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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 云中锡 怀瑜瑾

    番外3云中锡怀瑜瑾

    他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大概就是能娶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了,他喜欢五公主唤他云锡哥哥,喜欢五公主拉着他的手逛长街,喜欢和五公主一起吃她最喜欢的桂花糕。

    最喜欢的,是自己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泱,阿泱。

    楚家有他的大哥楚承礼,他甚至不是庶子,只能说是一个私生子。

    从他记事起他只知道自己叫楚云锡,是楚家的二公子,自己的父亲是楚硕大将军,至于自己的娘亲什么的他一概不知。

    不过他小时候倒也没遭过什么罪,自己虽不是嫡子,但楚夫人对他和大哥倒也不偏不袒,父亲对他不错,夫人也不错,自己的大哥也从不因为自己的身世而欺负他,甚至在小时候被一个小厮欺负,楚承礼还站出来维护他。

    可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活在楚府,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他饱读诗书却从不沾染政事,想必朝堂政事他更关心些风流雅事,从前因避讳他是不敢,可如今他在古今诗书中倒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物。

    花鸟鱼虫、琴棋书画皆是他所爱之物。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朝堂上人人阿谀奉承的笑脸。

    自己的一生平淡喜乐,娶五公主大概是他这辈子最让他心潮澎湃之事了。

    五公主要跟随皇帝去塞罕坝秋猎,他只要在隐都等上半个月,他就可以娶她了,他还在自己的府邸里种满了木槿花,就差女主人欣赏了。

    只是不知怎么父亲突然就带他下江南,去了姑苏一处名为渎川的地方,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起初他是不信的,但一看到那个女子深邃的栗色眼睛他便知道她定是他的母亲,他随了母亲的栗色眼眸,小时候还因为这件事被人议论。

    是因为母亲病重在身,楚硕才带了自己来瞧上一眼。

    自己的母亲不仅仅是楼兰人,而且还是楼兰的公主,名为秋岚苏吉。

    可是秋岚公主不是二十多年前从楼兰和亲而来的公主吗?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曾经和秋岚公主是相好,甚至还生下了他,更没想到秋岚在生下他一年后便被强制送进了宫中,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自己跑了出来,好在皇帝没有继续追究,可天有不测风云,秋岚如今病重在身、气息奄奄,只留了一口气见自己的儿子最后一眼。

    此次之事过于震惊,以至于他在渎川浑浑噩噩的好几日没有回都,只能靠书信和已经回都了的五公主联系,等他再回到隐都时,祁朝已经有了新帝。

    登基的竟然是八皇子。

    八皇子是五公主最喜欢的兄长,想必她心里也开心极了。

    可是成亲的旨意一直都没有下来,皇帝的表现也异常古怪,朝堂之上再也无人敢提先帝曾下过的赐婚旨意。

    可无论前路再怎么布满荆棘,他一直相信只要和五公主站在一起,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不怕皇帝的百般刁难,他怕的是五公主的默不作声。

    当她哭诉着一切的时候他只想带她离开,他来不及怨恨洛殷离,只想让公主离开隐都,他不忍看公主落泪。

    她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不想让她落一滴泪。

    当蓝公子私下告诉他公主已经策划逃跑许久,他十分开心感动,他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功,但他知道公主选择了他,这便够了。

    可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终究还是失败。

    玉门关外,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了,他没想到陛下会追到玉门关外,更没想到陛下会负伤。

    他身为祁朝子民,即便洛殷离再阴狠狡诈,他也不该眼睁睁瞧着洛殷离命悬一线而无动于衷。

    可这是他第一次犹豫。

    阿泱就这么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陛下痛哭流涕的模样他全看在眼里,他颤着唇红着眼,却说不出一字一句。

    活了二十多年,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想自私一回。

    若洛殷离救不回来了,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和阿泱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

    他最爱的就是阿泱,陛下死了阿泱悲痛欲绝,那他也不会好过的。

    他这一生,不过都是为她而来。

    命运再一次和他开了玩笑,他将泠鸢送回楼兰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隐都,他不怕粉身碎骨,只想再看阿泱一眼。

    可他还是要娶另一个女子了。

    沈熙雯模样端正秀丽,家世虽不如楚家可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庶子,他更是听说沈熙雯爱慕自己已久。

    他尚且是个爱而不得的人,根本不想再拖另一个女子下水。

    “对不起沈小姐,”大婚之夜,忙完了所有的礼节他疲累至极、眼下发青,房内他始终与沈熙雯保持一尺的距离,“我与陛下之龃龉,平白连累了你。”

    沈熙雯看样子也很累了,但她始终挂着丝暖笑:“楚家是爹爹一早看上的夫家,我与爹爹一直对陛下感恩戴德。”

    “我不过是楚家的庶子,嫁与我——对沈大人的官宦之路没有半分帮助,”楚云锡垂下眼睑,“而且我心里一直有个女子,恕我不尊,沈小姐,我恐怕无法再接受另一个女子了。”

    沈熙雯脸上虽还挂着笑意,可已有些勉强,她扯起嘴角:“无碍,楚公子,嫁与你一直是熙雯闺时的梦,如今熙雯心想事成,便不会再多求。”

    楚云锡没想到沈熙雯会如此说,从那以后起,楚府的抱石斋一直是沈熙雯居住,而他则一直居于西侧的小乘阁,两人始终相敬如宾。

    “楚公子很喜爱木槿吗?”沈熙雯发现楚云锡每日都会站在楚府的木槿花圃下几个时辰,午膳间忍不住发问。

    “莫恃朝荣好,君看暮落时。你也觉得木槿不应是人们喜爱之花?”

    “怎会,木槿虽朝开暮落却是花团锦簇,人一生若有那么一时轰轰烈烈,便极好。”沈熙雯淡淡一笑,道。

    在楚府又过了十日,这十日他日日都对皇宫牵肠挂肚,有时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全都在阿泱身上,一日他路过抱石斋的木桥,瞥见沈熙雯正与身边的婢女不知在树下鬼鬼祟祟做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沈熙雯正亲手将一朵开得大好的木槿花埋进土里。

    “你在做什么?”

