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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铜驼陌上会相见,握手一笑三千年!

    节制全军、暂驻在许昌宫内、接到天子诏令的卫将军司马昭,此刻心中烦躁不安。

    皇帝曹髦的意图,别人也许看不穿,但是司马昭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很明显,皇帝这是要趁着大哥司马师新亡的机会,一举削了他司马家的兵权,然后再收拾自己!

    就在司马昭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尚书傅嘏与中书侍郎钟会二人适时的来到了卫将军行辕之内。

    二人一看司马昭的神态,相互对视了一眼,已经明白了司马昭的心情。

    “大将军可是在为天子诏令而发愁?”

    傅嘏率先开口问道。

    “正是!”

    司马昭见身为司马家左膀右臂的两位智谋之士来到了行辕,紧蹙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了不少,他急忙请教二人道:

    “天子出此阳谋,不知兰石、士季有何良策?”

    这时,钟会眼珠一转,继而朗声说道:

    “将军勿忧,为今之计,将军唯有牢牢把握住军权,才可活命!”

    “士季是说,要我违抗君命?”

    “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钟会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给了司马昭不少的信心。

    急切想要表态的傅嘏也立即劝司马昭道:

    “为今之计,除了违诏之外,将军别无他选了!”

    天子的本意,是想让傅嘏代替司马昭掌管军权,这对傅嘏来说,本该是个天大的诱惑。傅嘏此时主动劝说司马昭违抗这道诏命,自然让司马昭心里很是受用。

    司马昭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当曹髦看到出现在城外的数万打着“魏卫将军”、“司马”旗号的大军时,他差点因为没能按捺住内心的怒火而爆粗口。

    此刻曹髦手背和额角上暴起的青筋就宛若暴怒而蠢蠢欲动的蛟龙一般峥嵘。

    看来自己这个天子的话,果然对他司马家已经没有用了!

    曹髦控制好情绪以后,急忙传唤来了内侍焦伯,并对其耳语了起来:

    “你速速去叫国舅卞隆,安排好明日庆功宴会上需要用到的殿内军士!”

    焦伯闻言后,精神为之一振,立即便悄悄传旨去了。

    曹髦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大军,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终有一日,朕定要与你有个了断!”

    性子刚直的曹髦又稳定了半天心神,终于暂时将那滔天的怒火压制了下去。

    为了暂时避免祸乱,曹髦只好接受让司马昭继续掌权的这个既定事实。

    他又将冗从仆射李昭传唤了来,对其下令道:

    “李昭,你速速去尚书台传朕旨意,命尚书台火速拟定一份加封司马子上为大将军、录尚书事的诏书,朕即刻要用!”

    李昭听了皇帝想要加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的意思后,微微一犹豫,但他抬眼看到皇帝那充满自信的眼神后,又将想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就在李昭即将离去之际,曹髦叫住了他:

    “李昭,你近前来!”

    李昭明白皇帝是另有什么机密之事,因此很配合的将耳朵凑了过去,曹髦点了点头,对他密语道:

    “明日庆功宴上,你可带麾下冗从侍卫兵将,与卞国舅一道......”

    李昭听完天子的吩咐后,以头触地,朗声答复曹髦道:

    “昭谨奉陛下令!”

    翌日。

    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

    前一夜,曹髦翻来覆去,基本上一晚上都没能入睡。

    天色尚黑的时候,曹髦便起了身,早早的安排李昭、焦伯二人准备起了大将军司马昭的凯旋宴。

    这场宴会虽然名义上是为司马一族庆功,但司马师新丧,司马昭自不可欢饮宴乐,因此整个式乾殿内的陈设,以及后厨准备的膳食,都十分的朴素简单。

    众人忙忙碌碌之间,转眼已到了辰时初刻的时候。

    此时本该是天光初现之时,但今日的天色,却迟迟不肯放亮。

    曹髦出了式乾殿门,望着天上那密布的阴云,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冷空气,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这场早有预兆的大雨,终于就这样在曹髦最不希望的时刻降了下来。

    “陛下,大将军府来了侍从,传话说,大将军身体不适,恰逢暴雨,今日的宴会,就不来参加了......”

    狂风穿过洛阳宫的亭台楼阁,狠狠的刮着皇帝落寞的眉眼;暴雨越过式乾殿的五脊六兽,重重的砸着曹髦单薄的身躯。

    单薄的龙袍随风狂舞,就好像要被这狂风撕碎一般。

    淋湿的章纹暗淡无光,就宛若已被这暴雨淹没一样。

    曹髦望着黑漆狰狞、雷光闪闪的的天幕,过了良久,终于浩然长叹了一口气:

    “苍天呐,你难道真的不愿意再庇佑我曹家了吗......”

    热泪被冷雨裹挟,终于还是化为了刺骨的寒冰。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邺都传来奇闻,说是天上降下了甘甜无比的仙露,这真是大大的吉兆啊!”

    自从数月前那场突兀的大雨,让皇帝的谋划落空以后,皇帝的心情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因此冗从仆射李昭一得知这个好消息,就立即赶赴太极殿来向皇帝报喜了。

    邺都乃是当年武皇帝曹操受封建国的都城,是如今大魏五都之中最为雄阔的一座陪都,其地降下甘霖,非但是玄学意义上的吉兆,更意味着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和河北百姓丰年的到来。

    正在阅览经籍的曹髦陡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心情果然为之焕然一新。

    “甘露,好啊!这真是难得的祥瑞吉兆!李昭,你去传召群臣、以及时常和朕谈文的大夫们到太极东堂,就说朕有事想与诸公商议!”

    “是,陛下!”

    见曹髦心情好转,李昭的心情也同样变得开明了不少,就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不多时,得到传召的侍中荀顗,尚书崔赞、袁亮、钟毓、钟会,还有给事中中书令虞松等台阁群臣终于来到了太极东堂。

    不多时,天子所信任的王业、王沈二人,也来到了堂内。

    随着二十名虎士扈从拥簇着的大将军司马昭压轴落座,传召的群臣终于到齐了。

    【注一:正元三年,夏五月,邺及上洛并言甘露降,夏六月丙午,曹髦改元为甘露。甘露元年,春二月,丙辰日,曹髦才与众臣聚会太极东堂。此处对时间进行了合并改编。】

    曹髦见众臣已到,笑着对大家言道:

    “诸位,朕今日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想必诸位也早已耳闻了吧?”

    王业和王沈二人心思敏捷,一向也比较尊敬天子,因此第一时间答复皇帝道:

    “邺都、洛中降下甘霖,此正是臣等近日来听闻的最好消息了,臣等正要恭贺陛下啊!”

    崔赞、袁亮二人对天子也不失敬意,因此也跟着二王一同说道:

    “是啊,我大魏甘霖普降,真乃是无双之福,臣等恭贺陛下万岁,恭祝大魏大魏万年!”

    曹髦听了四人的贺词后,心中极其受用,心情大好的他举起檀木案上盛满醇酒的龙纹白玉杯,对在座的群臣言道:

    “哈哈哈,好!诸位,来与朕满饮此杯!”

    “陛下万岁,大魏万年!”

