娘理所应当。”

    这顿晚饭吃得意味深长,吃得热情饱满。吃完晚饭,孟想想跳下炕,帮着姜长玲收拾饭桌刷锅刷碗、喂鸡喂猪。

    忙活完了,姜长玲带着孟想想和自己的闺女去了关得玉家,让关小云给两个女孩各自量身定做两套秋装。

    因为明天要请瓦匠来铺设新房子的地基,有很多重活累活要忙,姜长玲带着两个女孩回来后,柳致心催促一家人早早地睡下。

    孟想想和柳晓楠的妹妹睡在里屋,熄灯后,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上午还在学校,傍晚却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一块石碑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还认了一个婶娘,这半天的时光恍如梦中。可是,所有发生的一切明明不是梦,只不过感觉像梦罢了。

    她看到自己从一条山路上跑来,兴奋得蹦呀跳啊,一家人总算凑足了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终于可以奔向远方,去圆自己的大学梦。

    代价是沉重的,妹妹为此休学,爹娘将会累弯脊梁。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那也是上过大学的。

    爹扛着她的行李,妹妹拎着她的装着日常用品的网兜,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把她送到长途汽车站。等车的功夫,爹一直蹲在那里抽着烟袋锅,妹妹紧紧抱着她的一只胳膊。

    她焦急地盼着长途客车早点到来,爹和妹妹只能送她到这里,剩下的路得由她自己去走,她不想让快乐的离别变得痛苦不堪。

    出门时,娘抱着她哭了一场,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大学能读到哪一步,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家。她流着泪答应着,娘一直觉得委屈了她,可她心里很满足很幸福。

    能走出山沟沟看看外面的世界,她的身上承载着全家人的梦想。

    等她走进大学的校门,她才知道身上带的那点钱不好干什么,维持不了多久。她压缩所有的开支,只希望能多多地延长大学的生活。

    她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暗地关注着她,她预测自己只有勉强读完一个学期的机会。

    可她舍不得离开充满朝气和希望的校园,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同学和老师,舍不得放下那些厚重飘香的书本。当大师兄主动提出资助她完成大学学业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逆转;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中燃起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渴望。

    可是,她心中的小火苗很快便熄灭了。她知道有很多女生仰慕大师兄,而大师兄漂亮优雅成熟的女朋友又让她们望而却步,何况她只是个灰姑娘丑小鸭,何况大师兄资助她的理由是那么的充分和无私,容不得半点怀疑和非分之想。

    她怀着极其崇敬的心情,读了几遍大师兄赠送她的《居里夫人传》,她被居里夫人刻苦求学的精神所深深地打动。她知道这是大师兄的期望所在,也是她汲取力量的源泉。

    她一直单纯地认为,大师兄是个与众不同却又十分简单的人。她没有想到大师兄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的宽广与深厚,一块普通的、被人遗忘的当做垫脚石的石碑,竟然被他赋予了非同一般的特殊意义。

    在读到石碑上的文字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忽然看懂了大师兄。

    不是每个人都能记得自己的祖籍,记得祖辈走过的足迹。以大师兄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纪,他哪来的这种简单而质朴的情怀?

    婶娘带着她来到一个姓关的叔叔家,热情而自豪地把她介绍给人家。那个叫关小云的姐姐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用软皮尺给她量身材。

    关小云姐姐看她的眼神很特别很复杂,似笑非笑,热情而又冷淡,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手中的皮尺也很僵硬,像她说出来的话:“真是搞不懂,晓楠为什么要带你回来?”

    她回答:“大师兄想让我看看那块石碑。”

    皮尺停顿了一下:“那块石碑是我爷爷书写的,晓楠也是照着那块石碑练的字。”

    “原来是这样。”

    “你喜欢什么颜色和样式?”

    “我不大懂,姐姐看着办吧。”

    “不能太招摇也不能太土气,颜色和样式还是中规中矩的吧,符合你们大学生的身份。”

    “谢谢姐姐。”

    关小云姐姐收起皮尺,在一张纸上记下尺码,低着头说:“你很机灵,嘴巴也很甜,我还真得要拿你当妹妹看。你这个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高,不是什么人都能看上眼的,重感情不等于会付出感情。”

    话里有话,她说:“我们全班的同学都看过大师兄女朋友的照片,都说那才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她知道关小云姐姐是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不要有非分之想,可她觉得没有谁能比此刻的自己更懂得大师兄。

    坐在渡轮封闭拥挤脏乱不堪的末等舱里,犹如一条鱼被封在铁罐子里,在不见阳光的海底下航行,压抑、悲壮而又义无反顾。正如祖祖辈辈闯关东一样,她也是独自到大海的对岸去闯一条出路,乐观地想,总比先辈乘坐经不起风浪的木帆船要好得多。

    巧合也好心灵感应也罢,先辈的后人在码头等候着她,这是上天的安排,是血脉相承的契合,躲都躲不掉。

    走进陌生的家庭,丝毫没有生疏感;睡在温热的火炕上,上岸一般地踏实。嗅着熟悉而亲切的气息,孟想想沉睡在一个甜美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