    “楚公子?”沈熙雯微微一惊,慌忙起身,慌乱之中白净的绣花鞋还沾了点儿泥,两人名为夫妻,却好似比朋友还陌生。

    “好好地你埋花儿做什么?”楚云锡不解且有些恼,那是他最爱也是阿泱最爱的白色重瓣木槿,江南移植来的白色重瓣木槿唯独活了这一株。

    “公子莫恼,”沈熙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身边的婢女终于忍不住道:“是夫人见这落花,担心公子瞧见心堵才想着把这花儿给埋进土里的。”

    “不得胡说。”沈熙雯涨红了脸。

    楚云锡微微一愣,轻声道:“落花而已,埋它作甚。”

    “木槿虽朝开夕落,但这青天白日的却突然落了朵开得正好的木槿,我怕你见着会觉不详,所以才……”

    楚云锡看向那不大的小坑,果真是多开得最盛的木槿,着实不该在青天白日就落,他想起了不日就是阿泱的册封礼的日子了,他轻叹了口气,或许这不祥之兆是真的,他无奈且悲凉,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更是心有愧疚,末了他淡淡道:“你是楚夫人,这种小事不必亲自做。”

    楚夫人三字好似点亮了沈熙雯眼里的光,她十分开心地环着手本想与楚云锡多说两句,换来的却也只是他孤寂落寞的眼神。

    “公子,您若真心喜欢她,就去找她吧。”沈熙雯轻轻笑了笑。

    “她不会跟我走了。”楚云锡记得玉门关外她痛哭流涕要留在洛殷离身边的模样。

    “不试,何尝不会?”沈熙雯笑着答,心里闷闷的,她好像是在说自己:“人总归要试一试的。”

    试?以阿泱的身份,哪有什么机会让他试?

    “也不过是个天子罢了,我相信公主定愿和你走。”

    “你知道?”楚云锡一愣。

    “我与公子夫妻一体,自然知道。”

    “这是死罪。”

    “我不是个孝顺的女儿,嫁给你都是我磨了爹爹许久,身为妻子,我自是不愿让你离开,可身为爱人,我愿让你开心快乐,只有你幸福,我才会真正开心。”

    “熙雯,”楚云锡没想到沈熙雯会说出这种话,“对不起,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爱的就是这样的楚公子,若你突然不爱公主了,我反而会觉得你不像是我心中的那个公子了,”沈熙雯眼眶微红:“看来我的眼光一直没错,小时候隐都人人都传楚二公子温润如玉却花心风流,我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傻子。”末了,楚云锡眼底渐有氤氲,紧紧握住了沈熙雯的手,笑了笑。

    沈熙雯同样笑了笑,有些哽咽:“只消一点,我只愿闻楚二公子失踪,不愿闻其暴毙。”

    沈熙雯的话终究打动了他。

    他此生最幸福的事就是中秋节他拉着公主的手走在宫中的巷子里,那时他离幸福最近的时候。

    即便是遭受水刑。

    躺在冰冷刺骨的铁板,上面阵阵寒气直逼体内,一张张湿透了的黄宣纸铺在自己的脸上,即便先前屏住了呼吸,此时也会下意识地喘气,感受到胸腔火辣辣的痛,他紧紧闭上了眼,耳边公主阵阵的哭求声也逐渐被嗡嗡的耳鸣声所淹没,他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勾起了唇角,阿泱,对不起,这辈子,我还是没能带你走。

    那出走江南的一个月太漫长了,这一个月里我不光得知了惊天的秘密,更是丢了你。可是面对扑朔迷离的身世,我还是选择了与你远走高飞,阿泱,你对于我来说永远都是不二的选择啊,我从不后悔做了这样的选择,只盼的下辈子,你我都出身于布衣之家,也做一回平常夫妻,恩爱相守到白头。

    他本来还想与她成亲后带她去看一次渎川的木槿花海,如今没机会了,他只能在公主耳边喃喃着他的愿望,只是那样的花海,用语言是描述不出来的。

    那日全身的折磨让他没了意识,再次醒来之时,一切都变得陌生无比,从前的记忆好似都被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迷雾,他好想穿梭过去却十分艰难。

    周围的人说他叫帕尔哈提苏吉,是楼兰国王的儿子,从小在江南长大所以中原话说的极好,穿衣打扮也十分中原化。

    他的中原名字叫墨怀瑾,怀瑾瑜而握兰桂者,是个好名字。

    他还结识了个叫天乐的男子,他同样是中原人,他们二人在学识见解上异常的契合,很快在楼兰就成了朋友。

    天乐不仅仅通读诗书、博学多识,在军事上也多有见解,许多军事政事都是天乐出的主意。

    那日他听闻有几个中原酒商要造反楼兰,在他们商讨薄荷价格之时他一直坐在屏风之后,一个姑娘的身影深深吸引住了他。

    “哎老板,您这薄荷一两三十文钱是不是太贵了?”

    墨怀瑾闻言稍稍一顿,顺着屏风看去,是一个白衣女子正在和萨迪克、萨迪尔——楼兰最大的果农侃侃而谈。

    “这位小姐,薄荷是我楼兰的独产药材,又生在这冰原之上,本就不多得采摘更是不易啊……”萨迪克操着蹩脚的中原话磕巴道。

    “可这薄荷去年的时候还是二十一文钱,这突然涨了九文钱——老板,您可别小瞧这九文钱,我们蓝家来贵国买的可不是一两二两的东西,这一两便贵了九文钱,那我们买一石薄荷那可足足贵了近二十两银锭了。”

    墨怀瑾微微蹙眉,他从未见过一介女子能在生意桌上夸夸其谈,有些惊愕。

    “老板,祁朝人虽然都喜欢慷慨解囊,但这生意便是生意,蓝家在隐都能有如此好的名声讲究的也就是一个认真,对每一文钱都是十分认真的,”女子得意地挑了挑眉:“要不这价格——你们再考虑考虑?”