    荀顗、钟毓、钟会、虞松等人虽心系司马家,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因此还是违心的说出了这句贺词,饮下了天子所敬的这杯醇酒。

    正值少年的曹髦年纪尚轻,饮下一杯热酒后脸颊便微微泛了红,他此刻含笑温言道:

    “诸位,天降甘霖,朕有意更改年号,以上应天时,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更改年号虽算是大事,但毕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因此在座大臣不假思索,一致同意了皇帝的意见。

    “陛下,既然天降甘露,那新的年号不妨就定为甘露,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曹髦很满意这个新的年号,笑着含了含首,又饮下了一大樽热酒。

    酒酣耳热后,曹髦与群臣谈论到了古礼典籍,开始点评古时历代帝王之优劣。

    曹髦一向仰慕夏代国君少康,且以复国成功的少康为榜样,因此对荀顗等人道:

    “夏朝既衰,国力渐弱,少康收集夏众,复大禹之功绩,而汉高祖则驾驭豪俊,包举宇内,此二主皆可谓殊才异略,命世大贤也。考其功德,诸卿以为此二君谁宜为先?”

    荀顗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但他既为司马家的幕僚,自然不能赞同少康复国,于是他回答曹髦说:

    “夫天下重器,王者天授,圣德应期,然后才能受命创业。少康功德虽美,犹为中兴之君,与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臣等以为,略显不如!”

    曹髦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继而摇头笑道:

    “自古帝王,功德言行,互有高下,未必创业者皆优,绍继者咸劣也!

    少康、殷宗等中兴之美,夏启、周成王守文之盛,论德较实,比之汉祖,胜之有何不可?

    少康生于灭亡之后,降为诸侯之隶,崎岖逃难,仅以身免,犹能布其德而兆其谋,祀夏配天,不失旧德,少康若非至德弘仁之主,岂能创此功勋?

    汉祖仅因秦朝土崩之势,仗一时之权,专任张良、萧何、韩信之智力以成功业,其创业之难,怎有少康复国之艰险?

    且朕观汉高祖行事,多违圣检:为人子则数危其亲,为人君则囚系贤相,为人父则不能卫子;身死之后,社稷几倾,若与少康易时而处,岂能再复大禹之绩?!

    以此言之,宜高夏康而下汉祖,方为实论。诸卿具论详之!”

    群臣听了天子的话,一时竟都无言以对。

    左膀右臂傅嘏傅兰石病重的消息本就让大将军司马昭心情极差,此刻他听了曹髦的话后,面上自然有不喜之色,他心想道:

    哼!看来这曹髦已然将自己比做是少康、成王一般的中兴之主了,汉光武中兴,曾灭王莽,那当今陛下想要中兴,又想要灭谁呢?

    卧病多日的阳乡侯傅嘏,终于还是在这个夏日,在府中溘然病逝了。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并且再也没有醒来。

    他梦见,自己正在北邙山之上,与几位好友把酒言欢。

    当年的邙山之上,月华似水。傅嘏尤还记得,他们几个酩酊大醉的少年,在邙山之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宛若蒹葭的泰初、醉后泣泪的昭叔、枯枝舞剑思美人的荀奉倩,还有望着星云大喊志向的卫烈,以及那永远都稳如泰山的诸葛公休。

    这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好像一场长梦一样。

    权势日渐消散的皇帝并没有放弃他的谋划。

    曹髦一面赐了大将军司马昭衮冕之服,以安抚他的情绪,另一面则多次驾临太学院,与太学院的博士们谈文论经,关注着新进的人才。

    曹髦的学问与日俱增,甚至有一次与太学博士庾峻、马照等辩论易经,还难住了两位学究天人的博士!

    胆识过人、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样样娴熟的天子,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收获了许多朝臣的尊敬。

    眼睁睁看着自己掌中的“傀儡”在朝中威望日渐高涨,司马昭的心中自然很不舒服。

    与此同时,年岁渐长的曹髦也早已经看不惯这个威势逼主的大将军了。

    两人就这样日日互相盘算提防了起来。

    而随着西境一场由安西将军邓艾指挥的上邽大捷,又让曹髦关注到了先前就有印象的一位隽才————王经王彦纬。

    曹髦下诏嘉奖邓艾这位帝国新秀将领的同时,也将王经调入了洛阳。

    由于西境大捷,身为大将军的司马昭也被加号为了大都督,获得了奏事不名,假黄钺的特权。

    曹髦进一步应付、麻痹着司马昭,但司马昭并没有因为曹髦的不断升赏而得意忘形,相反,越是这样,他就对曹髦越是提防。

    扬州,寿春。

    征东大将军、高平侯诸葛诞经过数年的经营,已然将寿春发展成了一个坚固无比的大城。

    不仅如此,这些年他还在扬州境内秘密招募江湖游侠儿、死士,到如今,诸葛诞麾下已然有了数千名江湖死士。

    冬天很快到来。

    心怀忧惧,且怀有为友报仇之至的诸葛诞见自己准备的差不多了,因此向朝廷递去了了一封奏表,说是近年来东吴大军蠢蠢欲动,为了保证东南边境安稳,请求朝廷为自己再添派十万大军,好抵御吴国。

    不仅如此,诸葛诞还在表文中说道,淮北寿春乃孤城,不易防守,请求在淮水南岸新筑一城,以便巩固国家边防。

    这一切看似没有什么不妥,但一向精明的司马昭还是从中看到了一些不对劲。

    他认为,诸葛诞镇守扬州多年,从未说过自己麾下兵力不足,为何如今却突然要求增兵?

    还有,寿春城在淮泗北岸,城高而固,易守难攻,诸葛诞如今却请求在淮南筑城,这究竟是为了防吴,还是为了他自己方便据守淮南?

    司马昭冷笑一声,安排手下去了尚书兰台以天子名义写了一份诏书,诏诸葛诞入京,任职司空。

    其实这是司马昭为了试探诸葛诞。

    如果他愿意来京城任职,那么自己就可以将其控制于股掌之上,如果他不愿意入京,自己正好可以有一个征讨他的借口。

    “诸葛诞,看来你这个亲戚,终究还是不能为我所用啊……”

    司马昭嘴角牵出了一丝冷笑。

    “哼,司马昭想骗我入京?我还偏不上他这个恶当!来人,点兵,随我火速占据扬州州郡!”

    披甲悬刀的诸葛诞读完司马昭的书信后,随手将之抛入了火中。

    “是!”

    侍立一旁的十余名淮扬豪侠见他们的主公终于下定了起事的决心,一个个也都充满了斗志。

    就这样,不到半日,诸葛诞就攻破了扬州的府衙,并斩杀了本朝名将乐进的儿子,扬州刺史乐綝。

    诸葛诞夺下扬州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淮南及淮北郡县十余万屯田军调入了坚城之中。

    此时此刻,加上扬州新旧诸军五万人,诸葛诞一共聚集了十五万大军,囤积了大军足用一年的粮草!

    实力雄厚、坚守寿春的诸葛诞此刻信心满满,他认为统兵才能不足的司马昭,此次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除此之外,一向比较圆滑聪慧的诸葛诞没有像毌丘俭一样留兵防守东吴,反而还派遣了长史吴纲以及自己的少子诸葛靓前去吴国求援!

    吴主孙亮得知消息以后,心中大喜,本想大举北上相助诸葛诞,但奈何兵权为国中权臣大将军孙綝掌握。

    吴大将军孙綝眼界不高,仅仅只派遣了将军全怿、全端、唐咨、王祚等,与先前降吴的谯侯文钦一同率领了三万大军前来接应诸葛诞。

    东南的巨变,很快便震惊了整个朝野。

    先前毌丘俭起兵之时,皇帝曹髦心中确实十分希望他能成功,但此番诸葛诞勾连了吴国,倘若其真的挫败了司马昭,那吴人得势,与西蜀一同大举北上,那大魏江山岂不危险?

