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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安

    浦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整条街不过三里,张大嗓门一嗓子就能从北门顶到南门,横纵方圆四十里,千把户的人家,知道浦安的都知道林家,林家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浦安人人皆知,林家的脚底板子能把地底下的小阎罗给跺醒喽!

    各位看官,脚步往浦安一站,抬头一看,城楼子上挂着的两颗大红灯笼恰像两团火一样,风打着晃着,过了城门楼子,一条大街分成四条道,每个道上又开了四条巷子,从东排到西,从南捋到北,沿街铺的都是青石砖,康熙年间县令带人从二十里外的青石沟弄来的砖,脚只要踏上去,一年四季都是清凉的,十六个胡同巷子,纵纵横横地把浦安偌大的地儿给切了切,划成了几十个不大不小的小界,要是再往中间走,就能看到中间那一界儿,住着仅一家人,倒不是说人家霸道,你往远处瞧一眼,就知道,这浦安本就是以这家为中心落成的,这家便是咱说的林家。

    林家名门望族,早年随先祖来这么个偏凉小地儿开田盖房,延续几百年,香火不绝,又有许多外来的人在这里落地生根。林家又最有威望,便担了这一带的乡长,后来成了县长。如今明朝嘉靖皇帝赐的“敬德保民”又重新挂在了墙上,因为满清人下台了,民国不搞什么文字狱,不兴抄家灭户,敬德敬的是贤良淑德,典雅康德,乐施善德,自省振德,保民保的是一方水土,一方安乐,一方兴盛,林家祖祖辈辈都按着做,所以经久不衰……

    但就这么个名门世家,如今却出了个风流无赖的林歪把子——林秋容,字雨生,这货见天儿的不做好事,满大街遛达,瞅着哪个好看的姑娘了,总要调戏一番,说几句荤话,惹得群芳羞红颜才肯罢休。

    久而久之,林歪把子的名头就坐实了。浦安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哪个见了都要往后缩一缩避一避,生怕是沾了他的目光,唯有烟柳巷子里的那些个女人,一见他就挥摆着手帕,暗香浮动,不管林秋容进没进巷子,都能让这香味给扑上脸去。

    浦安城楼外是有个歇脚亭的,也说是送别亭,听说是乾隆年间盖起来的,但瞅那瓦楞飞檐光洁如玉,毫无一丝岁月斑驳在其上,自然是有人不信的,但这与我们无关,我们的故事,是在民国二十五年春,要从那场落在这亭子上的雨说起……

    浦安一到清明,那就是细雨自天沉,行人欲断魂。许久的繁华已经不惹外界的纷扰很久了。

    “陈二炮,你瞅着没?”城楼下,林秋容正歪着头,眯着眼,一旁的发小顺着他手指往不远处看去。

    折柳亭下正立着一个女子,一头长发受了雨潮,慵懒地趴在肩头上,脸是惊艳般的好看,仿佛一抬头,就能把雨水停在半空,眸子暗含幽怨,身上披着小县城里从没有见过的棕色风衣,乳白的裤袜和长筒的鞋子,配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林秋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日,真好……好看啊!”陈二炮哈喇子流一地,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让林秋容心头一恼,一巴掌招呼在他脑袋上,把他抽了回来,毕竟路上还是有不少行人的。后者讪讪一笑,一副明白了的样子,口水还没来得及收,就咧着嘴问道:“咋的了哥?你要上啊?”

    林秋容傲然地点了点头,颇有自信地走了上去,陈二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林秋容的背影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勇气,摇了摇头,也随即跟了过去。青石砖路很光滑,从砖缝里泌出来的鲜苔散着清新,林秋容穿过人群,折柳亭檐的雨滴轻轻敲在地上……

    张浔其实并不想来浦安的,只是父亲临终前让她来这里,找姓林的一家人,说是找到了,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于是简单装了行李,大老远的从上海赶到了浦安,父亲说已经通知过了,但接她的人迟迟未到。

    雨越下越匆忙……

    匆匆进城的人群里,多出来了两个逆行的扎眼的家伙,正是林秋容和陈二炮。

    张浔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但是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人来人往人如烟……

    “喂!小姐?”

    张浔一愣,看向林秋容的方向,确是来找她的,于是她转过头,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林歪把子戏弄道:“这身位,啧啧啧,多少钱一晚上啊?”……

    她脚下的行李箱突然倒在了地上,林秋容瞳孔猛地一缩,盯着那个行李箱,结结巴巴地问道:“外……省的?张?……”话没说完,张浔便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十七日,浦安出了一桩大事,常年在外浪荡街头,风流倜傥,把酒欢唱的林歪把子,在府上被林老爷子痛打了一顿。众所周知,林秋容对林老爷子来说,那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遭痛打一顿,可知他那一句调戏有多么痛彻。

    “你个混小子!我不抽死你,林歪把子啊,你行啊!小子长能耐了是吧?”林道先拿的蟒鞭,抽的噼啪响,林秋容早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血肉模糊,浑身大汗淋漓,只剩下喘气儿的力气了。

    张浔正坐在正堂前,看着这一幕,心里的羞愤也散了差不多,便起身走到林道先跟前,抬手拦下了他的鞭子。

    “伯父……”她蹲下身子,在林道先疑惑的目光下,勾起了林秋容的下巴,一脸淡笑让林秋容浑身热血沸腾。

    但这不够,他听见她说:“先别打了,毕竟,调戏自己的女人,也不算什么错……”