    “蓝公子,我与弟弟商量了一下,这个数您看可行吗?”萨迪克比量了个八。

    “这样吧蓝公子,您先开个价,我与弟弟再看看是否可行?”

    “二十二。”女子夺口而出。

    “这、这位姑娘,这二十二文钱连个成本都拿不下来,您别开玩笑了。”

    “老板,我知道这薄荷去年的价格是二十文钱,我也知道这薄荷采摘十分不易,冰原更是难行,不过这二十文人力费肯定是够了的,不过我也知道,今年寒冬连发雪灾,祁朝也没能幸免,这薄荷的产量多少会低些而这人工费也会高些,”她字字掷地有声,丝毫不像是闺中养尊处优出来的大家闺秀,“可是我也是听说贵国的农商们都开始研究养殖薄荷,王室更是拨了款资助农商,这薄荷的成本想必也是有所下降了?”

    “这位姑娘,我们的确正在着手养殖薄荷,可还未见成效,这一批供祁朝的薄荷都是我们雇人去冰原上采摘的。”

    “更何况姑娘刚刚不是也说了一两贵了几文钱一石便是千金之数,您这的确会让我们损失不小。”

    “哎,哪里的话,我们自然相信贵国不会在货的质量上作假了,可一直与我们祁朝交好,往大了说这西域六国各个都依附祁朝,但祁朝唯独与贵国关系最为亲近,往小了说蓝家也是与贵家往来密切称得上朋友,我们祁朝人更是讲究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二十三文钱,你瞧如何?”

    “这——这样,姑娘,您先等我们再做商议,如何?”萨迪克兄弟俩开始窃窃私语地商量着,而对面的女子正和蓝亦安咬着耳朵,黑溜溜的眼珠写满了得意,墨怀瑾不自觉地笑了笑。

    “蓝公子,这位姑娘,”两人虽为楼兰人,许是因为经常与祁朝人往来生意,所以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些中原人才有的谦卑有礼,“刚刚我们也商议过了,祁朝与我们楼兰一直往来密切,我们也不与二位兜圈子了,二十四文钱,您看怎样?”

    “老板,我呢也看得出两位老板也是礼仪之人,只是看起来你们还是少去祁朝,说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我们祁朝呢讲究很多,这四啊在我们中原话里很是不吉利,我们祁朝人都避讳的很,这做生意是友谊第一,钱财第二,就图个吉利,我还是坚持就二十三文钱,你们看——”

    “那就这么定了。”

    “那太好了!”女子站起身来,端起眼前的茶杯:“那我就在这里以茶代酒,谢谢两位老板,也祝楼兰与我们蓝家往后更加亲密,生意越来越红火!”

    “真是抬举我们了,蓝公子,起先是我们冒犯了,敢问这位小姐尊姓大名,可是蓝家的新夫人吗?”

    “我叫蓝泱儿!是他妹妹!”

    “蓝公子,您有这样花颜月貌、能言巧辩的妹妹您怎么也从未提起过?”

    “不过是自家小妹的顽皮之语罢了,两位莫要介意。”

    原来是妹妹,墨怀瑾颔首。

    几人很快就离了圆桌,墨怀瑾倒是对那个女子起了好奇,那日碰巧碰见她进了自己的花房,他便紧跟了上去。

    “还真是在屋子里种花!”刚走到屋子的门口,便看见这满屋子的花儿,活脱脱的一个花房,各式各样的花儿各个艳冠群芳,与屋子外的寒冬形成鲜明对比,想必那皇宫里的御花园也不过如此。

    “泱儿,这是我们新国王上位后特意吩咐我们做的呢,还特意派了花匠养殖。”

    “那是——木槿吗?”看到沿着墙摆着的一盆盆木槿树,她惊喜。

    “呃……好像是吧,反正是祁朝来的花儿,名字好像就叫木槿!”阿樱思索片刻便肯定地点点头,她的中原话虽然发音标准但还是有些蹩脚,有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便十分生硬。

    “怎么会在这里种木槿?”她兴奋地跑过去,看着那一盆盆雪白的木槿花,花瓣纯净雪白,花瓣根部与花蕊都是鲜艳的红粉色,一时间她赞不绝口:“这是白色重瓣木槿!蛮珍贵的品种,仿佛只有祁朝江南才可得。”

    最素净美丽的木槿花,白色是她喜爱的颜色,白色重瓣木槿也是她最爱的一种木槿。

    “这——这些我也听不懂,但据说好像是很珍贵,是国王命人白日黑夜地从祁朝运来的,耗费资金巨大,他也十分喜爱,可是——我怎么就感觉不到它有多好看呢?我瞧着还没有我们这的红花好看呢,鲜艳的大红色多好看。”

    “你们国王也喜爱木槿花?”她十分惊讶,木槿算是祁朝特有的花儿,这白色重瓣木槿更是江南那样的好水土才养得出,但其实并不名贵,中原人喜爱的都挺少的,更别提这楼兰了,只是把这花儿从江南运到楼兰这价值可就大了,想必这国王也是十分喜爱。

    “是啊,国王日日都会来这花房里,看得最多的就是这木槿了。”

    “你们国王当真是好志趣。”她一笑,鼻子忍不住的凑近那朵朵盛开的木槿,淡淡的芳香扑面而来,十分享受,她喜爱木槿,喜爱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失忆了也没有忘记自己喜爱木槿,除了记得以前她通读过的诗书,木槿是她唯一一个记着的东西了。