    与此同时,司马昭也对诸葛诞十分的忌惮,直接以天子的名义下了讨伐诸葛诞的诏书:

    “诸葛诞造为凶乱,荡覆扬州。昔黥布逆叛,汉祖亲戎,隗嚣违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吴、蜀,皆所以奋扬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与朕暂共临戎,速定丑虏,时宁东夏!”

    司马昭以这一纸诏书,竟是直接将太后与皇帝曹髦都携带到了自己军中!

    如今自己亲自南下讨伐诸葛诞,他可不敢让曹髦这个有胆有识的陛下待在洛阳。

    曹髦得知消息以后,虽然十分不愿,但手中无权的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六月,天子车驾与大将军司马昭的东征大军顺利屯扎到了项城。

    当曹髦看到项城内的贾逵祠以及石碑时,不禁心中哀痛,泪流满面。

    他想起了昔日被司马懿所剿杀的王凌,以及被司马师所灭的毌丘俭,他们明明都是大魏之纯臣,可是偏偏却要背上反贼的名号。

    而如今,难道诸葛诞又要重蹈此数人的覆辙了吗?

    曹髦虽然对诸葛诞勾结东吴的行为十分不悦,但渴望挫败司马的他还是在心中默默祈祷了起来:

    上苍祖宗保佑,万望诸葛公休可以一举战败司马昭,还政于我曹氏!

    不久,大都督司马昭征集了各地大军共二十六万,在淮水北面与诸葛诞对峙了起来。

    司马昭将大军屯于丘头,和钟会商议一番之后,立即点起了众将,下达了他的部署命令:

    “伯舆、休渊,你二位沿寿春城墙,造双重堑垒,给我死死围住寿春,不许走脱诸葛军一人!”

    镇南将军王基王伯舆,安东将军陈骞陈休渊二人得了将令,立即便出帐部署去了。

    “石监军,州刺史,你二人率领一支精锐,作游军在寿春城外骚扰迅游,伺机绞杀出城的诸葛军!”

    “是,大将军!”

    他监军石苞石仲容、兖州刺史州泰二人领命后,也立即安排去了。

    司马昭如此部署,自然是想效仿当年大哥司马师灭毌丘俭的战法,先将敌人围困在城中,再伺机灭敌。

    两月之中,石苞和州泰二人所率的游军不仅多次击败了城内文钦的发动的数次突袭,更是成功阻断并击退了前来支援的吴将朱异!

    就这样,诸葛诞在寿春城中囤积的粮草一天天变的越来越少了,而城外吴国的援军和粮草无法入城,城中大军又无法向外突围,诸葛诞军渐渐失去了信心。

    在司马昭的不断策反之下,诸葛诞麾下心腹将军蒋班、焦彝等人都偷偷逾越城池,前去投靠了司马昭!

    就这样,城内军心越来越不稳定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对峙一直从夏天持续到了冬天。

    转眼间,已到了飘雪的寒冬十二月。

    司马昭见诸葛诞负隅顽抗,无法速战速决,而前来支援的东吴大将钱唐侯全怿,乃是东吴已故名将全琮全子璜之子,也是个家学渊源的良将,给司马昭带来了不少麻烦,于是司马昭与钟会商议起了对策。

    “大将军,不如就让会再写一封假信,如何?”

    望着钟会狡黠的目光,司马昭不禁笑着问道:

    “哦?不知这次士季打算给谁写信呢?”

    钟会轻笑一声后道:

    “大将军可还记得,前些年逃入我大魏的全琮子侄:全辉、全仪二人?”

    司马昭闻言,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那全怿一向与东吴大将军孙綝不和,早怀忧惧之心,此次如若能说降此人,诸葛诞定然孤掌难鸣!”

    二人想出了这条妙计,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久之后,钟会伪作的全辉、全仪亲笔信书信,果然发挥了奇效。

    某天夜里,驻守寿春城南的大将全怿、全端二人,趁着夜色出城率众降了司马昭!

    得知消息的诸葛诞,此时竟也乱了方寸。

    “你说什么?全怿、全端也出城降了?!”

    文钦本来一向与诸葛诞不和,此时勉强与诸葛诞共事,言语之间自然没有个好声气:

    “他奶奶的,按我说,你先前就不应该固守寿春!应该大举北上主动打他娘的!”

    听了文钦的抱怨后,诸葛诞顿时也来了火气,他一掌拍在几案之上,怒视着文钦道:

    “文仲若,你够了,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

    “那你说说,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啊!?”

    文钦也不甘示弱,竟也将面前的案拍的震天响,眼看着两位主将又吵了起来,诸葛诞麾下的侠士立即拉着诸葛诞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诸葛诞见状,心中一转,这才收敛了怒气。

    “依我之见,唯今之计唯有突围才有一线生机,可城外围得水泄不通,我军空手突围恐难成功,故我打算火速打造一批突围的器械!”

    文钦见诸葛诞有想法,这才点点头道:

    “这还像个办法!”

    一月后,成功打造了许多突围器械的诸葛诞,与文钦、文鸯、文虎等将率领大军悍然选择了向南门突围,司马昭没料到诸葛诞出此奇招,竟差点让诸葛诞率军冲了出去!

    司马昭调集诸军,与诸葛诞的突围战士一连大战了五六日,司马军上下死伤惨重。

    “士季啊,这可该怎么办,诸葛诞的突围器械威力极大,这几日我军上下损失惨重,军心似有浮动之象啊!”

    钟会凝神细思了片刻后,望着案上跃动的烛火,忽然之间有了主意:

    “有了,大将军,用火攻!”

    就这样,司马昭令麾下投火石车,并作以火箭,终于烧毁了诸葛诞的攻战器械,诸葛军死伤惨重,不得已,只能再次退回城中!

    “他奶奶的,这可咋办,城里粮食眼看着不多了!”

    文钦此刻一脸狠色:

    “要我看,城中北方将士家属皆在中原,战意沮丧,留着也是耗费粮食影响士气,不如把他们全杀了!”

    “文仲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听了文钦的话后,一向爱兵如子的诸葛诞瞬间就来了怒气:

    “身为三军主帅,谯沛人氏,你怎能不顾同乡情谊,杀害将士同袍!?你要是不想助我,不如早些滚出城去!”

    “老子倒是想出去,可出的去吗?”

    文钦面露恨色,愤愤甩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城头。

    二人此刻心中,同时生出了一丝杀意!

    失魂落魄的诸葛诞回到内城后,看到了妻子仲长琴和美的笑容,心中的烦闷竟消散了不少。

    “琴儿,这次是为夫连累你了......”

    仲长琴为诸葛诞倒了杯热茶,抚着他宽厚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夫君,靓儿他不是已经入吴了吗,你我既无后顾之忧,还怕什么生死呢?”

    诸葛诞听妻子决意与自己同生共死的言外之意,心中大为感动,他握着妻子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名麾下豪侠就匆匆忙忙进了内堂:

    “君侯,不好了,文将军提着铁戟,硬要闯进来,他打杀了咱们好几个兄弟,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了!”

    诸葛诞听了来人的话后,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杀意:

    “哼,好个文钦,我不问他的罪,他倒先打上门来了!取我铁鞭来!”

    仲长琴见危局突起,心中一紧,连带着将丈夫的手也握紧了。

    诸葛诞见状,低头温柔一笑道:

    “琴儿,不怕,为夫去去就来!你等我!”

    仲长琴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还是含泪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很信任她的夫君。

    诸葛诞来不及披甲,匆忙穿了一件两当小铠,提着手中的双铁鞭,就大踏步朝外走去了。

    仲长琴此刻从妆奁里取出了一把小小的精致匕首,打算好了随夫而去的准备。

    半晌之后,室外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随着一阵铿锵的脚步,一个披甲的汉子大踏步来到了内室。

    仲长琴握着匕首的手不由得一紧,而当她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后,心中的激动与欣喜险些让她昏厥过去:

    “夫君!”

    诸葛诞搁下沉重的双鞭,将两当铠卸下,还没顾得上擦净脸上的血迹,就被妻子紧紧抱住了。

    得知了父亲文钦被杀的消息后,文鸯与文虎二人既惊且愤,但头脑清醒的文鸯并没有选择直接找诸葛诞报仇,而是选择了叛逃出城,投奔了司马昭!

    二人归投司马之后,紧接着便率领了数百名骑兵巡视起了寿春城,望着城头上的杀父仇人诸葛诞,文鸯和文虎二人的眼中对这个昔日长者再也没有了半分敬意。

    兄弟二人一边绕城奔驰,一边大声喊着令城内将士意志崩溃的话语:

    “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余何惧,诸军快快出城早降!”

    司马昭见城上守军士气低迷,知道时机已到,立即便下达了四面攻城的将令!

    诸葛诞仗着一双铁鞭和麾下三百豪侠门客,虽然英勇无敌,但麾下将士战意已破,不到半个时辰,这座他坚守了整整近一年的寿春城就这样被攻破了!

    “将军,夫人她,留下了一封绝命书,在内城自焚了!!”

    正在浴血奋战的诸葛诞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顿时泪流满面,失去了生存的信念,就在他想投鞭弃生之际,麾下的豪侠将他裹挟着朝着小城门发起了最后的突围:

    “诸葛公,留下有用之躯,将来再为夫人报仇啊!杀!”

    司马昭见诸葛诞似有突围逃走的迹象,急忙朝麾下麾下司马胡奋下令道:

    “胡奋,我与你三千精骑,给我擒杀诸葛诞!”

    胡奋胡玄威,乃是大将胡质文武双全的爱子,一向早就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了,此番听司马昭委自己以重任,慨然应诺,麾起虎士便朝着诸葛诞逆击而去!

    最后一刻,不想再让麾下豪侠为自己送命的诸葛诞奋力挣脱了众人的拱卫,朝着胡玄威的方向奔了过来!

    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眸,整个世界就好像他和仲长琴大婚的那一日一样红。

    大都督营帐外,司马昭手执兄长留下的“蜚影”剑,亲自审讯那数百名武艺高强的死士,企图劝降他们为己所用。

    “今诸葛诞已然覆灭,尔等还不归降?”

    面对司马昭的威逼利诱,那数百人居然一声不吭。

    司马昭心中愤怒,他挥剑杀死了手边的一位死士,厉声喝道:

    “如若再不投降,即是这般下场!”

    当司马昭将锋利的宝剑搭在下一个人脖颈之上时,那个人面不改色,朗声喊道:

    “为诸葛公死,不恨!”

    司马昭闻言大怒,又挥剑杀死一人。

    就这样,数百人拱手为列,从生到死,竟无一人投降!

    而他们临死之前,都只说了一句话:

    “为诸葛公死,不恨!”

    甘露三年的夏,比以往任何一个五月都要炎热。

    可天子的心中,却宛若九月的寒冬一般孤寂。

    他一次又一次的按照司马家党羽的意思,正式册封凯旋的大将军司马昭相国之职,封爵晋公,食邑八郡,又加了九锡,但司马昭却假惺惺的辞让了足足九次!

    是岁,顿丘、冠军、阳夏、宁陵诸县界内的井中屡屡出现了黄龙与青龙的祥瑞。

    四境皆有龙见,可宛若困龙一样的皇帝听了大臣们的贺词,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嘉兆也!”

    这井内潜龙,不就和如今的自己处境一模一样吗?

    曹髦嗟叹良久,心中感慨万千,于是挥毫写下了一首《潜龙诗》:

    “伤哉龙受困,不能越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不久,曹髦所作潜龙之诗传到了大将军司马昭耳中,司马昭当然听出了天子诗中的自讽之意。

    藏牙伏爪甲?

    司马昭眼中露出一丝杀机。

    若不是当初自己在泰初临终前对其起誓,此生此世只做魏臣,自己又岂能留曹髦到今日?

    如果曹髦容得下自己便罢了,若是他一心一意想覆灭司马、乾纲独断的话,自己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洛阳宫中,曹髦如同往日一样,传来了几名大臣来宫中与自己讨论经典文学。

    今日曹髦所传召的大臣,是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

    曹髦之所以传召这三人,是因为他认为这三人是绝对忠于自己与曹氏的。

    “诸位爱卿,可曾读过司马迁之《史记》?”

    三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臣等自然读过。”

    “那三位爱卿可听说过秦王子婴诛灭赵高之事?”

    “陛下......”

    王沈、王经、王业三人听了这话,大惊失色。

    曹髦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朕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诸卿自出讨之!”

    尚书王经此刻心中惶惧不已,他跪在皇帝案前,顿首劝谏曹髦道:

    “昔日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笑。今大权在司马一门,为日已久,朝廷四方皆其党羽,群臣不顾君臣逆顺之理,已非一日。且如今宫中禁卫皆是司马之心腹,驾前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无所资用,要除灭大将军,实在是太过冒险了,还望陛下三思啊!”

    无破局之望,即将被废,已存死志的曹髦闻言,不为所动,他忽的起身,取出怀中天子大玉圭,掷于地上说道:

    “朕意已决,今日大事不成,便如此玉圭一般!死,又有何所惧?况且朕未必会死!”

    曹髦言毕,拂袖起身,径直入永宁宫禀告郭太后去了,尚书王经见状,立即跟随在天子身后继续劝谏了起来。

    王沈、王业二人见状,对视一眼,立即出宫朝着大将军府而去!

    司马昭听了王沈、王业二人所告,冷笑一声道: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来人呐!”

    “属下在!”

    这时,大将军府中家将纷纷跪于地上听命。

    “你们二人,率部严密防守府邸!”

    “诺!”

    两名家将领命而去。

    “你派人入宫通知我弟屯骑校尉司马伷,如若见到天子,阻拦可以,但切不可冒犯!”

    “诺!”

    “你去宫内找到中护军贾充贾公闾,告诉他,如若宫内生变,叫他全权便宜处置!”

    “是!”

    司马昭调度完毕,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永宁宫外,天子曹髦身披玄光领盆龙鳞铠甲,手执天子宝剑,身乘天子銮舆,对身旁为数不多的几名心腹下令道:

    “王经,你速去通知国舅卞隆,让他率领麾下卫兵,在宫内云龙门处等候!”

    “诺!”

    已抱定决心与天子同生共死的尚书王经领了诏书便去。

    “其余众人,随朕前往云龙门,与国舅合兵,共讨国贼,进军!”

    曹髦将手中天子剑一挥,冗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以及麾下数百卫士一声呐喊,便朝着云龙门处鼓噪而去。

    “陛下来了,众将士听令!”

    云龙门处,国舅卞隆见曹髦车驾已到,急忙掣出腰间军刀,大声喊道:

    “随老夫追随陛下,为国靖难,杀!”

    卞隆麾下士卒立即与曹髦卫兵合于一处,曹髦见麾下数百卫兵皆已到齐,于是驱车到阵前。

    他含泪对众人说道:

    “诸位,今日你们能到此处,听朕调遣,朕很欣慰,也很感激。我曹髦今日在此立誓,如若今日大事可成,定与诸位同富贵,如若今日不幸事败,我曹髦也一定会与诸位同生共死!”