    只是每年木槿只在六月份盛开,九十月份便都凋零了,供人欣赏的日子很短,只是这把花儿养在屋内当真是好情趣,这样便可日日都赏得了花,再也不用担心严冬落红无情了。

    “阿樱,你可知这木槿花的花语?”忙着欣赏眼前花团锦簇的木槿,她嘟囔一声。

    “温柔的坚强。”墨怀瑾笑了笑,走出来。

    她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男子,他身着一身白色的骑服,骑服上描了金边,外面披着个白狐大氅也能看得出他身份不俗,他脚踩一双白色靴子,看起来是专门骑马用的靴子,极具楼兰特色,他的头发也似萨迪克和萨比尔那样挂了些彩色珠子,是很明显的楼兰打扮,可是他的肤色白皙,完全不似其他楼兰男人那样发黑发红的皮肤,一双凤眼也完全没有楼兰人的深眼窝,一张薄唇紧抿,身形略有消瘦,完全是个中原人应该有的样子。

    “姑娘没听过这句诗吗?木槿花开畏日长——木槿盛开时锦簇,却是朝开暮落的短命花,姑娘为何如此喜爱?”一口标准流利的中原话,更加坚定了她的疑问。

    “木槿花开畏日长的后一句便是时摇轻扇倚绳床,”迎上男子有些戏谑的眼眸,她不服输道,“短命却不是昙花一现,今日的凋落只为了明日更好的盛开,虽不似梅花那般傲骨但也有它独特的坚强。”

    “姑娘好见解。”墨怀瑾挑挑眉。

    “你是谁?”“姑娘虽不认得我,但我可是目睹了姑娘的威风。”男子挑挑眉,微微挑起唇角,一双凤眼里划过一丝轻挑的狡黠,“姑娘聪慧,可能猜出我的身份?”

    “若你能猜出我便将我喜爱的木槿花送与姑娘。”

    喜爱的木槿花?她一愣,失声道:“你是——国王?”

    见墨怀瑾笑而不语,她有些慌张,楼兰虽是效果可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她赶忙微微屈膝,轻声道:“小女参见国王。”

    “我还是喜欢你刚刚那番样子,就像个骄纵的小公主。”墨怀瑾眉眼弯弯,一副赞不绝口的样子,话里话外没有分毫避讳。

    “国王说笑了。”

    “你不是楼兰人,别叫我国王了,反倒不自在了,我叫帕尔哈提·苏吉,你叫——蓝泱儿是吗?”

    “嗯,”她点点头,“帕、帕尔……”

    “帕尔哈提。”

    “我知道你们楼兰人的名字都有着别样的含义,像萨迪克的意思便是忠诚,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不知是因为他眼中平易近人的柔情还是在花房的原因,和他聊天总让她感到很舒服,不知不觉间会放下所有的警惕,甚至都忘了礼节。

    “不过是传说中一个爱情故事的男主角罢了。”

    “原来如此……”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实际上也是似懂非懂。

    “不过你可以叫我墨怀瑾,这是我的中原名字,我很喜欢。”

    “墨怀瑾?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今之所覩,怀瑜瑾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他款款而谈:“你们中原话里怀瑾不是有美玉的意思吗?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墨同陌,又有才学之意,既是如此好词不起名岂不辜负?”

    “君子世无双的确形容的是翩翩公子绝世无双,那你可知这陌上人如玉其实是形容女子的?这句词的意思应该是赞扬两人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

    “我知道啊,这普天之下谁不羡慕这样的爱情?”

    她眼神一闪,他们才刚认识这便开始对爱情夸夸其谈,似是不妥,也是感到有些尴尬她便移过了眼神,继续盯着树上的木槿花,可思绪早已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墨怀瑾身子微微一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逾矩,便也是笑笑,随即转身离去。

    “哎!”

    “你的荷包掉了。”

    墨怀瑾回过头,发现自己一直珍藏着的玫瑰花瓣荷包掉在地上,他一慌,赶忙接过荷包:“多谢你。”

    “没事。”

    自失忆以来,唯有那玫瑰荷包能让他有些从前模糊的记忆,他只知道这荷包异常重要,为何重要——他不得而知。

    “还真是暖和啊。”回了寝殿,阿樱兴冲冲地给泱儿抱来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胡服,青葱色、酡红色、杏黄色……颜色多种多样,当真是楼兰那样多姿多彩的风格,不过这些衣服的共同点都是在衣服的领子处还有袖口全都挂着无比柔软暖和的狐狸毛,衣服内里更是两层用来保暖的羊毛,除却这棉服,阿樱还抱来了几件水貂毛披风。

    看着床上堆积成山的衣服,泱儿真是哭笑不得,这些衣服款式奇异又十分鲜艳,的确是好看的,可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不过好在她还是挑出了一件没有那么扎眼的胡服——一身月白色胡服,许是颜色清淡些,连款式都与中原的百褶裙类似,好在没那么扎眼,领子处柔软的狐狸毛更是十分舒服,一身羊毛双层里子更是暖到她的心窝子里。

    至于披风——她罕见地没有挑了白色,而是选了件胭脂色绸缎披风加上绣上去的藕色水貂毛,手感顺滑得如同一捧水,颜色搭配的更是不俗,这样的绸缎在祁朝都是千金之数,更别提在楼兰了,或许只有楼兰最最尊贵的王室一年也不过得两匹。

    “平时只见你穿白色,可你穿这红色明明更好看啊。”瞧着站在铜镜前整理衣领的女子,阿樱忍不住称赞道,“之前只觉得你虽长得清秀,可身子单薄的一点儿都不好看,没想到你穿上我们楼兰的衣服竟如此好看,竟是个美人胚子呢。”

    “是吗?”看着铜镜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她转了一圈,感觉这厚厚的衣服裹在身上甚至都有些臃肿,“哪有?明明很臃肿啊,裹得我都要出汗了……”

    “你懂什么?”阿樱打趣道,“这世间上绝美的美人儿绝对不是那瘦得皮包骨头的,我记得你们祁朝人有句什么话来着——环肥燕瘦才是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去去去!”泱儿笑,“仪态万千在我们祁朝都是形容妃子的,哪有你这么形容的。”

    “那你嫁给我们国王,不就成妃子了吗?”阿樱眨眨眼,笑出了声。

    “喂!”闻言,她脸一红,作势要打阿樱,“就你嘴碎!这话若旁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哪有,我觉得你们般配就要这么说,谁会管我?”一向牙尖嘴利的她如今也是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阿樱爽快地挥挥手,“好啦,我开玩笑的嘛,你若不喜欢我便再也不说了。”

    “哼,这还差不多。”她嘟嘟嘴,算是饶过了阿樱,“对了阿樱,你知道一直跟在你们国王身旁的那个男子是谁吗?”