    “愿为大魏赴汤蹈火、披肝沥胆,在所不辞!”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零零落落的数百卫兵,此刻参差不齐,他们当中,有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也有老弱的打杂宫人,甚至还有一部分羸弱的宦官夹杂其中,但他们此刻,却是一支志气高昂,视死如归的真正铁血军队。

    “我大魏的战士们,出征!”

    “杀!”

    就在天子车驾驱动的那一刻,刚满二十岁的天子曹髦曹彦士不禁泪流满面,他忽然想起了儿时读到的那首《诗》中的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此时,天空中闷雷阵阵,乌云滚滚,似是有大雨将要来临了。

    “杀!”

    曹髦眼中含泪,驱车亲自为部众前驱先锋,朝着东止车门的方向悍然杀去!

    这时,司马昭之弟、屯骑校尉司马伷正领兵从东止车门而过,曹髦无所畏惧,并没有停下来,他一边驱车向前,一边大声呵斥道:

    “朕亲率虎卒讨贼,何人胆敢阻拦!”

    司马伷本来想按照二哥司马昭的嘱咐阻拦一下天子,但他见天子悍勇,畏惧曹髦之威,因此他并没有按照司马昭的吩咐阻拦天子车驾,而是率领部众径直朝着城外奔去,躲避起了天子锋芒。

    一方面,他相信足智多谋的贾充一定可以处理好此事,另外,今日但凡发生了弑君的祸事,自己可千万不能牵连其中!

    曹髦以及部下见司马伷溃逃,登时军心大振,就这样,天子部众自宫中东止车门而出,一路朝着大将军司马昭府的方向直扑而去!

    当曹髦率众抵达城南南阙之时,中护军贾充恰好率军从此路过,贾充想起了大将军司马昭派人对自己下达的命令:若宫中生变,可便宜处置!

    他当机立断,立即下令让麾下禁军前去阻拦曹髦麾下僮仆部众。

    “杀!”

    曹髦将天子剑一挥,国丈卞隆与尚书王经立即率众上前与贾充部激战了起来。

    天子部众即便再士气高昂,毕竟比不得贾充麾下训练有素的禁军,不多时,曹髦麾下数百杂兵卫军便有些吃不消了。

    曹髦见状,当机立断,立即跳下辇车,手执天子剑,大喝一声朝着贾充部众冲了过去。

    贾充及麾下禁军见状,大吃一惊,曹髦即便再失势,那也是大魏天子、九五之尊,又怎么敢随随便便伤之?再加上曹髦本来便精通家传剑法武艺,此时他亲自挥剑逆战,所过之处,所向披靡,天子部众顿时士气大涨,跟随在曹髦身后,开始拼死与禁军血战了起来,贾充部众立即便处于下风,甚至有溃败之势!

    贾充见天子所向披靡,顿时也慌了神,他大喊道:

    “成倅、成济何在?”

    这时,贾充麾下武艺非凡的帐下督成倅、成济二人兄弟昂然执戟出列道:

    “将军有何吩咐?”

    贾充道:

    “大将军事若败,汝等岂复有命乎?何不出击!”

    成倅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仍是迟疑不决,成济问道:

    “此乃天子,当杀?当擒?”

    贾充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狠狠道:

    “杀之!”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成倅、成济兄弟二人得了上司命令,不再迟疑,立即率领麾下部众,朝着曹髦阵中突去!

    正在曹髦持剑奋力杀敌之际,忽见前方冲来了两个杀气极重的执戟之人,他不敢掉以轻心,当下施展开家传剑法中的绝技“烈烈北风”、“白露沾裳”,一左一右击向成济兄弟,二人登时被这两剑迫的手忙脚乱。

    成氏兄弟对视一眼,不敢再轻敌托大,立即便全力以赴了起来!

    成济一翻身,又执戟朝着曹髦头顶击下,曹髦急忙使出“天汉西流”,举剑架隔;成倅见状,急忙欺身而上,举戟直刺曹髦前胸,曹髦立即挥剑使出“三五纵横”,隔开了成倅的进攻。

    远处,贾充见二人竟战不下曹髦,心中惊惧,他顿时俯身到一名禁军耳畔,吩咐了几句,那士兵会意,举起手中弩箭便瞄准了皇帝!

    正在曹髦与成倅、成济二兄弟激战之际,突然一支冷箭飞来,正中曹髦腿上!

    “啊!”

    曹髦吃痛,大喊一声,同时手中剑势也缓了下来,成济见状大喜,赶忙冲上前去,一戟刺向皇帝,这一击力道凶猛,曹髦竟没能抵御的住,被成济一戟刺透了身体!

    这时,交战双方顿时愣住了,王经、卞隆等人见曹髦被成济一戟刺穿,顿时吓得四肢无力,弃刀于地,痛哭着朝着皇帝倒地的方向爬了过来。

    曹髦此时尚未气绝,他以剑拄地,口中不断淌着鲜血,此刻,他就这样盯着成济,成济心中惶惧,也不拔戟,就这样奔逃回阵去了。

    曹髦此刻只觉心中悲苦,他口吐鲜血,吟诵道: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子魂魄兮为鬼雄……”

    此刻,王经、卞隆,乃至贾充、成倅、成济二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天子的哀歌,那是古时,楚国大夫屈原所作的《国殇》。

    曹髦就这样,缓缓倒了下去,阖目之前,他努力望了一眼远处金碧辉煌的洛阳宫,他记得,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天子终于倒在了辇车之下。

    这时,天边雷霆大作,暴雨霎时倾盆而下,天地之间一片晦冥。

    甘露五年,五月己丑日,魏天子曹髦崩,时年二十岁。

    此事过后,震惊无比的司马昭为了挽救自己的名声,先是伏在天子尸体旁哭天喊地的大哭了一场。

    至于执戟杀天子的太子舍人成济,以及帮助天子的尚书王经,被判以夷三族之罪,而中护军贾充则被升封为了食邑一千二百户的安阳乡侯,得了统帅皇城诸军之权,加官为了散骑常侍。

    不久,司马昭又逼迫郭太后下了一道抹黑天子的诏令,企图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吾以不德,遭家不造,昔援立东海王子髦,以为明帝嗣,见其好书疏文章,冀可成济,而情性暴戾,日月滋甚。

    吾数呵责,遂更忿恚,造作丑逆不道之言以诬谤吾,遂隔绝两宫。其所言道,不可忍听,非天地所覆载。

    吾即密有令语大将军,不可以奉宗庙,恐颠覆社稷,死无面目以见先帝。大将军以其尚幼,谓当改心为善,......而此儿忿戾,所行益甚......吾语大将军,不可不废之,前后数十。

    此儿具闻,自知罪重,便图为弑逆......赖宗庙之灵,沈、业即驰语大将军,得先严警,而此儿便将左右出云龙门,雷战鼓,躬自拔刃,与左右杂卫共入兵陈间,为前锋所害。

    此儿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祸,重令吾悼心不可言。昔汉昌邑王以罪废为庶人,此儿亦宜以民礼葬之,当令内外咸知此儿所行。又尚书王经,凶逆无状,其收经及家属皆诣廷尉。”

    一向被曹髦礼敬的太傅司马孚、太尉高柔两个老人不忍心见天子以庶民之礼下葬,联合劝服司马昭后,又一同向太后进了一道请求以王礼安葬天子的表文。

    被褫夺天子称号的曹髦,最终就这样以高贵乡公的身份,葬在了洛阳西北三十里的瀍涧之滨。

    百姓相聚而观之,私下说道:“这正是前日所杀天子也!”

    好多受过登基之初曹髦恩惠和慰问的百姓,在得知了天子被杀的消息后,皆掩面而泣,悲不自胜。

    百姓还是没有忘记他们心中那个勇武而不失仁德的天子。

    由于发生了弑君之事,司马家的声望瞬间一落千丈,司马昭再也无法快速行篡位之事了。

    神色郁郁的司马昭端坐在父亲和大哥当年常待的茶花树下,不自觉的喃喃道:

    “泰初,当初我答应你一世为魏臣的事,现在果然无法改变了啊!”

    冀州,邺城。

    被司马家羁押看管的魏室王公们当中,有一位十四岁的少年,此刻正在自己的书房内发呆。

    他正是武帝之孙、燕王曹宇之子、已故皇帝曹髦之叔,常道乡公曹璜,曹景明。

    “启禀常道乡公,朝廷有人前来拜访。”

    “朝廷?”

    少年心中一阵惊疑:

    “朝廷有何事来找孤?”

    他一边问着,一边急急忙忙出门迎接去了。

    曹璜到了门外,只见一名身披甲胄、英姿飒爽、二十余岁的青年骑士正候在门外。

    他仔细看时,只见那青年骑士果然生的一表人才:那人身材魁伟、面容俊秀而不失英气,一头长发更是异乎常人,竟垂至腰下。

    “您,便是自洛阳而来的使者吗?”

    性格有些软弱的曹璜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青年听有人问候,一转身便看到了一名看起来怯怯诺诺的少年,他再仔细打量时,才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皇族服饰。

    那人朝着曹璜不卑不亢的一揖,然后朗声答道:

    “臣正是大将军长子、中垒将军、散骑常侍、北平亭侯,司马炎!”

    “原来是北平亭侯,璜久仰大名。”

    曹璜极为恭敬的朝着司马炎一揖,而后问道:

    “不知将军来此,有何指教?”

    “启禀常道乡公,臣此来,乃是奉太后与大将军之命,前来迎乡公入京,登基为帝!”

    曹璜听了这话,只觉脑中一片眩晕,几欲跌倒。

    六月,常道乡公曹璜来到了洛阳,皇太后郭氏见曹璜之名不易避讳,因此下诏让曹璜改名为了曹奂。

    不久后,曹奂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景元。

    大将军司马昭则正式被加封为了相国,爵封晋公,加食邑两郡,前后共十郡,并加九锡之礼。

    司马家族的子弟,尚未有爵位者皆封亭侯,赐钱千万,帛万匹。

    企图挽回声明的司马昭再次极力推辞晋公之爵,但并没有推辞曹奂加给子孙宗族的荣誉。

    当此之时,曹奂虽然名义上是皇帝,但实际上手中已无毫无权力,在庙堂与军中也没有任何势力,完全成为了司马氏的傀儡。

    步兵校尉府。

    自从夏侯玄遇害之后,阮籍便常常在自己府中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老爷,司隶校尉钟士季求见!”

    阮籍闻言,心中知道,钟会此来,又是为司马昭之子来做提亲说客的,因此他并没有回答下人的话,只是大笑而已。

    下人见此景,无奈的摇了摇头,又不敢怠慢了钟会,只能就这样请钟会入堂了。

    “嗣宗啊!”

    钟会一入堂,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嗣宗,你怎么又喝醉了?”

    “嗣宗,大将军有意与你结为亲家,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哈哈哈哈......”

    阮籍并不回复钟会,他此刻疯狂的往自己口中灌酒,不多时,便醉倒昏睡了过去。

    钟会无奈,只得再次退去。

    就这样,阮籍为了躲避司马昭的联姻请求,竟一连大醉了六十日!

    当阮籍最后一次逼走钟会后,他终于难以抑制心中的悲哀,伏在案上痛哭起来,只听“哇”的一声,阮籍竟吐出了一口鲜血。

    大将军府中,司马昭听了钟会的回禀,不禁摇了摇头,他虽然心中对阮籍的行为极为不满,但却不敢杀他。

    毕竟自己如今身居高位,需要笼络好这些名士,好让那些士子们对自己心悦诚服。

    “士季,孤听闻那嵇康,此时隐居在河东郡,孤有意让其到麾下效力,还需劳烦你走一趟。”

    “遵命。”

    早就想要结交嵇康这个大名士的钟会得了这个命令,心中不禁喜悦非常。

    ——-

    河东郡。

    钟会跋涉数百里,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来到嵇康的居所。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就在嵇康家门口的一棵大树下,嵇康正在亲自挥锤锻铁。

    炉火熊熊,嵇康手起锤落,旁若无人,就这样专心致志的打着铁。

    钟会一向仰慕嵇康,因此不敢去打扰,想等他打完铁以后再上前见礼,就这样,嵇康打了整整半日的铁,钟会也就这样了无生趣的看他打了半日的铁。

    终于,钟会熬不住了,此刻,他心中原来的仰慕之情渐渐变弱,怨憎之情倒是丝丝升腾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数年前宁死也不与自己结交的夏侯泰初。

    他没想到,眼前的嵇康居然也和夏侯泰初一般目中无人。

    当钟会登上自己的辇车,打算离去时,嵇康终于开口了,他望着挥鞭驾车准备离去的钟会,朗声喊道:

    “阁下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钟会撂下这样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驾车西去了。

    景元二年的冬日,随蜀大将军姜维带兵进犯洮阳郡的蜀汉大将夏侯霸,终于倒在了北伐的路上。

    镇西将军邓艾率部在侯和击退了姜维。蜀主刘禅宠信宦官黄皓,而黄皓又一向与姜维不和,因此姜维大败之后不敢回成都复命,就此留在了沓中屯田。

    这一年冬天,新在北方崛起的鲜卑拓跋部首领拓跋力微,派遣其长子拓跋沙漠汗来到魏国进贡,并想顺便观察一下中原的风土人情。

    当拓跋沙漠汗初次来到这天下第一繁华都市洛阳时,他彻底被吸引住了。

    铜驼陌畔,坊市之间,列国来往的商贩、以及车水马龙的游人,还有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浩浩汤汤的洛水,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妙繁华。

    不愧是义弟夏侯玄的家乡,这里真的是世间最美的地方了。

    沉醉在一片热闹繁华之中的拓跋沙漠汗这样想道。

    拓跋沙漠汗用他那甚为生硬的洛阳雅言,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洛阳城九子坊夏侯府的位置,他发现此处与其他地方不同,变得冷清了许多。

    沙漠汗想去叩门,但又怕这样太过鲁莽,他稍加思索,取出了怀中的那只狼骨胡笳,就在这府外吹奏了起来。

    而拓跋沙漠汗此刻还不知道,他的义弟夏侯玄早已在七年前的嘉平五年,便已逝世了,而如今夏侯府中的主人,乃是已故昌陵乡悼侯夏侯尚的远房侄孙,昌陵乡侯夏侯玄的远房侄儿,夏侯本。

    这是前废帝齐王曹芳为了保全夏侯家的功勋爵位,才特地降下的恩典。

    沙漠汗在府外吹了半晌的胡笳后,府门才缓缓打开,一名童子满脸好奇的看了一眼沙漠汗。

    “麻烦小哥,通报你家主人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沙漠汗用他那撇脚的雅言说道。

    那童子闻言,一阵风似的入府通报去了。

    半晌之后,一张同样俊秀但却陌生的面颊出现在了沙漠汗眼前。

    “请问,贵府主人不在府上吗?”

    “在下便是夏侯府主人。”

    “在下曾经有位义弟,名叫夏侯泰初,他曾经告诉我说,这里是他的府邸,为何如今他却不在这里?”

    那名年轻的夏侯家主沉默了半晌后,才回答道:

    “家叔已逝世七年,如今算来,也快是他的祭日了......”