    “你说天乐公子吗?”

    “对。”她道,“你们都叫他天乐公子?他、他的名字就是天乐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也是个祁朝人,我们楼兰人称呼男子从不称呼公子,”阿樱振振有词,“不过他与国王的关系很好,算得上是——嗯——你们祁朝人嘴里的谋士吧?”

    “谋士……”她喃喃,是谋士?可为何这天乐公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一双本就深邃的眼眸更是沉进了冰窖里,一张脸霎时没了血色,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不祥之人。

    一个时辰快到了,自知怎么想也想不出结果,她便提起了繁重的裙子往花房的方向跑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嘛,既然怎么都想不出原因,倒不如放下愁绪看看外面这美丽的雪景,良辰美景不得辜负啊。

    “国王!”老远处洛泱便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墨怀瑾,她开心地挥挥手,喊道。

    “蓝姑娘。”墨怀瑾一见洛泱,脸色一怔,笑声道。

    墨怀瑾也是一身白衣,两人好似是心照不宣地都穿了白色的衣服。

    她的一身衣服与寻常楼兰女子不同,而墨怀瑾这一身白衣也不同于其他楼兰男子。

    楼兰男子大多粗犷好爽,也都是穿了方便的胡服,而墨怀瑾却是一身周正的骑服,穿法类似于中原男子的服侍一般繁冗,但穿在身上神清气爽,颀长的身姿更是格外挺拔,当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我刚瞧了窗外,雪都已经停了,我觉得好看得很,咱们快走吧?”她笑笑,心下是真的兴奋,楼兰美景早已给了她惊喜,这雪景想必更是让她喜出望外。

    “嗯,走吧。”墨怀瑾身子顿了顿,笑颜逐开。

    花房离后门很近,侍者费劲地打开了后门,门外便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哇……”由于下了大雪,侍者们也不怎么出去了,所以这雪地白花花的竟还没有一个脚印,霎时间这白花花的大地与雾蒙蒙的天融为一体,加上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一切都连成了一副旷世美景,这样的美景就是再好的画师也画不出来,站在雪里,她称赞道:“傲雪凌霜、堆银彻玉想必也不过如此。”

    “你为何不许他们扫雪?”两人都沉默了好长时间,似乎都沉浸在这雪景中无法自拔,还是她侧过脸,询问道。

    “你怎知是我不允?”闻言,墨怀瑾眯眯眼,好笑,和煦地看着她递来的眼神。

    “这里是皇宫,再大的学都是要扫干净的,如今这不光没人扫雪,甚至连个脚印都没有,难道不是你不允的缘故?”

    “哈哈,”这是她第一次听墨怀瑾笑得如此开心,“你还当真是聪明。”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墨怀瑾凝视着漫天雪景,轻声道,“木槿也好白雪也罢,都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刻意清理反倒坏了景致。”

    “嗯,”她点点头,表示赞叹,看着墨怀瑾的眼里多了几分欣赏,“你的见解倒是别致。”

    “你的想法呢?”

    “我?”她挑挑眉,莞尔一笑:“我就是一小女子,哪来的什么想法,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景致,不刻意去清理便是可以自由自在的漫天飞舞,人活着便是要像这一场大雪,自由自在轰轰烈烈才好。”

    闻言,墨怀瑾脸色一凝,无奈一笑,垂下墨眸。

    蓦地,她好似察觉到了身旁墨怀瑾的落寞,她赶紧一笑,解释道:“我是说我啦,你是国王,或许不能如此无拘无束但是你有你的百姓啊,你的百姓都对你翘首以盼,你可是他们的天呢。”

    半晌,墨怀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极力挣脱什么似的,“是啊,我是国王,他们都盼着我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侧过脸去,墨怀瑾一双眼睛微眯着,看不清有什么感情,但他紧抿的唇角和微蹙的眉头都在告诉她他的落寞与悲寂,她暗自想着自己真不会说话,讪讪地低下了头。

    “哎,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朱丝弦断知音少,在这楼兰里我还从未遇到过与我想法如此相同的人。”墨怀瑾低沉的语气逐渐欢快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也是多了几分欢喜。

    “是吗?”她笑笑,侧脸想想,“嗯……你也是。”

    她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任何人,那墨怀瑾也算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或许可以成为知音的人。

    “不对,那天乐公子呢?他不是你的谋士吗?”

    “他?”墨怀瑾身子一顿,侧过眸去,看着雪景,眼睛里的温度也降了几分。

    “这天乐公子是何来历啊,我总感觉他很不喜欢我。”见墨怀瑾不说话了,她狐疑道。

    “他对谁都那样,你就别介意了,”墨怀瑾道:“他是我在祁朝与楼兰边境遇到的,他那时很落魄,似乎是遇了难,我出于同情救了他,后来见他有些才学与谋略,便把他带回了楼兰。”

    只是如此?难道这个天乐真的就如墨怀瑾所说,是因为遇到了这么困难所以对谁都这么敌对吗?

    “那你可知他的来历?”

    “就是祁朝的一个普通人家,遇了难跑出家门,”墨怀瑾看着洛泱奇怪的眼神,笑道:“怎么,你对他这么好奇?”

    “我就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如此挤兑我。”

    “瞧你鬼灵精怪、牙尖嘴利的,要是我我也喜欢挤兑你。”

    “喂!”听了墨怀瑾戏谑的话,她可不高兴了,直撅了个嘴,作势就要打他:“我哪有?”

    “哈哈,我说有就有!”一手撩起身上披着的披风,墨怀瑾眉眼弯弯,调皮的笑道,像个孩子似的突然从雪堆里捧起松软的雪朝毫无防备的洛泱身上扑。

    “你!墨怀瑾!”扑面而来的雪打得她猝不及防,看着墨怀瑾一副坏笑的样子她哪有不还手之理?只看得到雪地里一个红衣小人儿使出浑身解数抱起一个大雪团朝男人身上扔了去,“你别跑!你别跑!”

    身高五尺半的墨怀瑾在这厚厚的雪地里跑倒是轻而易举,而对于身高不足五尺的洛泱来说在这雪地里跑便是十分费劲,积雪阻碍了她的小跑,身子更是一晃一晃的像是个吃撑了的鹅,“你别跑!我要揍你!墨怀瑾——”

    “啊——”积了雪的地势自然什么都看不清,她果不其然的踩了空,普通一声摔在了雪地里,小脸直接深深地埋进了雪里,冰凉凉的冻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唔、唔……”

    “哎!”跑得老远的墨怀瑾见状一慌,也是飞快地跑来过来,不顾冰冷的雪直接跪在地上,却也是耐不住光滑的地也是摔进了雪堆里。

    这下刚刚两个还在雪地里奔跑的身影双双摔倒,诙谐至极。

    洛泱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墨怀瑾的脖子还是裸露着的,这下冰冷的雪直接渗进他的脖子里,寒冷彻骨,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脑袋却突然痛了起来。

    “呃……”本扶住洛泱的手突然松开抱住了自己的头,只看见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扶额,脸色铁青的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墨怀瑾!都怪你!你——”扑棱扑棱身上的雪,洛泱就如一头熊终于翻了个身爬了起来,刚想责怪墨怀瑾却突然看见难受的他,她一愣,有些发慌:“你怎么了?”

    见他不说话,身子簌簌发抖的厉害,“墨怀瑾!墨怀瑾?”

    “你快起来,我扶你找大夫!”见他一直不吭声,她顿时慌了神。

    “别、别……”只见墨怀瑾不停地摇着头,伸出一只抖得厉害的手无力的攥住洛泱的衣袖。

    “这、这……”有病怎能不找大夫?她十分心急但见着墨怀瑾如此无助的样子,也只好听了墨怀瑾的话乖乖站在原地,只能用她温暖的手紧紧攥着墨怀瑾冰冷的手,算是给他些温暖。

    半晌,墨怀瑾逐渐停下颤抖的身子,扑通一声坐在了雪里,一双紧闭着的眼也逐渐挣开,眼白布满血丝,薄唇也没了血色。

    “你、你好点了?”

    “嗯。”

    “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得了什么病吗?”她一咬唇,也坐了下来。

    只见墨怀瑾一停顿,摇了摇头:“老毛病了。”

    “老毛病也要治啊,难不成你还玩讳疾忌医那一套?”紧蹙着双眉,她担忧道。

    “你是谁?”墨怀瑾的语气里没了刚刚的喜悦与温柔,一双紧盯着她的眼睛也如同猎豹似的。

    “我,是谁?”她一愣神,不知墨怀瑾是什么意思,“我、我是蓝泱儿啊,蓝亦安的妹妹……”

    “蓝泱儿,”墨怀瑾吐口气,似乎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蓝泱儿,泱儿、阿泱……”嘴里喃喃着她的名字,一刻也停不下。

    “你、你是蓝亦安的妹妹?”

    “是啊。”

    “蓝亦安、蓝亦安,呼——蓝亦安是谁?”

    “你怎么傻了?蓝亦安你都不记得是谁了?是蓝家啊?祁朝最大的酒商蓝家,一直和楼兰也来往的酒商……”不可置信的看着似乎完全变了个人的墨怀瑾,她稀里糊涂道。

    “酒商……”墨怀瑾嘴里喃喃着,接着又好似想起来了,他闭闭眼,吐口气:“是,是,我想起来了……”

    “你、你这病——好像很严重……”她坚信墨怀瑾是得了病,“你是国王,难道楼兰还没有大夫给你医治吗?如果真没有你就去祁朝!祁朝也很多好大夫的,我之前手上也是神医妙手回春救我回来的。”

    “我没事,没事。”有些疲累的看着洛泱,他淡淡一笑,摇摇头。

    “难道每次犯病你都要忍着吗?多痛苦啊。”瞧他刚刚那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她看着都觉得不忍直视。

    “我没事,御医瞧过了这也不是病,只是小毛病罢了,你别担心了。”恢复了些力气,他笑笑摇摇头。

    “你也是,身子既然不好还要打雪仗。”末了,她嘟着嘴责怪道。

    “你既要打我,我哪有站着让你打的道理?”

    “嘁,你要不说我我会打你吗?”她颔首,看着墨怀瑾有些委屈的样子便感觉好笑。

    “我就调侃一下嘛,倒是惹得你了?”

    “哼。”轻哼一声,她垂下眼眸,本不想再理他,却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仿佛是全身打量着,目光还怪怪的,有种异样的炽热,她小脸顿时一红:“你看什么呢?”

    只听见他咂舌,轻佻一笑:“我是在想——这中原里历朝历代让皇帝神魂颠倒的贵妃到底是怎样的倾国倾城的绝世容姿,如今瞧了你,我倒是能想象出她们的容貌了。”

    闻言,她顿时涨红了脸,“油嘴滑舌!”

    “如果这世上说实话便是油嘴滑舌,那难不成这大街小巷都是混混儿了?”他笑笑,没有丝毫要收敛的样子,还将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只是你太瘦了些,不过今日这身穿得厚便是刚刚好。”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让她浑身激起如触电般的战栗感,她慌忙甩掉墨怀瑾的手,“你你你,你知不知道在中原是不能随便碰女孩子的!”