    “你说什么......”

    “对了,家叔昔日在逝世前,曾有数封留给故人的信笺,我看阁下服饰,应是北疆异族,这封信想来应该是家叔留给你的。”

    沙漠汗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他颤抖着接过那封泛黄的信笺,含泪拆开了信封。

    “泰初,原来你毕生之所愿,便是建立一个强大安乐的大魏国,你放心,拓跋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你完成遗愿......”

    拓跋沙漠汗就这样以一国太子的身份,留在大魏国都城洛阳,成为了魏国各国王子宾客中最为尊贵的质子。

    而魏国与索头部鲜卑也因此而连年通问交易,来往不断,魏主以及大臣们更是经常赠送给他黄金、布帛、缯絮等,每年数以万计。

    很多年后的苏家茶肆之内。

    茶馆老板正眉飞色舞的给茶客们讲着三国的往事:

    “话说魏大将军司马昭准备好了一切之后,终于悍然发动了这场以灭国为目的的伐蜀之战!

    他先是命征西将军邓艾率三万大军从狄道奔赴沓中、甘松地区,以牵制姜维;紧接着又派雍州刺史诸葛绪率领三万大军从祁山奔赴武都、高楼,以断绝蜀大将军姜维的退路,与邓艾形成两面夹攻之势。最后,司马昭派出了他最为信任的镇西将军钟会,统兵十万,分兵从斜谷、骆谷、子午谷奔赴汉中,向蜀汉展开最后的征伐!”

    “老板,那后来呢?”

    “后来啊,被司马昭寄予厚望的钟会被甩开诸葛绪的姜维堵在了剑阁天险之处!而本来作为偏师的放牛娃邓艾,则自阴平小道,跋涉了整整七百里的山路,偷渡过了蜀中险要,宛若神兵天降一般直接逼近到了蜀都锦官城下,诸葛武侯之子诸葛瞻、孙儿诸葛尚战死绵竹,北地王刘谌于祖庙自杀,蜀主刘禅到邓艾军中请降,立国四十余年的蜀汉,就此灭亡!”

    “那钟会、邓艾他们又如何了?还有那与夏侯玄、诸葛诞齐名的天水麒麟儿姜伯约呢?”

    “再后来嘛,当然就是二士争功,一计害三贤,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三分归一统啊!”

    ......

    茶馆老板就这样讲述着当年波谲云诡的往事。

    就在茶客喝完了茶,人走茶凉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忽然对着正在收拾残杯的老板发问道:

    “老板,我想知道,那夏侯泰初义兄拓跋,后来如何了?还有,我想听听,那嵇康嵇叔夜的往事......”

    老板闻言,身形为之一顿,然后回身,扶了扶眼镜,看着那年轻人道:

    “那嵇叔夜的一曲广陵散,虽是大魏的绝响。但你可知道,那拓跋一族,后来竟也建立了一个魏朝......”

    大魏景元年间。

    话说魏国大将钟会灭蜀后,与蜀汉故大将军姜维二人惺惺相惜,推心置腹,他在姜维的教唆下,野心膨胀,企图与姜维合谋,占据蜀中为王,而他却不知,姜维只是为了利用自己来光复蜀汉而已。

    司马昭得知钟会在蜀作乱后,准备亲自西征。

    但他又怕身在邺城的那些曹魏宗室趁机作乱,因此他拨给山涛山巨源亲兵五百人,镇守邺都,让其监视诸位曹氏宗室的动静。

    最终,钟会与姜维二人计划失败,被司马昭麾下魏军所杀。

    景元四年的冬天,凭借着灭蜀大功的司马昭,终于被正式晋封为了晋公爵位,加了相国尊职,还加了古今罕见的九锡之礼!

    皇帝曹奂下诏加封晋爵之后,司马昭又假意推辞谦让了一番。

    按照惯例,朝中各个公卿大臣此时都必须要写表“劝进“,步兵校尉阮籍也被受命执笔,但阮籍依旧我行我素,狂歌饮酒,司马昭无奈,只能派遣虎贲甲士前来催稿,阮籍无奈,只好醉酒胡乱拟了一份劝进表,以搪塞司马昭。

    这一年冬,阮籍写下劝进表后的一个月,呕吐了许多鲜血,而后大声哀号哭泣,在大醉中去世,享年五十四岁。

    临终之前,他想起了许多当年的往事。

    而那时,他与故友们还只是二十余岁、无甚忧虑的青年。

    他还想起了那年,他与泰初、嵇康三人在竹林之中一边饮酒,一边高谈阔论的场景。

    “泰初兄,南华经中有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言,是耶,非耶?”

    “乱世如江海,世人如游鱼……,在下以为,庄子并非无情,恰恰是因为有情,才会试着去相忘吧……”

    “好一句无情似有情。”

    “泰初以为,当今之世,可有人算得英雄么?”

    “吾不知也。”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洛阳宫城,如血的残阳映照着如银残雪,孤鸿的哀鸣,也渐渐隐入了云霄之中。

    茶馆中的年轻人好奇的问道:

    “阮籍死后,又发生了什么?”

    那老板为年轻人的茶杯中加了一注热水后,扶了扶眼镜,然后继续说道:

    “那司马昭进位为晋公之后,自然便开始考虑立世子的事情了。他原来的长子司马攸虽然已经过继给了大哥司马师,但司马攸才名非凡,甚至名望还在如今的长子司马炎之上。他想让司马攸重新归于自己膝下,并立其为世子,因此问起了那个地理天才裴秀,他说:‘孤先兄大将军开国建业,未成而亡,孤继承长兄基业,想立先兄长子舞阳侯司马攸为世子,以归功于兄长,卿以为如何?’”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

    “我记得司马炎后来一统三国,那裴秀肯定没有同意吧?”

    茶馆老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正是这样。但喜爱司马攸的司马昭仍旧不死心,又以此事去问中沓子山涛,而山涛只说了一句话:‘废长子立少子,违背礼制,不祥。’司马昭听了山涛的话,这才定下司马炎为世子,司马炎为此还亲自上门拜谢了山涛呢!”

    年轻人听到这儿,饶有兴趣的继续追问老板道:

    “我记得嵇康和山涛同为竹林七贤,曾给山涛写过绝交信,临终之前却又将儿子嵇绍托付给了山涛,这是怎么回事呀?”

    老板笑了笑,呷了口茶水道:

    “晋公世子确立后不久,山涛离任尚书吏部郎之职,此职空缺,山涛举荐了好友嵇康。身为曹家女婿的嵇康自然不愿为司马家做事,他当即就作了《与山巨源绝交书》,列出自己有“七不堪”、“二不可”,坚决拒绝出仕,并与山涛绝了交。而司马昭听说此事后,心中对嵇康已然起了杀机!”

    见年轻人听的入了神,茶都顾不上喝,那老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久啊,嵇康好友吕安之妻徐氏,被其兄吕巽欺侮。吕安欲状告兄长。同是二人朋友的嵇康调解了此事,但吕巽却害怕兄弟的报复,于是先发制人,反而诬告吕安不孝,使得吕安被官府收捕,为吕安出头作证的嵇康自然也受了牵连!”

    那年轻人不解的问道:

    “一句不孝,难道就可以致人死罪吗?!”

    老板慨然叹道:

    “司马家立国不正,忠义已丧,不以孝道约束天下,还能怎样?”