    “是吗?我不知道诶,我们楼兰可没这么多讲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喽。”他眨眨眼,狡黠一笑。

    “无理取闹,你分明就是在祁朝长大的,怎能不知中原的礼节?”瞧着墨怀瑾一副欠打的样子,她不屑一笑。

    “你怎知我在祁朝长大?”他一愣。

    “你长相像中原人,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像极了中原人的书生气,你博通古今饱读诗书,喜爱木槿身上又戴着荷包,我自然就猜出来了。”

    听了洛泱头头是道的分析,他不禁赞扬一笑,这古灵精怪的女孩儿还真是聪明,她猜的没有错,他的确是在中原长大,但嘴里所说的一切——中原的一切事物,他都不记得了。

    “这次就当你不知礼节,下次可不许这么动手动脚的了,否则我告诉哥哥!”

    “可我是国王,你哥哥知道了能不成还能找我理论?”他无奈一笑,耸耸肩。

    “我——”一时间她有些语塞。

    “而且我真的干了什么事——”他渐渐压低声音,坏笑一声:“别人知道了,那你不就得做楼兰的王妃了?”

    “哎哎哎!你可别瞎说!”她慌神,恨不得马上捂住他的嘴。

    瞧着慌了神的洛泱,他轻笑一声故作厌嫌的侧过头去,“好啦,逗你玩的,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她瘪瘪嘴,自顾自道:“还不知道是谁刚刚还说我是他的知音呢。”

    “怎么?”他不服气道,“我虽不会娶你,但你这朋友我可交定了。”

    “哎,灾难啊。”她故作绝望,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就算是灾难,你这辈子也甩不掉我了。”

    “你可是国王诶,”她十分无奈,突然感到前几天认识的那个云淡风轻、温文尔雅的墨怀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个无理取闹的幼稚小孩儿,“怎么没个正经的样子?”

    “我哪里不正经了,”他仰仰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过一向瞧你穿白衣,其实这红衣啊我瞧着更好看。”

    其实这身红衣更加好看……

    蓦地,她微微一怔,这样的话好似十分熟悉。

    一日花房之约,墨怀瑾依旧站在那一株株木槿旁,凝视着那一朵朵好看的花骨朵,似乎出了神。

    “你来了?”墨怀瑾回过神,见着她,笑笑。

    “嗯。”她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也站在一旁自顾自地欣赏着木槿。

    半晌,她才缓缓出声:“你还没说过为什么这么喜欢木槿啊?”

    “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仿佛问住了墨怀瑾,他顿了顿身子,轻笑一声:“许是命中注定吧。”

    “命中注定?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她无奈一笑。

    是啊,好牵强。

    “冥冥之中我便喜欢木槿,不知为何。”他眯眯眼,答道,因为这木槿,总是让他在恍惚之中想起一个人。

    “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吧?”瞥一眼沉思的墨怀瑾,她好笑道。

    “什么?”

    “你的荷包,”她笑笑:“中原女子只会给心上人绣荷包,那荷包上有是绣着木槿,你虽不说我还是能猜得出的。”

    末了,墨怀瑾无奈一笑,眼角有些讥讽与自嘲:“姑且是吧。”

    “什么姑且?”她豪气地拍拍墨怀瑾的肩膀,“她在哪呢?”

    “她——我也不知道。”

    “哦——”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在江南认识的女孩子,然后你无奈回了楼兰做国王,她不愿和你一起?”

    “你这脑袋瓜里都想什么呢。”睨一眼洛泱,他调侃道。

    “墨怀瑾,要是我回祁朝了,你会想我吗?”她突然问。

    “你要回祁朝了?”

    “我就问问。”她呆呆地看着墨怀瑾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

    “嗯——当然会想你了,我会想着——我有一个古灵精怪的中原朋友,在楼兰的时候天天捉弄我。”

    “我哪有嘛!”她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我们中原女子很温柔的好吗?”

    “嘿嘿,”墨怀瑾也笑笑,不过这样的笑容也慢慢消失:“那你回祁朝了,还会再回来吗?”

    “嗯——应该会吧,我还是会跟着哥哥一起来楼兰的。”

    “可是我去不了隐都。”末了,墨怀瑾突然道。

    “没关系啊,我可以来楼兰看你嘛,”她无所谓地笑笑:“诶,楼兰国王不是也会时常去中原拜见陛下吗?咱们还是有可能会在隐都见面的!到时候我请你吃好吃的!”

    “只是以臣子之身拜见,永远不能随心。”

    闻言,她愣住。

    墨怀瑾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讪讪一笑:“我是说——我们是朋友,总不能一直让你来楼兰看我吧。”

    “这有什么,做朋友若一方不愿牺牲,那还怎么做朋友?你是国王当然不能随便来祁朝了,我来看你便是。”

    “那你回了祁朝,风水养人的地方,会不会不愿再来楼兰这样的风沙之地了?”

    “怎么会,楼兰这样美,我当然愿意来了,再说我又不是什么皇亲贵胄,出入相当自由啦!”

    “那我们拉钩。”话音刚落,墨怀瑾真如个孩子似的伸出了手指。

    这样的动作很幼稚,但她也是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指,“好!”

    后来她便去了别处玩,一月之后竟突然接到旨意:

    “蓝家长女即为祁朝新皇后,望楼兰国王多加照拂,三日后便有轿辇接应。”

    她怎么变成皇后了?