    大魏景元年间。

    洛阳东市,刑场。

    场外,三千太学生集体跪在刑场,一齐为嵇康请起了愿,请求晋公司马昭放过嵇康,并要求让嵇康来太学任教,但他们的要求并没有被司马昭同意。

    临刑前,嵇康神色不变,就如同平常居家一般潇洒自如,这副模样,像极了当年刑场上的的夏侯玄。

    “父亲.....”

    嵇康的少子嵇绍见父亲命在旦夕,不禁跪在刑场下嚎啕大哭,而司马氏新贵、嵇康昔日好友山涛则在一旁照拂着孩子。

    “绍儿,不哭。”

    嵇康释然的笑道:

    “有山巨源在,汝不孤矣!”

    山涛闻言,心知这是好友原谅了自己,并把他的孤子托付给了自己,年近花甲的山涛一时之间不禁老泪纵横。

    嵇康抬头看了看日影,知道离行刑尚有一段时间,便朝着人群中呼唤兄长嵇喜道:“兄长,叔夜想在临终之际,抚琴一曲,可否帮弟取琴来!”

    嵇喜闻言,心中哀伤不已,立即让人奔回家中取来了嵇康平日里最喜爱的琴。

    只见嵇康手挥七弦,按压挑抹,在刑场上抚起了那一曲他最喜爱的《广陵散》。

    那曲调浩浩汤汤,而又慷慨激昂,场外三千太学生皆为之流涕不止。

    曲毕,嵇康把琴放下,仰天长叹道:

    “广陵散,于今绝矣......”

    景元四年三月的乙卯日,晋公司马昭正式进爵为了晋王。

    这一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司马昭,就这样在洛阳铜驼陌上踏雪而行。

    “泰初,你放心,我答应过你,此生此世,只为魏臣。司马昭今生止爵为王,再不会越雷池半步!”

    景元五年,魏帝曹奂改元为咸熙,是为咸熙元年。

    这一年的早春二月,懦弱但仁慈的曹奂亲自下诏,特赦了益州境内的士民,又在蜀地劝募移民,将蜀地民众皆迁往内地中原,由官府供给两年的生活用粮,并在二十年内不征赋税。

    一心想要以爵位拉拢人心的相国、晋王司马昭,不失时宜的奏请恢复了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制。

    此时的大魏,国力一日比一日强盛了起来,但可叹的是,天子大权却旁落于司马氏之手,曹氏一族,再无昔日尊荣。

    茶馆老板讲到此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黯然,他继续说道:

    “大魏的咸熙二年八月初九日,晋王司马昭终于薨逝。晋王世子司马炎正式继任了相国、晋王之位。当年的冬天,十一月十二日这天,司马炎威逼魏帝曹奂禅位于己,建立晋国,是为后来的晋武帝,魏国自此灭亡,司马炎改元为泰始元年,降封曹奂为陈留王。直到多年以后的晋惠帝太安元年,曹奂才在陈留封国去世,享年五十八岁,晋国朝廷为他上谥号元皇帝,后人称其为,魏元帝。第二年啊,司马师的亡妻夏侯徽,就被追谥为了景怀皇后......”

    大魏咸熙年间。

    在洛阳为质子多年的拓跋沙漠汗,以其父拓跋力微年事已高为由,上书晋帝司马炎,请求返回索头部,司马炎并没有阻拦,还遣人准备了礼物,打算护送他归国。

    沙漠汗在途经故时漠南鲜卑王廷旧址时,突然想起了自己昔日与夏侯玄在此结义时的场景,他一时感慨万千,泪流满面。

    故时王廷外,昔年高岗上,那悠扬苍凉的狼骨胡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可以再去相和他的曲调,为他高歌那首汉时歌谣了。

    泰始三年,拓跋沙漠汗万里跋涉,终于回到了鲜卑索头部。

    直到十年之后,拓跋力微再次派遣拓跋沙漠汗到西晋进献贡品,沙漠汗终于再次来到了洛阳城。

    完成使命的拓跋沙漠汗行进到并州时,晋征北将军、幽州刺史卫瓘见拓跋沙漠汗为人杰出卓异,担心他为大晋之敌,就秘密禀报司马炎,请求把拓跋沙漠汗扣留下来,以绝后患。

    司马炎但顾忌颜面,并不想对拓跋部失约,因此没有同意扣押沙漠汗的主意。

    但卫瓘并没有放弃,又请求贿赂索头部各部落的首领,挑拔他们与拓跋沙漠汗之间的关系,司马炎终于还是听从了他的意见。

    咸宁三年,索头部君主拓跋力微掌权的第五十八年,卫瓘带着金银珠宝,亲自将拓跋沙漠汗送回了索头部。

    拓跋力微听说长子拓跋沙漠汗返回,十分高兴,派各部大人前往阴馆摆下了宴席,专门为沙漠汗喝晋朝使者接风。

    酒兴正浓时,拓跋沙漠汗望着天空中飞的鸟,对各部大人说道:“吾为诸君射之!”

    拓跋沙漠汗取出了怀中的弹弓,他依稀记得,这是十余年前,义弟夏侯玄送给自己的小弓。

    只见沙漠汗扣丸拉弦,那鸟应弦而落。

    当时索头部风俗中没有弹弓,众人都大为惊奇,窃窃私语道:

    “太子风彩衣服,同于华夏,而且有此绝世奇术,若将来继承国统,一定会变易我鲜卑旧俗,届时吾等必不得志!”

    众首领本就对仰慕汉文化的沙漠汗心存忌惮,再加之卫瓘有意的离间,他们终于谋图起了加害拓跋沙漠汗的毒计!

    众人回到王廷,面见拓跋力微。拓跋力微问众位部落首领说:

    “吾儿游历别国多年,其德行才能如何?”

    众位首领都受了卫瓘的贿赂,因此他们便迷惑拓跋力微说:

    “太子才艺非常,可引空弓而落飞鸟,似是得了晋人异法怪术,我等皆以为,此乃乱国害民之兆,惟愿大王察之!”

    当时拓跋力微已年过百岁,已然昏聩,听到众人的谣言后,心生狐疑,再加上他膝下子嗣众多,于是对沙漠汗生了不满之心,不久,各位大人奔驰到塞南,在拓跋力微的默许下,矫诏羁押了拓跋沙漠汗。

    鲜卑大狱,拓跋悉鹿带着一壶烈酒,来到狱中探望大哥。

    兄弟二人痛饮一番后,沙漠汗对弟弟说道:

    “悉鹿,大哥有一个请求,如若他年,你,或者你的子孙能够入主中原,希望你可以将国号定为魏,再建立一个强盛的大魏,好不好。”

    “我答应你,大哥!”

    不久,拓跋沙漠汗被部族长老所杀害。

    后来,卫瓘又设计使索头部鲜卑各部酋长离散反叛,力微因此忧愁而死,史载其享年一百零四岁。

    其子拓跋悉鹿继立为王。

    一百多年后,中原再次出现了一个强盛的魏朝,史称北魏。

    北魏建立后,拓跋氏子孙专门将拓跋沙漠汗尊为了文皇帝。

    多年以后,晋国乐平太守、曹魏宗室、陈思王曹植之子、济北王曹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在自己儿时的一场元日朝会上,正在与一群哥哥在洛阳宫暖亭中下棋。

    尾声:

    “铜驼陌上会相见,握手一笑三千年!”

    街道旁,有几名不知是谁家的孩童与少年,手中拿着刚刚从街边小贩处买到的糖葫芦,一边奔跑一边还唱着一句童谣:

    “金马门,金马门……金马门外集众贤……

    铜驼陌,铜驼陌……铜驼陌上集少年……”

    独立于大道之畔的某位少年,正望着远去的孩童身影,只觉恍如隔世,不禁有些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