    墨怀瑾不解,但还是亲自将她送上轿辇,那日过后他脑子里“阿泱”二字的声音更大了,可他却不知阿泱究竟是谁。

    半年后,楼兰又处在动荡之中,西凌更是掳去了许多楼兰百姓做苦役,而隐都却一直无作为,惹得楼兰人人心惶惶,朝政不满。

    至于墨怀瑾——他也知道自己或许聪慧过人,但在治理国家、安抚百姓方面可谓上是黔驴技穷,倒是天乐帮了他不少忙,很多事情他十分相信天乐,即便他已发觉不对劲。

    他虽不识政事,可到底是国王,即便他失了忆——又或许他本就对这个国家没有半分感情他也要担起自己肩膀上的责任,一切最开始的记忆就是他独身一人躺在大皇宫寝殿的榻上。

    一个大胡子的男子告诉他楼兰国王崩世,膝下无一子,而他的母亲作为楼兰的长公主,他成了楼兰国王唯一的接班人。

    他自是诧异无比,可他那时头痛欲裂,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大胡子只和他说他本名为帕尔哈提苏吉,自小在中原江南长大。

    大胡子还跟他说自己是在回楼兰的途中遭到中原细作追杀,所以才会伤痕累累,甚至失了忆。

    自那起他便对中原有些抵触,可他虽失了忆,可脑子里的诗词好似从未消逝,他给自己取了个中原名字,墨怀瑾。

    终于,楼兰与中原的战争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那日前墨怀瑾受命进朝参拜中原皇帝,这还是他继位以来第一次参拜中原皇帝,可他的心思并无多少在政事上,反而是在那个他不该思念的女子身上。

    直至在皇宫再次见到她,他好似有些后悔,眼前的她身披凤霞头顶朝冠,雍容华贵美艳无比,丝毫不见一年前那个在草原上风尘仆仆的女孩儿模样,他做尽礼数想唤她一声皇后娘娘,可始终掩盖不掉脑海里那永不停歇的声音。

    阿泱、阿泱。

    他突然有点儿分辨不清对她的感情了,他甚至开始后悔起来,若她能做楼兰的王妃,好似也不错。

    那日大雪纷飞,他听闻皇后小产了,外臣不得随意出入后宫,可他始终放心不下,好在皇后娘娘位比中宫,权利大些,他可以稍作探视。

    天上雪花如鹅毛般,听闻隐都好久没有这么大的雪了,这样大的雪好似只在楼兰出现,却没有楼兰的寒风那样肆虐。

    她脸色惨白,即便窝在奢华温暖的未央宫内,她单薄的身板也止不住簌簌发抖,

    “泱儿,如果你没有遇到他,你会喜欢上我吗?”

    他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在楼兰,他们都喜欢称呼她的小字,泱儿。

    只是不知脑海里的那个阿泱是谁。

    看到她错愕的表情,墨怀瑾便知道他一开始就输了。

    他知道自己该启程回楼兰了,临走前,他将私底下犹豫了很久的木槿步摇送给了她。

    这木槿步摇是自他在大皇宫醒来后身边带的唯一的贴身物品,其实这一年多他也猜出了个大半,这个步摇或许就是那个名为阿泱的女子,可他想不起她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不过他还是想将这神秘的步摇送给此时此刻的蓝泱儿。

    楼兰士兵再怎么英勇骁战也终敌不过中原的五十万大军,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墨怀瑾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从白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连身上的软甲也已经支离破碎,毫无庇护之力。

    伴随着鼻息间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儿,恍恍惚惚中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向他跑来,他无奈地笑了笑,自己是真眼花了,她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直到焦急的呼唤声在他耳边一阵阵响起,他才艰难地张开了眼,眼前,那个日思夜想的女子就在眼前。

    他猛地想起这几日正是中原皇家羌城狩猎之时,离得并不远,且她是会骑马的。

    他感觉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痛,尤其是胸口那几支利刃和正在汩汩涌出的血。

    她声声凄惨质问着他,他很想解释给她听,可他却没有力气说那么多话。

    若为了自己的国家战死沙场,也是好的。

    可他想不到的是中原将军一直坚称中原并无半分侵犯楼兰的意图,也从未有过挑衅之事,甚至还有渎川劫持皇后之事。

    他猛地咳嗽起来,喷出更多的污血,他的头软绵绵地垂下,身上的伤口好似没有那么痛了。

    天乐……

    他突然想到之前有几日天乐突然消失,再回来之时说自己去了渎川,那时他便猜出挟持皇后之事必是天乐擅作主张。

    他想要告诉她自己对挟持一事一无所知,可她逐渐冰凉的眼神让他一时语塞,他最害怕这样的眼神。

    事到如今,他只能无助地喃喃着对不起,他要用最后一口气劝她离开隐都、离开祁朝,离开洛殷离。

    他明显能感到自己已经油尽灯枯,而她髻边的那支步摇点燃了他生命的最后一道光。

    “我去过渎川了,那里的木槿真的很好看。”

    他微微一愣,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可他的身子却下意识地猛地一震。

    “渎川、渎川、渎川……”他用力吐着这二字,可是说出的话已经十分不清楚了。

    “呃……”他胸口猛地一痛,一股浓烈的腥味涌上,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用尽全力伸出手,也已失败告终。

    “渎川,阿泱……”他的头比浑身的痛还要痛,过去的二十年仿佛是一幅幅画在他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他浑身的力都被抽尽,可他还是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忍着全身的锥心之痛趴在地上扯破了嗓子冲着逐渐驶离的大军拼命地喊:

    “阿泱!阿泱!”他拼了命地爬起身却因一个踉跄重新摔倒在地,届时满身污血毫无尊严。

    我是云锡哥哥啊……

    那一刻,他记起了天乐就是洛元勋,他明白了为何天乐要利用他敌对祁朝,也明白了他为何无缘无故成了楼兰的国王,最重要的,他记起了他不是帕尔哈提也不是墨怀瑾,而是楚云锡,云中锡,溪边钓,涧边琴,他最爱的词,亦是她的最爱。

    一年前他与阿泱竭尽全力为了逃出隐都逆天改命甚至付出了生命,如今老天给了他机会重新再遇阿泱,可他却与她双双形同陌路。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不如当初不相识,恍惚中,他记起了那年承德湖阿泱的一颦一笑,他无力地垂下头,眼前只剩漫天的猩红。

    “还如当初不相识……”末了,他望着湛蓝的天失了神,嘴里喃喃着,一双世上最好看的眼睛再无力睁开。

    如果早知道会伤得体无完肤,他宁愿从来没有见过她。

    阿泱、阿泱,我在念你的名字千百遍,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